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場政治談話都有其目的性,代表團早已將委員長的意思提交給了羅斯福。
增加貸款金額,增加礦物抵押貸款,加大武器采購,雙方互派軍事顧問,建立長效溝通機制,擴充飛虎隊規模。
當然,最重要的就是勸說羅斯福牽頭,組建反法西斯同盟。
讓你做大哥,帶我們干他丫的!
憋屈嗎?
是的!
無奈嗎?
是的!
有沒有其他辦法?
沒有!
站在后世人的視角來看,很難想象這時候的重慶政府與委員長到底有多煎熬。
若不是沈復興去歲硬是扛著羅卓英等人在云南搞小動作,在日寇的三面合圍之下守住了河內,并在寒冬臘月里從千里之外將糧食運到重慶,恐怕日寇還沒打進來,糧荒就要先爆發了。
別說滇越鐵路現在一天挨著三到四頓轟炸,數萬護路百姓在沒有任何酬勞的情況下,用他們的血汗守護著祖國的大動脈!
抗戰一定會勝利嗎?
不,他們并不清楚。
他們只知道,用力地活過今天,活過每一個當下。
他們希望每天早上醒來,屋頂沒有漏雨,大風沒有刮走田里的莊稼,藏起來的米缸里面還有余糧,家人.沒有生病。
什么抗戰勝利?
他們真的不清楚,若是今天村里來了官差,窮苦人家的男丁們離開后,那些士紳地主就要變著法的下鄉盤剝,哄騙、勒索。
直到榨干最后一滴骨髓,他們才會善罷甘休。
那種農村窮苦百姓,從小與生俱來的恨意,用罄竹難書來形容都不為過。
所以,在抗日大背景之下的黎明百姓們,頭頂的天空依舊是黑色的。
而在重慶的高層們,同樣看不見抗戰勝利的前景。
那如同岳飛般天天叫嚷著要北伐,踏破山海關的沈復興,不也是止步邯鄲,望石家莊興嘆。
從民國26年打到民國30年,整整四年了,國家已經精疲力竭,捉襟見肘,心力交瘁,力不從心了。
重慶早有傳言,在中條山會戰爆發前期,委員長每每開會時都頂著黑眼圈,一看見電報就因為害怕而顫抖。
十幾萬大軍,最后只剩下不到5萬人。
若不是沈復興在王屋山拼著家底,恐怕黃河北岸再無青天白日滿地紅!
委員長如此,下面的人更是如此。
勝利?
他們對于和平的期待甚至已經來到了割地停戰的地步,委員長提出的恢復到918時的狀態,幾乎沒有人反對。
停下來,只要戰爭停下來。
這便是當下國府最大的期盼!
一個孤軍奮戰的農業國,面對先行一步發展工業的列強,戰爭是絕望的。
亡國的危險每一刻每一秒都在挑戰人們脆弱的神經,汪逆在金陵享受和平,而他們卻在重慶面對隨時要到來的轟炸。
這時候,沒有明確站隊的羅斯福,便成為了委員長心中的救命稻草。
已經聊到了這里,沈復興索性不再顧忌:“總統先生,貴國現在執行的是被動防御政策,您有沒有考慮過,為了自己的國民安全考慮,有沒有必要進行主動防御。”
“主動防御?”羅斯福露出疑惑神色,他似乎理解這個詞,可又有些感覺陌生。
沈復興知道,自己可能會打開潘多拉的魔盒,但此刻他也管不了這么多了。
“沒錯,我們將一個國家的防御與軍事政策進行整合,往往會得出一個《國家安全戰略》白皮書,您能理解這個意思嗎?”沈復興不斷比劃,甚至都有了一些意大利人的模樣。
羅斯福卻在聽到《國家安全戰略》之后,若有所思。
這個想法很不錯.不!相當不錯!
沈復興自然也看到了羅斯福的眼前一亮,他繼續加碼:“我并沒有要干預貴國事務的意思,但現在,《中立法案》也好,《租借法案》也好,似乎都是一時的權宜之計,民眾并不會理解您的苦衷,他們看不到來自外部的威脅。”
“同樣的,任何鼓吹戰爭的行為,都會被推到對立面,這對于您接下來的行動非常不利。”
羅斯福扭頭看向赫爾,后者無奈點頭。
確實,《中立法案》也好,《租借法案》也好,兩者看起來好吧,其實都是臨時的產物。
根據世界局勢的變化與國內輿情、民情的變化應運而生的東西。
索性,在羅斯福的領導下,總是沒有走彎路。
可這東打一槍,西補一墻的操作,就如同沈復興說的,權宜之計。
赫爾皺眉,對方到底要說什么,他到底想要什么?
