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微的出現在賀天然的意料之外,可要化解賀元沖的這次危機,這個女人的出現又是那么的在情理之中。
畢竟有哪位母親,會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兒子,成為他人的墊腳石而無動于衷呢?
另一個房間內,溫涼想起在《心中野》開機之前,跟幾位初創去過一次賀宅,也曾跟賀天然的這位后媽有過一面之緣,彼時賀盼山當著眾人的面夸獎賀天然事業有成,這位后媽來后就在字里行間里提醒過那個掌舵人,不要對自家的二兒子厚此薄彼。
窺一斑而知全貌,想必這位母親,平日里也是對賀元沖疼愛有加的。
一念及此,溫涼壓低嗓音問道:
“賀天然平時跟她這位后媽關系好嗎?”
曹艾青的目光依舊停留在那面仿佛能透音的粉墻上,窗外雨聲潺潺,襯得她本是柔和的側臉線條多些了棱角。
她沉默了幾秒,轉過頭來:
“溫涼,如果你現在跟賀天然多出來一個私生子,你覺得我跟他的關系會好嗎?”
“……如果是這種情況的話,我甚至都不會讓你靠近他。”
面對曹艾青的輕微試探,如果現在溫涼身上有個預警器的話,那肯定是紅燈大亮,響聲不停的一級戒備警報。
“那就是了……”
曹艾青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微涼的杯壁,最后抬起杯,喝了一口里面的清水,緩緩道:
“天然與他這位后媽的關系,談不上好,也談不上壞,天然對她……維持著表面上的禮貌,畢竟她是賀叔叔現在的妻子,但你知道,有些東西,不是禮貌就能掩蓋的……
陶姨心里只有賀元沖,天然的每一步成功,在她看來,可能都是對賀元沖潛在地位的擠壓,而天然……他大概也從未期待過從她那里得到什么真正的母愛,他們之間就是這樣……禮貌的應付彼此罷了。”
溫涼若有所思,她越想越覺得這次賀天然對賀元沖的發難大概率只能是草草收場,不由是支起了主意:
“那……那艾青你趕緊聯系白總啊,讓賀天然的親媽也趕緊過來,白總現在就是在管藝人的,現在出了這種事,公事私事撞在一起,最能讓賀天然他爸去頭疼了,反正天然是占理的。”
曹艾青微微蹙眉,“溫涼,你以為現在是在開家長會嗎?又不是小孩子打架,看著快打不過了就叫爸媽來撐腰,而且你要白姐來處理這件事……你還不了解她,她會做過火的。”
溫涼被曹艾青略帶諷刺的反問噎了一下,但立刻意識到這并非針對自己,而是曹艾青對賀家那種復雜家庭關系的一種無力感的投射。
她抿了抿嘴,正想再說點什么,隔壁包廂里,陶微那溫和卻不失力量的聲音再次清晰地傳了過來,將兩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過去。
另一側的房間中。
陶微仿佛沒看見兒子賀元沖那如釋重負又心懷忐忑的模樣,也沒在意拜玲耶微微蹙起的眉頭和余鬧秋眼中一閃而過的玩味。
她只是看著賀天然,臉上依舊掛著那抹無可挑剔的、屬于豪門女主人的得體微笑。
方才,她已經從賀天然的嘴里,知曉了目前發生的一切。
“天然……”
她聲音柔和,像在聊家常,拉著賀元沖的手,走到主位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兩個保鑣跟隨而至,立在她們娘倆身后。
“你看,元沖這孩子是做錯了事,該罰。你是哥哥,又是這方面的主事人,怎么處置,我和你爸都信你的判斷。”
她看向拜玲耶,眼神懇切:
“只是,若真按公司規章鬧得人盡皆知,元沖是受了教訓,可拜小姐的名聲難免也要被些風言風語牽連,這豈不是讓她受了二次傷害?咱們關起門來,怎么嚴厲都好說,終究是為了家里和睦,也為了你經紀公司的安穩,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陶微這番話,看似處處在理,為拜玲耶考慮,為公司大局著想,實則將“性騷擾”的本質偷換成了“家丑”,巧妙地用“保護拜玲耶聲譽”為借口,試圖將事件的嚴重性降到最低,堵死了賀天然想以公司制度嚴懲的道路。
但賀天然心中冷笑,又是想把“公事”變“家事”,又是想要“遮丑”,那我賀天然成什么了?
