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若南的歌聲像個迷路的孩子,在草原的夜空下跌跌撞撞,偏偏她自己毫無察覺,唱得全情投入。
一曲終了,江傾那句委婉的“有個性”評價像打開了某個開關,休閑區的笑聲幾乎要把屋頂掀翻。
“我不管!我就是曲庫!”
章若南叉著腰,臉頰紅撲撲的,對著還在擦笑淚的眾人宣布。
“下一首,下一首是什么?我肯定也會!”
尹證好不容易緩過氣,抹著眼角。
“南南,放過我們吧!要不……讓江總給你指點指點?他可是在桃花塢和汪蘇龍演唱會上都唱過的,公認的好嗓子!”
“對啊對啊!江總來一首!”
黃小明立刻起哄,其他人也紛紛響應,目光齊刷刷投向江傾,帶著期待,也帶著點“快救救耳朵”的懇求。
章若南眼睛一亮,立刻把話筒塞到江傾手里,動作快得像怕他反悔。
“江總!救場如救火!給大家展示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歌聲!”
她自己也好奇得很,桃花塢里那些片段她都反復看過,現場聽肯定更棒。
江傾被眾人架著,無奈地笑了笑,倒也沒推辭。
他接過話筒,在點歌屏上劃了幾下,點了一首《特別的人》。
舒緩的前奏流淌出來,帶著一種溫柔的韻律,瞬間撫平了剛才的喧囂。
他調整了一下站姿,并沒有刻意擺出演唱的姿態,很自然地開口。
聲音透過麥克風流淌傳出,低沉而富有磁性,像草原夜晚微涼的風,輕輕拂過每個人的耳畔。
“愛一個人或許要慷慨”
“若只想要被愛”
“最后沒有了對白……”
沒有炫技,沒有刻意拔高的情感,只是平靜真摯地敘述。
每一個吐字都十分清晰,音準精準得如同他編寫的程序,情感卻飽滿而內斂。
他微微垂著眼,整個人沉浸在歌曲的氛圍里。
休閑區逐漸安靜下來。
黃小明與詹大廚交換了一個“果然厲害”的眼神,尹證這個專業音樂學院畢業的也微微點頭,面露欣賞。
殷陶陳立儂聽得入神。
章若南坐在沙發一角,原本還揚著笑臉,聽著聽著,臉上的笑容慢慢沉淀下來,變成專注的凝視。
她托著下巴,目光落在江傾身上,盯著他唱歌時沉靜的眉眼。
歌聲像一把溫柔的鑰匙,不經意間打開了記憶的匣子。
首都機場VIP室,她風風火火闖進來,手機掉在他腳邊。
她以為他是粉絲,還傻乎乎地給他簽名,簽在《浪潮之巔》的扉頁上。
他當時挑眉打趣她的樣子,“物理防抖?不太可取”,現在還印刻在她的腦海里。
后來在飛機上,他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說自己是什么修拖拉機的……
她居然信了!
還覺得這人真有意思。
再后來,芭莎慈善夜的紅毯。
那輛印著巨大贊助商logo的廣告車像一道恥辱的分界線,禮儀小姐公式化的笑容,不容拒絕的動作,讓她如墜冰窟。
又是他,像一道光劈開了那片難堪的陰霾,朝她伸出手臂,“一起走吧,章老師。”
聲音那么平靜,卻這么有力量。
簽名板上,他讓她簽在空處,然后把自己的名字穩穩落在她名字上方。
拍賣環節,她的拍品,是他安靜的坐在那里,最終才能拍出了一個遠超預期的體面價格。
大合照時,被邊緣化的窘迫里,是他再次走向她,在那個眾星云集暗流涌動的場合里,給了她一個核心的位置。
那時候,她心里不是沒有過一絲微弱但大膽的猜想。
他會不會……也有一點在意自己?
不然為什么兩次都恰好幫她解圍?
