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微涼 才過了立夏,天氣還沒熱起來,若是等到7月,這一片恐怕會升到30度的高溫。
王屋山與太岳山之間的山林之間,氣溫便更低了。
蟒河鎮以南13公里的山區,有一處河流,名為蟒河。
蜿蜒狹長的蟒河發源自黃河,延伸100多公里至王屋山,此間風景秀麗,谷底兩岸山巒迭嶂人跡罕至,且多有支流灌溉,清澈甘甜,魚蝦豐美。
如今卻星星點點,一處處河畔的火堆圍著衣衫破敗的士兵。
正是失去聯系的第14集團軍司令部,第15軍便是其中一部。
在橫河鎮失守后,劉茂恩見部隊已被南北分割,便直接下令讓第98軍向北轉進,那里雖然是太岳新軍的地盤,總不至于見死不救吧?
更何況,他也埋藏著禍水東引的心思。
只是正大光明的陽謀,任誰也說不出個一二。
而在98軍移動之后,日寇順勢占據橫河鎮,并計劃南下搶占邵源于封門口。
可這一切,劉茂恩便不知情了。
部隊已經徹底失去了聯系,僅有的電臺也聯系不上任何友軍。
這時候敲沙罐也沒用了!
一處帳篷內,劉茂恩甩了甩飛進來的蚊蠅,看著行軍地圖對第15軍軍長武庭鱗說道:“明日清晨出兵,先向東南移動,根據向導,在蟒河村東部有一條山路可以北上,我們直接進入陽城縣南部,繞開日軍主力,進入太岳山區,隨后從長治回返。”
后者不置可否:“日寇追得緊,萬一在北上的時候被堵住”
他的話沒說完,所有人都知道最后的答案是什么。
如今的部隊已經接近斷糧,盡管沿路強征了好幾個村落,但對于萬余人的隊伍而言,還是杯水車薪。
參謀處長張世惠想了好久:“我覺得日寇不會這么簡單被第98軍吸引,第4旅團幾個聯隊就夠他們吃一壺的,第33師團一定不會放棄圍殲我們的機會,還是要南下。”
“南下?”劉茂恩冷笑:“怎么南下?誰知道封門口與濟源還在不在,若是一頭撞上日寇呢?”
“不至于吧?司令,稅警總團不是出兵了嗎?他沈復興總不至于”
15軍軍長武庭鱗的話很快就被劉茂恩打斷:“沈復興?我在戰區司令部見過他們的聯絡營長,傲氣的很,要是真有心抗日,為什么不能提前出兵?非要等到我們狼狽不堪,即將被圍殲才出來?”
說著說著,劉茂恩的火氣已經越來越大:“讓我南下?我寧可去陽城跟小鬼子決一死戰,哪怕全軍覆沒,也要磕掉小鬼子一口牙,好歹掩護了98軍兄弟突圍!”
眾人一陣沉默,雖然司令口中全是歪理,但不少人確實心中有這么個想法。
你沈復興挨著第一戰區,就在濟源邊上,提前支援也不至于橫河鎮死傷上萬兄弟。
稅警總團,中央軍嫡系,委員長親戚,最好的裝備,最好的補給 說白了,他們躲在山中并不了解沈復興,也對沈復興麾下的待遇眼紅。
都是拿命跟小鬼子拼,憑什么他們有大炮,有機槍子彈 武庭鱗想了想,為了上萬弟兄的命,還是打算勸一下劉茂恩,至少這個司令敢在開戰時第一時間頂在一線。
只此一項,當得了好漢的稱呼。
至于強征軍糧也是無奈之舉。
“司令,這北上.”
噠噠噠 遠處傳來了一陣緩慢的馬蹄聲,很快,三名警衛用擔架抬著一名渾身浴血的傳令兵進來。
眾人紛紛起身,來人身上的衣服,赫然是稅警總團6團的標志。
怎么會是稅警團的傳令兵?
