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爹的大多有一種莫名的自信,總覺得自己的兒女哪兒哪兒都好,都是出類拔萃的。
趙孝騫也不例外,兒子放個屁他都覺得腸道消化好,身體倍兒棒。
怎么看怎么順眼,尤其是看到趙昊那小小的與自己相似的眉眼,總覺得好像在看幼時的自己。
官家唯一的兒子,在宮里自然是大受寵愛的。
不僅宦官宮女把他當祖宗一樣侍候,狄瑩和其他幾個女人也將他視如己出,一個個把他寶貝得不行。
宮外還有趙顥和馮氏這對祖父母,更是隔三岔五進宮,抱著趙昊便不肯松手。
不得不說,這小子從出生便受到的關愛和寵溺,連趙孝騫都有些嫉妒了。
中午狄瑩和裊裊留在福寧殿用膳,趙孝騫一手抱著趙昊,親自給他喂食。
一歲多還小,腸胃消化能力還不強,趙昊吃不了成年人的飯菜,按照趙孝騫的吩咐,他吃的都是容易消化的輔食,如野菜糊糊,蒸爛的茄子,燉爛后撕成小縷小縷的肉條等。
難得今日輕松,趙孝騫親自給兒子喂飯。
狄瑩和裊裊在一旁看著這父慈子孝的一幕,眼里溢出濃濃的幸福。
然而,沒喂幾口,趙孝騫卻皺起了眉。
他漸漸看出了問題,趙昊這小子興許是在宮里被所有人寵溺,有點被慣壞了。
吃飯很任性,而且挑食,這也不吃那也不吃,還發小脾氣,把桌上的碗打翻,食物流了一桌。
后面侍候的鄭春和和宮女急忙上前準備收拾,卻被趙孝騫抬手制止。
將趙昊抱正,趙孝騫盯著他的眼睛,道:“你還小,聽不懂道理,爹可以原諒耍脾氣,也不跟你講什么大道理,但有一件事,你再小也要記住……”
“絕對不準浪費糧食,一粒也不行!”
趙孝騫難得嚴肅的表情,令趙昊有點害怕,當即便扭頭求助地望向裊裊。
狄瑩和裊裊見趙孝騫臉色沉下來,二女想勸又不敢勸。
沉默片刻,狄瑩試探著道:“官人,孩子還小,他懂什么浪費不浪費的,這些道理不如等他再長大一點,官人好好教他如何?”
趙孝騫搖頭:“養不教,父之過。一歲多的孩子,大道理自然是聽不懂的,但壞毛病是不能慣的。”
說著趙孝騫將灑在桌上的食物用筷子重新撥回碗里,用小木勺舀起,喂到趙昊嘴邊。
“自己犯的錯,自己擔責,張嘴,吃!”
趙昊被親爹的氣勢所懾,頓時又驚又怕,眼眶很快蓄滿了淚水。
趙孝騫仍一眨不眨地盯著他,臉上布滿了威嚴。
鄭春和在旁邊見小皇子受委屈,心疼得不行,低聲求情道:“官家,小皇子還小,他浪費的糧食,奴婢幫他吃了吧。”
正要接過趙孝騫手里的碗,被趙孝騫用眼神制止。
“他的壞毛病,都是你們慣出來的,若是再不教育,長大后豈不是無法無天了?今日朕教育兒子,誰都不準求情。”
鄭春和只好訕訕退下。
狄瑩和裊裊也不敢言語了。
趙孝騫嚴肅地看著趙昊,道:“爹手里的,叫‘糧食’,糧食是農民辛辛苦苦用汗水種出來的,是給人吃的,不是讓你隨便打翻扔掉的,你必須全部吃了它,一粒也不準剩,不然罰你餓一天。”
小木勺遞到趙昊嘴邊,趙昊終于有點眼力見兒了,見親爹這副毫不妥協的態度,今日若是不吃完它,恐怕后果會很嚴重,于是不情不愿地張開嘴,一口一口地吃下。
趙孝騫很耐心地將碗里的食物喂完,最后才露出了笑容。
孩子吃完后有點犯困,在趙孝騫的懷里打著呵欠揉眼睛,還哭哭唧唧,顯然是鬧覺了。
裊裊小心地接過趙昊,孩子很快在母親的懷里睡著了,小模樣很香甜。
趙孝騫看著二女,嘆道:“以后對趙昊,你們要更嚴厲一些,不能像以往那般毫無原則地溺愛了。”
“普通人家的孩子被慣壞了,長大后充其量是個敗家子,是個地痞無賴,但天家的孩子若被慣壞了,長大后會為禍天下百姓,后果太惡劣了。”
見趙孝騫說得嚴肅,狄瑩和裊裊也不敢反駁,老老實實應是。
趙孝騫看著沉睡的趙昊,又道:“這后宮全是嬪妃和宮女,男孩子整日被這些女人包圍,難免沾染一些脂粉氣,這可不成。”
“下午等他睡醒,朕親自帶他出宮一趟。”
裊裊擔心地道:“官人要帶昊兒去哪里?”
趙孝騫瞥了她一眼,道:“朕的親生兒子,總不能把他帶出去賣掉吧?”