那點隱秘的期待,像一顆小小的種子,在心底悄悄埋下。
可是,時間像草原上的風,吹散了那點不切實際的幻想。
那次之后,他就像投入大海的石子,再無波瀾。
他的微信靜靜地躺在自己的好友列表里,備注“救命恩人飯票債主”也從未亮起過小紅點。
她才知道,原來真的只是順手。
像他那樣的人,大概隨手幫一把的事情太多了,她章若南不過是其中一個。
那顆剛剛萌芽的種子,還沒來得及感受陽光,就被現實的冷水澆滅了。
“你是我特別的人”
“多希望你就是最后的人……”
江傾唱完了最后一句,尾音在安靜的空氣里輕輕消散。
他放下話筒,臉上帶著完成任務后放松的笑。
“好!!!唱的好啊!江總!”
“太好聽了江總!完全可以考慮再跨個界做歌手啊!”
“這絕對是專業水準!”
“再來一首!”
熱烈的掌聲瞬間爆發,將章若南從回憶的漩渦里猛地拉了出來。
她心里微微一慌,像是小心珍藏的秘密差點被人窺見,趕緊跟著用力鼓掌,臉上迅速堆起與剛才一樣的燦爛笑容,大聲附和。
“太好聽了!江總!您這水平,可以原地出道了!”
江傾笑著擺擺手,把話筒遞還給尹證。
“獻丑了,你們接著玩。”
氣氛重新活躍起來,但章若南卻有點心不在焉。
后面尹證又唱了幾首,她也跟著起哄說要合唱,但明顯不如之前鬧騰。
當黃小明看著時間提議大家早點休息,明天還要備菜時,她幾乎是第一個響應。
“好呀好呀,今天真的玩得好開心!謝謝江總的歌!”
語氣依舊歡快,動作麻利地起身收拾散落的零食包裝。
大家互道晚安,各自回房。
草原的夜晚徹底安靜下來,只有遠處不知名的蟲鳴,風吹過草葉的沙沙聲。
房間的燈光一盞盞熄滅。
章若南洗漱完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
江傾唱歌時的樣子,還有那些關于過去的畫面,在腦海里反復交織。
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七上八下地蹦跶。
她索性爬起來,披了件薄外套,輕手輕腳地打開房門,走到自己房間外連著的小露臺上。
夜風帶著涼意吹散了白天的燥熱,仰頭是城市里難得一見的璀璨星河,低垂得仿佛觸手可及。
空氣里是干凈的青草泥土的味道。
她趴在木欄桿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試圖讓微涼的空氣安撫自己紛亂的心緒。
目光無意識地掃過對面那排嘉賓房的露臺。
大部分都黑著燈,只有盡頭那一間的露臺上,似乎有個模糊的身影,也正倚著欄桿,面朝著無垠的星空。
是江傾!
她的心猛地一跳。
他也沒睡?
他在看什么?
明天……他就要走了吧?
回廬陽?
回京城?
還是又飛去哪里開會?
下次見面……會是什么時候呢?
還會有像今天這樣,在草原星空下,聽他唱歌,看他做飯的機會嗎?
一股沖動涌上心頭。
那點被時間澆滅,卻又在今晚被歌聲回憶悄悄撥動的小火苗,在胸腔里不安分地跳動起來。
她想起自己曾在芭莎慈善夜停車場,對著空氣揮舞手臂喊出的那句“加油”。
鬼使神差地,她離開了自己的露臺,沿著樓梯輕輕走了下去。
草地柔軟而微涼,踩上去幾乎沒有聲音。
一百多米的距離,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漫長。
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咚咚咚,像在擂鼓。
一步一步,她朝著那個倚在欄桿上的身影走了過去。
離得越近,看得越清楚。
江傾穿著簡單的白T恤休閑褲,背對著她,微微仰著頭,望著星空。
夜風吹動他額前的碎發,背影在星輝下顯得很沉穩可靠。
她在他身后幾步遠的地方停下,腳步放得很輕。
江傾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微微側過頭。
看清是她,他眼中掠過一絲意外,但很快被溫和的笑意取代。
“章老師?還沒休息?”