賀家的遮羞布嗎?
男人心里了然,重新坐回了主位,一臉沉思,他手掌在光滑的紅木椅扶手上來回滑動了兩下,終于打破了沉默:
“陶姨您說得對。”
他緩緩開口,語氣甚至算得上平和:
“拜小姐的聲譽,我公司上市前的穩定,確實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公開處理、公司內部通報、報警立案這些會影響大局的方案,我們都可以擱置。”
陶微心底一松,嘴角剛欲揚起一絲弧度……
然而,賀天然接下來的話,卻讓她的心瞬間沉了下去。
“但我還是想給陶姨跟元沖你們算一筆賬……”
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平靜地看向陶微和賀元沖,右手手臂抬起,撇向一邊的拜玲耶,仿佛真的在介紹一件自己引以為豪的“珍寶”,字里行間都是精打細算。
“拜玲耶小姐,是目前我們港城影納毫無疑問的臺柱子。
去年,她個人為公司貢獻的凈利潤是1.7個億,占公司總利潤的百分之三十五,這還不算她帶來的品牌溢價和對其他藝人的引流效應。”
賀天然語速平穩,報出的數字卻像重錘一樣敲在在場每個人的心上,拜玲耶都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
“公司目前正在做上市前的最后一輪融資,估值是基于未來三年的盈利預期。
根據券商給出的最保守模型,拜小姐的個人品牌價值和未來收益預期,直接支撐了目前公司近二十個億的估值。”
賀天然的手指輕輕點在桌面,發出篤篤的輕響,像是在強調每一個數字的分量。
“如果現在,拜小姐因為元沖的這件事,聲譽受損,甚至影響到她的職業生涯和商業價值……”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陶微瞬間繃緊的臉:
“不需要嚴重受損,哪怕只是讓市場產生疑慮,導致我們的估值下調百分之十,那就是兩個億的直接蒸發,這還只是賬面損失。”
他的聲音依舊沒有什么起伏,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
“更實際的是,上市進程很可能因此受阻,我們已經投入的承銷費、審計費、律師費,超過三千萬。推遲一年上市,機會成本、資金成本,再加上為了維持估值可能需要進行的額外業績對賭……
里外里,損失可能超過五個億。”
五個億……
在此刻具現成賀天然正反搖晃的一個巴掌。
這個數字讓陶微的呼吸都滯了一下。
這位母親可以為了兒子不顧臉面,但真金白銀的損失,尤其是可能影響到山海集團跨足影視娛樂行業的整體戰略和賀天然看重的上市計劃,她不得不掂量。
賀天然雙手交叉放在桌上,看著陶微,一字一頓:
“陶姨,您說家丑不可外揚,要私了,我同意。但私了,不代表事情沒發生,更不代表代價不存在。
我弟弟的行為,已經實實在在給我的公司造成了巨大的潛在風險,這個風險,不能因為一句‘家事’就輕輕揭過,我也希望您明白,這不是過家家的兒戲,是要付出代價的。”
他沒有立刻說出具體的懲罰,而是先用冰冷的數據,將賀元沖的“糊涂事”和數億的商業利益直接掛鉤,徹底堵死了陶微試圖“和稀泥”的可能。
賀元沖是學金融的,知道賀天然的這番話的真實性,面對這樣的商業審判,他自是按耐不住,嗆聲反駁道:
“不可能!倘若不是山海資本的入股與推波助瀾,賀天然你那家公司怎么可能估值到20億?她拜玲耶要是真值這么多,他們公司早就上市了,還等你去收購!?賀天然!你這是公報私仇!”
