熒石燈散發著穩定的光芒，時鐘的指針則來到六點半。
此刻太陽完全落山，僅留一片背山的黑暗。
整個圣械廷，只剩下玻璃流光的雄鹿室，以及其內的圣聯高僧依舊燈火通明。
在晚餐過后，霍恩與萊昂納多攜手返回了雄鹿室。
這已經是一種極強的政治表態了，懂的人都懂，大家紛紛向萊昂納多投來善意的目光。
不過萊昂納多已經從失態中恢復過來，除了眼里的血絲和嘴角的燎泡，幾乎看不出與正常時有何區別。
霍恩來到主位，卻是沒有坐下，而是先掃視了一圈。
這些圣聯高僧們還是如先前那般皺眉，只是眉宇間的愁容去了幾分。
畢竟剛剛他們已經和自己手上的牌聊過了，都至少有了幾分底氣和思路。
霍恩此刻心中也有底，他淡淡開口：“諸位，請安靜，萊昂納多閣下已經提出了一個辦法，來解決精密零件的生產問題。”
話音剛落，萊昂納多便上前一步，將一軸圖紙攤平在長桌上。
紙上用炭筆勾勒著一臺機床的草圖，絲桿如長蛇般貫穿機身，滑動刀架卡在絲桿一側，旁邊還標注著密密麻麻的數字。
他指尖落在圖紙上：“這是我半年前就畫好的草圖，原本是想等博覽會后再完善的。”
知道萊昂納多的大名，很多工程師與工匠都圍了上去，開始咂摸這套機床。
機床或者車床，是帝國古早就有的事物。
不過那大多是高檔木工，用腳踏式車床來車出各種木質器件。
直到帝國近世，才開始慢慢用于金屬打磨與制造，而在這一點上，圣聯絕對是先驅。
尤其是在裝備了星鑄齒輪后，更是讓車床的能力再上一層樓。
所以萊昂納多其實是對舊有圣聯車床的進一步改進。
比如用鑄鐵鑄就床身，固定在地面，減少床身移動帶來的誤差。
比如設計了滑動刀架，使它與一根粗大的絲桿嚙合，這樣就能消解原先車床的死角問題。
就在眾多工程師學者與工匠看的津津有味的時候，萊昂納多還在解釋。
“絲桿傳動控制滑動刀架，只要精度夠，零件加工誤差就能壓到最小。
所以目前的問題只有一個，那就是需要一個精準的刻度盤。
這種刻度盤，原先是希洛芙殿下看得見，但制作不出，而諾薇婭閣下制作的出卻看不見。
上周的《自然神學會刊》記錄了玻璃加工的提升，并完成了第一架顯微鏡，正巧能用來制作刻度盤。
制造出這種精密車床后，就能將矮人工匠從一部分精度相對低的零件研磨中解放出來，一心一意專攻最難的部分。”
哈爾金立刻湊上前：“那刻度盤要刻多少格？一天能刻好嗎？”
“50格，每格對應0.1毫米位移量。”萊昂納多立刻回答，“只要顯微鏡到位，連夜趕工，明天中午就能刻好。
至于機床的裝配，我自己來，明天凌晨前準能完成。
要是能把諾薇婭調過來，還能更快。”
“半天，那你頂多只有一兩次機會，你敢保證裝配成功？”哈庫托管著軍工，對這個很了解。
要知道，哪怕是小型車床，裝配加調試都要五天左右。
萊昂納多敢保證一天裝配完，意思就是一口氣一次性裝配完唄。
“放在別處我不敢說，但在圣聯我敢這么說。”萊昂納多的自信不僅來源于他自己的技術，更來源于圣聯的標準化生產政策。
很多零件都是現成的，按照統一標準鑄造打磨。
能減少大量刮研、攻絲、校準的時間。
外加發條機車的車架和軸箱都是現成的，為了多試一些型號，造了很多。
說來好笑，因為備份擠壓倉庫容量，車架與軸箱放不下，機車研究所違規將其放到了圣械廷大學倉庫。
沒想到卻是搶救了一大批現成的模塊化部件。
一名艾爾工程師卻是搖頭：“風險太大了，萬一你們一天沒裝配好，會大量擠壓后面的時間。”
“還有廢品率和機車調試的問題！”另一名農業司的工程師跟著補充，“時間太緊了，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假如組裝時哪里出了問題怎么辦？”
“這一點我有辦法。”霍恩扭頭看了一眼旁邊臉色鐵青的茜茜，“我們采用飽和式救援，有多少個車架與軸箱，就同時啟動多少個項目。”
一臺機車調試與組裝有問題，那就換一臺，總不能全部都有問題吧？
就算都有問題，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正好能互相借鑒一下。
那要還不行，霍恩只能悠悠圣父何薄于我了。
