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華的船只行駛在瑙安河上，乘風破浪，將秋風從中劈開。
換了一身羊毛呢絨混紡外套的蒂埃里，在一間艙室的門口猶豫了許久，才輕輕敲了敲門。
“洛倫佐閣下，我可以進來嗎？”
“請進。”門內的聲音依舊冷靜到冷酷的地步。
邁步走入，站在放下了書冊的洛倫佐面前，蒂埃里躊躇了許久。
似乎是知道蒂埃里想問什么，可洛倫佐偏偏不開口，只是靜靜地等著。
“老師，咱們真的要去黑泥堡簽條約嗎？”
“不然呢？我們是來度假的嗎？”
“難道您相信吸血鬼會信守和約嗎？您知道，因為您的舉動，有多少人認為您是，您是……”蒂埃里說到后半截，沒繼續說下去。
洛倫佐干脆將書放到一旁，指了指他面前的椅子，示意蒂埃里坐下：“那你怎么看？”
“我覺得您不會是賣國賊，更不會是軟蛋。”
沒有正面回應這個問題，洛倫佐只是望向窗外，盯著潺潺的流水看了好久。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收到消息。”洛倫佐摘下眼鏡，用手帕擦了擦上面的霧氣，“奧梅斯跑了。”
“誰？奧梅斯公爵嗎？”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蒂埃里反復確認。
“除了他還能有誰？堂堂一個攝政公，沒有一點擔當。”戴回眼鏡，洛倫佐嫌惡地開口，“估計是怕了吧。”
奧梅斯公爵的確是怕了，更是后悔了。
他當時怎么就利欲熏心，接手了這個爛攤子呢？
如今的萊亞南有法蘭虎視眈眈，東有圣聯垂涎欲滴。
本來還可以靠兩虎相爭當猴子，可現在北邊和西邊卻是吸血鬼登陸。
內戰內戰打不贏，外戰外戰打不贏。
再輸下去，老家都要沒了。
如今的王庭北路軍陳兵邊境，似乎就有南下入侵之意，逼迫奧梅斯公爵簽署和約。
奧梅斯知道他不得不簽，可一簽署必定名聲與威望毀于一旦，各地諸侯便要蜂擁而起。
可如果不簽，老家貴族們就要造反了。
既然內外不是人，奧梅斯干脆不當人。
和約他當不知道，帶著老家底們謊稱生病，帶著金銀財寶工匠美女躲回荊棘園去了。
當前的萊亞已然是大空位狀態，萊亞各地大貴族諸侯們已經做好了戰斗準備。
第二次內戰即將打響。
顯然，在王庭眼里，萊亞也是餐桌上的肥肉。
“那該怎么辦？”
“咱們再扶植吉吉國王上位，讓他去簽，先穩住萊亞。”
這也是洛倫佐決定簽署和約的重要因素。
萊亞打爛了沒關系，要是讓駐外軍團牽扯進去就不好了。
如今法蘭幾次敗仗，已經到了戰略收縮的時候。
他們得將軍團撤回，集中精力對付吸血鬼了。
蒂埃里不是呆物，立刻理解了背后的含義。
他握緊了拳頭，憋紅了臉，最后也只能說一句：“奧梅斯真是媽……”
“好了，你是什么鄉野村夫嗎？貴族要在所有時刻保持冷靜和優雅，尤其是你未來會在的位置上。”
洛倫佐語氣淡然，推了推這副老是滑落的新眼鏡。
倒不是他配不起合適的眼鏡，只是來不及配了。
畢竟昨天他得知消息后，一邊喊著法蘭粗口，一邊將陪伴十幾年的老伙計給摔了。
蒂埃里自然低頭認教：“是我失態了。”
“萊亞的局勢，只是第一個因素，接下來就是諾恩的局勢。”洛倫佐見眼鏡戴不好，干脆摘了下來，“這個諾恩的局勢……”
他看著拿著紙筆準備記錄的蒂埃里，忽然笑了起來：“誒，我給你發的資料，你這休假之前肯定看了吧？要不你來說吧，好不好？”
大冷天的，蒂埃里汗都下來了。
他開始拼命從這三天的醉酒中，回憶三天前掃過一眼的資料。
盯著洛倫佐的目光回憶了好幾秒，他才緩緩開口。
北路軍方面，隨著治理的穩固，拉庫尼奧立刻兢兢業業地開始了第二步動作——拉攏可靠力量。
此時北路軍的統轄范圍，已經包括咆哮走廊大部，開始與矮人乃至半人馬的領地接壤。