在武庭鱗搶先開口:“怎么回事?”
那名士兵面相極為年輕,但氣息微弱,右腳不自然蜷曲小腿脛骨看起來是摔折了,臉上、身上多處擦傷,胸口與右臂的傷口更是被鮮血浸滿了。
警衛開口:“外圍的警戒發現了他,當時他就已經趴在馬上,只剩下一口氣了,我們一看是稅警團的袖標,只問了我們這是不是第14集團軍駐地就不行了.”
幾人面面相覷,最后還是參謀長張世惠上前:“小兄弟,能聽到嗎?是誰派你來的?”
原本意識不清,處于半昏半醒之間的士兵忽然手指微動,顫抖著從浸血的小皮包里拿出一封信。
張世惠見他嘴唇微動,便附耳貼上去。
“奉沈總團長令,給給第14集團軍送..軍令”說著,年輕的士兵竟然臉上露出了一股釋然的笑意:“某某送到了。”
張世惠顫抖著接過信封,喉嚨似乎被什么東西堵住,這可是剛才劉茂恩口中見死不救,清高自大的稅警團士兵。
武庭鱗一急,抓著張世惠問道:“他說什么?”
后者深吸一口氣:“這是給劉司令的信,沈復興送來的。”
劉茂恩抿了抿嘴,不情愿地接過信封:“趕緊送去包扎,好生照料.不許餓著他。”
最后他還是補充了一句,生怕手下因為糧食不足餓著人家。
光是這幅浴血送信的場景,便讓整個指揮部無話可說。
劉茂恩才打開染血的信封便是一驚:“是衛司令的信.不是沈.密碼本!”
竟然是第一戰區的密電形勢,而不是明文!
等待翻譯的時間,劉茂恩覺得有些難堪,自己跟洛陽斷了聯系,竟然還要沈復興派人送信才能維持聯系。
“衛司令要我們向南,稅警總團大軍在封門口集結,讓我們把日寇引入包圍圈”
嘶——!
指揮部的眾人頓時就是一陣倒吸涼氣,張世惠立馬回頭,一把抓過煤油燈在地圖上比劃了一下:“此去封門口鎮光是直線便有20公里山路最少2天時間!”
這代表什么?
日寇就緊跟在身后,往北是避其鋒芒,且多為直行道路,慢一些也能穿越。
而沿著蟒河向東南而去卻是近40公里河谷,他們帶著傷兵在沒有任何掩護的情況下,怕是走不到目的地。
往西南封門口鎮只要翻越九里溝.
武庭鱗已經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司令,卑職愿意率部斷后,掩護全軍南下!”
“你”
其實劉茂恩已經動了心,北上風險極大,穿越陽城縣平原的后果很可能被漢奸發現行蹤 參謀長張世惠看出司令的顧慮,便主動站出來:“司令,軍中多有傷病,卑職聽聞稅警團作戰必定有野戰醫院,為了那上千受傷的弟兄我帶著集團軍直屬部隊斷后!”
“司令.”
“司令.不能再猶豫了。”
“南下吧,司令.”
看著帳篷內眾人殷切的眼神,那一聲聲哀求砸在他的心中.
沈復興!!
劉茂恩終是閉上了眼睛:“傳令全軍,明日上午5時南下,不過”
他的這個不過頓時讓所有人緊張起來,生怕司令意氣用事。
但劉茂恩的下一句,卻震驚整個指揮部:“留下一個團,我親自為兄弟們斷后,記得.哪怕我戰死了,你們也要給我把部隊帶出去!”
他又一手摁住要說話的武庭鱗:“我死后,你們可以承他沈復興的恩,加入稅警總團也無妨,只要記得曾經還有個老兄弟劉茂恩就行!”
說完,他便要揮散眾人,做好最后的準備。
“萬萬不可啊”
“都閉嘴,出去,我意已決,休要再勸!”劉茂恩猛地轉身,怒目呵斥。
畢竟是集團軍司令,平時積威猶在,眾人不敢再勸。
待眾人一一離去,劉茂恩拿出自己的配槍,神色恍惚。
可他卻發現,身后竟然還有一人未走:“去吧.”
