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未升,
夜色如墨,
大周皇宮,
宮墻上隔著幾步便亮著一個火盆,火盆的火光隱約朝墻下照耀著,火光明暗之間的高聳城墻,如同一只蟄伏巨獸的軀體。
“夸夸夸夸——”
宮墻上,一隊披堅執銳的禁衛,邁著整齊的步伐,從不遠處走到了宮門樓前。
“停!”
這隊禁衛止步后,帶隊的尉校朝著門樓中喊道:“換班。”
很快,門樓中另一隊禁衛出門列隊,換班繼續巡邏警戒。
停在門樓前的禁衛則紛紛進到門樓中休息。
那帶隊的尉校卻沒進去,而是站在墻頭朝汴京城內外看去,此時他不僅能看到東南方向的火光,還能隱約聽到廝殺吶喊聲,那是神衛、龍衛兩支禁軍正在剿賊討逆。
相較昨日,宵禁之下買賣全無的汴京城今夜少了六成的燈火,往日夜間百姓逛街擺攤的喧嘩聲,今夜更是銷聲匿跡。
宮墻不遠處倒不時有成排的火光移動,那是禁軍在街巷中巡邏。
也有移動極快的火光,那是軍中的傳令騎軍正在馭馬飛奔。
此時朝宮墻內看去,能看到有數個大殿燈火通明,不時有人進進出出。
“唏律律——”
宮墻下的馬匹嘶鳴聲,讓尉校將視線轉向了宮墻外。
“來者何人?報上名來!”守在宮門外的禁衛喝問道。
來人已經下了馬,在宮門十幾步外,舉著一個東西喊道:
“小人乃是勇毅侯徐家五郎的親隨殷青云!手中有皇后娘娘所賜令牌,奉當家主母之命進宮面圣!”
宮中大殿,
燈火通明。
殿中勛貴百官有的在喝茶,有的在吃飯,有的聚在一起商量著什么。
有內官快步進殿,在皇帝身前說道:“陛下,宮門守將請示”
皇帝聽完后點頭:“直接將那小校和他帶來的東西一起領進來!”
“是。”
“進來后人和東西,都送到徐家五郎那兒去。”
“是。”
內官應是后趕忙朝外走去。
很快,
青云便在內官和兩名禁衛的陪同下,一起朝皇后宮殿走去。
之所以還有兩位禁衛,是因為青云帶來的東西里,有徐載靖用慣的甲胄、鋼槊和弓箭。
當晚,
晚些時候,
之前燈火通明聲音嘈雜的宮殿,不僅燭火滅了不少,進進出出的內官也沒了。
整個皇宮乃至整個汴京都安靜了不少。
殿中,
昏暗的燭光下,
香爐中飄出沁人心脾的青煙,
值夜的朝中勛貴中樞重臣,多是枕著用料極好的枕頭,蓋著各色錦被,或躺在躺椅上,或直接躺在殿內的地毯上。
呼吸聲、打鼾聲不時傳來。
大殿以北,
宮中深處乃是帝后所在寢殿,
這座寢殿一旁的偏殿中,
名貴華麗的屏風后,
本來亮著的蠟燭被人吹滅。
片刻后,
穿著居家常服的徐載靖,輕手輕腳的從屏風后走了出來。
屏風十幾步外,
正端著托盤準備送飲子進去的姚家良娣,眼神驚訝的看著出來的徐載靖。
徐載靖在唇邊豎起了食指,示意姚家良娣不要出聲。
指了指屏風后方,徐載靖又雙手合十,放到了自己的臉頰邊兒上,示意里面的人已經睡著了。
看到徐載靖的動作,姚家良娣笑著點頭。
和旁邊侍立的兩個女官笑著對視一眼,姚家良娣放下托盤,朝著徐載靖福了一禮后邁步離開。
偏殿另一個房間中,
困得有些睜不開眼的高滔滔,打了個哈欠。
要知道,哈欠是會傳染的,所以李家良娣也忍不住伸手捂住了嘴。
這時,
姚家良娣撩開珠簾走進來后朝著太子妃福了一禮:“姐姐,我回來了。”
聽到這個聲音,高滔滔瞬間有了精神,奇怪道:“殿下不是要和徐家五郎促膝夜談么?你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姚家良娣笑著道:“姐姐,殿下和徐家五郎一起上榻還沒半刻鐘,就睡過去了!”