羅斯福同樣疑惑,眼前的東方將領說的東西,他能夠理解,似乎是一件.武器!
“說吧,General,你到底想要什么?”羅斯福整了整坐姿,似乎對眼前之人更加重視了。
沈復興深吸一口氣:“國會也好,民眾也好,他們其實都希望看到一個有前瞻性的總統,《國家安全戰略》白皮書就是最好的武器。”
羅斯福與赫爾的眼神突然變得危險起來,武器?
沈復興緊接著說道:“作為總統,定期向國會提交一次《國家安全戰略》白皮書,其中的核心,我想你們都應該清楚,主動防御戰略。”
“如今歐洲、亞洲、非洲的戰火已經點亮了半個地球,這片土地想要置身事外,已經絕無可能。”
“先不說貴國與歐洲的淵源,如果德軍攻克莫斯科,作為最大援助國,可不光是貸款收不回來,還要承受柏林的怒火。”
羅斯福沉默了。
眼前的男人說得沒錯,從啟動援助莫斯科開始,這個國家其實已經介入了戰爭。
美德沒有宣戰,無非是德軍不想多一個敵人,而羅斯福還沒有做好戰爭的準備。
“事到如今,就應該改變國防策略,從被動防御戰略到主動防御戰略,從國家防御戰略到集體安全戰略。”沈復興看著羅斯福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或許,幾百年來只有這一次機會,要么柏林成為世界的中心,要么華盛頓成為世界的中心。”
“現在已經無法繼續舊殖民主義了,但別忘了,當年皇家海軍是怎么打開全球貿易大門的!”
赫爾雖然感覺有些震撼,這個邏輯看起來天衣無縫,甚至可以說,如果讓眼前之人到國會上演講,當場就能說服至少一半的議員。
但問題是,他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一個東方人提出這樣的思考,什么《國家安全戰略》白皮書。
這種東西一旦問世,整個國會山都要炸鍋。
更別說后面的靈魂三問:
如果莫斯科失敗,作為援助方,有沒有準備好承受柏林的怒火?
你們有沒有想過,讓華盛頓取代柏林、倫敦成為世界的中心?
全球殖民的大門已經關閉,全球貿易的大門是如何打開的?
任何一個都是赤果果的威脅,等德意日軸心統一歐亞,那么除了屈服之外,幾乎不用做他想。
“威脅,詭辯,General,你似乎想得太多了。”赫爾冷笑著反駁,這些建議如果出自他口,便是順理成章。
可出自一個東方的武夫?
上帝是不會允許他這么做的!
可令霍普金斯震驚的一幕出現了,羅斯福竟然抬手阻止了赫爾的發言。
他身體前傾,似乎想要看穿這個東方人到底在想什么:“這是你們委員長讓你帶給我的話?”
一言既出,赫爾頓時心理平衡不少。
如果同樣是出自一國元首的考慮,那還算正常,畢竟是名義上統一那個文明古國的男人,沒有一個元首會是蠢貨。
沈復興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繼而直接提出要求:“給我3個師的裝備,我可以出兵幫助戴高樂在北非給德軍一個難忘的教訓。”
“給我5個師的裝備,我能在南洋幫助美軍應對來自日寇的威脅。”
“給我8個師的裝備,我就能拖住日寇南下的步伐,讓總統您有時間執行先歐后亞的戰略。”
這次輪到羅斯福皺眉了,這先歐后亞的戰略是在幾個月前的英美參謀長級會議上提出的戰略核心。
其原理非常簡單!
遠東的戰爭狂魔在4年間都未能打到重慶,拿下安南都是畏畏縮縮的。
撮爾小國,根本無法構成大戰略威脅。
而在柏林地下狼堡的那個瘋子,4小時征服丹麥,1天占領盧森堡,5天攻克荷蘭,11天入侵南斯拉夫,19天打穿比利時,22天擊敗希臘,36天閃擊波蘭,39天進軍巴黎,除了遠征挪威花了他們63天時間,幾乎沒有國家可以阻擋那支鋼鐵洪流。
相較于4年無法擊敗一個農業國的日寇,歐洲的威脅實在太大了。
大到羅斯福第一次緊急支援那個在國家意識形態與自己完全相反的國家,只是為了拖住惡魔的腳步。
英美參謀長級會議其中只有一個問題,在沒有友軍的情況下,美軍有沒有能力橫跨整個太平洋,擊敗日寇。
如果有,需要花費多少時間,莫斯科是否會因此陷落,導致局勢崩壞?
