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陛下。”
大內官躬身道。
金明池東,
池畔,
達官顯貴之家的帳子林立。
帳子前,時有官眷貴婦帶著兒女或親戚的孩子走動交游。
帳子后,各家的仆婦女使則忙著燒水和蒸煮飯菜。
還有些準備不足的人家,女使仆婦還要研磨花生、芝麻等擂茶需要的各色用料粉末。
而且,
今年不同以往,
各家主母大娘子沒有去臨水殿,多是留在自家帳子里。
究其原因,
還是今日新科進士們要坐在臨水殿附近。
差不多五百人,各家主母大娘子們的位置實在不好安排。
如此一來也是有些好處的。
比如,相較在帝后跟前,待在自家或親戚帳子里說話聊天,會更加的自在放松。
入京后,盛紘已經經歷了兩次磨堪且官階漸升,盛家帳子不再靠著金明池北岸,而是繼續往南邊移動著。
盛家帳中,
如蘭朝著站在帳子門口的墨蘭甩了個白眼后,繼續愜意的喝著手里捧著的七寶擂茶。
“喜鵲,再給我加點糖。”
“是姑娘!”
喜鵲轉身走到一旁,將糖罐端了過來。
給如蘭加完糖后,喜鵲又給笑著的明蘭加了兩勺。
“四姐姐,你別看了!母親離開前說的很明白!今日只有三哥哥能出去!咱們只能在帳子里待著。”
墨蘭朝南望去,各家新舊帳子林立,雖看不到齊家的大帳,但她依舊朝南邊看著,不搭理說話的如蘭。
忽的,
在明蘭驚訝的目光中,墨蘭居然快速轉身朝帳內走來。
明蘭疑惑的和如蘭對視了一眼。
沒等如蘭出言譏諷,站在門口的露種和云栽,便皺著眉頭將帳簾解開,快速的放了下去。
“你們干嘛?等會兒我還要看水軍表演呢!”如蘭蹙眉問道。
“五姑娘,外面.”露種指著身后。
話沒說完,外面就響起了一陣笑聲。
“方才看到站在此處的小娘,身段甚是高挑苗條!我們來到門口,怎么帳子都放下來了?!”有男子疑惑道。
“莫不是以退為進?”
“哈哈.”
如蘭聞言,眼神有些驚慌,又有些責怪的看了眼低頭的墨蘭。
明蘭也有些慌亂,深呼吸了幾下后,趕忙道:“小桃,快去找翠微姐姐。”
“哦哦!”
小桃趕忙快步朝帳后走去。
帳外,幾個男子依舊在說話。
“我看是見到我等俊美容顏,那小娘害羞了吧!”
“高兄,你身世門第高貴,這等位置的門戶,便是嫡女也配不上你的!”
“誒!誰說要娶了?在我身邊當個女使也挺好的。”
“您說的實在是有理!”
很快,
翠微便快步來到帳子里。
聽著明蘭口中‘帳外有幾個登徒子’的話語后,翠微板著臉道:“三位姑娘,你們先去帳后避避。奴婢去帳外說話。”
“哦哦!”
如蘭點頭,拉著明蘭的手朝帳后走去。
墨蘭也臉色難看的趕忙跟上。
此時,帳外的幾個男子,已經有人邁步上前想要撩開帳簾朝里看。
翠微則板著臉,帶著小女使,率先一把扯開帳簾。
“嚯!”
湊近的男子朝后退去。
翠微板著臉福了一禮:“見過幾位衙內!此時帳中皆是女眷,實在不便待客!還請幾位見諒!”
“颯——”
為首的男子張開手里的折扇,掃視了一下翠微后,笑道:“你這女使倒有些膽色。”
說著,男子看了看掛在帳子門口的木牌:“盛家?你家主君是干什么的?瞧著這姓氏有些陌生。”
男子身后有人湊過來低聲說了幾句。
那青年冷笑一聲:“嗤!官兒不大,沒想到還是勇毅侯府的姻親!”
湊在帳后門口,聽著帳前的對話,明蘭和如蘭對視一眼,心中一動便朝著小桃招了招手:“小桃,你快去勇毅侯府的大帳里搬救兵!”
