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之內一片寂靜,空氣里都充滿了緊張。
吳印和張天師兩人進行對視,似乎在進行著一場極其激烈的交鋒。
張天師臉色越來越白,而吳印依然保持著身體前傾的極致壓迫。
一向出塵淡然的張天師,這個時候,再也沒辦法淡然出塵,他的雙手也不自覺的死死的攥住了椅子的柄。
雙手之上,青筋凸起。
就這一點就能看出來,他此時的心里,到底有多么的不平靜。
這種無聲的交鋒,也不知道持續了多久,最終梗著脖子,仿佛積蓄起了全身的所有力量在和吳印對峙的張天師,忽然間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隨著這口氣吐出來,整個人一下子就像是泄了氣一樣。
那強撐著的身子,都顯得有些佝僂。
“行!我接受你所提的條件。
龍虎山這邊,除了皇陛下所賜田產,其余盡數清丈。
沒有度牒之人,盡皆驅除。
其余大大小小道觀,我亦會如此交代他們去做,不讓他們來對抗朝廷清丈。
我只能盡力如此做。
龍虎山我能管得住,下面的那些道觀,不一定全都聽我的,我只能是盡自己最大的力量。”
隨著他開口說出這話來,吳印身上那幾乎讓人窒息的氣勢,也隨之收斂。
“張天師,我就知道你們張家及龍虎山是深明大義之人,不會做這許多傷天害理對抗大政之事。
張天師能把事情做到這種程度,便已經足夠了。
在張天師都已經把事情,做到這種程度之下。
依然還有人執迷不悟,妄圖對抗清丈田畝。
那就不是張天師你的事了。
張天師你對他們已經仁至義盡,剩下的那些,便由本官來做。
張天師也不用擔心,那么多人會對你產生非議。
在你回去后,把這些說給他們聽,他們或許會有這樣的心思。
但隨著清丈田畝開始,有了那些不怕死的出頭鳥,被我帶著人破了山,伐了觀,把他們給砍死。
剩下那些活著的人,就會明白張天師你給他們所說的話,到底是有多么的正確。
對待他們是有多么的好,他們剩下的人只會感激你。”
吳印倒是會安慰人的,安慰人的角度也顯得比較清奇。
至少他這話,聽在張宇初的耳中,讓他覺得分外的刺耳。
可再仔細仔細想想的話,卻又讓人覺得,好像吳印所說的話,還真就有那么幾分的道理。
“還有一點兒。”
張宇初望著吳印開了口:“我會看著你這次在江西這邊的清丈。
看著你到底是如何做的!
希望你別只是嘴上說說而已,說著所有人在面對清丈之時一律平等,任何阻礙清丈之人,都將成為齏粉,實際上卻是說一套做一套。
我看你后面,到底是不是如此做,是不是只針對我道門。
對那些達官顯貴,面對那些寺廟,我希望你還能如同現在與我說的這些一樣。
能拿出對付我道門的本事來。
如此我對你吳印,也能刮目相看。
否則,我今后定然要親自下了龍虎山,前去京師求見陛下。
將你吳印偏袒其余人,在清丈田畝當中徇私舞弊之事,告之于陛下。
到那時,便與你拼個魚死網破!”
張宇初的聲音變得凌厲起來。
吳印聞言哈哈一笑:“好!張天師你就好好看,好好聽。
將我清丈田畝之事,牢牢的收入眼中。
眼睛瞪大了,瞧仔細了!
我吳印在清丈田畝之時,面對其余人,但凡對他們另有對待。那么就你到京師那邊向陛下告御狀。
我再給你出個主意,在告御狀的同時,再讓人沿途宣揚我吳印,在這邊的這些作為,全部給公諸于眾,進行造勢!”
“好!如此便好,我都記下了!