章若南的心跳得更快了,幾乎要沖破喉嚨。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自然,刻意帶上一點她慣有的直率。
“睡不著,出來透透氣,看看星星。沒想到江總您也睡不著啊?”
她故作輕松地走到他旁邊的欄桿處,也學著他的樣子趴上去,望向同一片星空。
兩人之間隔著半臂的距離。
“嗯,難得見到草原上的星空,就多看一會兒。”
江傾輕笑著解釋道。
夜風掠過草尖,帶來沙沙的輕響。
兩人之間沉默了幾秒,只有星光靜靜流淌。
章若南手指無意識地摳著粗糙的木頭欄桿,那點橫沖直撞的勇氣在沉默里有點退縮。
但一想到明天他就要離開,下次見面遙遙無期,那點不甘心又冒了出來。
她轉過頭,目光直直地看向江傾的側臉。
“江傾。”
她沒再用“江總”這個稱呼,聲音不大,卻帶著破釜沉舟的認真。
“嗯?”
江傾也轉過頭,對上她的視線。
星光照進她的眼睛,亮晶晶地,里面沒有了平時那種大大咧咧的笑意,只剩下一種近乎執拗的探詢。
“我……”
章若南感覺自己的臉頰又開始發燙,但話已經出口,她不想再退縮。
“我一直想問……為什么?”
“為什么?”
江傾微微挑眉,沒太明白她的意思。
“為什么幫我?”
章若南索性把話挑明,語速有點快,像是在趕走自己的緊張。
“機場那次,我以為你是粉絲,傻乎乎地給你簽名……后來芭莎,紅毯,廣告車,簽名板,大合照……每一次,都是你剛好出現,幫了我。”
她聲音低了一點,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困惑。
“那時候……我其實偷偷想過,你是不是也……有一點點覺得我這個人……嗯……還不錯?”
她沒好意思說出“對我有好感”這個詞。
“但是后來,你從來沒主動聯系過我。我才明白,對你來說,大概真的只是順手幫一把,對吧?”
她自嘲地笑了笑,轉過頭重新望向星空,仿佛這樣能掩飾自己的難為情。
“其實我明白的,我們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是搞科技、開公司、想著改變世界的天才,我呢,就是個在娛樂圈里摸爬滾打的小演員,整天想著怎么把戲演好,怎么不被淘汰……差距太大了。”
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帶著說不盡的失落。
夜風吹過,帶著草原特有的涼意。
江傾沒有立刻回答,靜靜地聽著她說完,目光落在她微微低垂的側臉上。
那張在鏡頭前總是充滿元氣笑容的臉,此刻在星光下顯露出少見的脆弱迷茫。
“章若南。”
他開口,聲音很輕。
章若南身體微微一僵,慢慢轉過頭看他。
江傾的目光很平和,沒有憐憫,也沒有居高臨下,就像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幫你,確實只是順手。”
他坦率地承認。
章若南的心猛地一沉,一種“果然如此”的酸澀感瞬間涌了上來。
她下意識地想別開臉,或者用一句玩笑話掩飾過去。
但江傾接下來的話,卻讓她定在了原地。
“但我這個人,不是什么人都順手的。”
他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機場那次,你的手機掉在我旁邊,你撿起來時,我看到你手背上貼著個卡通創可貼,大概是拍戲弄傷的?你道歉時笑容很真誠,沒有那種被認出來的明星架子,反而有點不好意思。后來在飛機上,你跟我聊天,說起拍戲騎三輪車摔跤的事,也是大大方方地自嘲,眼睛里亮亮的,很鮮活,哪怕它很辛苦。”
江傾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夜色,回到了當時的場景,表情變得柔和下來。
“芭莎那次,你被禮儀小姐往廣告車帶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不是憤怒,也不是諂媚,就是一種很純粹的尷尬無奈,還有點小委屈,像被老師叫去罰站的小學生。簽名板上,我給你指位置,你毫不猶豫就簽了,也沒多想為什么。大合照時,你被擠在角落,眼神有點飄忽,但也沒想著硬往里擠,就是……有點認命地站在那里。”
他輕輕笑了笑。
“那種時候,還能保持那種認命而不是不甘的表情,挺難得的。”
江傾的目光重新聚焦在章若南臉上,帶著欣賞。
“你身上有種東西,在這個圈子里不多見。不裝,不做作,摔疼了會齜牙咧嘴,委屈了會寫在臉上,高興了就笑得沒心沒肺,像……”
他尋找了一個合適的比喻。
“像草原上那種生命力特別旺盛的小野花,風吹雨打都不怕,太陽一出來就使勁兒開。”
章若南完全愣住了。
她設想過很多種回答,也許是“舉手之勞”,也許是“看你順眼”,甚至可能是“沒什么特別原因”。
唯獨沒想過,他會記得這些微不足道的細節,會這樣清晰地描述出她當時的狀態,甚至……用“小野花”來形容她?
