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晚飯，兩人散了個步消消食，然后就回賓館休息了。
好在，開門的時候臨走前插在縫隙里的小紙片還在，忽忽悠悠地飄了下來。
陸小霜對這里很陌生，比對宏城要陌生得多。
雖然她的老家是這里，但這十九年來，她不過來過這個城市一次而已。
由于明早的第一班車是六點半，所以兩人準備早點睡。
加上賓館的設施簡陋，周奕打開電視機看了下，又是雪花點，又是電流聲。
觀感太差，開了三分鐘就關了。
看著這張老板娘口中一米五特別寬敞的大床，周奕指著床的里側說：“你睡這邊，我睡外側。”
說著，把一個枕頭拿到了另一頭。
陸小霜點點頭說好。
這大概就是周奕為什么會喜歡上陸小霜的原因吧，因為和她在一起，不論是什么情況下，相處得都非常自然。
哪怕是兩人第一次單獨相處，也有一種老夫老妻的舒適感。
雖然周奕現在很年輕，但畢竟上一世他也是人到中年才重生的。
活了大半輩子，經歷過很多事情之后，他更加清楚，和一個三觀一致、相處如同家人般的人在一起，是有多重要。
“對了奕哥，我建議你去洗個澡。”陸小霜突然說道。
周奕頓時一愣。
然后就聽陸小霜又說道：“我家可沒條件洗澡啊，只能擦擦。”
周奕恍然大悟，“哦哦，這意思啊。”
陸小霜問道：“不然你以為什么意思啊？”
周奕趕緊拿起衣服來掩蓋自己的一絲尷尬說：“那我先去洗個澡。”
半夜，周奕剛睡著沒多久，就聽到有人敲門。
這讓他頓時條件反射一樣地醒了過來，問道：“誰？”
門外一個女人嫵媚的聲音問道：“老板，要不要人陪啊。”
聽到這話，周奕頓時就松了口氣，原來只是賣淫女啊，他就怕不小心又碰到什么案子。
自己重生以后也沒帶啥超能力啊，連個什么系統都沒有，可奇怪的是，案子怎么像長腳了一樣，聞著味一樣就過來了。
“沒興趣，你找別人去！”周奕回答道，他也懶得亮身份或者報警。
車站附近，有這類人出沒很正常，不是個案。
而且這種人都是滾刀肉，也不怕拘留之類的。
搞不好還得耽誤陸小霜明天回家，那就得不償失了。
沒想到，外面的女人還不死心，繼續說道：“老板，你開門聊聊不就有興趣了嘛，我收你便宜點唄。”
這時陸小霜被吵醒了，揉著眼睛問道：“奕哥，誰啊？”
“賣淫女。”周奕隨口回答道，然后提高了嗓門大聲道，“走開，再不走我報警了！”
外面的女人一聽沒戲，罵了一句：“切，裝什么正經人！”
周奕一聽，嘿，世風日下啊。
這要不是陸小霜在，自己今天高低得讓外面的女人進去蹲上半個月。
女人罵罵咧咧地走開了，過了沒一會兒，又聽到在敲隔壁的門了。
被這么一干擾，周奕和陸小霜的困意一下子就消了一大半。
兩人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
過了一會兒，陸小霜問道：“奕哥，你睡著了嗎？”
“沒……”
“我好像……睡不著了，要不我們聊聊天吧？”
“哦好啊，聊……什么？”
“……我也不知道……”
“小霜。”
“嗯？”
“睡吧，明天還要早起趕車呢。”
“哦……那好吧……晚安。”
“晚安。”
五分鐘后，隔壁屋里響起了非常夸張的叫床聲。
第二天一大早，天剛亮。
陸小霜還在呼呼大睡，周奕躡手躡腳地出了門，去買早飯。
路過樓下的時候，跟老板娘打了個招呼。
老板娘看著他的黑眼圈，撇撇嘴嘀咕道：“好家伙，可別又把我的床給整壞了啊。”
兩人坐著開往縣城的早班車，司機的黑眼圈比周奕還重，一邊開車一邊打哈欠。
周奕聽不懂司機和售票員的方言，陸小霜解釋說，司機大哥昨晚打牌打到了快兩點，還輸了錢，正在抱怨。
周奕心說，好家伙，這得虧手機和網絡不發達，這要是拍個視頻發網上去，司機大哥估計得被網暴了。
大巴車就這么晃晃悠悠開了一個半小時，開到了縣城。
然后兩人再去轉坐小巴車，去小鎮。
到了小鎮上，就沒有車去楊家屯了，得再找車。
這一路上，雖然道路顛簸，車速緩慢，但離家越來越近，陸小霜明顯也越來越興奮了，話也多了許多。
鎮子叫沙草鎮，說是鎮，其實跟農村的集貿市場差不多，下車之后整條街一眼就能望到頭，街上有一些店鋪，賣的基本都是生活必需品，也有一些擺攤的人。
出了這條街，是相對密集的低矮建筑群，所謂的鎮其實也就是住的人多的地方而已。