張天師用力的點點頭,而后起了身,朝外面走去。
只是起身之后,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
也不知是方才被吳印的言語,給聽的腿有些發軟。
亦或是一時不察,方才如此。
拒絕了吳印的攙扶,張宇初在原地定了定神。
猛的一揮袍袖,便朝著外面而去。
看起來很有天師的氣度。
但是,在那兩個陪著吳印一起,在這里見張天師,并且全程都沒有說話,只是拿著筆記錄這兩個清丈田畝的官員看來,卻覺這張宇初有著很多的狼狽。
早已沒了之前來時的那種盛氣凌人。
他們再看吳印之時,目光也全都變了。
有些高山仰止,帶著諸多的敬佩。
原本他們在跟隨吳印來到這邊清丈,聽了吳印說此番前來清丈,不論是誰沒有任何例外之時,心里面多少有些打鼓。
覺得也很有可能只是嘴上說說而已。
來到這里以后,并不會真的如此實行。
這話說起來簡單,可做起來就難了。
冠冕堂皇的話,許多人都會說。
可真的做了,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兒。
江西這邊情況極其復雜,而清丈田畝,又不知道涉及到了多少人。
把這事給做成了,做好了,尤其是做到如同吳印所說的那樣,眾人平等。
可實在是太難了!
可現在,跟著吳印一起親眼見了吳印,是如何應對龍虎山張天師的之后,他們的懷疑全都沒了。
他們相信了,是真的相信了!
這吳總督,不愧是吳總督,真的有魄力!
陛下讓吳總督前來沒有錯。
他們也都是士氣為之大振,愈發堅定了接下來跟隨著吳總督清丈田畝,把這件事情給辦好的決心。
吳總都有如此決心,他們這些人同樣也不能落于人后。
便跟在吳總督身后,沖鋒陷陣!
好好的來清理清理江西這邊!
“天師!”
“參見天師!”
在見到張宇初出來之后,幾人在外面等的心焦的高級道人,紛紛出聲,恭敬行禮。
目光之中滿是關切。
張宇初并沒有說話,只是對他們略點了點頭,便接著向外走去。
幾人忙跟在身后。
來到院落之外時,更多的人與張宇初見禮。
張宇初再度恢復了之前的淡然,做足了姿態之后,這才在眾人的恭賀之中,上了法架。
宛若前來時一樣,緩緩而去,氣場十足。
不少等的心焦,滿是忐忑的眾人,見到此景之后,心里長松一口氣……
因為從張天師此時,所表現出來的種種來看,這件事兒肯定是成了。
張天師必然是讓吳印這個禿驢松了口,不敢對他們這邊趕盡殺絕。
想想也對,他們道門本身地位就很超然。
龍虎山張天師,更是無人敢招惹。
便是朝廷要清丈田畝,也不敢真的趕盡殺絕,往死里去清丈。
而今看來便是如此。
天師出馬,便是吳印,也得退避三舍。
不敢真的把事情給做的過分。
而他們卻不知,那坐在法駕之上,一身出塵氣質,宛若陸地神仙的一樣的張天師,這個時候心里面到底有多么的煎熬。
一路吹吹打打,做足了氣勢之后,等到張天師法駕回到龍虎山時,天都已經黑了。
各處道觀的人,有的跟著張天師前去了。
有的則在龍虎山這邊等候。
見到張先生回來后就,一個個都迅速匯集而來,只盼著在第一時間里,能從張天師這里聽到好消息。
“真人,這……這事情如何了?吳印有沒有退讓?”
眾人見到張天師之后,終于是忍不住了。
出聲詢問。
這次的事兒,對他們而言再重要不過。
不知道牽動著多少人的心。
不過,很多人心里面此時,其實是長松了一口氣的。
張天師既然出馬了,那么這事就一定能成。
那吳印便是再張狂,在天師親自出馬與他去談,且讓出六成利益的前提之下,他那里都不敢再有任何的張狂跋扈。
不可能給臉不要臉。
張天師聞言,心中暗自嘆了口氣。
在眾人滿是期盼的目光之中,開了口。
雖然這些話,他是特別的不想說,很丟人。
也知道一旦說出來,將會引起什么樣的軒然大波。
在場的這些人,又都會有什么樣的反應。
可事已至此,他不說也得說。
丑媳婦也是要見公婆的。
哪怕心里面,再多的不情愿,再多的難以啟齒。
哪怕說出來后,這些人對自己也有著再多的失望,也必須要說出來。
深吸口氣,緩和了一下心情后他開了口:“這次的事兒,和你們很多人想的不一樣。
前去后,和吳印進行了一番商談。
事情已經定下。
我決定要聽從朝廷號召,按照朝廷所言做事情。
陛下曾言,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我等雖是道門中人,卻也不能拋去家國大義而不顧。
眼里不能只有自己,也需得有家國,如此才行。”
一聽張天師所說這話,很多滿心期待的道人,心里就不由的為之咯噔一下。
生出了不少不好的預感。
這怎么……事情和自己等人想的,好像……有些不太一樣啊!
