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最后一縷靈氣從余慎行的氣海中被榨干,他整個人猛地一顫,便如斷了線的木偶般,無力地癱軟在輪椅之上。此刻,余慎行的臉已是毫無血色,慘白如紙。
陳業見狀,心中一凜,連忙收回了借出的神通。
他沒想到余慎行竟會如此決絕,在極短時間內將氣海耗盡,輕則數月苦修化為泡影,重則損傷道基。
這“天譴地獄”的神通消耗極大,余慎行這般自損八百,所降下的天雷也不過數十道,最多讓那遠在萬里之外的虎倀尊主痛上一會兒。
以如此巨大的代價,僅僅為了宣泄心中的滔天恨意,可見余慎行確實是快要走火入魔了。
陳業心中暗嘆,只希望剛才的報復能讓他稍稍出口惡氣,不至于真成了心魔。
輪椅上,余慎行艱難地喘息著,竟還掙扎著想要撐起身體。陳業以為他還要逞強,連忙上前按住他的肩膀,低聲勸道:“兄長,你需要調息休養,等你何時恢復了,只需心中默念真言,我隨時可將此神通再借于你。”
那虎倀死不死陳業并不在意,但余慎行再強行施法一定會出事。
“賢弟,多謝你的好意,你的良苦用心,我明白。”他聲音虛弱,但吐字卻異常清晰,“我并非要繼續借用神通,方才我靈氣耗盡的前一刻,似乎感知到那魔頭情緒有變,似乎是遭遇了什么麻煩。”
陳業聞言,連忙自己施展天譴地獄的神通。
順著因果線,果然讓他感應到了虎倀的現狀,恐懼,緊張,還有滿腔不甘與怨恨。
更令陳業意外的是,他竟然感應到另一個與他因果牽連的所在。
運轉這天譴地獄的神通,陳業馬上便知曉另一個是誰——正是那位在陳業斗法時候拉偏架的飛廉尊主。
地底深處,那殘破不堪的幽暗洞穴內,飛廉尊主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意站在虎倀面前,身上嶄新的獸皮披風緩緩飄動,像是早就做好了護身的準備。
虎倀死死盯著眼前的“老朋友”,絲毫不敢大意。
他早想過自己會被飛廉追殺。
魔門擅長內斗,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一個返虛境的傀儡,或者是返虛境神魂煉制的法寶,對魔頭來說都是天大的誘惑。
但虎倀沒想到飛廉來得這么快。
正因為魔門擅長內斗,所以關于保命之法每個人都是傾盡心力去準備的。
飛廉和幽羅子這兩個最擅長算計的魔頭也不應該在短短數日里將自己找到。
按照虎倀的計劃,奪舍之后加上大量的優質血丹,他有足夠的時間來恢復自己的傷勢。
但一切都因為那該死的雷霆給毀了。
這幾日,他不僅沒有半分恢復,反而因神魂時刻處于緊繃與折磨之中,傷勢愈發沉重。一個重傷垂死的病人,誰能受得了每隔一段時間就被雷霆劈上幾下?
就在方才,他心神失守之下,竟失手毀掉了自己布下的隱匿陣法。在這地底深處,稍有些動靜就會傳出百里之遙,被飛廉找上門來便絲毫不奇怪了。
而且如今他神魂重創,傷勢不曾平復,恐怕難以再逃離飛廉的追殺 即使彼此心里有數,虎倀還是開口質問道:“飛廉,你現在來要什么人情?你看我能還得上么,還是說,你就是來要我的命?!”
飛廉輕輕拍了拍披風上不存在的灰塵,緩步向前,用最平淡的語氣說:“堂堂虎倀尊主,如何淪落到如今的田地,看你的樣子,似乎傷勢一點也沒恢復,該不會是那陳業的劍氣厲害如斯,造成的傷勢連你都沒辦法解決吧?”
虎倀冷哼一聲,嘲諷道:“顧左右而言他,飛廉,你不如就坦白些,我不信你是來找我敘舊,你也不是來幫我的。”
飛廉依舊沒有回答虎倀的,而是自顧自地說下去。
“云上之戰前,你得了幽羅子的情報,來請我出手相助,如今你得償所愿,與那云麓仙宗大戰一場,我也陪你走到那云中城前,還受了清河劍派的一劍。這份人情,你總歸是要還的,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虎倀卻懶得跟飛廉廢話,質問道:“一句話,要動手還是要好處,無需浪費彼此時間。”
“那就要看你能不能拿出比性命更珍貴的好處了。”飛廉尊主緩緩抬起右手,一桿萬魂幡自虛空中浮現,他接著對虎倀說:“若是不能,那就請你入我這萬魂幡,主魂之位已經給你留好了。”
虎倀尊主那雙布滿血絲的雙眼迸發瘋狂與仇恨的目光,再也無需廢話,唯有死戰。
一聲怒吼,虎倀那具剛剛奪舍的肉身轟然炸開,化作漫天血霧。
同時,無數倀鬼涌出,瘋狂吞噬這飛散的血肉,直到被染成猩紅,便化作滾滾洪流朝著飛廉撲去。
這是虎倀最后的搏命一擊,完全舍棄了自己準備多年的肉身,激發倀鬼殘存的所有惡念。
縱使身死,他也要從飛廉身上狠狠撕下一塊肉來!
