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玉子對此非常郁悶,她只是想要一個道歉而已。
換做在一個民主公正且法制的國家,這一判決無疑是正確的、是站在人民中的、是具有人文關懷的、是反對特權主義的——同時,法官是專業的、公正的、毋庸置疑的,健全的司法體系會在最大程度上避免錯誤判決。
但很可惜,這里是日本。
當天法官就調走了,負責起訴的檢察官辭職了,三十多家報社在同一天發報道歉,澄清謠言。
菊池詩花哭著向源玉子道歉,也不知道她經歷了什么,總之就是一副大徹大悟、痛改前非的模樣,鞠躬都是九十度的,就差沒有土下座了。
之所以會發生這一切,只因為九條唯抽空打了個電話,跟一小撮人說‘源玉子是我的女兒’。
是的,日本是真的有特權階層。
一般來說現實世界肯定不會有那種把豪門公子錯當成街邊混混的情節,特權階層就只有那么一小撮人,大家都互相熟悉,偏偏九條唯是那個例外。
她的女兒并沒有在東京就讀貴族女校,也沒有和她一起出席過任何酒會,甚至連姓氏都不一樣——如果源玉子出門時,在胸口貼著一張「我是九條唯女兒」的標簽,那她肯定不會遇到這種糟心事。
再過十幾二十年,日本就會從王道少年漫變成了門閥血統論,穿越到異世界的少年不靠努力變強,而是靠血統變強……甚至就連橫跨世紀的海賊王路飛都變成了人上人尼卡,爺爺是海軍上將,老爹是叛軍首領,就連黃猿叔叔都在放水。
總而言之,煩惱源玉子半個月的謠言,就這么輕而易舉的破裂了。
九條唯至始至終沒有跟源玉子打過一個電話,好像這件事在她眼里都不需要專門打個電話詢問,不僅無聊,還無關緊要。
源玉子結束停職生活,繼續上班,但她卻開心不起來。
伏見鹿也開心不起來,他還想多休息一段時間,再享受一下不用工作的‘懶散生活’……當然,偶爾他會覺得枯燥乏味、人生如同一潭死水,但躺著不動總比上班打工強。
到了午休時間,兩人一起出警署,在便利店吃便當。
窗外日光暗淡,今天是個陰天,便利店長桌固定在玻璃墻上,因為空間狹窄的緣故,旁邊只擺了幾張很高很高的圓凳。
玻璃倒映出他們的身影,源玉子抬起頭,她端著杯面,突然感覺自己的模樣很陌生。
她穿著西裝,呆毛被發蠟壓住了,眼睛有些疲憊,倒不是沒睡好的緣故,只是沒有以前那么充滿元氣了。
“我覺得……”源玉子忽然說:“媽媽那樣做不對。”
伏見鹿坐在她旁邊,看著她玻璃上的倒影,吃著便當問道:“為什么這么說?”
“因為……”源玉子也說不上來,她低著頭,心不在焉,用叉子攪拌杯面:“算了,可能是我胡思亂想吧。”
伏見鹿知道她在想什么:“你是覺得九條長官不該動用特權嗎?認為她不該把政府力量、公共資源和國家話語權強迫公眾輿論以及司法運轉?認為這件事的最終結果應該是菊池詩花自愿道歉、司法機關秉公處置、輿論媒體自發認錯?”
源玉子撅起小嘴:“是有一點。”
她頓了頓,不給伏見鹿嘲諷的機會:“但我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我也知道,這些都是不可能的……”
伏見鹿放下筷子,伸手去捋源玉子頭上的呆毛。
源玉子現在換了個發型,頭發向后梳,單馬尾,沒有劉海,噴滿了發膠,鬢角偶爾會落下一點碎發,很像電視里的職業女白領,除了個子矮和長相比較可愛。
她不耐煩地拍開伏見鹿的手,說:“你干嘛哇!”
伏見鹿看著她的臉,把她和記憶中的源玉子比較了一番,說道:“換做是以前,你肯定會嚷嚷著‘一定要將罪犯繩之以法’、‘法律即正義’、‘就算結果不盡人意也是公正的判決,我個人意愿不代表司法公正’……”
伏見鹿伸出手,對著她上下比劃:“但現在,你變成了坐在便利店后面抱怨的老刑警。”
源玉子被這句話刺了一下,小心臟有點疼。
她別過臉,放下叉子,雙手抱著杯面:“你不是一直說我以前很蠢嗎?還總是說我八嘎,這都不知道、那都不知道……現在我什么都知道了,難道不好嗎?”