賀元沖越說越是清醒,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試圖用專業的質疑來躲開賀天然即將放下的閘刀。
拜玲耶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陶微也皺起了眉頭,但眼神深處卻閃過一絲期待,希望兒子的反擊能扭轉局面。
賀天然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激烈指控,好整以暇地調整了一下坐姿,目光像看一個蹩腳的學生一樣看著賀元沖,語氣平淡,卻字字誅心:
“山海資本的入股,是增信,是背書,是放大效應,但不是無中生有!基石是什么?基石就是拜玲耶這樣能持續產生巨額現金流的頂級資產!沒有這塊基石,山海資本的錢憑什么投進來?你以為賀盼山跟陶姨一樣,是負責做慈善的?”
他語速不快,卻帶著強大的壓迫感,根本不給賀元沖插嘴的機會:
“至于為什么之前沒上市?很簡單,原管理層格局太小,缺乏資本運作的魄力和能力啊!
而我,賀天然,有作品、有內容制作的公司、有山海的資本、有沖浪線這樣的新媒體宣發渠道、整合資源之后,就成為了這家經紀公司價值最大化的路徑,這才有了現在二十億的估值模型!
這個模型,是三家頂級投行、兩家會計師事務所共同核驗過的,不是你賀元沖一句‘不可能’就能否定的!”
賀天然把自己擁有的每一條資源都說的擲地有聲,賀元沖張著嘴,臉色由紅轉青,他學的那些金融理論在這個哥哥結合實際情況的凌厲攻勢下,顯得如此蒼白無力,但事到如今,他仍舊不服:
“那你也是靠爸……”
“咳……”
就在這時,余鬧秋輕輕咳嗽了一聲,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客觀分析的口吻,目光卻看向賀天然,仿佛在為他補充論據:
“元沖,阿姨,賀天然說的沒錯,娛樂行業的數據,頭部藝人作為輕資產公司的核心資產,其估值溢價通常在15到25倍之間。
如果拜小姐年利潤1.7億,即使取下限15倍,其個人品牌價值也確實在25億左右,考慮到公司其他資產和整合效應,20億的整體估值已經是非常謹慎的了……”
余鬧秋不是這個行業的從業者,但同樣出身自富貴之家的她,而且還要接近賀天然,對這點投資的行情,心里還是有數。
與此同時,賀天然與賀元沖都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她,一時都有些分不清這個女人,到底要站在哪一邊……
而現在,人群中最清醒的,反而是陶微。
這位母親閉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氣,她知道,兒子在商業成就上已經一敗涂地,再糾纏下去,只會自取其辱。
下一刻,她猛地睜開眼,不再看不成器的兒子,而是直接看向了——
拜玲耶。
陶微臉上露出驚慌和歉意,她站起身,走到拜玲耶的跟前,垂下身子,彎下腰:
“拜小姐,真是對不住,元沖這孩子從小被我慣壞了,有時候做事沒輕沒重,要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我代他向你賠個不是。”
這個女人以母親的身份道歉,讓人難以拒絕,卻又巧妙地將賀元沖的行為歸結為“被慣壞”和“沒輕沒重”,繼續弱化事件的嚴重性。
拜玲耶慌忙站起身,有些手足無措:“賀夫人,您別這樣……”
她求助似的看向賀天然。
而賀天然此刻的神情里,亦是流露出一種沉默的迷惘之色,他屬實是沒想到……
一個母親,能為自己不成器的兒子,對著一個自己一向瞧不起的戲子,做到這種近乎于卑躬屈膝的程度……
賀元沖有個好母親……
陶微這突如其來的一躬,將矛盾拉回到了最原始、也最難以招架的情感層面……
賀天然那原本銳利的眼神,出現了一絲短暫的恍惚……
他看著陶微那保養得宜、一向矜貴的脊背,此刻為了兒子,竟能如此輕易地彎折下去。
這種近乎自辱的犧牲,是他那個同樣驕傲、卻將更多精力投向事業,強調獨立的母親白聞玉,絕無可能為他做出的。
一股極其復雜的情緒,混合著一種荒謬、一種不可言說的羨慕,在他心底翻涌……
賀元沖更是驚呆了,他看著母親為了自己低頭,巨大的羞恥感和一種被母愛緊緊包裹的窒息感同時襲來,讓他臉頰燒灼,無地自容,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媽!”