高滔滔聞言一愣,隨即點頭道:“也是!今日殿下先是在金明池中經歷劇變,又和父皇一起在殿中同朝臣勛貴商議!今日定然是累得不行!”
姚家良娣連連點頭。
“瞧著陛下和娘娘,今晚定也是一般模樣!”高滔滔又道。
趙枋還年輕,帝后可是上了年紀了。
“那之后呢?”高滔滔問道。
姚家良娣道:“出來的時候,我看到徐家五郎搬了兩個椅子,瞧著是要和他那親隨睡在殿門內。”
高滔滔點頭:“有徐家五郎在,不論是殿下還是我,都感覺心里踏實。”
房間中的另外三位良娣紛紛點頭。
“今晚四位妹妹擔待一下,輪著休息,下半夜多看看徐家五郎,問問他是否需要吃食飲子什么的。”
“是。”
斗轉星移,
明月升空,
身穿甲胄的青云坐在自制的折迭盾牌上,背靠著大殿的廊柱。
“呼”
不遠處內穿甲胄外罩披風的徐載靖,背靠在椅背上,腿架在另一張椅子上,正暢快的打著呼嚕。
看著徐載靖樣子,青云輕呼了口氣。
他知道今日自家公子可是累慘了,不然從不打呼的他,也不會是這般樣子。
忽的,
徐載靖的呼嚕聲停了下來,
一道目光看向了正瞧著他的青云,
“唔——”徐載靖長舒了一口氣:“是青云你看我?什么時辰了?”
“是的公子!方才宮內內官報時,剛過了子時。(凌晨一點后)”
“嗯!”說著徐載靖收回架著的雙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下身子后:“青云,你也去休息一下。”
青云沒有推辭,點頭后坐到了還有些溫度的椅子坐墊上,閉上了眼睛。
半個時辰后,
青云再次睜眼,
看著西垂的明月,以及不遠處抬頭看天的徐載靖,道:“公子!你再睡會兒吧。”
“嗯。”
抬頭看天的徐載靖嗯了一聲:“師父他老人家說,今夜可能還會有別的事發生,也不知他老人家算的準不準。”
青云道:“小心些總是好的。”
“嗯。”
看著依舊不動的徐載靖,青云忍不住好奇的問道:“公子,聽阿蘭和尋書說.您今日是和柴家、榮家的兩位貴女一起出的皇宮?”
徐載靖不再望天,看著青云點頭道:“對。”
“那您.”青云欲言而止。
徐載靖抬起胳膊擴了擴胸,道:“過些日子你就知道了。”
說著,徐載靖邁步來到椅子邊,道:“方才有女官過來送了些點心熱水,你渴了餓了就墊一下。”
“是,公子。”
“嗯。”
徐載靖嗯了一聲,坐在椅子上,閉著眼找了個舒坦的姿勢后,又把腿架到了對面椅子上。
很快,
徐載靖的呼嚕聲再次響起。
不知過了多久,
“公子!”
徐載靖被青云推搡著醒了過來。
“什么時辰了?”徐載靖閉著眼問道。
“過了寅時有一會兒了!公子,你聽,北面的動靜好像有些不對勁!”拎著展開盾牌的青云說道。
“唔?”徐載靖聞言猛地睜開眼。
細細聽了片刻,聽著隱約傳來的狗吠聲,徐載靖蹙起了眉頭。
沒等徐載靖繼續聽下去,東北方向便有隱約有火光泛起。
隨即,
“走水啦!”
“著火啦!”
有禁衛和內官的喊聲傳來。
看著起火的方向,徐載靖有些不理解的說道:“瞧著方向,難道是禁軍兵器庫著火了?”
“好像是的!”青云附和道。
兩人說著便朝門口走去。
剛走到院門附近,
就看到有禁軍神色驚慌的跑了過來,待看到徐載靖,那禁軍急聲道:“有賊兵進宮了!”
“什么?”徐載靖驚駭的和青云對視了一眼。
“北邊拱宸門,不知為何,有賊兵殺進來了!人有不少!還有人想要劫掠宮中武庫,結果被看守武庫的禁衛發覺,寡不敵眾之下,便點了一把火!”
“皇宮宮禁森嚴,怎么會有賊兵進來!”徐載靖質問道。
“小人也不知道啊!”
“青云,快去叫人!讓人將陛下他們都叫起來!”
