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周奕一聽大吃一驚,車速立刻緩了下來問道,“謝局不是沒讓我們寫那三千字的檢討了嗎?這怎么還背地里下損招啊。”
“咳咳咳……”吳永成趕緊說,“你這小子怎么這么著急呢,我也沒說我被撤職啊。”
“沒撤職?那什么情況?”
吳永成說:“倪建榮馬上就要被調走了,支隊長的位置空出來了。謝局今天早上找我談話了,讓我做好準備。”
“哦。”周奕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個字,繼續專心開車。
吳永成愣了:“哦?不是,你不驚訝嗎?”
“那有什么好驚訝的,他被調離專案組的這天我就知道了,早晚的事兒。他除了那天晚上在酒局上泄露了多起案件的信息之外,估計跟陳耕耘的筆記本也有點牽連吧?雖然我覺得他也不是個當貪官污吏的材料,但這么熱衷人脈關系,都發洪水了他鞋不濕才怪。”周奕淡定地說,“所以這支隊長的位置指定就是你吳隊的。”
“那萬一上面再調一個人過來呢?”吳永成說。
“拉倒吧,就咱這案發頻率,誰敢上我們這兒來渡劫啊。”
吳永成點點頭,這倒是句大實話,就最近這些案子,說句渡劫還真的不為過。
“所以你其實一開始就知道我想說什么了?”
周奕嘿嘿一笑:“猜到那么一點點。”
“總之就是這么個事兒,我要是真升了正職,這三大隊的隊長我就不能兼任了。不過短時間內,這個位置我打算空著。”吳永成扭頭看了一眼周奕,話點到為止就行了。
周奕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資歷太淺。
雖然表現亮眼,也得到了一些人的賞識,但規則就是規則。
不是不能打破規則去快速提拔他,而是這么做之后,反而對他是不利的。
打破規則的代價,就是成為那些沒有從規則中獲得既得利益者的攻擊目標。
所以吳永成的想法很簡單,自己如果不擔任三大隊隊長的位置了,但他會盡力,把這位置給空著,等到周奕夠資格坐上去為止。
“吳隊,有個問題。”
“你問。”
“你當上支隊長的話,還打算回老家嗎?”
吳永成一愣,他以為周奕會問職位的問題,沒想到他居然關心這個。
他又點了一支煙,這次生怕風抽一半,便把窗搖到只剩一條縫。
他抽了口煙,平靜地回答道:“回是肯定要回的,我也不是因為沒當上這個支隊長賭氣說回老家的。葉落歸根嘛,父母年紀大了,我也不想子欲養而親不待。”
果然,和周奕猜的一樣。
落葉歸根,其實最大的問題不是吳永成的根不在宏城,而是他的家不在宏城。
人是要有家的,否則就像無根的浮萍一樣。
家人在哪兒,家就在哪兒,家在哪兒,根就在哪兒。
“不過你放心,不把你小子安頓好,我是不會走的。”
“謝謝吳隊。”
“所以你還記得那個跨區域聯合執法支援小組的事情嗎?”
周奕點點頭:“記得啊,這個機制是確定啟動了嗎?”
“沒錯,省廳已經確定這項機制了。不過和當初的設想略有些變化。”
“變化?”
吳永成解釋說,最初的想法是成立一個特殊的專案小組,選一批精英加入,哪里有大案要案,就支援哪里。
但后面發現,這個機制其實和梁衛負責的省廳重案偵查支隊是有一定職能上的重迭的。
重案支隊的作用,就是負責全省重大案件的偵查工作。
重案支隊出動,一般分為兩種情況。
一種就是下級公安機關破不了案,覺得案情復雜且重大,偵查過程中遇到困難,因此主動向上級部門申請支援,然后省廳審核通過后,就會派重案支隊出動。
第二種則是省內發生了一些社會影響大、性質惡劣的案件,省廳會依據相關機制主動介入。就比如宏大案這樣的。
龍志強案是發生得太快,結束的也太快了,等省廳介入的時候,就已經是最后的抓捕階段了。
不過,這種情況其實是會受到各方面因素影響的,實際很多時候一些案件并不會第一時間就上報到省廳。
就比如安遠那個案子,理論上來說,同一起案子里死了超過兩個人,就得上報省廳了。但地方上往往會找借口拖延,原因其實很簡單,不言而喻。
所以省廳權衡下來后覺得,支援小組要和重案支隊區分開來,而且也不能在展開工作時受到阻礙和影響。
于是最后決定,把支援小組的側重點調整為人才培養和公安隊伍建設上,也就是當初規劃里原本作為次要方向的異地輪值制度。
吳永成當初就把周奕和陳嚴的名額給申報了上去。
“所以我和嚴哥是要去外地輪值了?”周奕問。
吳永成點點頭,“不是馬上,但估計就這兩個月安排就會下來。”
“哦,行啊,我沒意見。”
“你有哪個城市想去的嗎?我可以跟梁支隊打個招呼。”
周奕想了想,其實洛河不錯,因為有陸正峰在。
不過洛河離宏城太遠了,平時沒案子的時候周末休息回家不方便。
“吳隊,要不讓我去武光吧。”
“武光?為啥?”