是啊,從東海岸到北非集結,只需要5000多公里,而到菲律賓則需要10000多公里。
漫長的運輸線代表著漫長的時間,萬一日寇南下占據南洋封鎖澳大利亞,美軍甚至都沒有落腳點!
再者,從文化、經濟、政治上考量,先歐后亞都是無可厚非的。
“你也同意先歐后亞?”羅斯福笑容玩味,就當沒有聽見剛才沈復興的要求。
沈復興無所謂的點了點頭:“我并不想做無意義的勸阻,這些時間可以用來做更有意義的事情,比如進軍北非,駐守巨港,陳兵蘇拉威西,駐軍雅加達,與貴國一起在馬尼拉戰斗!”
羅斯福再次點起一支煙,沈復興則是毫不客氣的自己取出一支點上。
彌漫的煙霧遮住了兩人的雙眼,羅斯福這是第一次與人做著博弈,至少比那個死胖子要好一些。
那家伙當初求自己的時候與現在的態度簡直判若兩人,真是該死的盟友。
但沈復興也只是表面平靜,內心早已變得忐忑。
求人如吞三尺劍!
想想溫斯頓丘吉爾吧,開戰之初,8個海軍基地換取了50艘舊驅逐艦。
名義上99年的租期,其實就是用領土換取軍艦。
緊接著,倫敦的現金儲備幾乎消耗一空,丘吉爾開始出售在美有價值的企業、承諾戰后開放所有市場、英鎊與美元綁定,放棄金融霸權。
是的,就是那個著名《布雷頓森林會議》。
在這一點上,丘吉爾與委員長最沒有任何區別。
緊接著便是默許甚至被迫同意殖民地獨立傾向、放棄帝國特惠制,接受“民族自決”和“貿易自由”原則。
一個龐大的殖民帝國開始走下神壇,不列顛的驕傲蕩然無存。
大英女王頭頂上的王冠,也開始從工業明珠變成了遠程養殖。
沈復興知道,他都知道!
乃至于羅斯福拒絕他,就如同歷史上那般拒絕委員長那樣。
利益至上!
緊張嗎?
緊張的!
但他沒有辦法,還是那句話,如果死亡是這代人必須付出的代價,他也愿意用生命去做交換。
戰爭打到了這個份上,他見過無數人的死亡。
在淞滬,師長旅長團長跟不要錢一樣,死了一茬又一茬。
張自忠走了,唐淮源走了.
他們的生命如同流星一般璀璨,卻也如流星一般轉瞬即逝。
還有太多太多的人,死在了這場保家衛國的戰爭中。
沈復興也從一個滿懷期待,矢志衛國的年輕人,變成了如今滿身戾氣,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武夫。
四年的戰爭,徹底改變了他。
從一個大學生,到舍生忘死,但求復興國家的軍人!
什么個人前程?
那陸渡鎮死在自己懷里的王小海,一輩子都沒有去過外灘,也沒有喝過冰可樂。
可.他卻死在了守衛外灘的戰爭中!
封侯拜相,高官厚祿,裂土自立?
別人手中的權利是享受,而在他手里,權利就是義務。
高人一等并不能讓他感到身心的愉悅,他不想國家繼續走原來的老路,而是走向光明大路!
沒錯,他追求的是國家復興,名垂青史!!
羅斯福看到了眼前年輕人的不自然,他終于笑了:“那么我想問,General沈,今天你是以鎮北侯的身份跟我談呢?還是以貴國元首代表的身份跟我談?”
嘶——!
赫爾猛然醒悟,在那份沈復興的個人報告中,可是寫清楚他的雙重身份。
反將一軍!
沈復興長出一口氣,他沒有任何猶豫回答:“是以您盟友的身份。”
“所以,戰后安南還是安南?”羅斯福輕笑。
“5000年來,我們都是種地的民族,您可以放心。”
“那殖民地呢?”
“這個世界最不需要的就是擁有龐大海外殖民地的帝國!”
羅斯福很滿意沈復興的回答,他點了點頭:“我原則上同意你的意見,但這需要時間,國會的那幫家伙.我想你應該了解。”
呼——!
沈復興長出一口氣,南洋決戰的計劃,終于邁出了第一步!
“如您所愿,總統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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