然而,面對這鋪天蓋地的鬼潮,飛廉卻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只是看著那倀鬼的洪流,薄唇輕啟,輕輕吐出了一個字:“定。”
就在這一個字,那猶如飛瀑洪流的倀鬼大軍戛然而止,全部被定在了半空。
言出法隨,這便是飛廉尊主最大的本事。
即使他當初壓不住盛懷安的劍,但對付一個重傷垂死的虎倀卻是綽綽有余。
看著眼前被定格的無數猙獰惡鬼,飛廉再次開口,不過這次說的卻是兩個字:“醒來!”
所有的倀鬼,都仿佛被一只看不見的大手輕輕抹過,像是抹過一副還未干透的畫作。所有的咆哮、所有的兇戾、所有的動作,全部變得模糊不清。
倀鬼們眼中的紅光迅速黯淡,身形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扭曲,仿佛有一股來自它們生命本源深處的“否定”之力,正在將它們的存在本身,從這個世界上抹去。
灰霧消散,困于夢中的萬千怨魂得以解脫,露出了虎倀尊主被定在半空的形體。
“噗!”
與倀鬼心神相連的虎倀尊主,其神魂如遭雷噬,猛地噴出一口靈氣,光芒瞬間黯淡到了極致。
虎倀驚駭欲絕地看著飛廉,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他沒想到飛廉竟然如此輕松就破了他的倀鬼之術。
用言出法隨的神通,讓所有倀鬼從夢中醒來?!
誰告訴他倀鬼的關鍵是夢?
即使上次在云上之戰,虎倀遇到了陳業變化的食夢貘,他也不過是舍身一擊,也沒說過半個字啊。
除非,是陳業將這個秘密告訴了飛廉,又或者是幽羅子那毒婦偷聽到了云麓仙宗的破解之法,然后告訴了飛廉。
飛廉微微一笑,手中的萬魂幡輕輕一抖,那散逸的無主魂氣,便如百川歸海般,被盡數吸入幡中。
他緩步走向已經毫無反抗之力的虎倀,輕聲道:“別掙扎了,我的老朋友,我可以向你保證,只要你乖乖入我萬魂幡,我不會用酷刑來折磨你。”
飛廉手中的萬魂幡黑光閃動,一股吸力鎖定了虎倀。
虎倀看著萬魂幡,突然發出一聲嘶吼。
“飛廉!你休想!”
他可以死,可以敗,但他絕不能接受,自己竟要淪為飛廉的奴仆,成為他手中一件工具。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一聲凄厲到極致的咆哮,響徹整個地底洞窟。虎倀尊主放棄了所有抵抗,竟反向將自己僅存的全部神魂引燃。
化神之后,神魂便是獨立存在,虎倀畢生修為都在神魂之上,其中蘊含修煉數百年積攢下來的靈氣,也不知道在他的氣海中被壓縮了多久。
此時,虎倀以最狂暴的姿態點燃自己殘破的神魂,就像是將火星子扔到了一個全是熱油的大海之中。
虎倀的神魂開始發光,越來越亮,周圍的空間因為承受不住這股力量而開始出現裂痕。
飛廉看著這一幕,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他沒有后退,只是靜靜地看著。
就在那毀滅光芒即將徹底爆發的前一瞬間,飛廉再次張嘴。
“定。”
世界靜止了。
那即將徹底爆發的、毀天滅地的光芒,也詭異地停滯在了它最璀璨,也最危險的那一刻。
飛廉緩步走上前,從容不迫地來到那即將引爆的神魂前,伸手就要將其摘下。
但就在此刻,一道細如發絲的銀白電光憑空出現。
飛廉注意力全在虎倀身上,等到電光落在頭上時已經反應不及。
這道電光,無視了被定格的時空,無視了飛廉的護身法寶,更是直接穿透了他的護體靈氣,不偏不倚,正好劈在了飛廉的頭頂!
