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晃的馬車里,趙孝騫和趙昊父子坐在一起。
馬車很普通,是鄭春和臨時借用的民間馬車,不起眼的藍篷單馬拉轅,車里的裝飾也很陳舊。
趙孝騫沒用天子御鑾,就連身上的衣裳也換成了普通的便服。
去朋友家拜訪,不是得瑟,趙孝騫不喜歡用那么大的排場,相信張小乙也不喜歡。
馬車里,趙昊咿咿呀呀表現得很興奮,嘴里不停說著“魚,魚……”
看得出這小子似乎喜歡吃魚,不錯,口味打小就有品位,跟親爹一樣。
今日趙孝騫帶了趙昊一天,父子倆的感情更親近了。
雖說是趙孝騫的長子,可自打他出生以來,趙孝騫忙著奪位,忙著將妻兒送去日本避禍,狄瑩她們回京后,趙孝騫忙著處理朝政……
趙孝騫赫然發覺,自己好像真沒抽出多少時間陪兒子,以至于趙昊對他一直親近不起來。
坐在馬車里,趙孝騫驚覺這個事實,頓時有些后悔。
地位高了,事情忙了,不知不覺間,他也在悄悄地錯過。
這種錯過,現在或許不覺得有什么不對,一張嘴就是“太忙”,“反正孩子有人帶”。
可是當孩子長大,自己漸漸老去,孤獨地坐在天井邊回憶人生的時候,孩子是如何長大的,他經歷了什么,他在想什么,作為父親的他卻一無所知。
這或許是一個步入老年的男人一生最悔恨的事。
趙孝騫突然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不由暗暗慶幸,幸好一切還來得及。
趙昊才一歲多,他不能再錯過兒子的成長了。
“喪彪!喜歡吃魚嗎?”馬車里,趙孝騫一臉父親慈愛的表情看著兒子。
趙昊回答很響亮:“喜歡!”
“除了吃魚,還喜歡吃啥?”
“喜歡吃糖糖!”
“張嘴給爹看看,長了幾顆牙。”
趙昊聽話地張大了嘴。
趙孝騫湊近仔細看了看,點了點頭,愈發慈愛地揉了揉他的狗頭:“好,以后每三天才準吃一次糖。”
趙昊聽懂了,執拗地搖頭:“要吃糖糖!”
“混賬小子,剛長的牙都快生蟲了,還吃糖,將來長大后對人齜牙一笑,好嘛,一嘴的犬牙交錯,還皇子呢,跟特么土狗成精了似的,你是真打算把‘犬子’倆字坐實了咋?”
“……總之,以后每隔三天才準吃一次糖,這是規矩。”趙孝騫嚴肅地道。
趙昊可不管親爹是不是皇帝,聞言不高興地手腳亂蹬,還扯著嗓子干嚎了幾聲。
趙孝騫也不慣著他,環臂抱胸笑吟吟地看著。
“哭啊,你接著哭啊,喊破喉嚨都不會有人幫你,你爹我啊,不僅是你爹,還是這天下的皇帝,知道啥叫‘君無戲言’嗎?跟你老子犟,反了你了還。”
趙昊嚎了幾聲后,發現這招在親爹面前好像不好使,只好悻悻放棄,仍一臉不高興地坐在馬車里。
“糖雖然要少吃,不過呢,今日你表現不錯,給爹長了臉,回宮后爹親自給你做一把木頭小劍,怎樣?”趙孝騫笑瞇瞇地道。
趙昊今日在校場上確實給他長了臉,當著兩萬將士的面,小小的年紀,揮舞著小樹枝一招一式認真地操練。
可以肯定,趙昊這個舉動讓全軍將士對天家,對這位小皇子的好感蹭蹭往上漲。
對親爹的話,趙昊一時還不太懂,唯獨聽懂了“小劍”倆字,立馬興奮起來,坐在趙孝騫旁邊,繼續學著將士們操練的招式,嘴里“啊”“哈”不停。
趙孝騫哈哈大笑。
這小子,有點意思,是個可造之材。
馬車進城,來到州橋附近,趙孝騫下了馬車,鄭春和與陳守等一群禁軍班直緊緊護衛在前后。
趙孝騫皺了皺眉,令陳守只留下幾名班直高手護衛,其他人都離開。
若是來重臣權貴家拜訪也就罷了,張小乙一個平民,來他家擺這些臭排場,沒地方得瑟了?
