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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二章 芳懷顯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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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榮國府,榮慶堂。

  鴛鴦見王熙鳳入堂,自取一副官窯脫胎填白蓋碗,斟上滾熱老君眉,托盤奉給王熙鳳。

  笑道:“二奶奶,新砌的老君眉,眾人都喝過了,你也嘗一盅。”

  王熙鳳笑著端過喝了,連聲說真是好茶。

  王夫人見了心中不滿,如今這些人都見風使舵,連鴛鴦也越發沒有規矩。

  方才給自己和寶玉的茶水,讓小丫頭端了過來,鳳丫頭還是個晚輩,她倒親手端了給她。

  二房雖搬去了東路院,可老爺還是老太太的親兒子,對琮哥兒也有養育之恩。

  這些人都轉眼就輕狂,如今西府愈發不成樣子,老太太也是老糊涂了,也不說管一管,由著鳳丫頭瞎折騰……

  賈母聽了王熙鳳之言,笑道:“原來還有這一出,不過琮哥兒被宣入宮,也是常有的事情。

  左右就是等消息,讓她們來這里等也一樣,馬上就要十五鬧元宵。

  我正想問二丫頭,東府那邊怎么置辦,年頭十五是大日子,家里人該好好樂一樂。”

  寶玉聽到賈琮被召入宮,老太太還說的習以為常,他心中實在膈應。

  覺得這家里人人都已墮落,張口閉口都是祿蠹君臣之事,里外都被賈琮一人污壞了。

  聽到賈母說正月十五要樂一樂,寶玉陰郁心情才略微開懷,覺得這些人總算說到正經事……

  王熙鳳笑道:“老太太想到的事情,我前幾日早就想到了。

  十五那日的酒席、花燈、煙火、小戲班,還有說書的女先兒,我都已預備好,老太太就等著樂便是。”

  賈母聽了不禁開懷,笑道:“鴛鴦,你去東府傳話,讓二丫頭、林丫頭她們過來說話。

  她們窩在家里不過等消息,到這里也是一樣的,等琮哥兒回府也請過來坐。

  我也好聽聽希罕,他這會被急召入宮,又得了什么新差事。”

  鴛鴦得了賈母吩咐,便去了東府傳話,寶玉聽說姊妹們過來,心中不由歡喜,方才滿腹不快,立刻煙消云散。

  只過去半盞茶功夫,鴛鴦便帶了迎春、黛玉、探春、寶釵、惜春等姊妹過來。

  賈母忙笑著讓孫女們就坐,寶玉更是喜笑顏開,不過姊妹們大都不搭理她。

  原本湘云和寶玉還能說幾句話,自上回被寶玉搶白之后,如今她還沒消氣呢,看到寶玉只翻白眼。

  賈母自然也看在眼里,不過這等小兒女鬧別扭,她也一點不放心上。

  對著迎春笑道:“二丫頭,眼看就是正月十五,鳳丫頭在西府已備了酒席戲班。

  如今你當著東府的家,那邊過元宵佳節,可都置辦齊備了,年頭大節熱熱鬧鬧才吉利。”

  自賈琮突然被召入宮,臨走前曾和探春提過幾句,姊妹都猜測他此次入宮,多半與領兵出征相關。

  迎春正滿心擔憂此事,雖賈琮不是第一次出征,上回在遼東領軍掃平女真,最終也是安然無恙回家。

  但是出征作戰,刀槍無眼,哪有萬無一失,迎春正在提心吊膽之機,哪有興致去想取樂熱鬧之事。

  迎春說道:“老太太,東府那邊過正月十五,倒是準備了花燈和酒席,不過戲樂之類還沒準備。

  除夕前后請過一個戲班,姊妹們也看了幾天戲,后來北地戰事突起,蒙古人入關侵占。

  朝廷上風聲緊了許多,琮弟說國臨戰事,武勛之家,搭臺唱曲,外人聽了不好看。

  所以前番小戲班便退了,這次琮弟入宮倉促,我猜測多半牽扯出征。

  如果真是這樣,正月十五自然不請戲班,里外都清凈一些,也算給琮弟討個彩頭。”