似乎要朝著,自己等人所不愿看到的地方發展。
這……該不會是,張天師讓出去的,不是六成的田產,而是更多吧?
達到了七成?甚至八成?!
“我決定,龍虎山以及下面的眾多道觀,全部接受好朝廷號召,除了陛下所賜之田產,其余的全部接受清丈,一點不留!”
什么?!
張宇初此言一出,在場的這些,滿懷期待的眾人,一個個都不由的大驚失色!
被張宇初所說的話,給徹底的驚到了。
甚至于,有人直接就被驚的站了起來!
在場眾人,不論是誰,都不能再保持淡然,神色大變。
實在是張天師突然間說出來的這個消息,太過于出人意料,也太過于讓人無法接受!
全部?!
居然比他們所勉強能夠接受的六成,至于最壞的七成,甚至完全不能對八成,都還要更加的過分,更加的讓人難以接受!
“真人……這…這怎會如此?!”
“天師……這不能如此啊!”
有人望著張天師開了口,面色惶恐,又帶著極度的不可置信。
儼然已經是被張天師所說的這話,給完全的驚到了。
這個時候,也顧不得什么禮儀不禮儀的了。
什么樣的禮儀,以及身份的尊卑,都沒有切切實實的利益,更能動人心。
面對這一個所完全沒有想到的結果,讓他們一個二個全都淡然不了。
張天師沉著一張臉,對著眾人伸手往下壓,讓眾人保持安靜。
有賴于張天師的威望,哪怕是在這種情況下,眾人還都是紛紛禁了聲。
神色各異的看著張天師,心里面還帶著很多的期盼。
天師肯定不可能會讓他們這邊,吃這么大的虧。
肯定還會有一些別的說辭,會有別的補償!
天師不可能不將道門,不將他們眾人的利益給放在心上。
答應這等離譜的條件。
在眾人滿心的期待之下,張天師再度暗自嘆了口氣。
然后開了口,望著眾人道:“除了這事外,朝廷這邊這次還要清查度牒。
任何所有道觀都要清查。
任何沒有度牒之人,都不得在道觀之中繼續修行。”
轟的一聲!
張天師這話一出口,就像是有著驚雷一樣,陡然炸響!
令的在場眾人,紛紛變了顏色!
望著張天師,像是見了鬼。
種種的不可置信,涌上他們的心頭。
一個二個全都傻了眼。
不是……這就是張天師?
他們期盼寄予厚望的張大真人,前去見吳印所談出來的結果?
這怎么……和先前所說完全不同?
此前,不是說了至多只能讓出六成的土地嗎?
不是說了吳印那邊若是不知足,六成土地都滿足不了胃口,張天師這里,就會和對方好好的硬著來上一場。
不和對方低頭,堅決維護自己這些人的利益的嗎?
怎么……現在全都變了?
把他們道觀的所有土地,都給讓出去也就算了,怎么到了此時,竟然還要清查度牒?
這……張天師到底都是如何給吳印談的?
他就是這樣,來堅決維護自己等人利益的?
有他這樣維護的?
這差距,也實在是太大了!
和他們先前所想,有著太大的不同。
怎會如此?
怎能如此!
懵了,徹底的懵了。
“真人,這……這是不是還有別的什么條件,別的什么好處?”
姓劉的和年長的道人,吃驚之后,望著張天師開了口。
其余人也都紛紛望向張天師,等著張天師給他們一個回答。
他們相信肯定還會有別的,對他們而言有好處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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