“是!公子!”
兩人說話時,
透過宮中的過道,已經隱約遠遠看到有火把的亮光。
片刻后,
當趙枋胡亂披著衣衫來到門口時,他茫然的看著徐載靖:“靖哥,怎么了?”
一旁睡眼朦朧的小內官慶云,也神色惶然的揉著眼睛。
很快,太子妃以及四位良娣也快步走了出來。
徐載靖一邊解釋,一邊拉著趙枋的胳膊朝帝后所在走去,青云舉著折迭盾牌護在前面。
“陛下和娘娘距此最近,那里禁衛最多,也最安全!”徐載靖說道。
說著話,徐載靖護著眾人出了偏殿所在的院子。
出了院子,便是一條貫通皇宮內廷的南北直道,
當徐載靖等人朝著帝后所在走去的時候,入宮賊兵的火把,就在眾人幾十丈之外。
徐載靖目力很好,隱約之間看到有十幾名賊兵,肩上扛著比海碗粗一圈的攻門粗木。
忽的,
“咣當!”
眾人身后遠處,傳來了宮門關閉的聲音。
徐載靖回頭看去,眼中有些迷惑的神色。
被趙枋扶著快步走著的太子妃高滔滔,卻語氣驚慌的說道:“糟糕!宣佑門被關上了!離著這邊最近的東華門禁衛,想要過來救駕就要繞遠路了!”
徐載靖心中一凜。
看著遠處朝這邊跑來的賊兵,又趕忙看了看身前通往帝后、朝中重臣所在的宮門門栓。
“青云!你和我留下斷后!”徐載靖肅聲道。
“是,公子!”
青云絲毫沒有遲疑立即喊道。
“靖哥?”趙枋急聲道:“靖哥,咱們一起走!你們不用斷后的!”
徐載靖語速很快:“殿下,門栓太細了!根本禁不住賊兵們奮力一撞!宮門一旦被撞開,想要擋住就難了!”
“快走!”
說著,徐載靖已經帶著青云邁步朝著賊兵走去。
“靖哥!”趙枋還要說話。
青云搖頭道:“殿下!快走吧!及時召救兵來才是正理!慶云,關門!”
“殿下!走吧!咱們留在這兒就是讓靖哥心有顧慮!”高滔滔沉聲道。
“殺!”
不遠處,距離更近的賊兵,喊殺聲清晰可聞。
“哐當!”
宮門被關上。
門閂被插上的聲音響起。
“嗚嗚嗚——叮!”
徐載靖手中的精鋼長槊被舞了個槍花后,插進了宮門口的石燈中。
石燈一滅,便是賊兵舉著火把在明,站在宮門的徐載靖和青云在暗。
“嗖嗖嗖——”
從黑暗中射出的連珠箭,如同長了眼睛一般,不是射中眼睛貫腦而出,就是射中脖頸鮮血直噴。
徐載靖用的羽箭太過鋒利兇狠,雖然中箭之人不少,一時間對面的居然沒有慘叫聲傳來。
青云在盾牌后露出眼睛,道:“公子,奇了怪了!對面怎么沒箭射過來?”
一邊目不轉睛看著遠處,一邊飛速搭弓引箭的徐載靖,急聲道:“可能,之前被燒的就是弩箭庫。”
“公子說的有理!”
青云剛說完,
對面就有好幾個火把被人扔到了空中,旋轉著朝徐載靖和青云飛來。
“咣!”
火把被青云用折迭的長條盾牌,給磕到了遠處。
“只有兩個人!給我宰”
對面的賊兵頭目,話沒說完,嘴里就被射進了一根羽箭。
這般兇狠的羽箭,一時之間讓賊兵遲滯了一下。
“今日殺不了狗皇帝,咱們誰也別想活!”
“宮中禁衛正在包圍咱們!殺了他,尚有一線生機!”
賊兵群中,有人藏在別人身后喊道。
剛喊完,
徐載靖的羽箭便聞聲而至,
但那聲音并沒有消失,而是顫抖的喊道:“殺!”
“青云,你來射箭掩護!被我扔過來的人,你想辦法擺好,堵住門洞!”
“是,公子。”
說著,
青云后退一步,將盾牌放在宮門洞邊兒,伸手接過了徐載靖扔過來強弓和箭袋。
“噌。”
石燈中的鋼槊被徐載靖抽了出來,挽了個槍花后,徐載靖持槊朝前走去。
“殺!”
