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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那本未念完的經(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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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陳會所。

  溫涼站在那扇低調的烏木大門前,看著門楣上墨跡遒勁的“沉陳”二字,只覺得這片身處于繁華鬧市的古樸建筑,能將她與門外車水馬龍的港城徹底隔絕。

  在溫涼的印象中,她是第一次來。

  為什么此刻站在這兒,完全是因為上次她與曹艾青在電話中溝通過后,對方今天才把地點約到了這里。

  可不知為何,當溫涼抬腳踏入那高門坎的瞬間,一種極其細微的、難以捕捉的熟悉感,如同水底暗涌,輕輕拂過她的心尖。

  那種熟悉的感覺轉瞬即逝,快得讓她懷疑只是錯覺,或許……是這里過于典型的江南庭園風格,讓她在某個影視基地或畫冊中有過模糊的印象?

  引路的服務生沉默寡言,領著她穿過層迭的粉墻黛瓦、曲折的回廊,隨著深入會所,那腳下的青石板,廊外假山綠竹的布局,甚至空氣中若有似無的、混合著老木頭、茶葉和一絲潮濕水汽的味道,都讓她那種“似曾相識”的朦朧感逐漸加深。

  她確定自己沒來過。

  可某些瞬間,比如拐過某個轉角,瞥見一扇雕花漏窗外的芭蕉葉時,或是聽到極遠處那縹緲得幾乎像是幻聽的昆腔水磨調時,她都會莫名地心神一恍,仿佛在夢里到過此地。

  最終,她被引到一處臨水的軒榭雅室。

  曹艾青已經在了。

  這個素來溫婉雅致的女人獨自坐在窗邊,面前放著一杯清水,正望著窗外一池碧水出神。

  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沉靜得有些疏離。

  溫涼腳步頓了頓,將那點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壓回心底,才走過去,在她對面坐下。

  曹艾青似乎這才察覺溫涼的到來,轉動目光,這兩個女人的視線都落在了對方臉上,曹艾青的臉色比電話里聽起來要平靜得多,但眼底深處卻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復雜情緒。

  “抱歉,在你百忙之中還約你過來。”

  曹艾青開口,聲音不大,卻在這過分安靜的空間里顯得格外清晰,知道對方是藝人,能夠在排滿檔期的日程表里,單獨抽出一天時間來見面并不容易。

  “客套的話就免了吧……”溫涼應了一聲,下意識地又掃了一眼這間軒榭的布局,“為什么會選這里?”

  她問道,語氣里帶著一種困惑,以及被環境勾起的微妙好奇。

  “白姐……白聞玉女士,之前帶我來過幾次。”曹艾青語氣平淡,“她說這里安靜,適合談事情,不會被人打擾。”

  她頓了頓,抬眼看向溫涼:“我覺得,我們現在需要這樣一個地方,來袒露一下彼此的心扉。”

  溫涼瞬間感受到那種奇怪的熟悉與現實的陌生交織在一起的錯位感,她下意識便雙手環抱了起來,這是一種防御性的姿態。

  “你確定我們只會談論彼此嗎?”

  服務生悄無聲息地送來一杯同樣的清水,又悄無聲息地退下,細心地為她們拉上了門。

  軒榭內的光線暗了幾分,氣氛變得更加私密,也更加緊繃。

  曹艾青沉默地看著她,顯然兩人都不想那么快的進入主題,最后還是溫涼嘆了一口氣:

  “我感覺我以前來過這里……”

  “不意外。”

  “你也有這樣的感覺?”

  曹艾青不置可否,只是說了另一件讓這兩個女人更加深有感觸的現實:

  “其實比起這個,現在我跟你面對面坐在一起,想到我們接下來要談的內容,這才更像做夢一樣吧?”

  “確實,你能跟賀天然分手,是我即便做夢夢到,都會感覺牽強的事……”

  曹艾青微微蹙起眉頭,溫涼敏銳地察覺到這一點后,嘴上沒留什么情:

  “別怪我說的直白,這就是那天我從電話里,以及從你的復述中得到的事實,人吶,就是這么矛盾,有些東西自己輕飄飄的說出來,自認為不以為意,可旁人要真這么信了,哪怕僅是強調一句,你自個又受不了了,不過這也讓我確認了一件事,曹艾青……”

  “什么事?”