  賈母聽了這話,神情也是一愣,因迎春這話并沒毛病,只是她一貫高樂,正月十五如過得清淡,未免有些掃興。

  寶玉見迎春話里話外都是賈琮,當真事事為他著想,心中不由悲憤,怎就沒姊妹這么對過自己。

  雖然迎春是賈琮親姐,她對賈琮再怎么疼愛在意,旁人也說不得閑話,但寶玉心中就是酸楚不服。

  他見賈母聽了迎春之言,神情似乎有些失望,心中不由一亮,老太太對二姐姐的話,也是不自在的。

  寶玉自然清楚賈母的性子,老太太和自己性情相近,都不愿多受拘束,不喜祿蠹之言,愛好戲文雅事。

  寶玉心中一下便有了依仗,二姐姐畢竟還太年輕,這兩年都被賈琮熏壞了,實在也怪不得她的。

  二姐姐雖也是聰慧之人,但也太過護短了些,哪有老太太這等老成周正。

  寶玉有了古怪底氣,心中便起了賣弄之意,如今姊妹們聚堂,總該讓她們知曉,自己自有一番見識。

  笑道:“二姐姐雖說的有些道理,但多少太過拘泥了些,征戰殺伐是那些當兵為將的事。

  他們不甘寂寞,逞強使氣,要去爭搶功勛,要在人前顯貴,旁人也不用去管。

  他們要打要殺自有業報,更不該管別人喜好取樂,各人只管各人之事便好,大家各自清白干凈。

  他們要出征爭戰,自己去便是,難道還不許旁人喜樂,未免太過牽強霸道,無半點清凈雅和之意。

  所以我們一家子至親,關起門來聽戲唱戲,并不妨礙他人分毫,只要是彼此盡興歡喜,那便是最好的。”

  寶玉說完這番話語,自己竟有些洋洋得意,實在覺得自己見地脫俗。

  自從他搬回東路院,三天兩頭被父親賈政作踐,時時將他叫去耳提面授,考教功課,設問答題。

  偏生賈環這個祿蠹可惡,如今極其癡迷詩書科舉,將那些酸腐書經讀的爛熟,時時在老爺逞強顯擺。

  害的老爺總咒罵自己讀書不用心,實在讓寶玉生不如死,只能回房蒙頭哭鬧一番,其余皆無可奈何。

  如今搬來東路院,失去了老太太庇佑,只能磕磣著煎熬活著。

  他因實在內心苦悶,除了找艷情話本打發時間,閑時也找南華經、老莊等書籍消閑。

  沒想得了些似是而非感悟,讓他心里十分受用,只以為天生慧根,妙悟至理,沾沾自喜。

  這會子不滿迎春待見賈琮,借題發揮,牽強附會,一味賣弄起來。

  寶玉說完一番話,對自己出塵之心,不惹塵埃之意,著實有些沉醉自矜。

  賈母王夫人聽寶玉說起羅圈話,聽得一腦子迷糊,各自有些擔心,沒人招惹寶玉,怎么突然說起瘋話來。

  但迎春等姊妹都飽讀詩書,自然聽懂他話中矯情造作,心中都生出憤懣不喜。

  迎春一向是寬厚性子,這會子也俏臉微沉,只是她性情使然,又挨著賈母情面,不會當面斥責反駁。

  黛玉已忍不住輕哼一聲,心中十分不滿,卻微轉過身子,根本懶得和寶玉搭話,省的他又來牽扯。

  探春聽了寶玉這話,秀眉微蹙,氣得臉色發白。

  這二哥哥老愛牽強附會,學了些書本皮毛,便生出一番歪理。

  他既要胡說也由著他,可偏拿這些胡話譏諷三哥哥,莫非他以為這些話能討姊妹們喜歡。

  他不愛讀書也就罷了,總該做個明白人,才不會被人小瞧,偏還自以為是,說話如此糊涂。

  二哥哥老是這樣行事,只會讓妹妹們愈發疏遠。

  他怎么就是想不通,三哥哥的好處,不是他能比得上,豈是幾句話就能歪派的。

  探春原本出于血脈相連,心中對寶玉尚存一份維護,總希望他和家中兄弟姊妹,能夠彼此和睦相處。

  只是見寶玉習性不改,自糜已深,不可救藥,對這同父兄長愈發失望……

  寶釵讀書駁雜,佛經道書讀過不少,聽懂寶玉意思,心中十分厭惡。

  寶玉也是武勛子弟,榮國家風淵源,為國征戰,守土護民,世代如此。

  琮兄弟是翰林學士,當朝武勛,被圣上器重,他為國出征,慷慨之事。

  寶玉讀了些道書禪機皮毛,便拿來胡亂歪派,嘲諷社稷之事,不知天高地厚,當真叫人齒冷!

