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霞山景區入口,已經有了景區該有的風貌。
寬闊平整的廣場,正中央有一塊從山上搬下來的三米高的巨石,正面鑿刻出了朱紅色的大字:云霞山。
背面則是某位頗有名望已故文學家提的兩句詩:云霞漫卷吞滄海,山勢橫空接天穹。
“我在高中考卷上看到過這位文學家的名字,沒想到這兩句詩是他寫的啊。”陸小霜驚訝地說。
周奕笑著說:“人是這么個人,但這兩句詩是不是他提的,那就不知道了。”
人為編造一些傳說、特色、故事,那都是景區慣用的老套路了,反正游客這東西基本都是一次性的,忽悠一個是一個,時間久了那就都當真的看了。
就比如那位乾隆同志,在各地的景區留下了數不勝數的傳說,好像這老哥這輩子沒干別的了,就在全國各地到處串場子“賦能”了。
經過開發的景區就意味著安全、規范,有上山的石階,有賞心悅目的景觀,有可供休息的平臺,甚至還有公共廁所。
所以周奕不太理解那幫大學生非得去爬野山是個什么心思。
如果是那種職業的背包客也就算了,這類人起碼裝備齊全,還有充分的野外生存技巧。
可那幾個大學生一看就不像有這本事的,真是吃飽了閑得慌。
由于才暑假剛開始,還沒到旅游的高峰期,因為現在上山的人并不多,山路石階上稀稀拉拉的。
周奕背著露營裝備,吃的和水則在陸小霜的書包里。
對他來說,這些負重不算什么,畢竟是二十三歲的身體。
爬山充分調動了年輕身體的機能,讓他覺得很暢快,畢竟這是久違了多少年的感覺。
起先他還挺擔心陸小霜的,畢竟她沒爬過山。
可事實證明,他的擔心是多余的。
陸小霜不是那種泡在蜜罐里長大的弱女子,他差點都忘了她之前是個什么苦都能吃的剛毅性格了。
爬山的時候絲毫不落下風。
云霞山開發的部分是東山,一來是因為山勢較為平坦,有利于開鑿山路。
二來是日出東方,只有東山才能看到云海日升的壯觀景象。
在半山腰停下來休息的時候,有工作人員聽到他們在討論看日出的時候,熱心的告訴他們,可以上南側的云來峰,那里是觀賞日出的最佳地點,而且也有已經開發過的平臺,地勢平坦,還有護欄,非常安全。
于是兩人休息片刻后,順著工作人員指引的方向,繼續往上爬。
越往上爬,山里的溫度就越低,不過他們提前備好了衣物。
終于,陸小霜先行一步,爬上了石階。
緊接著周奕就聽到她的一聲欣喜的驚呼。
“奕哥,這一刻我終于知道什么叫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了。”爬上峰頂的陸小霜跑到平臺邊緣,俯瞰著眼前恢弘壯麗的景象。
周奕走過去,扶著圍欄,站在這樣的高度,幾乎能把周圍的地貌全都盡收眼底,還有一些稀疏的云霧。
其實大部分人都和陸小霜一樣,并沒有見過多少世面,有不少人甚至終其一生都沒見過高山,沒看過大海,這才是蕓蕓眾生。
“現在馬上中午了,沒多少云了,等明天早上,空氣里濕度大,應該能看到云海。”周奕說。
陸小霜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感受著這清新的空氣。
周奕突然小聲問道:“你剛才喊我什么?這怎么稱呼又改了啊。”
陸小霜臉一紅,害羞地說:“哎呀,太肉麻了,下次不喊了。”
周奕笑了笑,說先找個地方坐著吃點東西吧。
云來峰頂的這處平臺,周奕看了一圈后感覺應該本來就是平的,只是再人工建設了下,要不然為了搭個平臺把山削平了,別說有沒有必要,技術上恐怕也很難實現。
平臺不算太大,直徑也就二十來米,長了不少蒼勁的大樹,一看就年代不短了,中間有一個亭子,有一些人坐在亭子里休息。
