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盛頓使館區,雙橡園 沈復興正在準備明日與羅斯福的見面,兜兜轉轉也終于等到了這一天。
從遠東司司長到副國務卿再到國務卿,代表團已經將他們的目的表達得極為清楚,特別是反法西斯聯盟的事情,王寵惠多次暗示,如果由羅斯福牽頭,將改變目前的世界格局。
這個世界已經一成不變很久了,莫斯科與柏林兩極的崛起與戰爭,就是在打破這個舊世界的秩序囚籠。
可無論是國務卿赫爾還是其他人,都沒有明確表態。
他們反而很關心重慶方面,日寇的兵力調動部署、有沒有新的會戰正在進行。
這些問題,對于邏輯嚴謹的王寵惠來說,這無異于一種信號,那就是對方需要有人拖住日寇。
最關鍵的是,國務卿赫爾問了一個關于重慶方面有沒有對日寇進行反擊的計劃。
就如同蘇軍正計劃在斯摩棱斯克組織反擊一樣,赫爾覺得重慶方面在得到援助后,是否會對日寇進行反擊。
沈復興與王寵惠都感覺到對方的目的很明顯,至少這種態度并不是要對日妥協的態度,而是拖延!
強烈的信號總是讓人精神振奮。
沈復興在制定與羅斯福見面的談話內容時,自然也就有了很多方向可以選擇。
電報從宋子文手中遞來時,沈復興正在翻閱最新的《華盛頓郵報》,頭版赫然是胡適在哈佛大學演講的照片,臺下學生憤怒的面孔像是一個個要跳出報紙吃人般。
《遠東的惡魔》被制作成了幻燈片,最喜歡去大學里的胡適用他聲情并茂的演講制造聲勢。
“委員長急電。”宋子文的聲音壓得很低。
沈復興展開電文,指向“稅警總團”四個字上,轉頭看向宋子文:“宋叔,這不會斷了你的財路吧?”
自從沈復興拉來到華盛頓,兩人關系愈發密切。
俞飛鵬乃是委員長表哥,而宋子文則是委員長妻弟,嚴格來說,兩人算是同輩。
而宋子文的妻子張樂怡又是張緒的姑姑,從一介參謀便成了師參謀長,雖然已經劃出國軍體系,但從河內的潛力來看,未嘗不是一次好的投資。
至少張樂怡在這件事情上,對宋子文是一萬個滿意。
熟悉了之后,兩人便有了更多的話題與討論,沈復興發現,宋子文并沒有像后世傳得那樣貪得無厭,借著《租借法案》拼命發國難財。
沒錯,他的確會利用自己所知的一手消息牟利,但什么存款數億,富可敵國什么的就未免太過夸張了。
其實眾人說的是四大家族貪腐,而其中又以孔宋兩家為主。
宋靄齡與孔祥熙才是其中根源所在,眼前這個被放逐到華盛頓的宋子文,至少還沒有到泯滅人性的地步。
他的名聲黑化,大部分都是源自于他那弟弟宋子良與家族。
倒是有一點,人們對他的評價沒有錯,那便是飛揚跋扈。
這也是鮮有人為其分辨一二的原因,可他倒是對沈復興比較尊重與客氣。
宋子文看向一臉調侃的沈復興,露出不屑的神色:“我宋子文掙錢,需要貪污嗎?哼!”
這話一出,讓一旁端著咖啡緊張不已的王寵惠大大松了口氣。
“大實話!”沈復興沖宋子文豎起大拇指:“但委員長交代的很不好辦,對方明顯不信任云南的海關.還有你弟弟。”
宋子文一臉冷酷:“那個蠢貨跟我沒關系。”
目前,宋子良被委任為西南運輸總處主任,負責重要的國際物資運輸工作。
無論是《租借法案》里的軍火與物資,還是沈復興從河內送往重慶的各類糧食,都要經過他的手。
風評極差!
“所以,這條?”沈復興指著電報。
宋子文想了想,一臉無奈搖頭:“得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莫名替換宋子良,委員長與大姐怕是會認為我在搞事情。”
“胡適之這幾天跑斷腿,總算讓美國人看見金陵的血了,現在委員長卻只關心海關誰把控”沈復興突然轉身:“宋叔,你說這像不像當年我們在淞滬,洋人槍口都頂到腦門了,孔祥熙還在算關稅厘金?”
宋子文滿頭黑線:“慎言,此事既然交給我們辦了,還是要盡快辦妥為好,畢竟舊金山那里已經扣下了三船軍火,處理起來很棘手。”
“本該如此!”沈復興冷著臉拍下桌面:“若是在豫北或是河內,這些家伙早被我拖去菜市口.”
