汴京朝堂沸反盈天，被震動的都是朝臣，百姓的日子倒是沒有收到任何影響。
畢竟這是國家大事，百姓們也就聚在一堆議論幾句。
但官家下旨商議方田均稅法，受影響的卻是天下的官員豪強地主。
相比政事堂，新政司的混亂，后宮卻是一片寧靜。
趙孝騫抱著兒子，在宮里到處亂晃，從文德殿逛到坤寧殿，縱穿了整個后宮，父子倆在宮里招貓逗狗，趙昊揮舞著木頭小劍，瘋得沒邊兒了。
一天下來，不出意外，趙昊又臟得像只泥猴兒，回到福寧殿，狄瑩和裊裊氣得直跺腳，一個是皇帝，一個是皇子，沒一點規矩體統了。
裊裊抱著兒子去洗刷刷，狄瑩沒好氣地戳了戳趙孝騫的額頭。
“這孩子跟著官人玩了幾天，越來越野了，當初多乖巧可愛，說話細聲細氣的，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現在倒好，像個號令千軍的大將軍，張嘴粗聲粗氣，改走大開大合的路數了。”
趙孝騫笑道：“這才對嘛，朕的兒子不能娘們兒唧唧的，必須要有陽剛之氣，尤其是朕的長子，將來長大后拈個蘭花指，說話嬌滴滴的，那畫面你能看下去？”
狄瑩白了他一眼：“官人總說些歪理騙妾身，男子斯文儒雅，氣度雍容，跟‘嬌滴滴’的有何關系？”
“婦道人家懂個啥，男娃就該糙一點，心胸才會開闊豁達，見識才會遠大，看不到那些小家小室的小肚雞腸，眼里才能見到廣袤天地。”
趙孝騫指了指狄瑩，道：“這事兒你別摻和，一群婆娘別把好好的男娃養廢了，不然朕脫了你的褲子打屁股。”
狄瑩哼了一聲：“罷了罷了，官人說什么就是什么吧，昊兒的教育，妾身不摻和，倒要看看官人把昊兒培養成什么樣兒。”
趙孝騫摟過狄瑩，笑道：“天色不早了，夫人與朕早點歇息吧……”
狄瑩卻難得地推開了他，道：“官人莫鬧，妾身今日身子不太舒服。”
“哦？娘家來親戚了？讓朕檢查一下，給你家親戚問個好兒……”
狄瑩噗嗤笑了，道：“莫鬧了，不是那啥……妾身這兩日總覺得心里堵得慌，飯也吃不下，聞著油味兒就想吐，今日一整天都吃喝了一碗粥，難受死了。”
“還有，這幾日妾身煩躁得很，脾氣變大了，看什么都不順眼，就連看官人都……哼！”
“今日坤寧殿有個宮女做錯了一件小事，妾身當時克制不住火兒，把她痛罵了一頓，罵完妾身又后悔，那點小事其實根本不至于的。”
趙孝騫當即就愣住了。
狄瑩沒經驗，但趙孝騫是有經驗的。
當初裊裊懷上身孕時，癥狀可不就跟狄瑩一樣嗎。
臉色迅速漲紅，趙孝騫臉上布滿了驚喜和忐忑，激動得表情都有些扭曲了。
狄瑩被嚇到了：“官人你怎么了？你莫嚇妾身……要不要給你傳太醫？”
趙孝騫雙手按住她的肩，興奮地道：“要傳太醫的人是你，你閉嘴，別說話了！”
說完趙孝騫突然大聲喝道：“來人！老鄭，老鄭呢？”
鄭春和慌忙跑入殿內，道：“官家……”
趙孝騫指了指殿外，激動地道：“快，快宣太醫，多叫幾個來！馬上去！”
鄭春和臉色大變，也顧不上詢問，幾乎連滾帶爬跑出了殿外。
狄瑩呆呆地看著他，道：“官人，不至于吧……”
趙孝騫笑道：“別的先不說，讓太醫把把脈，說不定……有驚喜。”
狄瑩兩眼頓時亮了，話說到這份兒上，她若還不明白，未免太傻了。
“官人，你是說，是說……”狄瑩語氣發顫，眼眶泛紅。
“深呼吸，深呼吸！保持情緒穩定，一切等太醫把脈后再定論。”趙孝騫安慰道。
不到一炷香時辰，幾名太醫匆匆趕來。
進殿剛要見禮，趙孝騫不耐煩地喝止了：“都什么時候了，還搞這虛頭巴腦的東西，快過來給皇后把脈！”
太醫們不敢怠慢，慌忙上前，先跟狄瑩告了罪，然后一名太醫三根手指搭上狄瑩的手腕。
要說這太醫還是有幾分斤兩的，幾乎片刻之后，太醫神情一怔，接著不放心又仔細驗證了一下脈搏，最后太醫一臉驚喜朝趙孝騫跪下。
“恭喜官家，恭喜皇后娘娘，大喜！我大宋社稷之大喜！”
“皇后娘娘已懷身孕，大約快倆月了，列祖列宗保佑，我大宋天家子嗣昌盛，國祚萬世！”
趙孝騫大喜，狄瑩已喜極而泣，嗚咽哭出了聲。
“換個太醫，重新把一下脈。”趙孝騫不放心地道。
另一名太醫上前把脈，這次把脈的時間有點久，直到最后，太醫終于確定，也跪在地上道：“恭喜官家，恭喜皇后娘娘，臣診脈無誤，皇后娘娘確實已懷身孕倆月！”
被叫來的太醫都輪流把脈了一陣，每名太醫的結論都一樣，趙孝騫這才大笑出聲。
鄭春和站在一旁激動得老淚縱橫，不停地念叨祖宗保佑，天家終于有嫡子了。
確定了懷有身孕的事實后，幾名太醫聚在一起會診，討論之后鄭重地寫下一份安胎的湯劑藥方。