由于舊日恩怨，以及眼饞人類的財富，半人馬、矮人、獸化人等異種選擇了加入王庭。
在王庭之中，只有主人與奴隸。
主人吸血鬼高人一等，其余種族自然要低鬼一等。
雖然都是低等，但顯然有人生來就更低等。
由于人類在北部戰線并沒有打出價值，所以目前是北路軍最低等的種族。
得到了吸血鬼的支持，又失去了最大的敵人熊堡領，熔爐高原的矮人們立刻打出了復仇的旗幟。
他們開始整軍備戰，一面幫王庭打造武器裝備，一面準備南下奪取平原上的土地。
巨大的壓力終于壓到了諾恩大君們頭上，分散的諾恩大君們開始選擇站隊。
抵抗還是投降，這是一個問題。
根據法蘭密探們帶來的消息，除了北部少量城市和領地選擇投靠王庭，絕大部分的諾恩大君都選擇了抵抗。
如今的選王儀式已經在麥香堡開始，大君或他們的使者開始前來投票選舉。
根據洛倫佐自己的猜測，大概率，他們會在接下來的一個月內重新選出諾恩選王。
根據可靠消息，選舉進行到現在，鱈魚堡大君山德森與雞腿堡大君耶卡斯豪森獲得了明顯領先于其他人的票數。
根據諾恩選王規則，所有諾恩大君都必須在前二的候選人中再投一次。
是實力較強且親近法蘭的山德森，還是實力較弱但親近圣聯的耶卡斯豪森？
應該很快就能得出結果了。
換句話說，諾恩人大概率就要參戰了，這將會是一股強力的力量。
“說的不錯。”洛倫佐滿意點頭，“不過我要糾正一點。”
“您說。”
“諾恩的軍隊不是一股強力的力量，他們只能依賴可怖的縱深去牽制北路軍，我們不能將他們當成決定性力量來看待。”
“諾恩人，在讓人失望這方面，從不讓人失望。”
“我明白了。”蒂埃里掏出了圣聯老友送給他的迪克金筆，快速在隨身帶的小筆記上書寫起來。
近十年間，圣聯的貞德紙風行整個帝國。
這種用于隨時記事的小筆記，已然成為了不少法蘭官僚的標配。
法蘭的造紙工房自然是不滿的，不過大敵當前，他們被勒令什么都不準做。
至于萊亞那邊，更是直接被圣聯的軍事實力打服了，什么都不敢做。
貞德堡紙業公司，目前基本壟斷了帝國的造紙業。
洛倫佐少見地苦笑起來，只是他生來面相刻薄，苦笑都像是譏笑。
法蘭，不能說是捷報頻傳吧，也可以說是風云飄搖了。
太后那邊，查理那邊，傳統貴族那邊，新貴族那邊，主教們那邊，工商主那邊……
各種勢力，各種階層，在各地鬧的天翻地覆。
有的要繼續打，有的要先清算，還有要繼續和王庭做生意的。
但無論如何，都不能繼續打了。
一來是因為以目前的局勢，法蘭軍力分散，繼續打只會變成添油戰術，一波波送。
當初吉吉國王就是這么敗在了千河谷。
二來是因為幾次戰敗的壓力，如果利用得當就會變成改革的動力。
萊明斯頓與屠城事件，已然讓不少法蘭人意識到，吸血鬼是天敵。
感謝圣聯，發明了報紙。
放在百年前，想要形成這樣的洶洶民意，沒有個三年五載根本不成。
借著這股民意，查理八世決定模仿圣聯的立憲會議召開市民、教士與貴族的三級會議。
當然，不是為了立憲，而是為了借錢、立法和統一思想。
“要動員所有國民對法蘭的自豪，將其轉化為戰爭的共識！”
“再將這股共識，轉化為改革的動力，最終一個新的法蘭會在戰后的廢墟上重生！”
這就是查理八世敲著桌子和洛倫佐所說的話。
他要內部改革和對外戰爭一塊打，戰火會燒遍法蘭，也會讓法蘭浴火重生。
此外，洛倫佐也沒有閑著。
如今的局勢，已經明了。
法蘭、萊亞、諾恩的前三巨頭同盟已然崩潰。
接棒的將會是法蘭、圣聯、諾恩的后三巨頭同盟。
“那萊亞王國呢？”
“你以為這場新百年戰爭的戰場選在了哪里？”
洛倫佐必須得爭取時間，同時也是給后三頭同盟爭取時間。
哪怕要背上無數無知者的罵名。
“新百年戰爭結束了？”想起報紙上的標題，洛倫佐望向窗外，“才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