他的話說到一半,王寵惠便連連咳嗽,宋子文臉色也不好看。
沈復興意識到自己失言,立馬舉手抱歉,兀自點起一支煙,生起了悶氣。
宋子文知道,前線將士出生入死,對這種行為深惡痛絕,要是真落到他們手上,能有個全尸都是祖上燒高香了。
王寵惠沖宋子文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先出去,宋子文點了點頭:“我去安排明天的見面事宜。”
王寵惠也沒有上去說什么,如今的沈復興早就沒有了當年那副人人可以拉攏的稚氣。
舉手投足之間,那股氣場越來越強大,特別是今年,王寵惠不止一次看到沈復興發怒,那股要殺人的感覺,不會騙人。
此刻,沈復興也在反省,俞程說得對,自己的戾氣越來越重了。
第二天 一行人如約來到白宮,原本應該是四人代表團一起與羅斯福會面。
可早上的時候,對方便告知,既然沈復興作為委員長的私人代表,那么便只有他一個人可以見到總統,其他人可以進入白宮,但只能等待。
這下,王寵惠與胡適都急了。
只有宋子文淡淡表示:“要相信維安,說不定還有第二次見面,我們不要自亂陣腳。”
白宮西翼的走廊比想象中的要狹窄一些,沈復興跟著海軍陸戰隊衛兵穿過鋪著藍地毯的過道,此刻的墻上還沒有歷任總統肖像。
他們大多存于藍室、紅室、綠室與國宴室,只有東室才懸掛華盛頓的全身肖像,也是唯一一個。
“General沈,總統正在等您。”
霍普金斯示意衛兵推開那扇著名的橡木門,讓沈復興熟悉的畫面再次出現。
入眼便是那張著名的“堅毅桌”,身后的三扇窗戶讓陽光傾瀉在那個座位上,似乎這樣布置可以讓進來的人第一眼看到羅斯福的時候,仿佛看到了上帝。
怪不得要選在早上,雕蟲小技,沈復興心中冷哼。
只要不給老子搬小板凳就行。
等眼睛稍稍適應,沈復興便看清了坐在輪椅上的那個男人,左側壁爐上正是那副華盛頓的肖像,看起來就那樣。
但他不明白,為什么門是開在側邊的?
羅斯福與他的團隊環列其中,甚至還有早就準備好拍攝的白宮攝影師,他們早已等待著沈復興,看起來想要在氣勢上先聲奪人。
不過羅斯福在見到沈復興時露出政客特有的熱情笑容:“看啊,我們年輕的東方戰神,胡適博士的幻燈片可是讓參議院吵翻了天,我聞到了戰爭的味道,只是不知道是從你身上傳來的,還是從那一張張照片上。”
沈復興眼睛微瞇,就站在那里回答:“總統先生,那可不是幻燈片,而是真相。”
說完,沈復興在等待,而羅斯福也在等待。
只有早就準備好的攝影師面露尷尬,總不好催促總統或者是外國使節。
沒錯,雙方的這次見面,還沒有行禮!
羅斯福看向眼前的東方將領,挺拔的身姿與銳利的眼神都是他在如今軍中難得一見的。
可最關鍵的是,這個貧弱國家出來的軍人,自從踏上這片土地后,從沒有用仰望的目光看待這個國家。
那無數國人引以自傲的地鐵,電視機,摩天大樓,甚至可以說..毫不關心。
這是特工連續跟蹤后得出來的報告,讓羅斯福大為震驚。
似乎這個強大的國家,在眼前的將軍眼中,并不值得夸耀。
而在沈復興眼里,這些落后、腐朽的資本主義產物,終究只是少數人的玩具罷了。
無論什么時候,他都只站在一邊,那就是窮人身邊!
在豫北進行的新農村振興試點,才是他眼中這個世界最令人期待的美景。
總有一天 秋風吹過中原大地,四通八達的高速道路旁全是被累累碩果壓彎的稻穗,田間的溝渠中,鴨子們歡快的游過,一條條魚兒穿梭其中,穿著棉布衣裳的孩童能夠徜徉其間,無憂無慮!
這才是他追求的東西!
而不是富人的高樓大廈,城市與電視!
他的信念,無比堅定。
因此,無所畏懼!