“喜鵲,你陪著她去。”如蘭道。
“還未請教衙內貴姓。”翠微冷聲道。
“睜大眼看好,這位公子是太子妃的親哥哥,高家的衙內!”一旁有人笑道。
翠微眼中一震。
翠微正要繼續說話,忽然發現一旁有人正快步跑來。
在翠微驚訝的眼神中,跑來的那人直接飛起一腳踹向了為首的高衙內。
被踹的朝前踉蹌了三步,撲在地上的高衙內回過頭,怒喊道:“榮顯,你他娘敢踹我?”
榮顯吐了口吐沫道:“踹的就是你!不僅踹你,我還要揍你呢!”
站在榮顯身邊的梁晗看著其他人,抬著下巴質問道:“怎么,你們也要動手。”
和高衙內一起來的人,看著四人身后的精悍仆從,趕忙轉身將人攙扶起來。
高衙內看著梁晗榮顯兩人身后的喬九郎和盧澤宗,笑道:“表妹夫,咱們可是親戚,你,你怎么和他們站一起?”
“你在干嘛?”盧澤宗淡淡的問道。
“我”
盧澤宗:“盛家乃書香門第,盛大人不僅書法一絕,更是朝中清流素有雅望!調戲盛家女眷!你這樣做,不怕敗壞高家的名聲么?”
“我這.”
“不知將此事告訴高凜大哥,他會怎么說。”
“別!別!表妹夫,這就是誤會,誤會!我們這就走!”高凈賠笑道。
看著高凈身邊的幾人,盧澤宗蹙起了眉頭。
然后在幾人驚訝的眼神中,盧澤宗走到了高凈身邊,扯著高凈走了七八步來到池邊。
朝著關切靠近的梁晗擺了擺手,盧澤宗和高凈耳語道:“高二哥,譚家老祖宗和曹家老夫人不對付的事情,你難道不知道?”
“我”高凈面色尷尬。
“韓國公家也沒什么出色的子弟!你和這兩家走得這么近,要是讓太子殿下知道,于高二哥你的仕途沒什么好處的!”
“知道!知道!”高凈笑著點頭。
“好自為之!”盧澤宗人小鬼大的拍了拍高凈的肩膀。
“好!”高凈敷衍的點著頭,朝著韓家譚家的子弟擺了下手:“咱們走。”
走了十幾步后,高凈回頭笑著朝盧澤宗點了下頭。
回正腦袋后,高凈笑容消失,暗自心道:“不和他們一起玩兒,我去高樂尋魁首,誰給我銀錢?!”
“什么東西!吃我家的軟飯還這么囂張!”高凈恨恨道。
“公子說的是!那廝就是豬鼻子插大蔥——裝象!”
盛家帳子前,
翠微讓小女士撩起帳簾,她自己則深深福了一禮:“多謝幾位衙內仗義出手。”
“小事一樁!本公子瞧那廝不順眼好久了!”榮顯笑著擺手。
喬九郎笑道:“我和楓哥兒關系極好,看到此事,自然要出手阻止。”
梁晗笑看著盧澤宗沒說話。
盧澤宗看了眼帳子深處露頭的兩個蘭,笑道:“都是親戚,這位女使姐姐客氣了!今日盛家多有不便,兩位姐姐就不用出來道謝了!”
翠微笑著點頭:“多謝小公爺!”
“那,咱們走?”盧澤宗看向榮顯笑道。
徐家帳子,
劉、丹兩位媽媽氣喘吁吁的走了進來。
坐在帳中交椅上孫氏一下站了起來,看了眼同樣站起身,蹙著眉頭的王若弗,孫氏急聲問道:“是有什么事兒?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丹媽媽示意劉媽媽說話。
劉媽媽福了一禮趕忙說道:“回夫人,大娘子,我和丹媽媽在半路上便被老夫人身邊的翠微給攔回來了。”
看了眼一旁的吳大娘子,劉媽媽繼續道:“說是盧小公爺、梁家六公子、榮家還有喬家的四位公子正好路過,直接將人給趕走了。”
“還好還好!”孫氏松了口氣后,和王若弗一起坐回了椅子上。
“這高家的衙內,實在是有些肆意妄為了!”吳大娘子感慨道:“昨日就聽六郎說,這衙內在池苑里拈花惹草,差點引起毆斗。今日又在池邊騷擾官眷!”
