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用回來了嗎?
還沒有!
蘇武進軍了,因為已經準備好了,夜苴與羅雄兩部,已然聯系了不少部落,至少有七八個沿途部落已經派人來拜過蘇武……
更也派人給蘇武頭前開路,是為向導。
最重要的是這些部落與邕州的蠻部還不一樣,這些人對大理是仇怨深重,恨之入骨,是極好的馬前卒,不必蘇武多言,些許糧草供應著,足以讓他們往前死戰。
大理蠻部叛亂之事,也是由來已久,不是此時此刻,歷史上也不會就到此終結,這是一件極為長久之事……
即便此番蘇武不來,要不得多少年去,這些蠻部,還會聯合起來再干,那時候再剿他們的就是高量成了……
終歸是這山林之間,大理國再如何剿,也不可能把山林里的人都殺盡,一茬一茬總是要長出來的……
乃至未來,許多年,哪怕明朝,此處叛亂之事,也多如牛毛,大規模的就有四次,小規模的難以計數。清朝,更是數都數不過來,乃至新中國成立了也還有,叛亂與匪患都有……
封建王朝時期,其中主要矛盾,一方面是統治者欺壓被統治者之事,另外一方面,也來自于外地人統治本地人的矛盾,這兩方面有關系,但也有區別……
其實段氏雖然歸為白族,但就是漢人,其祖上是河西武威人,乃唐將出身,天寶安史之亂前后,也與唐戰,真正崛起也沒多長時間,最多不到二百年……
段氏自就是中原人的那一套東西,包括統治,便也就避免不得這些事……
蘇武進軍途中,顯然在思索這些事,將來歸于版圖的大理國,其實很大,部落眾多,遠不是三十七部這么簡單……
要想長治久安,其實還是個負擔……
若是不用段氏之法,那就得用中原王朝賦稅來補貼這里,至少要補貼兩三代人去……
許這也是當年趙匡在金沙江邊為何要說“此非吾地”的原因,皆是山川,貧瘠非常,唯有小小幾處可以大規模農耕……
管理起來也麻煩,在當地來攤行政與軍事成本,那必然要出事情,若是中原來補貼,得不償失……
這也是為何邕州會有四十四個羈縻州的原因,羈縻之意,說白了就是你認我就行,別給我找麻煩就行,我也不多管你……
但蘇武要的不是這般,羈縻,就是有限責任,蘇武要管制,那就是無限責任,就得管人家活得好不好,吃喝拉撒順不順……
中國之統治,自古就是無限責任之統治,若想長治久安,本地人真正歸心歸德……
那就得用別處賦稅來補貼此處軍政成本……
蘇武進軍路上,不免也是壓力山大,但這里,在蘇武腦海中,那也是祖宗之地,祖宗之地不可失,沒辦法,得要……
不僅得要這里,還要以這里為前進基地,下山而去,許多地方便有了廣大的平原,有了那一年兩熟三熟之種稻米之處……
云南,是重要節點,中南半島,吐蕃之地,還有印度半島,這里其實都是可以去的,物理距離上相比而言也很近……
反正,還是得干……
大軍向前去,當地蠻部之人不斷從山林里下來相會,越匯越多,已然也有了六七千之數,沿路還有更多等著蘇武一路去聚……
何以蘇武說動就動?因為蘇武相信吳用,這般之事,他一定能辦好。
即便吳用辦不好,蘇武還是要進軍的……
此來,就沒打算收手,這個理由不行,總有那個理由,蘇武之軍,紙面上的實力對比是以弱擊強,不能等人家準備好了再進兵……
云南,真是個好地方,大多數地方冬暖夏涼,一路去,其實是沿路而上,善闡府海拔可不低,近兩千米之高。
可見大理國著實不好征討,若不是蘇武而今金屬貨幣極多,能雇傭來人,若不是大理國內本就剛剛有三十七部作亂之事,諸部之人皆來幫襯……
要想打進大理善闡府與羊苴咩城,那還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其中之難,不難想象……
時也命也,仿佛上天真有天命之事一般……
不得四日,大軍已然屯在石城,所謂大理八府四郡之一的石城郡,便是后世云南的曲靖所在,過了此處,就可直入善闡府……
此時此刻,蘇武身邊聚的大理蠻部之人,已然有一萬三千左右……
這大概也是三十七部最后的壯丁了,雖然依舊還有陸續在來,但再來也來不得多少了……
石城之城池,并不顯得如何高大,蘇武依舊親自繞城而視,也登高去望,城池所在,自是平地,高處望內,其中屋舍連綿,皆是大火燒過的痕跡,破敗不堪……
也不見城內有多少居民,估摸著算,這里以往至少住得五六萬人之多,但而今怕是連幾千人都沒有了……
當然,守軍還是在其中的,至少有四千……
觀察完敵情,蘇武從高處而下,城池之外,自是營帳連綿,甚至很多蠻部之人,并無營帳,就這么席地而歇……
說窮,也不過如此了,還能窮到什么地步去?便是連一頂帳篷都置辦不起……
倒是也有許多蠻部之人,會自己砍來一些巨大的葉子與樹枝,搭一個能遮蓋的地方……
中軍議事,諸般大蠻,都有代表來,小蠻自不必來,也坐不下……
蘇武麾下軍將,自是濟濟一堂,端坐無言。
只待蘇武坐定之后,先開口:“此城無甚,城內守軍算多,三面來圍,爬墻去打!”