附近已經有兩個帳篷了,看起來也是來看日出的。
周奕挑了個地面比較平整的位置,在陸小霜的幫忙下把帳篷給搭了起來。
帳篷的入口朝著山邊,這樣坐在帳篷里就能看到眼前的風景了。
兩人一邊吃東西一邊聊天,清風徐來,云舒云卷,這是周奕自重生以來最閑暇的時光了。
這里沒有人性的善惡,沒有命運的玩笑,只有清風、白云和愛人。
過了一會兒,兩人吃差不多了,陸小霜就把剩下的食物給收了起來。
這時一個背著背簍的老人走了過來,老人皮膚黝黑,精瘦,臉上的皺紋像巖層一般。
“要不要苞米?煮熟的。”老人湊上來小心翼翼地問。
周奕頓時就聞到了一股濃郁的玉米香,便說道:“老伯,給我們來兩根吧。”
一聽要買,老人立刻笑著說了聲好,然后把背上的背簍放在了地上。
從他放下時的動作可以看得出來,背簍很重。
老人打開背簍的蓋子,從里面拿出了兩顆還帶著玉米皮的玉米遞給兩人。
周奕拿到手里發現,居然還有余溫。
周奕問了價格后發現,居然和平時買的煮玉米價格差不多,并沒有因為在山上而貴很多。
于是一邊付錢一邊問道:“老伯,你這是從山下自己煮完了背上來賣的?”
“嗯,都是自家種的玉米,不打藥的,你們放心吃。”
“那怎么不賣貴點,你這背著這筐玉米爬上來可不輕松啊。”周奕低頭看了看,里面還有大半筐,說明沒賣掉多少。
老人笑著說:“嗨,誰掙錢都不容易啊,我咋能多要人家錢呢。再說了,這山我爬一輩子了,不累。”
老人一笑,臉上的皺眉更深了,像山巒起伏。
陸小霜此時已經剝開了手里的玉米咬了一口,說:“奕哥,再買幾顆吧,這玉米真好吃。”
周奕點點頭,又買了四顆。
付錢的時候,老人沖兩人連連道謝。
周奕叮囑老人上山下山的時候,一定要注意腳下,老人不停地說著好人有好報,然后又去找別人兜售自己的玉米了。
老人這年紀,估計得和自己姥爺差不多,如果萬一哪天上山下山的時候摔一跤,那后果不堪設想。
但這就是蕓蕓眾生,每個人都在用盡全力的活著。
這玉米剝開后黃澄澄的,顆粒飽滿,香氣撲鼻。
本來已經吃飽了的周奕連啃了兩顆。
一扭頭,發現陸小霜卻雙手抱著玉米,細嚼慢咽地慢慢啃著。
“怎么了?這是發什么呆呢?”周奕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果不其然,陸小霜可憐巴巴地說:“我感覺這位老爺爺好辛苦啊,這么大年紀了不應該在家里享福嗎?”
年輕人,再聰明,未經世事,總是單純的。
要么單純的悲天憫人,要么單純的憤世嫉俗。
陸小霜就是典型前者。
“是,確實辛苦,但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人生和命運。社會是復雜的,人更是這世上最復雜的生物,這個世界不可能變成一個人人都能安居樂業的烏托邦,因為烏托邦本身就是一個不可能存在的偽命題。”
周奕看著云流翻滾感慨地說:“人吶,努力生活,樂觀向前,對得起自己和家人就行了。平平淡淡,健健康康,其實就是最大的幸福。你看剛才我們買了六顆玉米的時候,老大爺多高興,這一刻對他來說就已經不辛苦了。”
陸小霜深吸了一口氣,也看著流云喃喃地說道:“奕哥,我有時候覺得,你一點都不像年輕人。”
這話讓周奕心里咯噔一下,他沒接話。
“你的思想,特別成熟,像是那種飽經滄桑,看透了人間冷暖的中年人。”陸小霜扭頭看著周奕說,“就像我高中的語文老師一樣,他今年應該……五十二了。”
“難道說因為你是警察,接觸過太多這紅塵俗世的悲歡離合嗎?”
陸小霜看著他的眼神,讓周奕心里一慌。
差點就想問問,你是不是知道我是重生的了?