下午,趙昊睡醒了,趙孝騫當即便放下正在批閱的奏疏,將他抱起來,吩咐鄭春和備御鑾準備出宮。
上了御鑾,趙昊好奇地到處張望,不時掀開車簾,看著御鑾外護侍的禁軍班直,還有街上來往如潮的百姓人群。
“爹,那……吃!”趙昊含糊不清地指著街上的攤販道。
一歲多的孩子,說話還不利索,只能大概說一些簡單的字句。
趙孝騫笑了,招手叫來鄭春和,吩咐他去街邊的攤販買來一塊榛糕。
趙昊雙手捧著榛糕,咬了一口,嗯嗯有聲地點頭,看來這玩意兒頗合他的口味。
父子倆坐在御鑾里,在禁軍班直的護侍下,徑自出了城。
一路向西,走了十余里,來到一座軍營。
這里是隸屬殿前司的汴京上三軍之一,捧日營。
原本汴京有上四軍的,后來宋夏之戰,趙煦將其中的龍衛營調撥給了趙孝騫指揮。
從此以后,龍衛營便成了追隨趙孝騫征戰四方的邊軍精銳,從汴京上四軍的編制中撤銷了。
御鑾來到捧日營的轅門外,營內正在主持操練的都指揮使和一眾武將早已得宮人提前知會,眾將等候在轅門外,見御鑾到來,紛紛朝御鑾躬身抱拳見禮。
趙孝騫抱著趙昊走下御鑾,示意眾將平身。
走到一名武將面前,趙孝騫握起趙昊的小手,讓他觸摸武將身上冰涼堅硬的鎧甲。
然后又示意武將解下腰間的佩劍,將劍柄遞到趙昊的手上,幫他用肉乎乎的小手握緊劍柄,讓他感受武器的魅力。
“昊兒,看清楚沒?這才是男兒大丈夫應該感興趣的東西,手執利器,征戰天下,報效家國,開疆拓土!”
“而不是被母親姨娘和一堆宮女圍著,整日聽她們聊什么家長里短,聞著脂粉味兒長大的男兒,能有出息么?”
轅門外恭立的武將們聽著官家教育兒子,頓時感動莫名。
不管官家今日帶著皇子來大營是什么目的,至少剛才這番話太對武將們的胃口了。
大宋立國以來重文輕武,從來沒有一位大宋帝王如此教育兒子,他絲毫不輕鄙武夫,反而教育和鼓勵兒子,長大后也要手執利器,征戰天下。
為首一名武將躬身道:“臣,捧日營都指揮使夏景初,拜見官家,拜見小皇子殿下。”
夏景初和一眾武將再次行禮,但眾人此刻的心情無比忐忑。
當初趙孝騫奪位,燕云十萬邊軍兵臨城下,殿前司兵權被曾布所奪,曾布下令汴京上三軍征伐燕云邊軍。
如今趙孝騫已即位為帝,對殿前司隸屬的上三軍將領也基本沒有清算,可眾將心里都記著這件事,擔心官家何時想起來,將他們一并處理了。
趙孝騫笑得很親切,道:“諸位不必多禮,朕今日帶皇子來看看捧日營將士操練,也讓皇子長長見識,知道何謂‘陽剛之氣’。”
“這小子在宮里被女人慣壞了,朕希望他對軍營,鎧甲,兵器感興趣,將來長大后,再看看他是不是領軍打仗的那塊料。”
夏景初感動地道:“小皇子天資不凡,聰慧伶俐,定不會辜負官家厚望,大宋社稷后繼有人,臣等為官家賀!”
趙孝騫哈哈一笑,道:“好,不廢話了,去校場看將士們操練。”
正要邁步,趙孝騫轉頭對鄭春和道:“既然來了,便將皇城司甄慶,殿前司都指揮使種建中,樞密使許將,副使安燾等人都叫來,朕有事跟他們聊聊。”
鄭春和急忙令宮人去傳旨。
捧日營校場上,兩萬將士列陣,皆手執長槍刀盾站在陣列中。
趙孝騫抱著趙昊登上司令臺,兩萬將士紛紛單膝跪地見禮,萬人山呼萬歲。
趙孝騫神情微動,看著校場上軍容整齊的將士們,頓時回憶起當年率領麾下龍衛營將士征戰西夏,攻破夏都,北進抗擊遼軍,帶領麾下虎賁精銳之師,一次又一次取得勝利。
那真是一段激情燃燒的歲月,果然男人只要有了從軍的經歷,一輩子都忘不了,一輩子都懷念。
朝夏景初點了點頭,夏景初會意,親自揚起一面令旗,狠狠一揮。
校場上的將士們立馬動了起來,隨著令旗和武官的指揮,將士們揮舞長槍刀盾,一步一喝,殺聲震天。
不知何時,校場上黃塵飛揚而起,將士們被籠罩在漫天的黃塵中,只隱隱可見人影幢幢,天地間霎時透著一股凌厲肅殺的氣息。
趙昊清澈的雙眼盯著校場上操練的將士,不知不覺,這小子的表情變得激動起來,被趙孝騫抱在懷里,小手小腳卻胡亂地亂揮亂蹬,嘴里發出無意義的咿咿呀呀的叫聲。
趙孝騫滿眼慈愛地看著懷里的兒子,笑道:“好不好玩?”
“好玩!”趙昊清脆地叫道。
“回頭爹親自給你做一柄木頭小劍,你沒事可以揮幾下,這才是男孩子該玩的東西。”
“我要小劍!”趙昊激動地大叫。
夏景初和身后一眾武將聽著這對父子的對話,神情愈發感動。
他們發現官家不是作秀,他是真想培養小皇子的軍事才能,今日首次帶小皇子看將士們演練,意義很重大,屬于是對小皇子在軍事上的一種啟蒙。
想到這里,夏景初感到榮幸的同時,更感到責任重大,于是厲聲對麾下武將下令。
“告訴將士們,打起精神來!一招一式必須嚴格按照操練典冊,分毫不準偏差,違者嚴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