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里，恢復高考的消息如同風暴般，轉眼間就傳遍了大江南北。
報紙，廣播，電臺，乃至于各地的人們口口相傳，像瘋一般的將這個消息傳遞給身邊的所有人。
而在各地的鄉下，那些扎根鄉村的知青們，終于看到了回城的希望——只要考上大學，就能回城！
黑河省，虎頭縣，紅河公社。
此時的虎頭已經進入了寒冷期，來自西伯利亞的寒風已經開始侵襲這片土地。
砰砰砰！
激烈的砸門聲將王秉誠從午睡中驚醒。
因為進入了寒冷時節，公社里的活相對少了不少，王秉誠和其它的知青，終于不用像過去那樣，起早貪黑的干活了，閑來無事，要么是在宿舍打牌、閑扯，要么就是睡大覺。
睡眼惺忪的王秉誠披上了爛出棉芯的軍大衣，然后踩著破棉鞋來到門口。
打開房門，一股冷風一下吹了進來，讓他不由自主的裹了裹身上的大衣。
“馮大哥？你這是？”
“秉誠，援朝，高考，高考恢復了！”
站在門外的穿著一身補丁落著補丁的男人手里攥著報紙，激動的沖著宿舍里的人大聲的喊道。
聽到他的話，所有人都愣住了，正在打牌的，閑扯的，睡覺的，都愣住了，王秉誠一把伸手從他手里搶過了報紙，然后看著上面的信息。
“高等學校招生進行重大改革”
“哈哈……哈哈……恢復了，高考恢復了！”
看著報紙上面的消息，宿舍里的人突然放肆的開懷大笑。
高考真的恢復了！
終于可以回城了！
可是片刻的狂喜之后，王秉誠卻陷入了一種莫名的憂慮之中，因為他與其它人不同，他出身不好……
這一天，大江南北，從西域荒涼的戈壁灘到陽光明媚的海邊，從冰天雪地的北國林海到艷陽高照的云省膠林，數以千萬計的年輕人，不知多少在歡呼著雀躍著。
春城，醫學科學院附院。
穿著白袍的朱琳正匆匆在走廊里走著，醫學生的最后一學期根本談不上輕松，反而更忙了。
她們這些臨近畢業的畢業生，知識掌握的差不多了，如今已經算是準上崗了。
“琳琳，快來！”
剛回到教室，還沒坐下，便看到幾個其他的同學在沖她招手。
“怎么了？”
朱琳好奇的走過去，看到幾個人圍著一張報紙。
“你看，大新聞，高考恢復了，報紙上說要恢復高考了，不再是走推薦了。”
他們這些學生都是推薦上來的，面對高考的恢復，有種莫名的感觸。他們的內心甚至有些忐忑不安，畢竟，推薦的大學生中有的人甚至連初中都沒有畢業，現在恢復高考了，等待他們的又是什么？
接下來的幾天之中，學校里的氣氛是異樣的，大抵上其它的學校也都是如此。甚至有謠言說，學校可能會對他們這些推薦學生進行重考，總之與外界的期待不同，在大學校園內卻是思緒各種，教授們期待著高考學生們的到來，而學生們則忐忑不安的猜測著未知的命運。
轉眼之間，冬天的第一場雪便降下了，一夜之間，大雪便把春城染成了白色，因為積雪的關系，街上的汽車行駛的很慢，坐在公交車上的朱琳，有些失神的看著窗外，種種謠傳也讓她有些心煩意亂，可即便是如此，又能怎么樣呢？
“無非就是退學吧……”
就在心里這么想著的時候，透過車窗，透過紛飛的雪花，朱琳看到了外國語大學的校門。
看到那扇大門，她一下子就愣住了，腦海中又一次浮現出了那個八年前認識的那個男孩。
還有兩年前，退伍前在人民大街上擦肩而過。當時，她以為自己看花了眼了，直到一年后，她在報紙上看到“歡送英國友人回國”的新聞，看到了報紙上的合影中愛德華，她才知道，真的是他。
“愛德華·阿爾伯特！”
可是等她來到外國語大學時，才知道，他已經返回英國了。
英國……他不是SEA人嗎？
又一次，站在外國語大學的校門前，穿著大衣裹著圍巾的朱琳，就那樣站在那，腦海中想到是那一次短暫的接觸。
雖然很短暫，但是……卻總也無法忘記。
他為什么來這里？
是為了……不知道為什么，在心里閃過那個念頭的時候，她的心里砰砰直跳，甚至就連同臉頰都變得滾燙起來。
“不，不可能的，不，不……”
連連搖著頭的她，卻鬼使神差似的走進了大學的校園中，在雪中漫步的她，腦海中想到第一次找到這里的情景，僅僅只是晚了兩天而已。
如果是真的話，他找過自己嗎？
朱琳沒有答案，但漫步于校園中，她的腦海中又一次浮現出了他的模樣，這么多年過去了，他有沒有什么變化？
在種種念頭于心里騰起時，她卻看到有一群人站在布告欄，似乎在那里討論著什么。
“哎呀，這可是給外國的資本家工作，除非得了失心瘋，要不然，誰去啊，這可是里通外國！”
“就是，就是，外國資本家給的工作，狗都不干……”
“可是聽說，SEA那些都是唐人……”
“那又怎么樣？不還是海外關系！”
“現在不興說這個了，海外關系是好東西，”