他聲音嘶啞地低吼,帶著痛苦和阻止。
余鬧秋冷眼旁觀著這一幕,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下彎了一下,那是一個充滿了揶揄的弧度,似乎覺得這出“母慈子孝”的苦情戲碼,既可笑又可悲。
不過,這也讓她這個外人,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在賀家,只要陶微不倒,那么賀天然即便是踩著賀元沖也好,坐著賀元沖也罷,他這個嫡子都得承認家族中有這個弟弟的存在。
陶微仿佛沒有聽到兒子的呼喊,依舊維持著鞠躬的姿態,聲音帶著哽咽,卻異常清晰地對拜玲耶繼續說:
“拜小姐,千錯萬錯,都是我這個當媽的沒教好,你高抬貴手,再給元沖一次機會……他、他本質上不壞的,就是一時糊涂……”
陶微幾乎是將所有的過錯攬到自己身上,試圖用這份“母愛”來融化拜玲耶可能存在的怨憤,也間接地向賀天然施壓。
拜玲耶徹底慌了神,她一個藝人,何曾受過這種豪門主母如此大禮?
她下意識地伸手想去扶,又覺得不妥,只能連連擺手,語無倫次:
“賀夫人,您快起來,我、我受不起……真的受不起……”
她再次望向賀天然,眼神里充滿了無助和懇求,希望他能結束這場令人窒息的道歉。
賀天然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將心頭那點不合時宜的波瀾壓了下去。
他知道,陶微這是在用最傳統也最有效的方式,進行最后一搏……
他應該知道,能夠逼走白聞玉,讓已經結了婚,有了孩子的賀盼山重新接納她娘倆的陶微,根本就不是那么容易對付的……
他更應該早點知道,賀元沖身上始終有一份自己未曾擁有過的親情在幫其托底,盲目攤牌,即便得利也只是一時……
“唉……”
賀天然在心中默默嘆了一口氣,緩緩站起身,走到陶微身邊,并沒有立刻去扶她,而是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種疲倦的終結意味,開口說道:
“陶姨,您這是何必,拜小姐是明事理的人,公司的規矩,也不是誰鞠個躬就能改變的。”
他這句話,既點醒了拜玲耶不要被道德綁架,也明確告訴陶微,苦肉計無效,然而他語氣里也夾帶這一種無可奈何。
因為陶微的這種表現,傳到賀盼山那里,即便這次他賀天然占理,但也形成不了什么優勢了。
賀元沖騷擾拜玲耶這事兒,真的大嗎?
用賀天然的利益說法來講,損失上億,足夠大。
可從根兒上講,要是私下補償到位,拜玲耶同意原諒賀元沖,這根本就不算什么事兒。
“天然,”陶微的聲音略微發緊,但依舊保持著姿態,“你說得對,元沖這次太混賬了,給公司惹了天大的麻煩!這損失,我們認!絕不能讓你和公司來承擔。”
她先一步把“承擔責任”的基調定下,避免賀天然提出更苛刻的條件。
“你看這樣行不行,”陶微拋出早已想好的方案,“元沖名下山海集團的股份,我們不能動,那是你爸給的,是根本,但他個人這些年的一些投資和積蓄,大概有八千萬左右,全部拿出來,作為對拜小姐的額外補償,也算是對你公司的一點彌補。”
八千萬,對于個人來說是巨款,但相對于五個億的潛在損失,不過是杯水車薪,這只是陶微拋出的第一個籌碼。
“另外,”她緊盯著賀天然,使出了殺手锏,帶著一絲的猶豫,但僅是轉瞬,便決絕道:“元沖手上……沖浪線的直播業務,他現在也沒臉再管了,直播這塊,本來就是集團未來重點,干脆就由你全面接手,我們都放心,他只保留一個在沖浪線的董事虛名,不再參與具體管理。”
賀天然捏了捏眉心,擠出一個生硬地笑容:
“陶姨,我已經是沖浪線影視部門的負責人了,你現在又讓我去接手直播業務?我老本行不做了?”