對面,賊兵喊殺震天。
片刻后,
沖的最快的賊兵,便扔掉盾和刀,徒勞的捂著自己的噴血脖頸或甲胄變形的胯下。
眼部被槊刃傷到的,則直接如那被徐載靖擊斃的大象一般,直接僵硬的躺倒在地。
青云在徐載靖身后,一邊射箭掩護,一邊不時的將徐載靖挑飛過來的尸體,堆在宮門處。
“小心身后!”
正在前面槊出如龍的徐載靖,朗聲喊道。
正在張弓的青云立馬心神領會,轉身后將箭簇對準了自己身后。
果然,
方才關閉宣佑門的,穿著甲胄的賊兵持槍朝青云跑來。
“崩。”
青云射出的羽箭,射進了賊兵奔跑間裙甲的縫隙,射穿了他的大腿。
那賊兵瞬間失去平衡,摔倒在了青云不遠處。
青云快步走過去,一腳踢飛扎過來的長槍后,用腳奮力跺了一下賊兵的脖頸。
解決掉賊兵后,青云迅速倒退著張弓,將羽箭射進了另一個襲來的賊兵眼中。
“啪!”
身后不遠處,
又一個賊兵被徐載靖挑飛了過來,青云趕忙將其堆在了宮門洞前。
半刻鐘不到,通往帝后以及重臣的宮門前,已經堆了幾十具尸首。
想要打開宮門,就得先將尸首挪開,才能撞門。
賊兵群中,
徐載靖如同逃竄一般的朝青云跑去,
身后的賊兵正要追擊,剛邁了一步,就感覺眼前一亮的同時,眼窩一熱。
隨即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使出一招回馬槍的徐載靖,迅速站直身子,掄動手中鋼槊,身穿甲胄從他兩側追上來幾個的賊兵,腦袋瞬間一歪后,便軟倒在地。
這樣一來,徐載靖便也背對著賊兵群。
就在徐載靖背對人群的一瞬間,賊兵群中一個等了許久的身影,瞬間跳到空中。
這人面部有著刀疤,雙頰如同被人捅開過又結疤的壯漢,手中拿的是長柄金瓜錘。
任是徐載靖穿著甲胄,被這專門破甲的金瓜錘砸到,不死也得重傷。
看著徐載靖的背影,這人眼中滿是獵物掉進陷阱后,殘忍而得意的神色。
忽的,
這騰空之人眼中的殘忍神色變成了疑惑,
因為他視野中,徐載靖背在后背脖頸間的鋼槊槊桿,正在發生不可思議的彎曲。
沒等他反應過來,徐載靖后背脖頸間的槊桿,就被徐載靖的雙手掰彎后迅速放開,隨后便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朝他急速砸來。
騰空之人,正想收回高舉的雙臂護住要害時,鋼槊已經急速的砸到了眼前。
這騰空之人,腦袋受力后瞬間朝后歪去,帶著整個身體在空中打了個轉兒后,趴倒在了地上。
鋼槊被他的身體卸力后,重新彈回了徐載靖的手中。
“颯!”
鋼槊槊刃下的紅纓,被徐載靖轉了一下,血跡帶著微熱朝四周灑去。
“殺!”
又一個悍勇的賊兵舉槍朝徐載靖沖來。
只見徐載靖手中的鋼槊一伸一縮,那賊兵便又軟倒在徐載靖跟前。
“好!熱身結束了!”徐載靖不帶喘息的聲音,從精美的兜鍪后傳來。
聽到此話的賊兵,不少人手里一哆嗦。
火把的亮光中,戴著兜鍪的徐載靖目光掃過,不少被嚇破膽的賊兵紛紛朝后退著。
但和在柴家遇到的賊兵不同,便是嚇破了膽,依舊有人忘死的朝徐載靖殺去。
越往后殺,徐載靖發現這賊兵的體格居然在變小。
隨后,
就著地上的火把,徐載靖用槊刃挑開了一人的兜鍪,這才發現被他擊殺的賊兵,居然長著一副南方儂人的相貌。
沒等徐載靖心中疑惑,一墻之隔的帝后以及趙枋所在,居然傳出了喊殺聲:“釋迦佛衰!彌勒當世!”
“誅殺惡孽!往生極樂!”
“殺!殺!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