  “我本以為你會是個云淡風輕,對任何事都能做到波瀾不驚的女人,最重要的是你還擁有著善良、大度、有一種超然物外,但又不失親和的氣質,在此之前,我是這么認為的……”

  溫涼的話語里是一種不加掩飾的評價,但說到最后話鋒一轉:

  “不過現在看來,即便是能容下世事的白月光,落在感情上,你的眼里也容不下旁人的置喙,要不然我一提你跟賀天然分手,就好像觸碰到了你的弱點一樣,這讓我知道了原來你也不是那么無懈可擊。”

  在與溫涼的對視下,曹艾青蹙起的眉頭緩緩松開,她沒有避開溫涼的視線,反而迎了上去:

  “是人就會有情緒,溫涼。”曹艾青的聲音依舊平穩,但細聽之下,能察覺到一絲極淡的憔悴:“只是區別只在于,值不值得表現出來,以及……在誰面前表現。”

  她端起面前那杯清水,卻沒有喝,只是看著杯中自己模糊的倒影,繼續輕聲道:

  “就像你現在,在我面前豎起尖刺,難道就代表你真的是個攻擊性很強的人嗎?”

  曹艾青抬起眼,目光凌凌地看向溫涼,“或許,只是因為面對的是我,所以你才覺得有必要全副武裝?”

  溫涼環抱的手臂稍稍放松了一些,但姿態依舊警惕,她不得不承認,曹艾青這句話戳中了她某根神經,在這個女人面前,她似乎總是不自覺地進入一種備戰狀態。

  但此刻的交鋒,不是為了分出個勝負,曹艾青一開始說的坦徹心扉,也肯定不是這種言辭往來的刀劍相向。

  “艾青,我并非是要刻意在你傷口上撒鹽……”

  最終,溫涼還是為自己先前那番直白生硬的言辭,作出了解釋:

  “正如我說的,我驚訝于你跟賀天然分手的事實,那天在電話中,賀天然表現的很蹊蹺,你的反應同樣也是,而且在電話中貌似還有另外一個人的存在,是余鬧秋,在同學會上我見到過她,如果賀天然是因為她跟你分手……我不信。”

  “你不信?真想不到一件板上釘釘的事情,竟是由你來第一個發起質疑……你為什么不信?”

  “因為我試探過,賀天然對你的忠誠……不止一次。”

  溫涼的話音落下,像一顆石子投入深潭,激起的不是水花,而是更深的沉寂。

  這并非一件光彩的事,甚至天生就帶著一種難以啟齒的卑劣……

  窗外,冬日的暖陽已被不知何時聚攏的烏云吞噬,天色暗沉下來,透過雕花窗欞的光線變得微弱而冷清,映照著兩人同樣復雜的臉色。

  曹艾青的目光像被無形的線拉扯,牢牢釘在溫涼臉上,但那目光里翻涌的,并非是針對“試探”這件事本身的震驚或憤怒,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難以置信的愕然——

  她愕然于溫涼竟然就這樣說了出來。

  如此直接,如此不加掩飾,甚至帶著一種自損八百的決絕與一種破釜沉舟的坦率,將這本該是隱秘的、足以被道德審判的把柄,赤裸裸地攤開在她面前。

  “你……”曹艾青張了張嘴,第一個音節甚至有些發澀,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重新組織語言,最終吐出的是一句干澀的確認:“……就這么告訴我了?”

  沒有質問,沒有鄙夷,只有一種被這種坦率沖擊后的短暫失語。

  “是。”溫涼對著她的目光,沒有絲毫閃躲,“我用的方式……并不光彩,但他拒絕了,很干脆。”

  她停了停,補充了最關鍵的一句:“不過……就在我打電話給你的那一天……他,很特別。”

  “那天……除了他帶著余鬧秋回家,他還跟你發生過什么嗎?”

