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邑城西,新田軍營。
軍營北邊是北絳碼頭,舟船停泊,營中吏士參與裝卸。
常茂引幾十名騎士監督,他與督運物資的王琦在涼亭內烤火。
炭火盆中只有余燼,沒有添注新的木炭。
常茂雙手就懸在火盆上烤著,相互敘舊交流近況后,常茂就聽王琦說:“征胡以來,幕府良駒甚多。我聽聞太師欲拆鐵騎,分立為虎騎、豹騎。”
王琦是虎賁伙伴中的長者,年已四旬,此刻端坐主位,左手握拳搭在腿上,右手握著溫暖茶杯,神態笑吟吟的,想要從常茂這里獲取一些消息。
改鐵騎為虎豹騎,是一樁大事。
王琦也有子侄想要安排,常茂見此就說:“前幾日高陽來找我時也提及此事,虎騎類同于鐵騎,豹騎則要遴選軍中勇健之士。”
“這豹騎遴選標準如何?”
“需要百人督、營督、校尉三級推舉,太師親自檢校考核后,才可入選豹騎。”
常茂回憶著高陽龍透露出來的口風,但也不能盡數吐露,說話緩慢,篩選了一些內容。
“理應如此。”
王琦笑說:“大司馬選拔勇健壯士也是親歷而為,今遴選豹騎更該嚴苛一些。”
稍稍停頓不見常茂搭話,王琦就笑容更燦爛說:“我也知子侄本事輕微,不求入選豹騎,若是能入虎豹騎軍中做些微末小事,日后也能有個出身,那老夫也就知足了。”
“王公,乃太師舊人,何不親問?”
常茂故作疑惑詢問,見王琦干笑,于是常茂就說:“虎豹騎軍騎士約近三千,僅僅騎士所備馬匹就在萬匹。隨行輜重挽馬亦不下三千匹,如此多的馬匹牲畜,王公子侄若是擅長相馬、養馬,不難謀個職務。”
王琦卻是皺眉,面有難色:“這相馬、養馬豈是輕易能掌握的?若是濫竽充數壞了太師大事,我等慚愧之余,又該如何向太師交代?”
養幾匹馬不難,可掌握大軍馬匹的飼養,這是很難的技術活。
平時草料配比,行軍時草料種類不同也要進行搭配使用,臨陣之際更要調配好飼料。
調配不當,可能戰損的馬匹,還不如脹氣而死的馬多。
本以為常茂好說話,見常茂也不肯承擔什么舉薦的責任,王琦感到自己的地位正急速衰落,也是無可奈何,更感焦慮:“明日返程時,某入營拜謁太師,以白此事。”
“王公不必如此,太師乃是念舊之人。王公若是開口,縱然不能入虎豹騎軍,也能得到妥善安置。”
常茂開口安慰,卻不會大包大攬什么。
軍吏晉升、轉任是一樁大事,常茂不管別人怎么想,反正他是不想參與進去。
他錯過了征胡之役,軍功積累落后其他將校太多,如今只是騎督。
在這汾水南岸的新田軍營中,他上面還有臨時統兵的都尉、校尉,再上還有常設的校尉、中郎將與雜號將軍。
不過他出身不同,誰都知道常茂晉升就缺一個機會,日常營務也會分給常茂一些,好讓他熟悉大營的管理與運轉。
待物資裝卸完畢,常茂帶著監督騎士返回營地時,就見一名軍吏在轅門處等候,這軍吏快步上前:“常督,西門將軍有請。”
“他在何處?”