“這般胡作非為,遲早要給自己惹禍!”另一邊的白氏搖頭道。
王若弗氣不一出來來說道:“也就是今日我有大事,不然定要去找高家的帳子理論理論!”
“好了好了,不說這糟心事兒了!”吳大娘子笑道:“省的等一會兒海家大娘子過來,看到咱們的樣子,以為咱們不待見人家!”
“姐姐說的是。”白氏點頭。
王若弗也趕忙深呼吸一下,調整情緒后,努力笑了幾下。
過了一會兒。
侍立在門口的云錦,朝著帳內喊道:“夫人,好像是海家大娘子來了。”
帳內眾人紛紛起身朝門口迎去。
落在后面的白氏,看著走在前面的孫氏和王若弗,同一旁的吳大娘子低聲道:“本來,我還想介紹別家的貴女呢!可姐姐一說海家,我這心思立馬就熄了。”
吳大娘子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低聲笑道:“是三娘的小姑子?”
白氏笑著點頭。
吳大娘子看著身后的華蘭,笑道:“華蘭,看到了么,你弟弟如今可是搶手的很!”
華蘭笑著點頭:“也多虧了大娘子美言!”
“哈哈!”吳大娘子得意的笑了笑。
說了兩句,眾人便已經到了帳子門口,笑著將海家大娘子迎了進來。
將海家大娘子讓在孫氏下首,上茶閑聊了幾句后,海家大娘子看了帳中眾人一眼,笑道:“幾位夫人都在,那我也不藏著掖著了!”
“這次來侯府帳子,也是為了兒女們的婚事。”
一旁的華蘭、劉媽媽、彩環等人,臉上都露出了期待的笑容。
王若弗受寵若驚的咧嘴笑著點頭:“大娘子說的是!之前吳家姐姐提起這事兒,我一聽,這心里就跟吃了蜜糖似的。”
隨后,王若弗看了眼孫氏,又不確定的問道:“就是不知道,貴府主君有沒有相中我那兒子。”
“哎喲!我說王家妹妹!”吳大娘子得意的看著海家大娘子,笑道:“海家大娘子要是沒相中柏哥兒,能親自來帳子里和咱們說話?”
“她相不中啊,早就派我這個惹人厭的來傳話嘍!”
海家大娘子聞言,面上有些哭笑不得的神色。
海家幾個兒女的婚事,都有吳大娘子在幫忙遴選相看,兩人交道打了好幾次,關系很是熟稔。
“官人他在宮中的時候,就見過您家二郎好幾次!回來就和我夸這孩子好!”海家大娘子笑道。
王若弗高興的笑著點頭:“您和海大人實在是過譽了。”
海家大娘子欣賞的看了眼華蘭,搖頭笑道:“何來過于,我只是如實相告罷了。”
“好好好!”吳大娘子笑著拍手,道:“既然如此,那咱們就選個吉日過了草貼?”
王若弗和海家大娘子笑著點頭。
華蘭更是高興的和婆母妯娌對視了一眼。
海家一門五進士!
海家主君更是封疆大吏,父子在朝中都頗受重用。
長柏能娶到海家的姑娘,仕途上便能少走彎路。
于是,帳子里氣氛變的更加輕松。
眾誥命官眷們笑著說話,討論著汴京里的各種趣事逸聞。
說起事情,聊起八卦,時間便過得很快。
“新科進士到——”
幾十丈外的臨水殿附近,內官高亢的喊聲隱約傳來,帳內眾人紛紛朝外看去。
孫氏等人的視野里,眾進士們在臨水殿殿外躬身見禮后,便在內官的引導下,坐到了殿外彩棚下的座位上。
又過了一會兒,臨水殿前隱約有人影晃動。
仔細看去,卻是有拎著花籃的女官,井然有序的行走在彩棚下。
女官們似乎用的小碎步,遠遠看去裙擺不動,如同是仙女在飄著走一般。
女官們將花籃中的宮花放到了眾進士身前后,便又飄然而去。
“喲,這是賜宮花呢!”海家大娘子笑道。
帳中眾人紛紛點頭。
得到宮花的進士們紛紛或自己,或相互幫助的將宮花簪到頭上,
隨后眾進士們再次躬身,齊聲謝恩。
謝恩后,停在臨水殿前的幾艘彩船,便在鼓樂聲里向池中駛去開始表演。
雖然眾位官眷誥命們看過好多次這等池中表演,但又沒有錄像可重復看,而且一年就這么一次!