那一瞬間,飛廉只覺神魂猛地一麻,一股鉆心刺骨的痛楚粗暴地沖入了他的識海。
就這一瞬間,飛廉被毫無防備的劇痛轉移了注意力。
原本被他的言出法隨神通定住的時空重新流動,飛廉臉色劇變,幾乎是本能地想重新穩固時空,但已經太晚了。
虎倀那發出璀璨光芒的神魂重新散發光芒,積蓄的所有毀滅之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這幽暗之地瞬間被光芒與熱量所填滿,飛廉尊主毫無準備地用自己的臉接住了虎倀尊主那飽含著無盡怨毒與決絕的自爆。
狂暴絕倫的能量洪流,以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狠狠地沖擊在他那毫無防備的肉身之上。而飛廉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防御,毀天滅地的光芒先是熔化了他的鹿角帽與獸皮披風,然后將他的皮肉燒成焦黑。
血肉、筋骨、經脈……盡數化為飛灰,就連飛廉的神魂都遭受重創,就像是當初在裂天山中了暗算的兩位掌門一樣。
返虛境修士的神魂自爆,威力足以媲美張奇的隨手一劍。
“啊!”
一聲凄厲到極致的慘嚎,從那片毀滅光芒的中心傳出,卻又瞬間被更加狂暴的爆炸聲所淹沒。
不知過了多久,當那毀滅的能量風暴稍稍平息。
一個破破爛爛的虛影狼狽不堪地從那片混沌的中心遁出,正是飛廉僅剩的神魂。
這一次,飛廉毫無準備,雖然成功保住了性命,但他沒有在受傷之前遁出神魂,以至于神魂受到重創。
他如今就成了虎倀,需要盡快尋得下一個肉身,重新奪舍。
但在逃命之時,飛廉也沒想明白,剛才那道雷霆是哪來的?
虎倀明明已經被他的身體定住,連神魂都要自爆了,他難道還有余力給自己來一道掌心雷么?
但凡虎倀有破除言出法隨神通的本事,也不至于選擇自爆吧?
飛廉正疑惑間,又一道雷光在他的頭頂顯現,狠狠地劈在他的神魂之上。
鉆心的劇痛傳來,飛廉差點要瘋掉!
虎倀都死了,這又是誰在偷襲?而且他是以極快的速度回歸保命的密室,誰能在這種情況下對他施法,張奇重生也未必能在這種情況下鎖定他的神魂。
而那偷襲之人仿佛是不想放過飛廉,接二連三的雷霆劈下,全部精準,痛得他忍不住大喝一聲:“速速現形!”
又一次施展了言出法隨的神通,但這一次,沒有任何動靜。
這黑暗中顯現的不過是幾只地底的毒蟲和扭曲的血藤……這些都是地底常見之物,根本沒有幕后黑手的蹤影。
就這片刻功夫,飛廉已經來到另一處保命用的密室,再次附身在嶄新的肉身上。
但這一次他可沒那么輕松,虎倀的自爆損了他的神魂,雖然他有準備療傷的丹藥,但沒十天半個月的休養恐怕恢復不過來。
唯一讓飛廉慶幸的是自己奪舍之后那詭異的雷霆就消失了,否則他就要當場瘋掉。要是藏身處都不安全了,那他豈不是上天入地都躲不掉?
稍稍松了口氣,飛廉忍不住取過一枚海螺,大聲地說:“幽羅尊主,虎倀已死。”
幽羅子疑惑的聲音從海螺中傳來:“你的語氣不對啊,被虎倀臨死反撲吃了虧?”
飛廉回答說:“不錯,沒能將他的神魂收入萬魂幡,還損了一具肉身。”
飛廉也沒準備瞞過這個擁有順風耳神通的魔女,虎倀雖然死了,但剛剛那場大戰的聲音會永遠在天地間回蕩,幽羅子什么時候想聽都能聽到。
幽羅子忙問道:“你不是已經對他下了判詞?你的言出法隨被破了?!”
飛廉無奈道:“我定了他的死,卻沒能定他如何死。我萬萬沒想到,竟然還有人躲在一旁偷襲。剛才我沒琢磨過來,如今一想,應該就是陳業。你說他練成了一門很厲害詭異的神通,看來是半點也不夸張。”
幽羅子沉默不語,似乎連她也低估了陳業這門神通的厲害。
遠在云麓仙宗,還能隔著萬里對飛廉施展,這根本不是凡間應有的手段。
不過幽羅子不關心飛廉有沒有賺到好處,只追問道:“如今虎倀已死,你何時能夠突破。”
飛廉微微一笑,自信道:“放心,等我將傷養好,最多一月,便能合道。”
他判了虎倀死刑,雖然中途出了些意外,但終究是按照他的判詞所定,虎倀終究是死了。
所以,飛廉只是沒能將利益最大化,卻不影響他的境界突破。
只需要一個月的靜養,等到他將神魂傷勢修復,他便可以突破到合道境界,到那時候,他的言出法隨神通將是天下無人可敵。
飛廉正意氣風發,突然間電光閃爍,一道雷霆劈在他的頭上。
請:m.llskw.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