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兄說的不錯,除了賭遼東兵盡快入城外,我們現在根本沒有其他選擇!”
呂凌風神色暗淡的說道。
如果不是遭到排擠,他才不想和遼東鎮為伍。
打著太上皇的旗號,也改變不了造反的事實。
真要是忠君愛國,就不會支持永寧帝復位。
現在的局勢惡化,本質上還是永寧帝御駕親征失敗,留下的后遺癥。
如果不是那一仗傷了帝國元氣,就不會有后面的抗稅運動,也就不存在錢糧斷絕。
節省下來的戰爭經費,完全可以充當賑災款,用來挽救北方的局勢。
解決不了問題,那就把制造問題的人送走。
有安南都護府接收移民,朝廷完全可以通過減少人口,緩解北方的糧食危機。
只要移民的速度足夠快,天災就追不上來。
沒有了人口過剩的壓力,等渡過了小冰河時代,大虞朝就能浴火重生。
看似遼東鎮走了一步妙棋,實際上卻是一盤九死一生的殘局。
永寧帝在朝野上下的名聲都臭了,誰都知道跟著這個老大不靠譜。
縱使政變成功,各方也不會心服。
別的不說,光征稅就是一個難題。
哪怕加上他們清流黨,也沒有任何意義。
他們的強項是加強思想道德理論建設,指望靠他們解決問題,那就為難人了。
“內城早就人心惶惶,遼東兵想攻進來不難。
遲遲沒有行動,估摸著是想要分化守軍,靠政治手段瓦解守軍力量。
勛貴系在地方上,還有龐大的軍事力量,施家應該不想和他們徹底翻臉。
一旦雙手沾滿了勛貴們的血,無論是北方的邊軍,還是南邊那位漢水侯,都不會善罷甘休。
何況南直隸,此刻正處于勛貴系的兵鋒下。
撕破了臉皮,南方的錢糧就再也過不來啦!”
樂向松平靜的分析道。
眉宇間的那絲羨慕,還是暴露了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身處亂世之中,方知武力的重要性。
論起政治手腕,大部分勛貴都不合格,可架不住人家手中有兵。
許多時候明明有機會,可以在政治上擊垮勛貴系,到了最后關頭文官集團還是被迫放棄。
朝堂上擊潰勛貴系不難,難的是把勛貴系踢出局后,該怎么去善后。
拋開地方上的軍隊不提,光京師的武裝力量,都令他們投鼠忌器。
一旦逼急了,誰也無法保證,那幫勛貴會不會掀桌子。
文官集團忌憚勛貴手中的軍隊,遼東鎮同樣忌憚。
哪怕勛貴系最近兩三年,有加速衰落的跡象,但人家依舊掌握著大虞朝最強的武裝力量。
實力就是最好的資本,哪怕局勢如此不利,依舊擁有和施家談條件的本錢。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遼東兵進城之后,也只會打著永寧帝的旗號挑文官大員立威。
至于城中的勛貴世家,那是遼東鎮和勛貴系將領談判的籌碼,輕易動不得。
“這可由不得他們!”
“無論如何,我們都必須讓遼東鎮和勛貴系斗起來。
這兩幫人一旦勾結在一起,到時候武夫當國,哪有我等的立足之地!”
費心遠面目猙獰的說道。
大虞朝的蛋糕,本來就在逐年縮小,他們這幫既得利益者都不夠分。
前些年的白蓮教之亂,讓坐在邊緣的勛貴系搶到了主位,分走了一大塊的蛋糕,導致清流黨損失慘重。
倘若再多一個遼東鎮,他們就不用玩了。
“費兄說的不錯,確實該行動了。
在京師地界,我們的實力雖然不及勛貴集團,但還是能出一份力。
先把這群武夫放進來,趁著他們還沒來得及和勛貴系達成協議,正好挑撥他們互相廝殺。
施靖風一心想當曹操,我們偏要讓他做董卓!”