帶著鄭春和與陳守,以及寥寥幾名禁軍班直,趙孝騫一手抱著趙昊,一手推開了張小乙家的大門。
沒錯,懶得敲門,直接推門。
他和小乙的交情,可以這么干。
人還沒跨進院子,趙孝騫便大聲道:“來貴客了!小乙,叫你家婆娘快去買魚,記得買鱖魚,最大最肥的……”
話沒說完,趙孝騫的聲音仿佛被無形的手掐住。
張小乙的院子里有人,人還不少。
一個個兇神惡煞的,大約十來個,他們呈半月形散在院子里,將張小乙夫妻和他瞎眼的老娘包圍,場面劍拔弩張。
原本跟在身后的陳守等幾名班直見情況不對,他們立馬緊張起來,飛快上前將趙孝騫父子攔在身后,冷漠的眼神注視著院子里的人。
鄭春和也很聰明,悄悄后退幾步,轉身跑開去搖人了,巷子口的馬車周圍,還有近百名禁軍班直守著。
趙孝騫站在門檻內,表情平靜地掃視院子里的情勢,見張小乙擋在老娘和妻子身前,正與這十余名大漢對峙,他的臉上帶著幾許淤青,一只胳膊垂下,鮮血順著手臂蜿蜒而下,流落在地。
見趙孝騫一行人突然進門,院子里的十余名大漢頓時被吸引了注意力,再見擋在趙孝騫身前的陳守等班直身形魁梧,眼神不善,看來有點不好惹。
為首一名大漢走了過來,緩緩道:“我等與張小乙有筆賬要算,此事與爾等無關,請離開。”
趙孝騫一點也不慌張,仍氣定神閑地抱著兒子,目光透過身前的陳守等人,望向張小乙,嘴角勾起一抹笑。
“挨揍了?嘖嘖,這個慘啊……”
張小乙也笑了,此刻的笑容很輕松,他知道自己有救了。
“是啊,挨揍了,傷得不輕。”
趙孝騫又笑道:“你老娘和婆娘挨揍了沒?”
“還好,剛動手你就來了,他們沒來得及。”
趙孝騫笑得更開心了:“那就好,待會兒讓你婆娘趕緊去買魚,……對了,這是犬子喪彪,嗯,大名叫趙昊,今帶過來讓你認認。”
“喪彪,叫小乙叔。”
趙昊被親爹抱在懷里,對眼前劍拔弩張的場面也完全不害怕,興高采烈且非常響亮地叫了起來。
“小乙……叔!”
張小乙大笑:“哎!好,待會兒讓你嬸給你做蒸魚,好吃得很!”
“魚,吃魚魚!”喪彪愈發高興了。
院子里的十余大漢滿臉兇光,表情越來越不善。
你們特么的……隔著我們,竟然閑話家常了?
這么不尊重黑社會的嗎?
為首的大漢上前幾步,眼神陰鷙地盯著趙孝騫,冷冷道:“尊駕,我剛才的話你沒聽清嗎?我等與張小乙有恩怨,要命的話趕緊離開!”
趙孝騫的目光終于落到大漢的身上,打量了他一眼,道:“剛才是你動手揍了張小乙?”
“是又如何?你要幫他報仇?”大漢冷笑。
情勢很明顯,他們這邊十來個人,而趙孝騫這邊才三五個,十個打五個,優勢在我,大漢才有威脅他的底氣。
趙孝騫聞言笑了起來,身前的陳守等禁軍班直也笑了。
就連不遠處挨了揍的張小乙也忍著痛笑出了聲。
這場面真是……不笑都不行啊。
這群作死的貨,大約是不知道他們惹到了什么人。
趙孝騫搖搖頭,今日拜訪朋友,特意低調出行,沒擺排場也沒穿黃袍,就連身邊的禁衛也只帶了幾個人。
沒想到陰差陽錯之下,老天居然就這樣送給了他一個裝逼的機會。
“你揍了張小乙,可就不能揍我了哦!”趙孝騫認真地道。
十余名大漢頓時大笑起來。
“不揍你也行,現在就離去,我等便放了你。”
大漢剛說完,旁邊一名大漢卻突然道:“既然想活命,不如留下買命錢再走如何?”
趙孝騫吃了一驚,這群貨真是在作死的邊緣瘋狂……不,這都不是試探了,而是主動跳進了鬼門關。
陳守等禁軍班直似乎也被大漢的話驚到了,這回他們沒人再笑,而是一臉憐憫地看著大漢們。
敲詐勒索當今天子,真的,你們好勇敢!這也算大宋立國以來的第一例了。
趙孝騫沉吟半晌,居然認真地問道:“我既不想走,也不想給你們錢,不知可有別的選擇?”
大漢們頓時沉下臉,目光里閃爍著殺意,一群人開始緩緩朝趙孝騫等人逼近。
“我看出來了,尊駕這是打定主意要幫張小乙了,朋友,出門在外,少惹閑事,你父母沒教過你嗎?”
趙孝騫輕松地笑道:“還真沒教過,我爹只教過我,遇到好看的寡婦不要放過。”
抬手逗了逗趙昊肥肥的小下巴,趙孝騫突然意興闌珊地道:“罷了,不好玩,陳守,他們該躺下了。”
話音落,陳守等幾名班直飛身撲上,根本都不必動兵刃,幾人三拳兩腳就把十余名大漢揍趴在地。
陳守這幫人下手也夠毒辣,揍趴之后居然還把他們的手臂關節給卸脫臼了。
十余名大漢根本沒來得及反應,電光火石之間,大漢們便躺滿了一地,凄厲的慘嚎起來。
大漢們剛躺下,門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鄭春和帶著近百名禁軍班直圍了過來。
張小乙家的家里立馬聚滿了人,百余人擠在小小的院子里,都沒地方落腳了。
慘嚎的大漢們看到這般架勢,頓時心沉入谷底,他們現在終于知道,今日怕是惹到了不該惹的人,下場很不妙。
趙孝騫懶得理會他們,抱著趙昊徑自走到張小乙面前,打量了他的慘狀后,不由嘆了口氣,道:“你說你裝什么呢?我給你個官兒做,汴京城里誰敢惹你?”
“非要一副高風亮節,我窮我有理的樣子,這下好了,挨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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