沖浪線的直播業務若是能做起來,未來必定會是一塊肥肉,但他深知此刻若表現得過于急切,反而會喪失主動權,何況貪多嚼不爛,他眼下確實是分身乏術。
陶微見他并未一口回絕,心下急速盤算,她知道,必須拿出足夠分量的“代價”才能平息此事,保住兒子最核心的沖浪線業務和股份。
突然,她想到了那個讓賀元沖頭疼不已、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包袱——城郊西北區那塊地。
那塊地位置偏遠,港城政府近五年內都沒有明確的開發計劃,基礎設施幾乎為零,前期投入像無底洞,短期根本看不到回報,完全是個燙手山芋,用它來做個順水人情,再合適不過。
“天然,如果直播這塊業務你忙不過來,那你就跟盼山好好商量,找適合的人來接替,我相信你們父子的眼光,元沖在這個位置上犯下這種錯誤,顯然是留不下的了……”
陶微先捧了一句,臉上露出忍痛割愛又深明大義的表情:
“天然……八千萬現金是給拜小姐的補償,交出直播業務是對公司的交代,當我知道,光是這些,也難消你的心頭之氣……”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巨大決心:
“這樣,元沖手上那塊西北區的地皮,開發權也一并交給你!那是塊好地,雖然眼下看著偏僻,但未來潛力巨大,是元沖花了很大心血才拿下的,現在讓他交給更有能力的你來運作,也算是對他最大的懲罰,和對公司未來的貢獻了!”
她說得情真意切,仿佛送出的不是雞肋,而是稀世珍寶。
賀天然心中冷笑,他豈會不知那塊地的底細?當初在天平湖的高爾夫球場,就連余鬧秋的父親余耀祖,都對那幾塊地皮束手無策,港城的城市規劃根本就不會偏向那邊,所以莫說五年,就算是十年,那幾塊地恐怕也長不出幾根草來。
陶微這手“棄車保帥”玩得漂亮,既甩掉了最大的包袱,又顯得自己做出了巨大犧牲。
哼,未來可期,就是現在一分錢看不見還給了自己一個爛攤子。
包廂里再次陷入短暫的沉默,拜玲耶已經完全被這巨大的數字和赤裸的權力交換驚得屏住了呼吸,余鬧秋眼底閃過一絲精光,迅速評估著局勢的變化。
賀元沖看向母親,眼中充滿了不甘和震驚,卻被陶微一個凌厲的眼神壓了回去,不敢作聲。
幾秒鐘后,賀天然緩緩開口:“沖浪線的直播業務,可以暫時交給……謝妍妍接管,陶姨,這次被元沖傷害的不止是拜小姐,你明白我的意思,就算是爸那邊知道以后,對這個人選,應該也不會有異議。”
“明白明白,還是天然你心細啊……”
陶微連忙附和,心中卻是一凜。
謝妍妍,賀元沖身邊的現任女友,賀天然這一手,看似給了賀元沖一個保全的機會,成全了賀盼山想要看到一個“兄弟和睦”的局面,但當人家姑娘知道了整件事后,心里注定是有隔閡了……
陶微心里五味雜陳,她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這個繼子的心思之深啊……
“西北區那塊地,既然是陶姨和元沖的‘誠意’,我收下,但怎么開發,什么時候開發,由我來決定,所有前期勘探、規劃、乃至未來可能的基礎設施投入,我需要做一個風險對沖……”
他的目光轉向面如死灰的賀元沖:
“海港區地產的項目,他可以繼續負責,那是老爸給你的任務,也是集團的重點,不能出任何差池,但項目未來五年的利潤分紅,我要抽取百分之五。”
百分之五,對于一個剛動工開發的地產項目來說,不是一個多么巨大的數字,甚至都撐不起同等項目里“風險對沖”這四個字的體量,但海港城的項目不是他賀元沖一個人在做,還有余耀祖之流的合伙人都在分這塊蛋糕,他的占股比例能到三十幾都算是很多的了,所以賀天然這一席話,翻譯過來的意思就是——
「我一分錢不投,你每年的利潤分我百分之五,連續給五年,而且大概率這錢是從你賀元沖一個人的口袋里掏。」
這賀元沖哪里能受得了啊,給了錢,給了地,還要每年定期上繳保護費嗎?