  惜春年紀尚小,讀書不多,見識有限,尚聽不出寶玉話中意思。

  她只下意識看不順眼,覺得二哥哥又魔怔了,突然就得意洋洋起來,旁人又沒夸他,簡直莫名其妙。

  姊妹之中唯獨湘云脾氣豪爽,一貫仗義敢言,聽了寶玉一番歪理,竟敢暗中譏諷三哥哥!

  前幾日她因和寶玉鬧氣,結果被惹得意亂情迷,整日魂不守舍,每日都不敢正眼瞧三哥哥。

  今日聽說賈琮即將出征,心情越發郁郁不舍。

  此刻正在煩惱之際,看到始作俑者寶玉,自然越發不順眼。

  見寶玉自以為是,胡言亂語,還拿三哥哥出征之事調侃,頓時火冒三丈……

  湘云氣得俏臉生紅,柳眉挑起,明明一臉怒氣,偏生色如芳霞,艷如海棠。

  氣呼呼說道:“寶玉,你這說的什么怪話,三哥哥是朝廷命官,圣上冊封的世傳武勛。

  現在蒙古韃子侵犯大周疆土,三哥哥眼看就要帶兵出征,為國征戰,出生入死之事。

  不管是賈家和史家子弟,哪個又不是如此,難道都不入你的眼。

  你不說些好話便罷了,還拿這些散話歪理,明里暗里歪派于他。

  三哥哥那里就對不住你,值得你這樣貶低數落他。

  他比你年長,便是兄長,你是弟弟,長幼有序,你也該多些尊重。

  他還是二府家主,保你去國子監讀書,對你夠有恩有義,即便不說兄弟情義,也該講宗法禮數。

  你竟敢這么譏諷他,我算白認了你這人,以后再也不要想我理你!”

