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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重逢,人生之喜。
趙孝騫登基以來,整日跟群臣斗智斗勇,朝會上那一張張陌生的面孔下,不知藏著多少見不得人的心思,久而久之,趙孝騫突然很懷念當初并肩共事的故友舊識。
李清臣無疑便是他的故友之一。
二人不僅在公事上配合默契,私下里交情也很不錯。
所以當趙孝騫決定設立監察府時,腦海里當即便鎖定了李清臣。
共事這幾年,他對李清臣的性格為人頗為了解,知道李清臣是個踏實做事的人,而且絕不徇私。
當然,貪墨這方面,趙孝騫多少還是知道,李清臣其實并沒有那么清廉,事實上這個年代的官兒很少有清廉如水的,李清臣也不例外。
趙孝騫曾經審查過真定府的賬簿,里面發現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查問之后知道是李清臣經手的,但他并沒有聲張,也沒跟李清臣說什么,只當沒發生過。
畢竟數目不算大,賬簿上不對勁的地方涉及金額也就數千兩,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趙孝騫還是懂的。
莫說李清臣,當年領兵征戰的時候,趙孝騫也沒干凈到哪兒去。
大軍接管燕云河間府,種建中開了府衙的庫房,數十萬兩雪花銀被大家不聲不響地瓜分了,此事至今無人聲張。
將心比心,李清臣貪這點小錢算事兒嗎?
今日故人重逢,見李清臣進殿后二話不說,對著一張空桌子就拜了下去,趙孝騫頓覺等閑變卻故人心……啊不,等閑變卻故人眼。
簡稱眼瞎。
這才多久沒見,眼睛都不好使了,一定是忙工作忙的,朕對不起他。
“邦硬兄……嗯,邦直兄,這兒!朕在這兒呢。”趙孝騫蹲在他旁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清臣一驚,扭頭睜大了眼仔細看去,恰見趙孝騫那張熟悉的臉龐懟在眼前,還咧嘴朝他笑,露出兩排大白牙。
李清臣冷汗都下來了。
你這個皇帝不好好在桌案后坐著,大殿內亂逛什么呢?
本來李清臣遠離汴京權力中樞多年,新黨舊黨皆不待見他,貶到真定府多年了,好不容易被召回汴京,李清臣面君時的心情既激動又緊張,進了福寧殿后難免出錯,對著一張空桌子拜了半天。
被趙孝騫拍了肩膀后,李清臣立馬掉轉方向,都不用起身,原地轉了半圈兒,繼續伏地而拜。
“臣,李清臣,拜見官家。”
趙孝騫哈哈一笑:“起來吧,咱倆老熟人了,不必多禮。”
朝他惡意地擠擠眼,趙孝騫笑道:“當年咱們同在真定府任職,你忘了自己沒皮沒臉經常跑我府上蹭飯吃了?趕都趕不走,我家夫人都以為你拿捏了我多大的把柄,不然沒事白養個吃閑飯的干啥……”
李清臣露出赧然之色,接著又笑了起來。
“當年臣若知道,您會是未來的大宋官家,打死臣也不敢如此無禮……”
“不,以你的臉皮,哪怕知道朕日后會當皇帝,你還是會來蹭飯的……承認吧,你就是饞我家的飯菜好吃。”
李清臣愕然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反駁,于是只好頹然道:“是,臣……實在是官家府上的飯菜,讓臣無法克制。”
趙孝騫笑道:“如今你回了汴京,朕便送你一份大禮吧,回家時從宮里帶個廚子走,當年楚王府培養了一批廚子,朕今日便送你一個,以后不必跟乞丐一樣到處蹭飯,好歹是朝廷大員了,注意一下體統。”
李清臣驚愕地睜大了眼。
別的皇帝示恩臣子,要么送金錢絲帛,要么送美色宅邸,性情暴躁一點的送鴆酒送三尺白綾送滿門消消樂。
這位皇帝可好,居然送廚子……
這玩意兒是市場上的流通貨嗎?
不過趙孝騫送的這份禮,倒真送到李清臣的心巴上了。
李清臣做官還算清廉,有點小貪,但貪得有分寸,生活里唯一的愛好就是吃。
跟蘇軾那種資深吃貨不一樣的是,李清臣好吃的境界還沒那么高,他只知道什么好吃,想吃什么,但從來不會自己主動研究烹飪美食。
所以趙孝騫送他一個廚子,是最合他心意的。
果然,李清臣回過神后,頓時一臉驚喜拜道:“臣多謝官家厚賜,天恩浩蕩!”