但還是忍住了,其實就算說了,別人也只當是在開玩笑。
畢竟除了命案和時政大事之外,他也預言不了別的東西。
他含糊其辭地笑道:“嗯啊,可能吧……確實我們干刑警的看過太多糟心事兒了。估計是有那么點影響。”
其實真要論邏輯,這話漏洞很大,畢竟他才調去市局多久。
但陸小霜沒有再說什么,而是繼續啃玉米。
過了一會兒,她又回過頭來,露出明媚的笑容說:“奕哥,之前你是我的太陽,驅散了我生活里的陰霾,自從遇到你以后,我的人生仿佛就充滿了希望。以后讓我也當你的太陽吧,如果遇到了什么讓你難受的案子,你來找我,我會抱抱你的。”
周奕看著她的笑容,嘴角邊還沾著半顆玉米粒。
他伸手,幫陸小霜擦掉玉米粒說:“傻瓜,你一直都是。”
下午,周奕和陸小霜在帳篷里睡了一會兒,醒來的時候天色漸漸開始變暗。
閑散的游客倒是少了很多,但帳篷又多了好幾頂。
周奕看了看,基本都是年輕的情侶或夫妻,也有一對中年夫妻帶著個八九歲的男孩的。
天黑之后,到底是開發過的景區,中間的亭子里亮起了燈,為黑夜帶來了一絲光明。
山里的溫度下降的很快,周奕把包里帶的厚衣服拿出來給陸小霜穿上。
不知道是誰去撿了很多樹枝,然后在一塊空地上點燃了一個火堆。
篝火升起的時候,周圍的人漸漸圍了上來,然后就有人開始分享起自己帶的食物來了。
這時候周奕才發現,自己好像“有點囊中羞澀”,因為別人都帶了好多吃的,甚至真的有人抱出了一個西瓜。
看得周奕哭笑不得,看來自己活兩世也沒有姥姥有先見之明啊。
還有個跟周奕差不多大的哥們,長發披肩,氣質憂郁。
突然就掏出了一把吉他,然后開始自彈自唱起來,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周奕心說,什么鬼,來爬山看日出帶西瓜也就算了,居然還帶把吉他?
不過有一說一,這哥們唱的倒是挺好聽的,應該是民謠,吉他聲伴隨著歌聲,緩緩流淌。
一直到篝火熄滅為止,眾人才陸陸續續地離開,回到自己的帳篷里。
周奕和陸小霜回到帳篷,把衣服鋪在帳篷下面,然后鉆進睡袋里。
兩人互道了一聲晚安后,閉上眼睛準備入睡。
但可能是下午睡過一會兒的關系,周奕沒什么困意。
又過了一會兒,尷尬的事情發生了。
從最近的帳篷里,傳出了一些讓人面紅耳赤的聲音。
這是周奕沒想到的。
他覺得有點尷尬,不由得在睡袋里翻了個身。
聽到翻身的動靜,陸小霜突然喊道:“奕哥。”
“你沒睡著啊?”
“好像下午睡多了……”
周奕發現,說話的時候,好像能掩蓋外面的聲音。
“那聊聊天吧。”他心說,這種事兒,一般不用太久就沒動靜了。
陸小霜輕輕哦了一聲。
然后兩人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畢竟這種時候,硬聊反而找不到話題。
于是兩人就這么默不作聲,聽著外面哼哼唧唧的聲音。
好在只過了幾分鐘,聲音越來越急促,然后突然之間就戛然而止了。
接著就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埋怨道:“你怎么回事啊。”
男人尷尬地回答道:“可能……今天爬山有點累了……”
“掃興,睡覺!”
然后,周圍就徹底安靜了下來。
周奕趕緊說道:“睡覺。”
“嗯,睡覺。”
“晚安。”
“晚安。”
陸小霜轉過身去,背對著周奕,摸了下自己的臉,燙得像黃昏的火燒云一樣。
還好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見。
過了大概半個小時左右,周奕聽到隔壁又傳來了動靜。
好在,陸小霜的呼吸已經非常均勻了。
周奕嘆了口氣,翻了個身繼續睡。
第二天,天還沒亮,周奕就醒了。
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馬上就五點了。
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便決定把陸小霜叫醒。
借著手機的光,周奕看了下一旁熟睡中的陸小霜,她睡得正香。
“小霜,醒醒。”
“再睡太陽可要曬屁股啦。”
陸小霜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問:“幾點了?”