呂凌風殺氣騰騰的說道。
原本想當大虞朝的忠臣,怎奈他還沒活夠,舍不得這么早就死。
同反賊硬碰不行,那就玩兒曲線救國。
能不能挽救大虞朝不知道,反正得有一個能拿出手的說辭,為投降進行政治背書。
萬一未來遼東鎮涼了,這些政治背書,就是他們的生路。
時光飛逝,一晃就過去了十天。
京中局勢變得越發復雜起來,缺糧成為壓垮從城中百姓的最后稻草。
為了生存下去,偷盜劫掠等違法犯罪,就沒有停過。
負責維護京中治安的順天府、五城兵馬司,一個個都在敷衍度日,差役們根本無心辦公。
在城市的角落里,甚至出現了易子而食。
“菜人”這種史書都不敢深入描繪的買賣,在黑市上頻繁出現,朝廷都打擊不過來。
人性的丑惡,不斷在城中上演。
叛軍圍而不攻,讓守城官兵飽受煎熬,士氣是一降再降。
鎮遠侯府。
送走了前來拜訪的賓客,李森就暗自發愁。
樹大招風效應,再一次體現出來。
城中的親朋故舊,都流露出城破之后,同他們一起突圍的意思。
沒有辦法,李森只能裝傻敷衍著,一家也不敢應承。
人多勢眾,絕不是突圍的時候用。
帶著一堆拖累,估摸著剛出京師,就被叛軍給堵住了。
大家選擇在此時過來抱團,絕不是單純為了逃命,更多的還是為一家老小上一份保險。
跟著李家人一起走,那就相當于一個團體。
有漢水侯在外面震懾著,能夠令施家投鼠忌器,不敢輕易對他們下黑手。
至于核心族人,多半會秘密送走,免得落入叛軍之手。
“大哥,一直這么敷衍著,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李來忍不住抱怨道。
各家的盤算,他們都知道的。
架不住大家關系密切,沒法明著拒絕。
有這么多人盯著侯府,估摸著他們一行動,人家立即就會拖家帶口的跟來。
“先糊弄著!
不是親戚,就是世交,還能怎么著。
等到突圍之后,恐怕今生都難有再見之日!”
李森嘆息一聲說道。
撤離之事,乃是李氏宗族最高機密,知情者不足十人。
連自家人都瞞著,更不可能告訴外人。
京中大半的族人,都要淪為棄子,誰顧得上外人啊!
單純留在京師風險不算太大,問題是鎮遠侯府這次站在了遼東鎮的對立面。
誰也無法保證敵人被激怒之后,不會大開殺戒。
“大哥,沒有那么嚴重。
各家都有家丁,真要是京師被攻破,肯定會安排后路。
哪怕做好了殉國的準備,也得給家族留下血脈。”
李隆沉聲說道。
邁出這一步,勛貴集團從此就是歷史。
作為勛貴子弟,親眼目睹這個團體,從巔峰走向衰落,內心深處也是五味雜全。
可是沒有辦法,有些事情必須要做。
到了王朝末年,繼續維系著勛貴集團聯盟,那就是取死之道。
無論是大虞浴火重生,還是有人開辟新朝,都無法容忍這個舊時代的產物。
“嗯!”
“城中局勢已然崩潰,城破估摸著就是最近幾天。
到時候分散突圍,我們也只能各安天命,提前開始準備吧!”
李森一臉嚴肅的說道。
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突圍自然不會只有一只隊伍。
他們這些核心族人,都是各自帶領親信突圍。
其余旁系族人作為誘餌,同樣分成了多支隊伍撤離,只是每隊人數要多得多。
大量的家眷仆人,都在撤離隊伍,隨隨便便就能上千人。
如果加上吸引的同行者,人數過萬也很正常。
只要叛軍不是傻子,都能夠發現這些隊伍,成功突圍概率低的多。
轟隆隆……
連綿不絕的炮火聲,宣告著京師攻防戰的正式打響。
朝廷苦心準備,用來抵御北虜入侵的炮彈,最終落到了自己頭上。
官僚集團的腐敗,第一次發揮積極作用。
工部軍器局和兵仗局打造的劣質火炮,削弱了敵人的攻城火力,一定程度上減輕了守軍的壓力。
可惜守軍士氣全無,任由將領們如何鼓舞士氣,遇上一盆盆糠糊糊也徒勞無功。
朝廷不只一次,號召城中大戶捐糧,怎奈每一次都收效甚微。
倒不是囤積居奇,主要是地主家也沒余糧。
城中糧店全部關門,叛軍又圍困了京師,誰也不知道會持續多久。
有限的存糧,誰也不敢交出去。
為了保護自家安排,城中的豪門大戶,都增加了家丁數量。
許多士兵脫下軍裝,搖身一變就成了看家護院。
沖鋒的號角吹響,剛剛被收編的京營潰兵,成為了攻城的急先鋒。
看著曾經的軍中袍澤,變成了現在的敵人,守軍士氣越發的低迷。
依仗城池之力,守軍艱難的打退了叛軍一次又一次的進攻。
鮮血染紅了城墻,染紅了大地,就連護城河的水都變紅了。
黃昏之光撒向大地,映照著滿地的殘尸,將氣氛烘托的格外壓抑。
聽到敵人的鳴金號角,無數守城官兵,暗自松了一口氣。
“終于熬過了一天!”