趙孝騫不動聲色地收起藥方，又令鄭春和賞賜太醫們銀錢百兩，太醫們欣喜不已，再三恭賀半晌后，才識趣地告退出殿。
外人走了，狄瑩終于控制不住情緒，失聲大哭起來。
成親至今好些年了，狄瑩如今都已二十歲出頭，在古代來說，都已經是“人老珠黃”的年紀了。
官人當上了皇帝，她被冊封為皇后，本是萬眾矚目的一對尊貴夫妻，可是她的肚皮卻一直不見動靜。
朝野的議論聲一直沒停過，許多朝臣甚至上疏請求官家選秀，以充實后宮，為天家繁衍子嗣。
狄瑩將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的焦慮無人能理解。
終于，她懷上了官人的孩子，長久以來的焦慮瞬間一掃而空，那種輕松釋然，那種突然卸下千鈞重擔的滋味，現在的她，想放聲大哭，又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嘶聲大叫。
“好了，懷上身孕是喜事，你哭得這么傷心干啥？”趙孝騫摟著狄瑩笑道。
“官人，妾身，妾身就是想哭，這幾年來，妾身的心里實在是……”狄瑩把頭埋在他懷里抽泣。
“夫人莫哭了，你再哭，朕也想哭了……”
“官人好端端的為何哭？”
“朕想起這幾個月，被你當牲口使的每一個夜晚，如今苦盡甘來，量變終于引起質變，朕就像一頭辛勤耕耘的老牛，看到了秋收的碩果，心中欣喜之余，不免悲從中來，笑中帶淚……”
狄瑩噗嗤一笑，推了他一把：“妾身哪有官人說的這么……”
趙孝騫撫上她依舊平坦的小腹，道：“大喜之事，理應昭告天下，當然，估摸這會兒消息已經傳遍了汴京，不過你也應跟你父親說一聲，恭喜他要當外公了。”
狄瑩一怔，急忙點頭，隨即叫來宮人，請她父親狄諮過來。
狄諮過來很方便，他就在宮里。
趙孝騫即位后，戍衛皇宮的重任就交給了狄諮，任他為禁宮諸班直都指揮使，陳守為副指揮使，皇宮的安全就落在這二人身上。
狄諮來得很快，沒多久便到了福寧殿。
進門后狄瑩便迎上前，喜極泣道：“父親……”
狄諮先恭敬朝趙孝騫見了禮，然后才一臉興奮地道：“臣聽說了，恭喜官家，恭喜……”
趙孝騫擺了擺手，道：“老丈人，自家人還是按自家人的稱呼，‘官家皇后’什么的，那是給外人叫的。”
“哈哈，好！恭喜女兒，恭喜賢婿！總算守得見月明了！”狄諮欣喜捋須大笑道。
此刻的狄諮也是一臉的輕松釋然。
這些年狄瑩承受著極大的壓力，狄家上下又何嘗不是。
皇后無所出，這個位置就不穩，狄家也跟著提心吊膽。就算趙孝騫念及夫妻情分，不太可能生出廢后的念頭，可抵不住朝臣們七嘴八舌啊。
當朝臣們給官家施加的壓力太大，聲音太多，狄諮也怕自己的女兒被廢黜，眼睜睜見一場夫妻的悲劇發生。
今日總算一顆心落定了，狄諮再也不必擔心了。
趙孝騫笑道：“也要恭喜老丈人，您就快當外公了……”
說著趙孝騫突然又道：“老丈人，瑩兒懷了身孕，身邊需要人照顧，不如從狄家精心挑選幾名丫鬟入宮，負責貼身侍候瑩兒。”
“瑩兒的一應飲食，湯藥，吃穿住行等，便由狄家的丫鬟接手，老丈人意下如何？”
狄諮和狄瑩父女倆一愣，狄瑩不滿地道：“宮里那么多宮女呢，妾身不需要……”
話沒說完，狄諮卻神情凝重地打斷了她，道：“好的，狄家的丫鬟由臣親自挑選，她們入宮后，所有關于瑩兒的吃穿住行，只由她們經手，不假于宮女。”
狄瑩一臉懵然：“你們說啥呢？”
趙孝騫笑著揉了揉她的頭，道：“傻婆娘，少說少問，安心養胎，你現在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平平安安把娃兒生下來，給朕生個白白胖胖的兒子或女兒，就算你立大功了。”
狄瑩懷孕是喜事，但趙孝騫卻很清醒，他不斷提醒自己，不要樂極生悲。
身處后宮這個復雜且殘酷的環境里，最怕的便是有心算無心。
當年趙煦唯一的小皇子是怎么死的，趙孝騫可記得清清楚楚。
他不希望趙煦的悲劇在自己身上再次重演。
夜深，狄瑩臉上掛著喜悅的微笑，在趙孝騫身邊睡著了。
趙孝騫卻沒睡著，他起身披衣而出，走出福寧殿，站在殿外廊下。
廊下有人，是一道裊娜苗條的身影。
皇城司內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暗部，勾當公事趙歙，一個絕色美艷，卻沒人敢招惹的女人，曾經是趙顥培養的死士，如今只為趙孝騫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