“你、別、太、過、分!”
“天然,這個我們需要一點時間回去想想,地產走的是長線,我們沒辦法立即給到準確的答復。”
“可以啊陶姨,你也知道地產項目是玩長線的對吧,你們給我的那塊地,如果十年內它產生不了收益,那它就永遠只是一塊地,是負資產,所以我是真的需要對沖一下,要不然莫名其妙變成負債了,那我可就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賀天然輕描淡寫地就將這個巨大的包袱接了過來,但同時卻抽掉了所有即時可用的資源支持,讓它徹底成了一個需要長期孵化、且可能永無產出的“負資產”。
這等于明白告訴陶微,你的“厚禮”我收了,但它休想占用我任何核心資源,也別指望我能讓它立刻變廢為寶。
“一周,給你們一周的時間回去商量一下吧,這事兒也可以跟老爹說一說,至于怎么說,我相信陶姨你的思路一定比我清晰,元沖從位置上下來,地皮的交接,總得有個說法,我都會配合,至于那八千萬嘛……等錢到賬后,拜小姐的諒解書與保密協議,我會即刻奉上。”
賀天然平靜地,甚至帶著一絲“寬容”的口吻下了逐客令。
“……好。”
這一次,陶微的回答異常干澀短促,沒有任何多余的詞藻。
她不再看賀天然,甚至沒有去拉賀元沖,只是用一種近乎從牙縫里擠出來的聲音低喝道:
“元沖,我們走!”
賀元沖像被抽走了魂魄,木然地站起來,眼神空洞地跟著母親,經過余鬧秋身邊時,他腳步頓了一下,投去的一瞥目光復雜得難以形容,混雜著未散的困惑、一絲殘余的迷戀,以及潰敗的頹唐。
陶微母子出了包廂,保鏢無聲地跟上,包廂門再次合攏。
拜玲耶看著那扇關上的門,又看向神色莫辨的賀天然,心情復雜到了極點。
她得到了遠超預期的補償,但也親眼目睹了一場不見刀光劍影卻更加殘酷的家族傾軋。
“賀……總?”
賀天然一把坐回太師椅,語氣緩和下來,卻又好像消耗了大半精力,揉了揉眉心,沒去看她:
“這幾天好好休息,調整狀態,新的續約合同還有這次的補償,會很快送到你經紀人手上,今天的事……徹底忘了它。”
“明白……”
拜玲耶站起身點點頭。
“回吧。”
賀天然擺了擺手,示意她可以離開了。
拜玲耶再次道謝后,快步走到了包廂門前,只是在握上門把手的前一秒,她又重新轉身,問出了一個,她心里憋了很久的問題——
“賀總……您剛才說的那些估值……20億……我……真的值那么多嗎?”