好半晌,羅斯福微微點頭,他故意支開其他使團成員,只留下對方一人,能做到這樣,很不錯。
他輕輕擺手,身后的霍普金斯會意,推著他上前。
“General,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東方的堅韌,歡迎你。”
羅斯福微笑伸手,沈復興也隨之微笑著上前握住了羅斯福的滿是褶皺的手。
出人意料的,沈復興感覺手上傳來一股大力,而眼前的老人卻依舊微笑著看向他。
“笑一笑,鏡頭在左邊。”
羅斯福示意沈復興看向鏡頭。
著名的世紀握手便由此誕生。
待工作人員與攝影師離開,羅斯福示意沈復興來到沙發上坐著。
“我不太喜歡坐在那里接待訪客,因為他們總是結結巴巴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羅斯福點起一支煙,詢問沈復興要不要。
沒有任何做作,現在屋內只有國務卿赫爾與霍普金斯還有沈復興四人而已。
很自然地,沈復興接過香煙,赫爾眉頭一皺,有些不滿。
但羅斯福卻笑著將火柴丟了過去:“這才像軍人模樣。”
赫爾清楚,羅斯福這是在告訴他,他對目前國內的那些將軍不太滿意。
沈復興點起一支煙,他敢說,他是第一個在總統辦公室抽煙的華人。
羅斯福眼神一動,似乎察覺到了沈復興的舉動,他很是滿意。
終究還只是個年輕人罷了。
“哈里(霍普金斯)與科德爾(赫爾)跟我說了很多,我想親自聽聽你的看法。”羅斯福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沈復興心中醞釀,這明顯是在問反法西斯同盟的事情。
思忖片刻,沈復興反問:“這要取決于貴國什么時候與日寇開戰,只要您一開口,他們恐怕馬上就會動手。”
什么?!
霍普金斯與和赫爾頓時一驚,在他們的計劃中,如果要參戰,他也必然是主動參加,選擇一個更好的時機。
可聽對方的話,似乎.這是被動參戰?
羅斯福覺得很有意思:“說說看。”
“如今的世界,英法同盟屬于宗主國與諸多附屬國的陣營,德意日組成的軸心陣營拉攏了不少脅迫國,但很明顯,兩大陣營已經成立。”沈復興彈了彈煙灰,顯得極為從容。
“誰是您的朋友,誰是您的敵人?”
嗯?!
羅斯福眼睛微瞇,臉上先是一緊,隨后慢慢放松,他覺得這個問題很有意思:“你覺得誰是我的朋友,誰是我的敵人?”
“2000萬德裔選民是您的朋友,那千萬英裔選民也是您的朋友,甚至柏林也是您的朋友.”沈復興故意停頓,看向赫爾與霍普金斯震驚的表情。
只有羅斯福緩緩抽煙,好整以暇地等待沈復興的答案。
“只有法西斯主義才是您的敵人,甚至是全人類的敵人!”沈復興重重揮拳:“您要做的,不是擊敗德軍,而是將世界從法西斯主義手中拯救出來。”
說到這里,沈復興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相冊:“在亞洲,法西斯進行了慘無人道的金陵大屠殺,東北大屠殺,在波蘭,看看那集中營內幾百萬UT人!”
“這些發起戰爭的人到現在還沒意識到,他們已經殺害了上萬生命,這才是全世界的敵人,才是您的敵人。”
一口氣將話全部說完,羅斯福的臉上終于微微變色。
眼前的年輕人雖然一個字都沒有提選票,但句句都在說選票的事情。
沒錯,目前這個國家最大的移民族群便是德裔,這些日耳曼人有著極為復雜的情緒。
一方面那是自己的母國,一方面大洋彼岸又在進行著殘酷的戰爭。
加上一切以自有為口號的國家精神,孤立主義盛行并不是沒有道理的。
如果他一意孤行想要開戰,選民們會用腳投票讓他的競爭對手上臺。
那樣一來,在這個百年未遇的機會下,上帝不會再給阿美莉卡一次機會。
“你的情報準確嗎?”
羅斯福的伸手拂過相冊,卻沒有打開,仿佛它只要在這里,就足夠了。
“或許可以通過收買保加利亞或者羅馬尼亞的軍官,這樣就可以獲得很多照片證據。”沈復興聳了聳肩,這些都是被裹挾進戰爭的國家,并不難收買。
羅斯福點頭:“你的論點很有新意,也很有蠱惑力,但我們還是沒有足夠的理由參戰,我不能拿這個國家的年輕人冒險。”
赫爾也跟上補充:“我們不可能為你們參戰,國家是用來保護人民的,而不是用人民來謀求自身正義的。”
霍普金斯沒有說話,而是給沈復興倒了一杯咖啡。
這時候,沈復興明白,今天這關,比他想象的要難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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