身后之人正是張世惠,他就這么站在劉茂恩身后,軍姿挺拔,仿佛無數次他們一起出現那般。
司令在前,參謀在后!
“古來豈有統帥死戰,謀士孤身逃脫焉?”張世惠身姿挺拔:“司令勇武,參謀亦不差!”
劉茂恩有些感動,他起身面對張世惠:“好兄弟,那就讓我們再會一會小鬼子!”
“理當如此!”
次日清晨 天色昏暗,河水撞擊的聲音延綿不絕。
河谷里飛鳥受驚四散,第14集團軍余部留下一團之兵與大量裝備,第15軍軍長武庭鱗率部向南突圍。
看著大部隊已經遠離,劉茂恩呲著牙站在西岸河谷山坡上。
河谷內,張世惠正在布置防御與火力點,全軍的重火力集中在一個團,千余人的隊伍里終于有了幾十挺機槍,2挺重機槍還有大量彈藥。
劉茂恩很有信心,橫河鎮一役若不是武器彈藥補給問題,他至少還能堅持10天!
趙世鈴那個廢物,讓他抓到,就地槍斃的可能性都有!
隨著第15軍開始南下,不過半日便遇到了第二波北上的傳令兵。
武庭鱗震驚之余得知稅警團用的是飽和式投遞,第一批共10組,第二批是20組40騎,第三批.
幸運的是,他遇到的這一批攜帶電臺北上。
稅警總團指揮部 “聯系上了!聯系上了!第15軍已經南下,最多一日可以抵達封門口!”
沈復興聽到這個消息長出一口氣:“給洛陽發報!對了,問問廖肯部到哪兒了?”
戴安瀾看了看時間:“按照計劃,廖肯應該在今日北上.”
可他話音剛落,老王面色鐵青地過來,手上拿著戰報:“海鷗,你這個5團了不得啊,總部的計劃都不執行了?”
說著,老王將戰報直接丟了過去。
戴安瀾有些不明所以,可接過戰報后他的臉色也是一變:“這廖肯瘋了?夜襲第41師團?準備搶占邵源?誰給他的膽子?”
“呵!夜襲是成功了,就是不知道日寇還會不會南下,殲敵千余”老王沒一點好臉色。
這次封門口鎮的圍殲計劃可是總部的參謀們煞費苦心制定,不光是尋找第15軍,光是幾條線的后勤補給還有第6團的布置,蘭封營的支援,狂口渡的防守,幾乎全部考慮進去了。
更別說,如何讓日寇南下,怎么讓日寇盯著狂口渡,抱有希望同時拿下封門口與狂口渡,包圍稅警5團。
可如今,全部被廖肯破壞了。
沒有了狂口渡,第33師團還會不會南下?
啪嗒!
雨滴打在窗戶上,碎成無數更小的水滴。
而隨著這滴雨落下,暴雨開始侵襲整個晉南。
守在蟒河河谷與日寇激戰的劉茂恩手持機槍瘋狂掃射,打得沖上來的小鬼子只能在河谷的碎石上不斷爬行前進。
“給老子狠狠地打,哈哈哈哈!”
張世惠就在劉茂恩身邊,兩人幾乎瘋了一般,將日寇死死壓制在河灘之上。
呃——!
忽然,張世惠感覺肋下一涼,隨后一股身體便感覺到一股暖流從肋部向下蔓延。
“糟糕,中彈了!”
沒有感覺到疼痛,說明身體的反應機制已經奏效。
下一瞬 劇烈的灼熱感和疼痛襲來,張世惠咬牙伸手一摸。
嘶——!
還好,只是擦傷,他咬牙繼續起身射擊。
但日寇的炮火襲擊來得很快,在擲彈筒與九二式步兵炮不斷轟擊下,防線瞬間岌岌可危。
突然,暴雨來襲!