這句期期艾艾的不確信鉆進了男人的耳膜,一直揉著眉心的賀天然,他的手終于是放了下來,他抬起頭,看向這位站在門口,一臉驚魂未定,目光中又帶著莫名期許的異域美人。
“粉絲經濟一向都是泡沫,一戳就破,而所謂的偶像價值,無非也只是看你站在哪個平臺,出現在什么鏡頭里,又被什么樣的品牌與人物簇擁,而撕下虛有其表的包裝,你……當然是不值的。”
賀天然站起身,拿起角落里的一把傘:
“而這次的上市,其實你存在與否,都不會耽誤計劃,藝人20億的估值,可以是你,也可以是溫涼,可以是蘇小桐,甚至是新劇快要定檔的孫彰文老師,可能他們現在的藝人估值會略低于你,但公司的總估值是不會變的,知道……為什么嗎?”
他走在拜玲耶跟前,遞過傘,姑娘接過,雙手握于胸前,本是垂著的頭,也隨著賀天然的接近而慢慢揚起,嘴里說出一個再明顯不過的答案:
“因為,我是在你這里……才值這個價?”
“不,在我這里,你會值更多……”
正說著,男人突然眼前一黑,臉頰處傳來一片柔軟的濕熱,他一怔之間,拜玲耶已然是恢復了原狀。
“那就祝我們未來……合作愉快咯,賀總”
拜玲耶捋了捋秀發,嫵媚一笑,轉身開門而去,待到她人影徹底消失,門鎖合攏發出一聲脆響,徹底隔絕了走廊的光線和聲響。
空氣里似乎還殘留著拜玲耶身上那縷甜膩的香水味,混合著冷掉的茶香,形成一種誘人的氣息。
“嘖,看來賀總又俘獲了一枚美人的芳心呢。”
一個帶著戲謔的女聲,從包廂內側的陰影處響起。
賀天然緩緩轉頭,看著從未離開的余鬧秋,她步履從容地走到方才陶微坐過的位置,云淡風輕地坐下。
“八千萬買一個吻,換你,你愿意嗎?”
男人走回主位,沒有坐,而是拿起桌上的小茶壺,直接對著壺嘴灌了一口早已涼透的茶水。
余鬧秋聞言,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其有趣的笑話,低低地笑了起來,肩膀微微顫動。
她伸手拿起一只空茶杯,在指尖靈活地把玩著,目光卻像帶著鉤子,牢牢鎖住賀天然。
“八千萬——?”
她拖長了語調,每一個字都裹著蜜糖般的嘲諷:
“賀總,您這賬算得可不太精明。那八千萬,是買她閉嘴,買她繼續為公司賣命,買她那份‘心甘情愿’的諒解書,至于那個吻……頂多算個添頭,或者說,是拜小姐自作聰明的一點投資?至于,這些錢能不能買到我的吻……”
她放下空茶杯,發出“磕”的一聲悶響:
“那要看賀總你能不能讓我也升升值了。”
賀天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手捧茶壺,將話題拽回到了現實:
“戲看夠了,說正事,你們余家對地產方面經營有術,我弟弟海港區那邊的項目你父親更是深度參與,但西北區那塊地,你們怎么看?”
“那塊地啊?”她嗤笑一聲,語氣干脆利落:“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說具體點。”賀天然聲音低沉。
“具體?”