  湘云這幾日意亂情迷,心中迷糊不解,不明來由煩惱,一直憋了一肚子氣。

  聽寶玉言語諷刺賈琮,瞬間被挑起怨氣怒火,噼里啪啦,毫無顧忌,一股腦兒宣泄而出。

  她越說越沒來由生氣,明眸眼淚汪汪,明明是她在訓人,偏氣得自己快哭鼻子。

  寶玉雖然滿口歪理,哪有湘云嘴皮利索,被她懟得啞口無言,臉色漲紅,無地自容。

  想要說幾句話來分辨,倉促之間慌了手腳,竟連一個屁都崩不出來。

  王夫人見湘云如此數落寶玉,氣得臉色發白,忍不住就要出言訓斥。

  但她心中清楚,老太太對這些孫女兒,除了最疼林丫頭,第二個便是湘云。

  因史湘云是她娘家侄孫女,正經連著血脈之人,自己要是當面訓斥,老太太臉上可掛不住。

  且這丫頭十分可惡,她將寶玉罵得痛快,已經是大占上風,偏生自己眼淚汪汪,倒像是她吃了大虧。

  這等古靈精怪,裝腔作勢,以前怎么沒看出這么可惡。

  自己這當口開口訓斥,這死丫頭必定撒潑哭鬧,老太太可真就怪上自己。

  如今一家子遷居東路院,連寶玉都已搬出西府,二房和西府牽連愈發弱了。

  王夫人不愿丟了心中念想,眼下唯一能夠依仗之處,便是老太太對老爺兒子的眷愛。

  王夫人可不想一時冒失,讓賈母心中生出嫌隙,以后竟疏遠起二房,哪可太得不償失。

  她想清楚這一樁,只能強壓下怒火,只是臉色陰沉難看,卻怎么掩蓋不住。

  迎春黛玉等姊妹雖心中不滿,但不愿和寶玉一般見識,與他作些言語牽扯爭執。

  對湘云辛辣的憤怒之言,她們一時都有些意外,但心中都覺得解氣。

  賈母對湘云這等言行,心中也有些驚詫,湘云和寶玉都在她身邊長大。

  她自然很清楚兩人性子,從小到大都是如此,要好時有說有笑,起了爭執便要吵架,賈母也是見怪不怪。

  但湘云今日神情言語,卻讓賈母感到訝異,這丫頭今日古怪,她怎么這么為琮哥兒出頭……

  賈母畢竟是老練婦人,女兒家心思情態,沒有她不清楚的。

  她想起方才湘云俏臉生紅,義憤填膺,眉眼含情,可不知多維護琮哥兒。

  難道這丫頭這一年長大,突然便開了情竇,竟對琮哥兒生出心意,不然怎么會這么待他。

  她不由暗自審視湘云,見迎春正在安撫于她,湘云依舊眉頭不展,幾分魂不守舍。

  賈母愈發覺得沒有猜錯,此事她倒是樂見其成,因她早有賈史聯姻打算。

  沒想當初侄媳婦出的主意,如此立竿見影,將湘云接到東府養著,這兩人真就生出情意。

  只是賈母心中有些得意,臉面上卻不好顯出,皺眉說道:“你們從小就是吵吵鬧鬧,不讓人省心。

  如今也都長大了,怎么越大越像孩子,這么一點小事,也值得死乞白賴斗嘴。

  既然說也說了,吵也吵過了,這事就此擱下,誰也不許再提,也不許再慪氣,不然我可是不依的。”

  王夫人聽了賈母這話,心中郁悶難言,老太太也是老糊涂。

  云丫頭只是她的侄孫女,寶玉可是她的親孫子,那個更親不是明擺著。

  怎么胳膊肘也不往里拐,一味的和稀泥倒漿糊,寶玉的臉面往哪里擱……

  王熙鳳雖讀書不多,卻是精明透頂之人,自然聽出寶玉話里指桑罵槐,又聽湘云仗義執言,更是一清二楚。

  寶玉在內院耳房和外路女人亂搞,敗壞西府內院名聲,王熙鳳就對他很是厭惡。

  不然也不會不趕天日,手段使勁,迫不及待將寶玉轟出西府。

  如今見他死性不改,不知天高地厚,竟敢當眾奚落歪派琮老三,不知好歹的東西。

  他是豬油蒙了心,竟不知端的誰的飯碗,西府的米糧當真喂了狗!

  只王熙鳳雖心里發火,臉上卻不會顯出。

  笑道:“老太太,云妹妹平日有些調皮,但真說起正經話,一板一眼有道理,見識比爺們都不差。

  這兩年也出落愈發得意,不僅模樣更加俊俏,說話行事也極爽利,還真有老太太的影子。

  可惜我沒福分投成男兒身,不然我找媳婦兒,必定挑云妹妹這樣的,她這性子真過癮!”

  方才湘云和寶玉吵架,堂中有些劍拔弩張,被王熙鳳這么插科打諢,氣氛一下松弛下來。

  迎春等姊妹抿嘴微笑,惜春年紀尚小,更是無拘無束,還咯咯笑出聲音,把湘云臊的臉紅。

  賈母笑道:“你這猴兒慣會胡說,自己也是女兒身,還能琢磨娶媳婦的事,也不嫌臊得慌。”

  王熙鳳見賈母笑容滿面,便知自己這話極入老太太的心。

  當初老太太想撮合琮老三和湘云,差點就和史家媳婦提親,王熙鳳可是在場親眼所見。

  要不是宮里賜婚甄三姑娘,這門親事八成就成真了。

  看來老太太心思還篤定的很,只等琮老三過了大孝,必定是要開整的。

  不然怎么云妹妹替琮兄弟出頭,這等作踐敲打寶玉,老太太也不給寶玉出頭,只是一頓搗糨糊了事。

  王熙鳳想通這一樁,便起了迎風放火,痛打落水狗之念,不能讓二房再對大房放肆。

  笑道:“寶兄弟如今也長進了,越發能說會道起來,也是入國子監的人,可見最近功課用心,見識竟也厲害了。

  只是你和姊妹們扯淡也就罷了,可不好牽扯到琮兄弟的皇差正事,這一樁可是犯大忌諱的。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深宅內院的小話,多半也是存不住的,哪天就被短命的嚷嚷出去。

  寶兄弟難道就忘了不成,上回你說宮里賜婚的閑話,惹得宗人府上門,好一頓罵人架勢,如今想起還后怕。

  這要是再鬧出一場,寶兄弟也不好收場,待會我吩咐丫頭婆子,今日之事可不敢嚼舌根。

  要是傳到二老爺耳朵里,又要生出多少閑氣……”

  賈母和王夫人聽了王熙鳳之言,各自都臉色大變。

  但賈母是擔心再招惹宗人府,鬧出事情又要丟臉,王夫人擔心賈政聽到風聲,必定要對寶玉發作……

  王熙鳳見了賈母王夫人神情,便知道自己一語中的,只言片語便轄制場面。

  愈發興致勃勃,打定主意大干一場,好生作踐踩踏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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