趙孝騫哈哈大笑。
大家都是吃貨,李清臣的心情他懂。
接下來聊正事,李清臣從真定府通判驟升監察府右丞,這升官的速度簡直比火箭還快,然而升官太快未必是好事,此刻的李清臣心情就很不安。
被貶謫外地多年,遠離了權力中樞,如今李清臣回來了,可他不是回歸都市的龍王,也笑不出耐克嘴。
早在真定府接到調任圣旨時,李清臣便很清楚監察府是一個什么性質的存在。
簡單的說,干的全是得罪人的活兒,官兒確實是升了,可代價卻是與天下的官員為敵,甚至政事堂的宰相們恐怕都看他不順眼了。
說實話,李清臣膽子不大,委實有點犯怵。他怕哪天晚上回家走在暗巷里,會被人套麻袋敲悶棍,心狠手辣一點的索性把他沉河了。
“官家設監察府,是為了監察天下官員,不過臣尚有疑慮,被我們監察的官員,他們的品階可有上限,比如說……若是查到尚書,或是宰相……”
趙孝騫微笑道:“邦直兄剛回京,怕是對監察府還不熟,如今朝廷改制了,監察府與政事堂平齊,不相上下。”
“所以,日后你們監察官員,品階沒有任何限制,哪怕是查到了當朝宰相,掌握了他的不法罪證,奏報到朕面前,朕照樣嚴懲。”
李清臣吃驚地道:“監察府與政事堂平齊?這……”
趙孝騫肯定地點頭:“沒錯,理論上來說,你這個監察右丞,其實已相當于副宰相了,你們監察府只需要對朕負責,直屬于朕,任何人無權節制干涉你們辦差,明白朕的意思嗎?”
李清臣深吸了口氣,道:“官家果真不凡,剛即位便改換了新氣象,大宋積弊百年的問題,或許會慢慢解決了。”
趙孝騫嗯了一聲,突然懷念起蕭奉先了。
論拍馬屁的話,蕭奉先實在比李清臣強太多了,人家拍得多舒坦,再看看李清臣這不痛不癢的……
“邦直剛回京,本應讓你休息幾日再上任,不過昨日韓忠彥跟朕說了一件事,監察府已注意到有些地方官員無視監察,甚至公開宣稱不認監察府,拒絕接受朝廷的監管。”
“這件事說嚴重呢,倒也不算嚴重,不過這些地方官員必須要處理,正好監察府可拿他們立威,從而震懾百官,所以,就辛苦邦直明日直接上任吧,詳細事宜你可去問韓忠彥。”
趙孝騫頓了頓,神色變得嚴肅起來,道:“不服朝廷監察的地方官員,該懲戒則懲戒,按規矩來辦,還有一件事你們必須重視……”
“韓忠彥說,監察府已收到京畿地區州府縣的百姓越級呈來的訴狀,揭舉當地官員歪曲新政條款,借新政之名盤剝治下農戶,禍害百姓,致使許多百姓傾家蕩產,不得不背井離鄉淪為流民……”
趙孝騫語氣漸沉,緩緩道:“這件事,當重案來辦,牽扯到的任何官員,一旦查有實證,馬上奏報于朕。”
“此事,朕已遣皇城司配合監察府查緝,你們監察府需要查的人和證據,皆可交給皇城司,他們會給你滿意的答案。”
李清臣一凜,躬身道:“臣遵旨,臣必不負官家厚望。”
“記住,涉及到任何人和事,不必在意他的官兒有多大,他身后的背景有多硬,查有實據后一律拿問汴京,這些狗雜碎背景再硬,難道比朕還硬嗎?”趙孝騫咬牙罵道。
三日后,福寧殿內。
皇城司甄慶站在趙孝騫面前,語氣低沉地稟報。
“……皇城司協助監察府,查實百姓越級呈上的訴狀,其中大部分皆屬實,京畿地區十二個州府官員確有問題。”
“朝廷新政推行到這些州府縣,官員故意歪曲新政條款,假以各種名義盤剝百姓,收取政令之外的稅賦,百姓交不上稅,便被官府逼迫賣掉田地和房屋。”
“百姓失了田地,有的賣身淪為地主佃戶奴仆,有的舉家背井離鄉,淪為流民。”
趙孝騫的臉色陰沉,冷冷道:“還有呢?”
甄慶道:“由此還引發了一個更嚴重的問題,百姓的田地被官府低價收買,然后賣給有錢的權貴地主,造成了京畿地區大量農田流失,集中到某些權貴地主士商名下,民間土地圈占問題已十分嚴重。”
甄慶沉默一會兒,加重了語氣道:“這還只是京畿地區的問題,大宋其他的州府縣恐怕都存在這樣的問題。”
趙孝騫深吸了口氣,冷笑道:“難怪那么多人反對朕設監察府,原來是他們干多了見不得人的事兒,怕朕揭了蓋子,以前干的丑事遮不住了。”
抬眼望向甄慶,趙孝騫伸手:“名單拿來!”
甄慶掏出一份名冊雙手遞了上去,道:“這份名冊上共計列名十二人,皆是京畿州縣官員,他們的罪證皇城司已基本掌握,可隨時拿問。”
趙孝騫卻看都不看,反手將名冊扔了過去,怒道:“不夠!遠遠不夠!這么大的事,只靠這十二個官員的胡作非為就能辦成?這是一張嚴密緊實的網,朕要你把這張網上的每一根線都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