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打斷了雙方的節奏,雨幕下,視線可及范圍不過十幾米,哪怕用望遠鏡也看不清前路。
擲彈筒與步兵炮停止了咆哮,他們也怕誤傷友軍。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大。
張世惠一邊感受著肋下的疼痛,一邊感覺有些不妙,他抓過一名運送彈藥的士兵:“去,去河邊看看水位!”
不多時,士兵急匆匆跑回來:“水位上漲得厲害,已經沒過了一半的河灘。”
張世惠喘著粗氣,拍了拍劉茂恩的手臂:“司令,要向山坡轉移,雨太大了,我擔心.”
“小心!手榴彈!”
頓時,驚呼聲四起,小鬼子趁著雨幕已經摸到了近處,刺刀的寒芒近在咫尺。
劉茂恩灑然一笑:“等我回來再說。”
他接過警衛手中上好刺刀的步槍:“兄弟們,跟老子上!”
張世惠不斷喘著粗氣,肋下的傷口已經浸濕了上半身,此刻的他臉色蒼白,親衛還想幫他包扎卻被他攔住:“我我去帶司令回來,你們死活都要帶著司令走。”
阻擊任務已經完成,接下來便要帶司令離開。
他看了眼被雨幕遮擋的大好河山,翻身就沖了出去:
“司令勇武,參謀亦不差!!”
張世惠,44歲,第14集團軍少將參謀長。
萬金聲,51歲,第15軍少將附員。
狂口渡西北14公里處 廖肯率部一路追擊第41師團殘部,只剩下三個步兵大隊與輔助兵種的第41師團只是一次夜襲就被擊潰。
若不是近3000傷兵已經送走,此次夜襲怕是效果會更好。
跟著廖肯夜襲的裴昌會更是驚掉了下巴,什么時候稅警總團一個團能摁著對方乙種師團打了?
2000余人的部隊分作5隊襲擊,只是一次突擊,第41師團就開始全面潰敗。
留下大量武器彈藥與補給,只顧著上車逃跑。
清水規矩這才認清現實,他們這乙種師團,傷亡超過50便已經是極限了,可不是徐州會戰那般,剩余數百人還能保持突擊戰斗姿態。
4000余人的隊伍一路潰退,直奔邵源而去。
筱冢義男得知消息震怒不已,下令第33師團加速南下,奪取封門口鎮,準備與助手邵源的第9旅團夾擊這支北上的支那部隊。
但對于廖肯而言,此刻也是懵逼的。
追擊途中總部的電報已經送達,語氣之嚴厲,仿佛下一秒就要將他撤職一般。
“怎么辦?”朱凱仁有些不知所措。
廖肯看著電報內容,一咬牙:“給總部發報,我部將攻占邵源,吸引第33師團來攻,借此切斷第33師團北上路線,徹底將敵殲滅在王屋山上,血債血償!”
電報內容很快送到濟源,戴安瀾指著電報破口大罵:“反了他廖肯,不聽軍令,擅自做主,仗著整編團的戰力強悍擊潰一個聯隊有什么了不起?”
“撤職,必須撤了他的職!!”
看著憤怒的戴安瀾,沈復興反而冷靜下來,他看向老王:“雙方傷亡比例如何?”
老王一愣,拿過戰報計算了一下:“防守戰優勢很大,預估打出了至少1比5的交換,實際情況有待核實”
沈復興點了點頭:“海鷗,你說,我們是不是低估了整編團的戰力?”
聞言,戴安瀾也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好半晌,他不情愿地點頭:“也許是吧?”
沈復興強撐著起身來到地圖前:“那就讓廖肯放手一搏吧,他的壓力是大了些,可要是成了,戰果更大血債,需要血償嘛!”
此刻,沈復興心里在盤算,一口氣吃掉小鬼子一個師團,會是什么樣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