“馬上五點了,現在看日出的話正好。”
等陸小霜穿好衣服后,周奕才拉開了帳篷的拉鏈。
頓時,一股山林間獨有的清冷空氣從外面鉆了進來,頓時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周奕看了看外面,已經有一些光亮了。
他看了看周圍,昨晚彈吉他唱歌那長發哥們已經起床了,兩人對視時點了個頭打招呼。
而離他們最近那個帳篷,里面一點動靜都沒有。
陸小霜緊了緊身上的衣服,走到了周奕的身邊。
原本開闊的視野里,此刻云霧繚繞。
“過來。”周奕拉開自己的外套對陸小霜說。
陸小霜笑了下,鉆進了他的懷里,然后周奕用外套緊緊的包裹住她。
過了幾分鐘,隱隱約約間,云霧的盡頭仿佛裂開了一道金色的縫隙。
金色的朝陽從那裂縫里噴涌而出,撞碎了濃霧。
“哇,云海。”陸小霜忍不住感慨道。
霧氣消散時,視野驟然開闊。
綿延的云海浮現在他們眼前。
而金色的輝光像燎原之火般,飛快的漫過云海,由遠及近地點亮一個又一個山頭。
伴隨著一輪紅日從東方的天際線里慢慢升起,陸小霜感覺身上暖洋洋的,一切都變得生機勃勃。
就仿佛,這一刻她徹底迎接了自己的新生。
看完日出,周奕和陸小霜收拾東西,心滿意足地下山。
而旁邊那個帳篷里,還是毫無動靜。
要不是里面傳出男人的鼾聲,以周奕這柯南體質,他都想上去看看里面的人是不是還活著了。
周奕扭頭的時候,發現陸小霜看著自己在笑,兩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然后手拉著手往山下去。
走到沒多久的時候,迎面就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昨天賣玉米的大爺。
他還是背著個那個背簍,一走到面前就聞到了玉米的香氣。
“老伯,這么早啊?”周奕驚訝地問。
“年紀大了,睡不著,所以就起得早。”大爺笑呵呵地問,“你們看到日出了?”
兩人點點頭。
“老伯,再給我來六個玉米吧,剛好沒吃飯。”姥姥讓帶的餅涼了硬邦邦的,所以就沒吃,周奕說去半山腰的小賣部買點面包當早餐。
大爺立刻放下背簍,笑呵呵地給兩人拿玉米。
付完錢,道了聲別之后,大爺背著背簍繼續往山上爬。
陸小霜手里拿著熱騰騰的玉米,看著大爺的背影慢慢遠去,平靜地說道:“奕哥,你說得對,平平淡淡挺好的。”
周奕笑著說:“希望等我七老八十的時候,也有這本事爬這么高的山。”
“沒事兒,你要爬不動,我就扶著你,慢慢爬,爬累了我們就坐在臺階上,我給你帶玉米。”
陸小霜的話,讓周奕恍惚了下,仿佛時空重迭了,讓他看到了陸小霜口中的這一幕。
但下一秒,兜里突兀的手機鈴聲打斷了他腦海中的憧憬。
他拿起電話看了看,居然是倪建榮打來的。
這個點,他打給自己干嘛?
頓時一股不詳的預感涌上心頭,是吳月梅出事了?還是出了什么別的事?
“喂,倪局,我是周奕啊。”
“周奕,你回去了嗎?還在你姥姥家嗎?”倪建榮的聲音有一些焦急,這明擺著是出事了。
周奕趕緊回答:“我在啊,我昨天爬云霞山去了,剛看完日出準備下山呢。”
“那行,你還在就好。你從哪兒下山?我現在讓人去接你。”
“倪局,到底什么事啊?”
倪建榮在電話里說:“有一群大學生,去爬了云霞山未開發的區域,現在出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