陸小霜站在街邊，興奮不已：“這里跟我小時候的記憶里一模一樣，一點都沒變。當然……找車可能也不方便。”
周奕站在街邊，極目遠眺，然后說道：“跟我來。”
陸小霜疑惑地被他拉著走，不知道周奕要帶她去哪兒。
然后，周奕就帶著她來到了派出所。
沙草鎮的派出所就在鎮政府的旁邊，畢竟這條街就這么長，一眼就望到頭了。
周奕還是第一次見到條件這么艱苦的派出所，整個派出所一共就三間平房。
街上唯一的二層小樓，就是派出所隔壁的鎮政府，但也是飽經歲月的洗禮。
想想也正常，知青上山下鄉會來的地方，當然都是發展落后的地方。
“奕哥，我們來派出所干嘛啊？”陸小霜小聲問道。
兩人一走到派出所門口，最外面一張辦公桌后面的民警就注意到了他們，用方言問道：“你們有什么事嗎？”
周奕用普通話問道：“勞駕，麻煩問下趙亮趙警官在嗎？”
靠里面點的一張辦公桌后，一個年輕民警抬起頭用普通話說道：“我就是趙亮，請問你找我什么事？”
“趙警官你好，我是之前和你打過電話的周奕，從宏城過來的。”
趙亮一聽，趕緊站起來走了過來問道：“你是周奕？”
周奕點點頭，把自己的證件遞了過去。
趙亮接過來看了一眼，又還給了周奕，然后熱情地和他握手：“歡迎歡迎啊，你也沒說具體哪天來，要不然我好去縣里接你啊。”
“不用不用，我們坐公共汽車來的，挺方便的。”
陸小霜有點懵，不明白現在什么情況，周奕也沒提過他提前聯系了這邊的警察啊。
這時周奕介紹道：“這是我女朋友陸小霜，你們這兒的人。”
陸小霜趕緊主動和趙亮握手，趙亮大概三十不到，比她和周奕大了不少。
趙亮看著她問道：“楊家屯陸老師的女兒？”
陸小霜一驚：“趙警官您認識我爸？”
“我姑嫁你們楊家屯了，我表妹就是你爸教的。我小時候放暑假經常去你們楊家屯玩，我見過你。”
“是嘛？我……我好像對您沒啥印象。”陸小霜不好意思地說。
趙亮比劃了下：“你那時候才那么點，還不記事。”
小地方就是這樣，基本上都沾親帶故，兩個不認識的人對上三遍，準能拐彎抹角地找到關聯。
只不過陸小霜離家多年。
“我姑父叫楊金標，我表妹叫楊樂樂。”
陸小霜頓時眼睛一亮，連連點頭：“認識認識，原來您是樂樂姐姐的表哥啊，這么說好像有點印象了。”
趙亮熱情地又和陸小霜握了握手說：“歡迎回家。”
這時周奕問道：“趙警官，東西都到了嗎？”
趙亮一聽，連忙點頭說：“前天就收到了，就擱旁邊審訊室呢，你等著，我給你搬出來啊。”
周奕趕緊把包放下說：“麻煩您了，我一起來搬。”
陸小霜更疑惑了，拉住他問道：“奕哥，到底什么東西啊？”
周奕笑道：“我給你爸媽準備了點禮物。”
“禮物？”陸小霜指著行李箱說道，“不是已經有了嗎？”
“那是我爸媽準備的，不是我的。”
這時，趙亮抱出了一個封得嚴嚴實實的箱子，上面還貼著郵政的單子。
沒過多久，陸小霜的腳邊就多了整整四個箱子。
周奕說自己去找個車來把東西裝走，趙亮趕緊攔住他，熱情地說都到沙草鎮了，怎么能讓你們自己叫車，他去把警車開過來。
然后，趙亮就開著鎮派出所唯一的一輛警車，送他們去楊家屯。
陸小霜也才知道車里裝的這四個大箱子是什么了。
一個箱子里都是文具，粉筆、鉛筆、橡皮、本子、尺子等等東西。
一個箱子里裝的都是書，還有兩個箱子里裝的是嶄新的校服。
這讓她驚訝不已，同時忍不住紅了眼眶，她沒想到周奕居然會提前這么早就把這些學習物資給寄過來了。
原來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她抱了抱周奕說謝謝。
可周奕卻輕撫著她的長發說：“不都是我準備的，文具是我掏的錢，就是用的在武光曹支隊給的那筆獎勵；書是彪哥和嚴哥準備的，嚴哥特意挑的；校服沒花錢，是喬姐讓她愛人打招呼搞來的庫存貨。”
“我是這么想的，要是給錢，你爸媽肯定不肯拿。而且你們這兒買東西應該也不方便，估計價格也不便宜，所以還是直接準備東西的好。”
雖然九十年代已經有不少希望小學了，也經常有捐贈物資互幫互助的事情。
但畢竟我們國家太大了，人口太多了，而且這種捐贈往往需要通過官面上來落實，推進起來要花時間。
所以周奕就索性自己準備了。
不過當時他還在臥床靜養，陳嚴來家里看他的時候，他請陳嚴幫忙準備東西，陳嚴回局里后跟大伙兒一說，都覺得這么做很有意義。
于是就提前做了安排。