她呆呆地看著江傾,星光落進她的眼底,漾開一片細碎的漣漪,忘了反應。
“至于聯系……”
江傾的語氣恢復了一貫的平和。
“我的工作性質決定了我大部分時間都處于非社交狀態,主動聯系誰,對我而言,需要特別的理由和契機。而且……”
他頓了下,目光坦誠。
“我覺得當時那樣就很好,你不需要因為我的順手而為覺得欠我什么,或者有別的想法。保持你現在的樣子,就很好。”
他的話像草原夜晚的風,吹散了章若南心里那點積壓已久的困惑不甘。
原來是這樣。
他不是因為她是“章若南”才幫她,也不是因為別的什么曖昧心思。
他只是……在她身上看到了一種他欣賞的東西,所以順手推了一把。
沒有居高臨下的施舍,也沒有曖昧不清的暗示,只有一種純粹基于觀察的善意。
心里那塊沉甸甸的石頭,好像“咚”地一聲落了下來,不是墜入深淵,而是穩穩地落到了實處。
隨之而來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暖。
原來在他眼里,自己并不渺小,她那些笨拙的瞬間,都被他看到了,并且被賦予了“生命力旺盛”這樣美好的意義。
酸澀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豁然開朗的明亮。
章若南臉上重新綻開笑容,不是那種營業式的甜美,而是發自內心帶著釋然的笑容,兩個小酒窩深深地陷下去,在星光下清晰可見。
“江傾。”
她聲音清脆,帶著如釋重負的輕快。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她頓了頓,語氣變得認真。
“真的,特別謝謝你。不只是因為幫了我,更謝謝你讓我知道……原來我這樣也挺好的。”
江傾看著她臉上重新煥發的光彩,那笑容比草原上的陽光還要純粹,眼底也染上了一絲溫和的笑意。
“你本來就好。”
章若南用力點點頭,仿佛要把這句話刻進心里。
她深吸了一口草原清冽的空氣,感覺整個人都清爽通透起來。
那些患得患失的小心思煙消云散,只剩下一種想要變得更好的動力。
她轉頭看向遠處一望無際的草地。
“江總。”
她重新用回這個稱呼,語氣輕松自然。
“明天一路平安!等離開中餐廳后,下次……下次再見面,我爭取唱歌不那么有個性!”
她轉身沖他做了個鬼臉,帶著點俏皮的自嘲。
江傾被她逗笑了,肩膀微微聳動。
“好,我等著驗收。很晚了,都回去睡覺吧。晚安。”
他朝她笑著點點頭,轉身走向自己的房間。
“晚安。”
章若南輕輕揮手,站在原地,看著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門口。
她沒有立刻離開,而是趴在欄桿上,望著星光密布天空,臉上帶著輕松明亮的笑容。
“章若南。”
她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小聲而堅定地開口。
“加油!做最亮眼的小野花!”
草原的風拂過她的發梢,襯得那張俏生生的臉頰格外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