說完,源玉子深深地嘆了口氣:“可能人都是會變的吧,時間過得好快,我也在警視廳工作兩年了。”
伏見鹿忽然伸出雙手,扶住源玉子的肩膀,強迫她正視自己:“還記得巢鴨警署第一次聚餐嗎?”
源玉子愣了一下:“記得……”
伏見鹿說道:“那時候你很受打擊,總覺得自己沒威嚴,所以在聽渡邊俊胡謅,打發膠梳了個飛機頭。”
源玉子小臉一下漲紅了:“都過去多久的事情了!你怎么還提啊!突然說這個干嘛?”
伏見鹿豎起大拇指:“我覺得很帥,那時候的源玉子很帥!她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做,每天都元氣滿滿,一直在向著自己的目標努力!無論別人怎么說、怎么看,無論這個世界有多糟糕,她都從來不妥協!”
源玉子的臉更紅了,她支支吾吾,不敢正眼看伏見鹿:“什么啊,突然說這些,搞得像在拍電視劇一樣,多尷尬啊……”
伏見鹿啪的一下,雙手拍在她的小臉上,她的小嘴因此嘟了起來。只聽伏見鹿大聲說道:“沒有呆毛的源玉子遜爆了!”
“什么?!”源玉子小發雷霆,主要是因為臉有點疼,感覺像是被扇了兩巴掌。
她懷疑伏見鹿是故意的,但沒有證據。
“是的!市儈大人!最衰刑警!山地小猩猩!提著公文包的上班族!”伏見鹿起初是想激勵源玉子來著,但他罵著罵著有點小爽,一時間上頭了,不小心沒管理好表情,嘴角自行上揚:“就你這副德性還想當名偵探名警部?做夢去吧!你這輩子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當警視總監那樣的政治野心家!”
“我才不會變成我媽媽!”源玉子搖頭掙開伏見鹿的手。
“對!就是這股氣勢,大聲喊出來!”伏見鹿慫恿道。
他試圖轉移源玉子的注意力,讓源玉子忽視自己臉上的兩個巴掌印。
即便便利店還有很多人,都是剛午休來吃飯的上班族,源玉子還是大聲喊了出來,像是打了雞血一樣,振臂高呼:
“我不會變成我媽媽!我要當名偵探名警部!!”
“沒有精神!我聽不到!”伏見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我要當名偵探名警部!我要為正義而戰!!”源玉子幾乎要跳起來。
“現在,立刻,馬上,把你頭上的發膠全部洗掉,然后再換一身名偵探名警部的行頭!”伏見鹿拍桌。
“……可是下午還要上班。”源玉子忽然冷靜下來了。
她左右四顧,回過神來,發現路人都在看著他們,就像是在看一個神經病和一個小傻蛋。
伏見鹿不能讓她冷靜,否則就白費這么多口水了。
為了延續晨間劇女主大爆發的情緒,在眾目睽睽下,伏見鹿伸出右手,隨便從貨架上拿了一瓶礦泉水,并未去前臺結賬,而是直接擰開,倒在了源玉子的頭上。
嘩啦啦……
源玉子懵了,她被從頭到腳淋了個通透。
不止打濕了頭發,還打濕了身上的西裝和襯衫。
“走吧,回家換身衣服,”伏見鹿露出貼心的笑容,一把拽住源玉子的手,隨意往前臺丟了張鈔票:“不用找了。”
如果是日劇電視劇,這一幕就是女主情緒大高潮。經歷了種種悲歡離合后,女主更加成熟,也更加迷茫,此時此刻,她找回了初心,和男豬腳手牽著手,在大街上進行經典的日劇跑……
源玉子承認,她腦海里確實是這么一副畫面。可能是跑得太快,大腦缺氧,進入了跑者興奮的狀態。
可現實就是她渾身濕漉漉的在街上跑,發膠讓頭發打結,一綹一綹的,臉上還帶著兩個鮮紅的巴掌印……
伏見鹿發誓,他以后絕對要買個錄像機,以彌補手機不能拍照錄像的遺憾。
兩人一路跑回家,伏見鹿一路憋著笑,他把源玉子推進了房間,催促源玉子趕緊洗澡。
源玉子都顧不上等冷水轉熱,脫了衣服跑進浴室,舉著花灑一頓亂沖。
接著她打了個哆嗦,總算徹底冷靜下來。
我在干嘛?