并且聯系到了沙草鎮派出所這邊，剛好電話打過去是趙亮接的。
去往楊家屯的路上，周奕坐在副駕駛座，和開車的趙亮聊著天。
陸小霜坐在后排，旁邊就是兩個紙箱子，還有兩個在后備箱里。
她看著這些東西，又看看周奕的背影，有一種莫大的幸運感。
說起來，周奕其實也就比她大四歲而已。她聽莫優優說過不少學校里的八卦緋聞，誰跟誰好，誰跟誰鬧分手。
哪怕是大三大四的學姐學長，只比周奕小個一兩歲而已，做出來的事情卻讓她感覺幼稚得不行。
之前他們隔壁的男生宿舍就有大三的男生鬧跳樓的，只因為女朋友跟別的男同學一塊兒去食堂打飯，說自己沒有安全感。
當時很多人都去圍觀，那個男生站在天臺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陸小霜看著卻只覺得怎么這么幼稚，跟過家家鬧脾氣的小孩子一樣。
而周奕把事情安排的井然有序，不僅不需要自己操心，還有巨大的驚喜，這種成熟男性的魅力讓她著迷。
陸小霜覺得，這大概就是真正的安全感吧。
通往楊家屯的路，就是一條土路，相當狹窄。
不過也沒關系，因為一路開過去，除了這輛警車外，前后一輛車都沒有。
偶爾會有幾輛自行車，還有牛車，更多的是老農民戴著涼帽、推著獨輪車，走在太陽底下。
沿途看見最多的，就是一根根的電線桿，延伸向遠方。
一路開，一路顛簸，趙亮說道：“周警官，我們這里條件艱苦，比不得你們大城市啊。”
“沒有，這里視野開闊，讓人豁然開朗，是不一樣的體驗。”
趙亮笑道：“等晚上，可以看星星，那天空，老干凈了。”
“趙警官，剩下那件事……”周奕問道。
“哦，那個啊，你放心，明天我就安排。”
陸小霜一聽這話，立刻湊上來問道：“奕哥，還有什么安排啊？這么神神秘秘的？”
周奕笑了笑，然后側過身子，伸手掩著嘴在陸小霜耳邊悄悄說了幾句。
陸小霜聽得滿臉驚訝。
然后招了招手，表示自己也有悄悄話要說。
周奕腦袋湊了上來。
陸小霜貼到他的耳邊，但是并沒有說話，而是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周奕微微一愣，然后笑著說：“這錢是吳隊出的，不是我。”
陸小霜紅著臉坐了回去說道：“我不管，反正我表達過自己的謝意了，不行等你回去了你自己把這份謝意轉達給吳隊。”
被她這么一說，周奕腦海中瞬間浮現出了自己親吳永成那張老臉的畫面。
嚇得渾身一哆嗦，趕緊說：“算了，還是我替吳隊心領了。”
趙亮看著兩人的互動，滿臉姨母笑。
楊家屯的南邊的土坡上，有兩間簡陋的土坯房子，其中一間的門口，掛著一塊木板，上面用墨寫著幾個蒼勁有力的字：楊家屯小學。
房子的東側，有一片空地，空地前面，矗立著一根高高的旗桿。
旗桿頂部的五星紅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一個帶著眼鏡的中年男人，正在用石磨磨曬干的苞米，他眼角的皺紋像用刀鑿刻出來的一樣，雙手布滿老繭和細小開裂的傷口。
突然，他聽到遠處傳來了汽車引擎的聲音。
于是抬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張望。
然后就看見一輛警車朝這邊開了過來。
陸國華放下手里的石磨，扶著膝蓋艱難地站了起來。
他伸長了脖子，直直地盯著緩緩停下來的警車。
當警車后排車門打開，一個人影從車上下來的時候，陸國華激動得朝屋里顫聲喊道：“秀英……秀英……小霜回來了，我們的女兒回來了。”
屋里，系著圍裙的蘇秀英聞言趕緊跑出來一看，眼淚就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陸小霜一下車，就看見了自己的父親。
六年不見，父親老了，身姿也不再挺拔了，但依然是記憶里的模樣。
她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沖過去哭著喊道：“爸，媽，我回來了。”
周奕看著陸小霜撲進父母的懷里，一家三口終于團聚的樣子。
他知道，直到這一刻為止。
宏大案，才算是真正徹底地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