余鬧秋挑眉,雙手交迭在桌上,收斂住臉上戲謔的神情,難得是露出一副認真的神色:
“好,既然你想聽點具體的,那我就具體跟你說一下這塊地的情況有多糟糕。
首先,這塊地區位劣勢明顯,距離港城主城區超過四十公里,周邊五公里內沒有任何像樣的基礎設施,沒有規劃中的地鐵線路,連主干道都要繞行;其次,土地性質尷尬,雖然是建設用地,但容積率被限制在1.5以下,意味著你蓋不了高層,只能做低密度項目,資金回報周期被無限拉長。”
她語速平穩,數據信手拈來,對這塊地了如指掌,顯然是賀元沖找到余家幫忙時,他們已經考察過了。
“最關鍵的是,西北方向,那是生態保護區和水源地的方向,短期內根本不可能有大規模開發計劃,政府如果不帶頭投入,社會資本壓根就不會跟進。”
她頓了頓,給出致命一擊:
“我父親之前也考察過那邊,結論是,除非你能讓市政府把新的高鐵站或者國際機場規劃到那兒,否則,未來十年,那塊地的價值增長率,能跑贏通脹就算奇跡了,它現在的價值,基本就鎖死在地價本身,甚至可能因為持有成本和資金占用,像你說的那樣變成負資產。”
賀天然沉默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眼神愈發深沉,余鬧秋的分析,與他掌握的情況分毫不差,甚至更透徹。
這塊地,確實是陶微精心挑選出來“惡心”他的禮物。
“所以……”
余鬧秋總結道,嘴角又勾起那抹熟悉的、帶著算計的弧度:
“賀總,您用海港區項目未來五年百分之五的利潤,換來了一個十年內都看不到回報,甚至可能持續吸血的‘負資產’,這筆買賣,從純商業角度來說,虧大了!”
在地產方面,作為余家繼承人的余鬧秋確實足夠專業,三言兩語,就將賀天然剛剛那場“勝利”剝得體無完膚。
賀天然與她對視著,包廂內陷入一種緊繃的寂靜。
“我想,我得走了……”
余鬧秋站了起來,裙擺拂過椅面,沒有發出絲毫聲響。
她并沒有立刻轉身,而是居高臨下地看了賀天然一眼。
“該說的,我都說了,這塊地,就是個泥潭,你非要往里跳,我也攔不住……”
她語氣輕描淡寫,拎起放在一旁的手包,動作優雅,仿佛剛才那句“虧大了”的論斷只是隨口一提的客觀事實,并不值得過多糾結。
余鬧秋走到包廂門口,手搭在冰涼的門把手上,停頓了片刻,卻沒有立即按下,她微微側過頭,光線從門縫透入,在她精致的側臉上投下一道明暗分界線。
“賀天然,你今天讓我看了一出好戲,這世上,能逼得陶微阿姨和賀元沖割地賠款、顏面盡失的,估計就只有你了,可是……你也就只能到此為止了。
你說一場好戲,結局卻泄了氣,你還不如把白阿姨叫來,一道趕盡殺絕來的痛快呢”
她的話像是一句隨口的感慨,說完,她不再停留,推門而去。
門被拉開一條縫,走廊的光線與門外的風雨聲短暫地涌入,隨即又被合攏的門扉迅速切斷。
“咔噠。”
鎖舌歸位的聲音清脆而決絕。
另一房間,聽著連續三次的關門聲,溫涼的心猛地一跳。
軒榭內和隔壁包廂,同時陷入了一種完全不同的、卻同樣令人窒息的寂靜之中。
只有雨聲,絡繹不絕地下著。
溫涼感到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困難,她看著曹艾青,用氣聲問道:
“隔壁包間的人都……走了嗎?他……知道我們在這兒?”
曹艾青沒有回答,只是將目光重新投向那面墻,仿佛在與墻那邊獨自留下的男人進行一場無聲的對峙。
她的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幾秒,或是幾分鐘的死寂之后——
“咚……”
一聲沉悶、卻異常清晰的錘擊聲,從隔壁傳來……
聲音不大,卻像直接敲在人的心鼓上……
“咚咚……”
又響了兩聲,是五指攥成的拳頭,不輕不重地敲在橫亙在三人之間的那面墻上。
隔著一堵墻,賀天然的聲音低沉地傳來,穿透雨幕和磚石,清晰地落入軒榭內兩個女人的耳中,帶著一絲難以形容的、疲憊又冰冷的沙啞:
“……聽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