所以,眾位官眷誥命們依舊看的津津有味。
“當!當!當!”
幾聲鑼響,表演結束的幾艘彩船朝岸邊退去。
“咚!”
“咚!”
響起的鼓聲中,西邊遠處的仙橋下,則有二十艘小龍船和十艘虎頭船,依次穿橋而過朝著這邊駛來。
“吼!”
“吼!”
整齊劃一的呼氣低吼聲傳來。
每一聲低吼,小龍船和虎頭船上的水軍就整齊劃一的劃槳。
臨水殿前,呼延炯一身官服的站在彩棚下,十分羨慕的看著池中的水軍。
坐在呼延炯身前不遠處的徐載靖,回頭看著他,低聲道:“姐夫,想什么呢?”
呼延炯朝徐載靖低聲道:“想起幾年前,在克夷門東河面上廝殺的往事了。”
徐載靖回頭看著池中水軍,閉眼感受一番后,點頭道:“是!這吼聲中氣勢十足,略帶殺氣,是有些強軍的樣子!”
徐載靖下首不遠處,顧廷燁一臉迷惑學徐載靖閉上眼。
感受片刻后,顧廷燁看著徐載靖疑惑道:“五郎,哪有什么殺氣?我怎么聽不出來?”
“燁哥兒,你還年輕。”徐載靖低聲道。
呼延炯抿嘴笑了起來。
顧廷燁:“我”
小半刻鐘后,小龍船和虎頭船已經來到了金明池北岸的奧屋外,一頭系在大龍樓船上的道道纜繩,另一頭被系在兩種小船上。
其中二十艘小龍樓船在前面負責拉動,虎頭船分布在兩側負責調整方向。
“咚——咚——吼!”
鼓聲緩緩,水軍齊聲低吼,船槳有力劃水。
“咚——咚——吼!”
隨著鼓聲,纜繩很快被小船拉的繃直。
隨后,巨大的大龍樓船緩緩的被拉出高大的奧屋。
“咚——咚——吼!”
小龍船和虎頭船上鼓點在逐漸變快。
待大龍樓船全部出了奧屋。
“砰!”
大龍樓船一側,六根大槳齊齊砸到了水面上后,開始滑動起來。
“咚!吼!”
“咚!吼!”
在二十艘小龍樓船的拉動,加上兩側大槳的劃動下,大龍樓船朝著臨水殿前駛來。
離著臨水殿還有些距離的時候,大龍樓船和小船之間的纜繩不再繃直,一側六根共十二根大槳,也開始反向劃水逐漸減速。
最后,在兩側虎頭船和十二根大槳的調整下,大龍樓船緩緩的停在了臨水殿前。
穿著金甲的禁衛邁步上船后,皇帝便帶著皇后、幾位嬪妃、眾臣工勛貴,以及今科進士中的前三十人開始上船。
待帝后上了船。
跟在帝后身后的趙枋忽有所感,回頭看著站在池邊的徐載靖等人,說道:“五郎,你和呼延家的哥兒,和孤一起上來吧。”
“是,殿下!”徐載靖和呼延炯躬身應是。
半刻鐘后,
皇帝已經坐在了最高層看臺上的龍椅上。
“人全了么?全了就開始吧。”皇帝笑著道。
大內官低聲道:“回陛下,安國公老公爺說身體不適.”
“哦!那就讓他多歇歇。”
“是。”
大內官說著,朝身后的小內官點了下頭。
十幾個呼吸后,在兩種小舟的鼓聲中,大龍樓船開始緩緩地朝著池中駛去。
上了船的臣工勛貴們,開始在船上走動,尋找看水軍表演最好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