  曹艾青的眉頭蹙得更緊了,語氣里帶著一絲藏也藏不住的慍怒。

  但這也讓溫涼更加確認,曹艾青與賀天然之間,并非字面意義上的“分手”這么簡單,這番舉動的下面,一定還有些自己不知道的事,要不然曹艾青也不會對自己的事有這么大的反應,畢竟現在站在賀天然身邊的是余鬧秋,又不是她溫涼。

  那期綜藝節目還未播出,就算播出了節目組也不會把那天的真實情況都放在正片里,這導致溫涼也有些糾結,自己被拒絕的話她能說的很干脆,但那次自己是真被接受了……

  所以一時間,溫涼反倒是不知道要如何在曹艾青面前講述了。

  雅室里,內陷入一種奇異的沉默。

  窗外,烏云徹底吞噬了最后一絲天光,沉悶的雷聲在云層深處滾動。

  “艾青,我已經坦然了一部分了,就算是平常聊天,也不能從頭到尾都是一個人在這分享秘密吧?現在到你了……”

  “你想知道什么?”

  溫涼看著曹艾青那張漸漸恢復平靜的臉,終于將盤旋在心頭的那個最直接、也最殘忍的問題問出了口:

  “所以,那天晚上……在他家里,你到底看到了什么?或者說……他到底對你說了什么,讓你最終相信,他是真的……不要你了?還是說,你們從始至終都是……演的?”

  “演?”

  曹艾青喃喃道,思緒似乎飄回了那個令人心碎的場景。

  話音落下的瞬間,窗外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昏暗的天幕,緊隨而至的炸雷轟然作響,跟隨而來的風,吹得窗欞嗡嗡搖晃。

  在這天地變色的轟鳴聲中,兩個女人沉默地對視著,巨大的雷聲仿佛劈開了她們之間的隔閡,宣告在這一刻,她們像是達成了某種默契。

  “對,你們就是演的,要不然這說不通!”

  溫涼的聲音在雷聲余韻中斬釘截鐵:

  “一個能拒絕誘惑的人,不會用這種最難看的方式結束,這不像他,這太……刻意了。”

  就在這時,軒榭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隨即是小心翼翼的敲門聲。

  兩人瞬間收聲,所有外露的情緒在剎那間被收斂干凈,恢復了慣常的、疏離而平靜的模樣。

  一名服務生端著茶點和一壺新沏的熱茶進來,輕聲細語道:

  “兩位小姐,外面起風了,似乎要下雨,需不需要為二位將窗戶關小一些,或者換一個房間?”

  “不必了,謝謝。”曹艾青淡淡道,聲音已經聽不出任何波瀾。

  服務生依言放下香茶,再次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細心地將門重新合上。

  軒榭內,茶香裊裊升起,驅散了些許這兩個女人之間稍顯沉重的氛圍。

  天上的雨,漸次落下,淅淅瀝瀝,雨絲敲打著荷葉和窗欞,發出細碎而規律的聲響,反而襯得室內更加寂靜。

  曹艾青的視線透過窗,遙望向已然昏沉的天幕。

  “溫涼……”

  “嗯?”

  溫涼下意識應道,目光從窗外收回,落在曹艾青安靜的側臉上。

  “你喜歡下雨天嗎?”

  曹艾青依舊望著窗外,問道。

  這個問題來得突兀,與先前沉重的話題格格不入。

  溫涼怔了一下,顯然是沒料到對方會突然問這個,她撇撇嘴,回答得干脆利落,帶著一種本能的抵觸:

  “不喜歡。”

  曹艾青終于緩緩轉過頭,看向溫涼,臉上終是露出一個微笑來,像是收獲到了一種共鳴。

  “我也是。”

  “賀先生,這邊請。”

  “外面下雨了,麻煩找一個不靠窗的房間。”

  “好的。”

  正此刻,透過雨幕傳來一道熟悉的嗓音從窗外傳來,冷淡而簡短。

  霎時間,透過窗欞的縫隙,曹艾青與溫涼,清晰地看到了回廊下,賀天然那張毫無表情的側臉和余鬧秋、拜玲耶兩個女人艷麗的背影。

  溫涼和曹艾青幾乎是同時屏住了呼吸,身體僵硬地維持著原來的姿勢,像兩尊被瞬間定格的雕塑。

  皮鞋與高跟鞋敲擊在濕滑的石板上,發出清脆又急促的聲響,它們由遠及近,直到隔壁房間的門徹底關上,溫涼才極輕地、緩慢地吐出一口氣,胸口卻依舊因為突如其來的緊張而微微起伏。

  她看向曹艾青,用眼神傳遞著震驚與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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