在無數官兵感嘆時,高層將領卻是在暗自叫苦。
從遠方的炊煙可以看出來,要不了多久肉香,又會飄向城頭。
相比這種叛軍攻城,這種“魔法攻擊”給守軍造成的殺傷力,反而更加嚴重。
盡管將領們一再強調,北方大地的牲口早就被宰殺一空,叛軍燉的是人肉,還是沒能讓大家同仇敵愾。
這是信譽喪失的后遺癥,士兵們根本不相信將領的話。
望著窗外的云朵,永寧帝眼神中閃過一絲希望,隨即很快暗淡下去。
自從叛軍兵臨城下,宮中的氣氛就發生了變化。
以往監視他的宦官宮女,一個個都急著在他面前表現,仿佛當年那個皇帝又回來了。
可永寧帝清楚,一切都回不去了。
在大臣們心目中,為了保住皇帝,他這個太上皇也是可以犧牲的。
遲遲沒有對他動手,那是大家都不想背負弒帝的惡名。
這種互相推諉,能夠持續多久,誰也不知道。
縱使拖到遼東軍入城,重新登上皇位,他也很難再次執掌大權。
在過去的三年時間里,他苦心培養的親信全軍覆沒。
不是牽扯到了這起大案,就是卷入另一場大案,盡數遭到了清洗。
自己人都沒有,一個光桿皇帝想要執掌朝政,難度有多大他是深有體會。
“你們都下去吧,朕要休息了!”
永寧帝當即下令道。
蹲了三年的“監獄”,除了最初的暴怒之外,后面他已經逐漸學會了適應。
有機會重新拿回大權,他自然不會放棄。
不過吃了上一次的虧,他不再天真的認為,只要是皇帝就能掌控一切。
“衣帶詔”是獻帝的專屬,有了這個前車之鑒,后面的權臣都有了防范,早就玩不轉。
何況以他的人緣,除了那幫親信之外,也沒人愿意冒險幫這個忙。
在沒有任何詔書的情況下,遼東鎮還是拿出了他手術的圣旨,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安分的主。
百官把他趕下臺,各方互相牽制下,總算沒有干太過出格的事。
換成施家執掌朝政,誰知道這是要當周公,還是要當曹操。
“他們大魚大肉,我們天天都吃豬食,這是不當人啊!”
“就是!”
“朝中那幫王八蛋在城中歌舞升平,憑什么讓我們這些挨凍受餓的人,替他們賣命?”
有人開了頭,三三兩兩的抱怨聲,很快在守軍中響起。
當怨氣無法壓制,爆發出來的那一刻,真相已經不再重要。
隨著越來越多的士卒加入到抱怨中,大家說的話,也越發的露骨。
“混賬!”
“朝中諸公,豈容爾等……”
訓斥的話,剛說到一半,中年將領就被人扭斷了脖子。
“弟兄們,那幫貪官不把我們當人。
與其餓死在戰場上,不如干脆反了他娘的!”
“反了他娘的!”
“反了他娘的!”
如果擱在往日,大家第一時間就會意識到,這些人在故意帶節奏。
可現在京營士兵,全部都憋了一肚子的火。
不患寡,而患不均。
倘若軍中將領和朝中百官,都和他們一起吃糠度日,大家也能夠接受。
可現實截然相反,現在物資匱乏,軍中將領沒有大魚大肉,但白面饅頭還是能管夠的。
朝政的官老爺們更不用說,普遍生活質量,都比這只高不低。
前來巡視城防的官員,許多人身上都能聞到一股酒味。
兩相對比之后,大家的怨氣是一天勝過一天。
一怒之下,就跟著喊出了造反口號。
別的事情,都有回頭路,唯獨造反沒有。
被忽悠著上了賊船,大家也只能跟著走下去。
震耳欲聾的聲音傳遍四方,意識到情況不妙的虞軍將領,紛紛出面安撫軍心。
可惜一切都晚了。
發現守城官兵發生嘩變,城外的叛軍再次發起了進攻。
原本堅不可摧的京師防線,一下子出現了致命的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