下午不上班了嗎?
工作打卡怎么辦?
源玉子腦海里冒出了這三個念頭,冷水剛好轉熱,沖在她身上,讓她又打了個哆嗦。
浴室鏡子彌漫起水霧,變得模糊不清。她只是沖洗了一下,關掉淋浴頭,莫名站在鏡子前發呆。
說是要為正義而戰……可自己現在能做什么呢?
是不是該踏踏實實工作,不要再做那些出格的事情,以免引起別人的誤會……
源玉子伸出手,在玻璃上畫了個簡筆笑臉。水霧匯聚成水珠,在壁畫末端流下,笑臉一下在哭,倒映出她自己的臉。
她當然沒哭,她只是沒有笑而已。
源玉子沉默了許久,她忽然意識到,自己要選擇的不是該不該做,而是開不開心。
那些人情世故、那些業內潛規則、還有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灰色地帶,都不是她該考慮的事情!
“沒錯!”
源玉子伸手拍打自己的臉蛋,大喊道:“還有案子等著我去破!怎么能就此消沉、止步不前?!我可是未來的名偵探名警部!”
說完,她用吹風機吹干了頭發,劉海上的呆毛又自然翹起。她緊繃著小臉,在腦海中幻想名偵探重出江湖的換裝過場,比如把手伸出袖子的鏡頭特寫、一粒一粒扣上紐扣的平移,最后在鏡子面前露出自信且冷酷的笑容。
她又穿上了她的小風衣,還帶上了自己的無煙小煙斗。
萬事俱備,準備出發!
源玉子一把推開房間門,門板撞在墻壁上,發出砰的一聲脆響:“出發!推理小隊,馬上去查案!”
她已經想好了偵察目標:“我聽說前段時間發生了一起惡性謀殺案,死者是一名裁判官……”
話音戛然而止。
伏見鹿窩在沙發上,兩腿搭在茶幾,正在吧唧吧唧嚼薯片看電視。
源玉子恍然大悟,緊接著惱羞成怒:“你說那些話,就只是為了騙我回家,好趁機翹班回家看電視?!”
“怎么可能,”伏見鹿舔了舔手指,手指上的薯片渣滓是精華:“我只是剛好突發感想,又剛好累了,茶幾上剛好有薯片……沒準今天不適合查案,適合在家休息。”
源玉子幾乎是撲過去的,她一把拽住伏見鹿的衣領,來回搖晃,大聲控訴這家伙的惡行。
伏見鹿用小拇指挖了挖耳屎,從錢包取出一張熟悉的紙鈔,也就是源玉子許久未見的贖罪券,遞了過去:“這次就算了吧。”
“才一張白色的?”
源玉子不依不饒,最后以兩張白色贖罪券成交,她不計較伏見鹿騙人曠工翹班以及偷偷扇耳光的事情。
隨后,她立馬花掉了這兩張贖罪券,要求伏見鹿跟著她一起去查案。
“可那是別人負責的案子啊,你總不能搶過來吧?”伏見鹿已經打定主意,要在家里賴一下午了。
今天這個班,他翹定了,耶穌來了都沒用!
“這倒也是……”源玉子轉念一想,覺得自己被帶偏了:“以前我不也沒負責過偵查嗎?又不一定要主辦,我們去輔助偵查不就行了?”
“拜托,累死累活抓到兇手,最后功勞還是別人的,不就等于去給別人當免費勞動力嗎?”伏見鹿翻了個身,側著屁股對源玉子:“太蠢了,反正我不去。”
“必須去,你已經收了贖罪券!”源玉子早有準備。
為了維持贖罪券貨幣體系,也為了能讓自己耳根清凈,伏見鹿還是不情不愿地起來,被源玉子拽出了家門。
或許是天意,亦或者是有人刻意為之,在他們翹班離開警署時,巢鴨又發生了一起惡性謀殺案。警署接到通知后,上下都出外勤,負責管控疏散現場。
一名議員死了,尸體吊在霓虹燈招牌上。
請:m.llskw.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