“西營校場,這是西營通行符節。”
軍吏遞上一份書寫了通行日期的符節,上面燙著火印,整體形制粗糙,畢竟只是一種消耗品。
常茂在馬上躬身探手接過符節看了眼日期與簽發人,就說:“待我交割騎士,就去西營。”
“是。”
軍吏應答一聲,就目送常茂帶著四十幾名騎士緩緩進入轅門。
轅門之內,每個騎士都謹慎騎乘。
他們是當值的督軍騎士,自然能在營中乘馬而行,可若縱馬沖馳擾亂營中秩序,那自然是要問罪、記過的。就算沒有記過,這種騎術不精的惡劣表現,也會影響自身在軍中的風評、聲望。
常茂引著他們來到中軍營區后,俱是牽馬步行,找到坐營司馬李堪。
李堪雖然是司馬,卻是原來大司馬五部營里的司馬,這個司馬不同于尋常的營司馬、部司馬或雜號將軍的司馬。
現在平陽各處集結軍隊的大營里,除了趙基中軍外,各處大營區都是這五位坐營司馬主持營務。
李堪自投入趙基以來,與其他四名五部營司馬坐了快兩年的冷板凳。
趙基每次出征,都是帶著五部營的校尉領兵出征,五部營下轄的各營也是輪番出征。
因而五部營的普通營督多已積功,積功最多的幾個人已經晉升成了雜號校尉,成了常設領兵單位的首腦。
至于積功為臨時領兵都尉、校尉的人則有十幾人,可李堪五人依舊是五部司馬。
他們自然也錯過了征胡之役,心中憋屈不已。
如今成為各處大營的坐營提督司馬,自然是揚眉吐氣,神清氣爽。
常茂上繳李堪書寫的出入符節,李堪就說:“物資也已入倉,檢驗無誤。你運氣不錯,否則又有許多雜事煩擾。”
常茂站在李堪桌案前,不卑不亢回答:“太師在側,不時巡閱各軍,物資輸運關系全軍存亡,誰敢疏忽怠慢。就是運輸損耗,想來他們也要補齊,以免大軍營中有缺。”
“呵呵,所以相里將軍不肯做輸運之事。”
李堪皮笑肉不笑,調侃一句相里暴,別的軍隊后勤上的油水太多了。
這里也不例外,只是趙基抓的狠,這種事情就是親兄弟都要砍,更別說是其他人。
只是面對李堪的調侃,常茂沉默不語。
李堪不是虎賁出身,在常茂眼中不配調侃相里暴。
李堪笑罷,捉筆在一枚竹簡上書寫通行文書,并說:“東營有三匹馬拐斷蹄腿,你下午去看看具體怎么個情況。若是操訓時疏忽懈怠,就嚴加調查。”
“喏。”
常茂行禮,上前伸出雙手接住竹簡,并說:“司馬,西營的西門將軍遣人召卑職,卑職去西營后,再赴東營查驗。”
“可以,代我向西門將軍問好。”
“是,不敢有忘。”
常茂笑著應下,在這里他要稱呼西門儉的職務,可去了西營大帳里,那就是他的鄉黨、元節大兄。
常茂雙手捧著竹簡后退三四步,又行了一禮,見李堪點頭,這才轉身離去。
李堪努嘴微微瞇眼凝視常茂的高碩雄壯的背影,不由抿了抿嘴唇,心情也是復雜。
羨慕、看好之余,也多少有些嫉妒。
不過他很快就調整好心態,這次他有信心跟隨太師建立功勛,怎么也要躋身將軍之列,戰后就算不能繼續統兵,也要攢夠升遷郡守的功勛。
五部營的司馬,官秩本身就在千石。
軍爵制度下,他們與臨時的統兵都尉、校尉沒有本質區別。
所以他離開軍隊,不可能去當什么縣令長或縣尉、塞障尉,只能當郡守。
功勞大,就去當大郡的郡守;功勛微末,那就去偏遠地區或小郡做事。
常茂離開中軍營區后,才乘馬緩行,不多時就來到昭武將軍西門儉所轄的新田西營。
來到西營之中,常茂就仿佛回到了家里。
西門儉所部的多數軍吏是彼此的鄉黨,有各種亂七八糟的關系。
為招待常茂,西門儉特意買來一只肥羊。
常茂來時,羊湯烹煮正濃,一側另一口露天臨時大鍋蓋著鍋蓋,鍋蓋上搭著兩三層棉被,正在悶煮羊骨抓飯。
見西門儉如此鄭重,常茂想到了王琦,不由感到有些不舒服。
雖然他也覺得自己隨時都能升遷豹騎督,可他真不想為了別人的前程而去得罪太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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