“那零件和矮人工匠是不是不夠用了？”
原先興奮的高僧與工程師們再次一靜，的確飽和式救援就必須要飽和式物資啊。
一名圣聯高僧忽然咳嗽一聲：“其實，那些有能力的矮人工匠大師是夠用的。
我這里有一份名單，都是隱居或隱藏的矮人工匠大師，還有他們的家族與隱居地。
以這份名單記載，請他們出山，同時提供十輛發條機車的零件都夠了。”
這個開戶信息，也是這位高僧從他的“手牌”口中得知的。
不聽話，這芒德郡矮人商會你們還想不想干了？
不得不說，霍恩的牌太多了，甚至他的牌自己還有牌呢。
拿過名單，他這才第一次直觀了解到拜龍教矮人工匠大師的數量。
“就是有一個問題，這些矮人大師對圣聯態度可不好啊。”
此時，與此事毫不相關的杜瓦隆舉起了手：“這個我能解決，我能直接找到冷泉堡矮人工匠大師，讓他們按照圖紙研磨切削，再用快馬和航船送回來。”
“你有什么辦法？”
“不能說。”離開座位，杜瓦隆小步湊到霍恩耳畔，低語道，“冕下，您能把那些索瑞多氏族的吸血鬼，還有您的黑龍龍首借我一下。”
霍恩古怪地上下打量了一遍他：“時間夠他們造出零件運回來嗎？”
“夠了，絕對夠了。”杜瓦隆一拍胸脯。
盡管不確定杜瓦隆能不能行，起碼先信了，再往后繼續推。
“現在再算算，以十五輛機車頭，最快需要多久？”
在圣械廷有充足的熒石燈照明條件，而且還有豐沛的工程師與工人資源。
連續進行不間斷的三班倒工作，同時啟動多輛發條機車組裝不是問題。
最多不過先暫停一部分灰爐鎮軍工，緊急調遣一批工人過來。
金屬加工的熟練工，圣聯有的是。
根據修復過的現有發條機車資料來看，在兩班倒的情況下，組裝一輛發條機車需要20到30天左右。
為了最快，那還是按20天來算。
其中前三天，用于車架定位，輪對吊裝與軸箱固定。
這個部分如果改用萊昂納多車床制作的螺栓連接，是不需要手工研磨的。
大型構件圣聯都是標準模塊化制造，三班倒的話，一天即可。
不采用螺栓的話，那就需要兩三天。
而這個期間，剛好可以用來修復圖紙和資料，不過只能修復最重要的一部分圖紙。
剩下的，只能一邊造一邊修復了。
正常組裝程序的最后五天，則是用于調試和驗收。
這個過程如果三班倒連夜進行的話，可能壓縮到一天就行了。
占大頭的，其實是中間耗時8到12天的發條機安裝以及傳動制動系統裝配。
最重要的，如果采用萊昂納多方法，還要耗費一天在車床設計與組裝上。
這也是為什么工程師們都覺得萊昂納多太冒險了。
盡管有多節省一天的可能，但冒的風險卻是無比巨大。
純靠萊昂納多的技術，風險還是太大了。
萊昂納多則是據理力爭：“可發條機車所需180個高精度零件，用了車床后，起碼減少了60需要手工打磨的零件啊。”
不過并沒有人理會他，都在自顧自計算討論。
這么一算，十天時間，給圣聯留下的只有六到七天。
這就意味著，他們要比極限狀態還要極限，這才能達到要求。
“圣械廷周邊可以進入總動員狀態。”霍恩又壓了一副籌碼，“就當是提前鍛煉他們了。”
日后如果要與吸血鬼為敵，圣聯這邊的工廠肯定是要日夜開工的。
這個就當一次預演吧。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嘈雜聲與圖紙越堆越多，調集來的資料也越來越多。
咖啡杯胡亂擺放著，就像是戰爭狀態下的指揮室一樣，到處都有嘈雜的聲音和紙筆嘩嘩聲。
大概是兩三杯咖啡下肚，草稿紙上的數字越來越清晰，人們也漸漸計算出了大概的結論。
“砰。”拍桌子的聲音同時響起，兩名樞密僧侶面對面站起，興奮與失望交雜同時開口：
“七天完全不可能。”
“七天完全有可能。”
幾乎是同時，雄鹿室內響起了兩道結構類似，但結論完全不同的論斷。
雄鹿室像是突然被抽干空氣，聲音都消失了一瞬。
人們驚愕地看著彼此，臉上的驚訝迅速轉變為紅溫。
“不是，兄弟，我沒聽錯吧，七天有可能嗎？”
“你們這群雞毛怎么算的？”
“我還想問你呢，為了拍冕下馬屁，連事實都罔顧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