“我媽是武光人,我姥姥家就在武光,讀書那會兒我每年暑假都去武光玩,算是比較熟悉吧。”
吳永成點點頭,“嗯,可以,武光就在宏城隔壁,萬一有啥事兒,我們也好支援你。”
吳永成打了個響指說:“那就這么定了,我一會兒給梁衛打個電話。在通知下來之前,你們就好好休息休息。不過有一點要求,就是你最好少給我出去溜達,戰場上的工兵都沒你排雷準。”
周奕笑了笑,沒說話,腦子里卻已經開始回憶了,武光那邊有些什么案子。
六月的宏城,天氣已經開始變熱了,可街頭巷尾,卻不知不覺間多了很多等活兒干的人,主要是男人,也有一些婦女,基本上都是四十往上的年紀。
他們躲在樹蔭下,屋檐下,表情有些焦慮和迷茫。
周奕和陸小霜手牽著手從路邊走過,陸小霜忍不住朝那些路邊的人看了兩眼。
然后小聲問道:“最近感覺路邊多了好多人啊,他們是干嘛的啊?”
周奕語氣有些沉重地說:“下崗工人。”
宏大案的出現,一定程度上減緩了鋼廠下崗潮的發生。
但是該來的還是會來,五月底六月初,一鋼和二鋼大量工人失業,只剩下不到一成的工人沒下崗。
不過那些沒下崗的“幸運兒們”也沒什么可高興的,因為廠里壓根就沒有工資發給他們。
幾乎是一夜之間,宏城一下子就多了數萬名沒有工作的人。
一些膽子大的年輕人,在這里看不見希望,于是背起行囊義無反顧的南下打工去了。
但那些成了家的,有牽掛的,尤其是還上了年紀的,對他們而言未來是一種惶恐和無助。
于是,街上一下子多了很多人。
大概只有當初跟著周建國“鬧過”的人,還算好點,拿到了一部分的補償,比起后來者來說已經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了。
只是周奕也只能做到這個程度了,還是在父親和三叔的努力下。
畢竟人力是有限的,誰都沒法和時代的巨輪抗衡。
由于大量工人下崗,社會治安一下子就嚴峻了很多。
不過這壓力主要是給到了基層,周奕上個禮拜回南湖街道派出所看望過他們,得知他們現在得二十四小時輪班巡邏,就是確保轄區內不出事,一旦有情況,第一時間趕到處理,避免事態擴大。
可見市里領導有多擔心。
周奕最近在想,什么時候得讓三叔回來一趟,因為后面還有一些事得指望他,也得介紹他和錢紅星認識下。
周奕一邊說發生了什么事,一邊帶著陸小霜走進了一鋼宿舍。
“我真的不要給叔叔阿姨還有爺爺買點東西嗎?”陸小霜問。
周奕無所謂地說:“你又不是第一次去我爸媽家,買什么東西啊,再說了,你個學生搞這種人情世故干嘛。”
陸小霜咬了咬嘴唇說:“這次不是不一樣嘛。”
周奕秒懂,大大咧咧地說:“有啥不一樣,我媽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早把你當兒媳婦了。”
陸小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雖然周奕的母親有些嘮叨,也喜歡自說自話,但是對十三歲就遠離父母的她而言,卻感受到了久違的親切感。
“對了周大哥,我們女生宿舍最近發生了一件事。”
“又出什么事了?”周奕現在對大學這種地方有點應激反應,因為大學這個制度下很多事情會被隱瞞,讓自己處于不知情的狀態。
“其實也沒什么大事兒,就是有個女生懷孕的事被室友發現然后告訴學校了,后面學校查出來,這個女生居然同時交往了兩個男朋友,而且女生也不知道孩子是誰的。”陸小霜一臉震驚的說,因為對她而言,這已經是毀三觀的事情了。
“莫優優告訴你的吧?”周奕問。
陸小姐驚訝地反問:“你怎么知道的?”