“就是，就是，你看，這個薪水待遇從優。”
“從優？資本家的話，你也信……”
聽著他們的言語，在“SEA”這個字眼傳入耳中時，朱琳也走了過去，人們在雪地中圍著的是一份“招聘廣告”。
對于這樣的招聘，此時的人們是陌生的，畢竟，現在所有的工作都是分配的，可是他們并不知道，這次招聘甚至驚動了高層，是經過高層拍板同意，才有了這次公開招聘。
只不過，沒有多少人敢報名。
而走到告示欄前，朱琳看到那份招聘廣告，招聘條件非常寬松，是招聘空乘服務員，高中畢業，可以熟練的使用英語對話。
前者沒什么，后者卻能卡住很多人，畢竟，英語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從教學中剔除了。所以，這份海報才會被貼進外國語大學，甚至學校領導還游說英語專業條件合適的學生積極報名。
不過這對于朱琳來說，并沒有什么——因為她的父母都是解放前的大學生，在父母的教育下，她的英語說的非常流利。
“……錄用后，需要到SEA本部接受半年的培訓。”
盯著招聘海報這句話，朱琳只覺得她的心跳更加劇烈了。
去SEA本部！
看著這幾個字，朱琳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她的心里一個聲音在那回蕩著。
我可以，我也可以的……
半個月后，春城機場，朱琳看著前來送行的父母，眸子中閃動著淚光。
“爸，對不起，我，我……”
之所以會這么說，是因為一開始的時候，父親是非常反對的，可她卻是一意孤行。
看著女兒的這副模樣，朱爸輕聲安撫道：
“沒什么對不起的，琳琳，有機會到國外學習也不是壞事，現在咱們正在改善和西方國家的關系，而且我也打聽了，永和航空國內辦事處招人，是高層同意的，只是你一個人到國外，要照顧好自己。”
這些話與其說是說給女兒聽的，倒不如說是說給自己和妻子聽的，去海外培訓，好了還好，要是……
雖然不敢想，但是在女兒的堅持下，他還是同意了。不同意又怎么樣呢？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民航的VC10客機從春城機場起飛了，飛機上除了永和航空公司的幾名SEA籍職員，還有二十三名新雇傭員工，他們之中大都是被領導動員過來的，只有朱琳一個人是主動應聘。
事實上，也正因如此，負責招聘的副經理才會雇傭這位尚未畢業的大學生，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她的外在形象非常好。而空乘……是非常在意外在形象的。
飛機一路向南，一路上，這些新職員們無不是懷揣著某種特殊的心情，對未來充滿了期待的同時，又有了某種惶恐。
“朱琳，你知道SEA到底是什么模樣嗎？”
身邊同事有些緊張的問道，來自山城的她言語之中完全沒有山城女人特有干練，而是顯得有些緊張。
“不用擔心，就是一個另一個國家而已，那里的人挺好的。”
朱琳的安慰讓張紅秀點了點頭，說道：
“是的，是的，方經理他們確實很和善，身上完全沒有領導的架子，比民航局的那些領導和善多了……”
之所以會這么說，是因為她們出國前，民航局的領導也曾探望過她們，給她們進行了講話，鼓勵她們到國外學習人家的先進知識。
就是服務員而已，有什么先進不先進的？
當然，這話張紅秀沒有別人說，也就是在心里抱怨一句，但對她來說，這是能留在首都工作的機會，其它之所以會被校領導說動，大抵上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可以留在首都，但朱琳呢？
她看著身邊的的朱琳，有些好奇的問道：
“朱琳，你明明是春城人，而且還在讀大學。為什么非要到外企工作，好好的等畢業分配多好，到時候，再怎么樣，不比在外企強？”
“我……”
面對同事的問題，朱琳一陣啞然，她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回答，難道說，她是為了……
為了他？
想到這，朱琳只覺得臉頰一紅，甚至連忙耳朵都紅了，不，自己絕對不是為了他。
我只是想看看這個國家而已，他說過的這個國家……
就在這時，機艙里響起了機長的聲音“乘客朋友們，我們即將抵達本次航班的目的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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