“這種事,一聽就……”周奕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關于徐柳懷孕的問題,警方后來做過進一步的調查,就是從驗孕棒入手。
警方把學校附近方圓幾公里內,有售賣驗孕棒的藥店都問了一遍,并沒有人對徐柳有印象。
不過這也不能完全說明徐柳沒買過。
所以后面秦北海就親自出山,對宏大案的尸塊,進行了二次尸檢,主要目的就是尋找徐柳懷孕的證據。
可惜也沒有找到。
但陳耕耘反復強調徐柳確實拿出了一支驗孕棒,只是后面被他和床單被套一起燒掉了。
所以這支驗孕棒哪兒來的,就成了一個謎。
另外還有一件事,就是為什么四月二十七號徐柳會突然去逼陳耕耘,周奕想到了四月二十六號的晚上,自己在安遠給陸小霜打過一個電話。
后面通過對六名室友的專門問詢,得到了可能的答案。
陸小霜聽到宿管阿姨的廣播出去接電話的時候,當時寢室里除了徐柳之外,還有三位室友,其中不包括莫優優。
三位室友對陸小霜生活的變化做出了有感而發的評價和祝福,覺得她性格也變得開朗了很多。
沒有人陰陽怪氣,也沒有人指桑罵槐。
只有一個女生,說了這么一句話。她說:原來遇到對的人,真的會讓人變得更好。
周奕覺得,可能就是因為這句話,導致了徐柳心態徹底崩壞。
因為上一世,沒有那個變得更好的陸小霜。
所以剛才聽到陸小霜說這件事,周奕突然在想,會不會徐柳逼迫陳耕耘的那根驗孕棒,其實就是那個懷孕的女生的。
或許是那個女生丟在了樓層的公共廁所里,剛好被徐柳看見了。
那句話只能算是一點火星,這根驗孕棒才是真正點燃炸彈的引線。
“一聽怎么了?”陸小霜的聲音把他的思緒拉回了現實。
“沒事,我只是現在越來越明白‘但行好事,莫問前程’這八個字的份量了。”周奕拉著陸小霜說,“走吧,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我們向前看。”
“哦,好呀。”陸小霜似懂非懂地跟著周奕上樓。
“媽,我們回來了!”隔了老遠,周奕就沖家的方向喊道。
周家客廳里,幾個女人正在包餃子,張秋霞和周愛華聊著家長里短,陸小霜則在耐心地教趙敏怎么包餃子。
“嫂子,這回你跟我哥是真的在一起了吧?我剛看你們手拉著手進來的。”趙敏問道。
陸小霜還沒回答,張秋霞和周愛華兩人立刻不說話了,連手里的動作都慢了下來,豎起耳朵聽。
陸小霜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兩位長輩立刻對視了一眼,挑了挑眉毛笑了起來。
趙敏好奇地問:“那我哥是怎么跟你表白的啊?”
陸小霜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你問你哥唄。”
趙敏倒是不客氣,直接沖次臥喊道:“哥,你快出來,我有事兒要問你!”
正在屋里和爺爺嘮嗑的周奕走了出來,“大呼小叫的干嘛,啥事兒啊?”
“哥,你跟我小霜姐怎么告白的啊?”趙敏一臉壞笑地問。
“小孩子家家,大人的事兒少問,你作業做完了沒?”
趙敏一聽頓時不服氣了:“誰說我是小孩兒了,我今年十七了好吧,明年我就十八歲了,法律規定我就是大人了。”
周奕樂了:“跟你哥掰扯法律啊,那法律規定未滿十八周歲就是未成年人,所以等你明年滿十八了再來問吧。”
趙敏噘著嘴說:“小氣鬼。”
然后扭頭扯著陸小霜的袖子晃:“嫂子,我哥不說你跟我說唄。”
陸小霜看了看周奕笑著說:“其實怎么說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他很在乎我,因為我聽到過他對我說的那些碎碎念。”
周奕頓時一愣,碎碎念?
自己什么時候……
突然,他想起來了,自己確實對陸小霜碎碎念過。
就她還昏迷不醒,還在省城治療的時候。
那時候她能聽到自己說的話嗎?
難不成,她已經知道自己重生的事了?
周奕看著陸小霜溫柔的笑,有些發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