只看眾多軍將皆是起身,便是要領命先登……
蘇武擺擺手:“待某來點……”
倒是諸多蠻部因為通譯,慢了半拍,此時也有人起身來,面色激動,手舞足蹈嘰里咕嚕一大堆……
通譯來言:“陛下恕罪,此人不知禮節……”
“無妨,他說什么?”蘇武問。
“他說,他愿去爬墻先登,只愿陛下給他們配備兵刃甲胄,他們自去先登,他們去報仇雪恨……”
蘇武微微皺眉,兵刃甲胄,這玩意……
卻看那人又嘰里咕嚕一大堆去……
通譯一臉無奈,又看蘇武,只看蘇武抬抬手,他連忙來說:“陛下,他說……他們不是打不過大理國的官兵,他們就是因為沒有甲胄與好的兵刃,所以才失敗,這回,他們一定要報仇雪恨……為族人報仇之類……”
蘇武終于答話了:“告訴他,可借,借完要還,不是給……”
通譯自就去說,就看那蠻部首領聞言看了看蘇武,口中嘟囔了幾句……
蘇武就問:“他說什么?”
通譯一臉尷尬來答:“他說……他說……”
“說……”蘇武抬抬手。
“他說天下最大的皇帝陛下也如此小氣……”
蘇武微微一笑,其實心中在緊,有某種警覺在起……
卻看那蠻部首領嘰里咕嚕又說……
通譯便道:“陛下,他說……借了兵甲,他們沖殺破城,進城之后劫掠之物,戰利品,是否可以歸他們?”
蘇武聽得此語,心中更是明朗許多,想象到了,可憐之人,必然也有可恨之處,這些蠻部與大理國鬧到這個地步,也不是完全的受害者。
這石城,昔日被他們打破過,還有那善闡府,昔日屠殺劫掠之慘,不難想象……
蠻也好,胡也罷,原始狀態下的道德水平,那是不必多言的……
昔日里,他們只怕也不全是什么被欺壓的弱者,以山林為居,入則可躲,出則為賊,定是如此,與那昔日中原面對的北方胡人,是一回事。
蘇武作為天子,若是此番不約束住,他在此處的法統,只怕也建立不起來,這里的將來,也好不了……
若蘇武也是來報仇雪恨的,那自無妨,只管帶著人沖殺進去就是,只管殺個尸山血海再說……
但蘇武如今是天子,是這片土地上天命所歸之皇帝陛下!
他怎么可能容得這么來?大理國民,又不是什么茹毛飲血的部落,他們也是儒家文明世界的人,乃至很大一部分,本就是漢人。
且這里發展到這個地步,發展出了這八府四郡,豈是輕松之事?歷代先民篳路藍縷,才有了如今大理國這番格局,當真付之一炬不成?
不到此處此時,頭前蘇武是想不到這些深入之細節的,唯有此時此刻,蘇武才明白,不可一廂情愿去想事情,萬事,自有其緣由,黑白對錯,從來不是那么簡單……
蘇武抬手一擺:“進城之后,不可亂殺亂劫,戰利之物,不可自取,交由中軍帳內虞侯來定奪分配!立功自有獎賞,以功勛與人頭來計……”
就看那蠻部首領,面色就黑……
蘇武還掃視了一番在場諸蠻,一語去:“此軍令,不可違,爾等諸蠻,把某話語帶回去告訴所有人,但有違令者,定斬不饒!”
諸多通譯在說,諸多蠻首,好似都不太滿意,許多人更是面黑如水,喜怒都在臉上寫著……
便也還是那蠻部首領一臉不快嘰里咕嚕在說……
那通譯之面色,是變了又變,是一句都不敢翻譯……
蘇武大手一揮:“說!”
通譯低著頭,不敢看人,話語極快:“他說……陛下恕罪,他所言是……你這個皇帝,也不公正,到時候好處都你們搶去了,我等不是白白來一遭?我看你這皇帝,也不是什么好皇帝……若是這樣,那你們自己去打,我們不去,大不了我們都回山里去……你看怎么辦……”
蘇武心中就怒,身為天子,豈還能看得別人臉色?
滿場軍將,個個偏頭怒視。
但蘇武也不發作,就問一語:“何人還愿借兵甲以先登?”
再看眾蠻,竟真就把頭都偏過去了……
蘇武心中在笑,冷笑,明白了,這些人把他蘇武當大賊頭了,他們是來跟著大賊頭再試著去搶一把的……
“散了,今日就議論到此……”蘇武擺擺手去。
眾人自就在散……
此軍事戰事,不難,其實也不必如何商議,只管蘇武做一個計劃發去諸軍就是,攻城之事,自會有條不紊。
倒是這些蠻部,特別是大理國境內的這些蠻部,還真不一定是助力,說不定還是麻煩……
所以,蘇武得想著提前防備這個麻煩……
蘇武本以為這些人,會在他面前哭泣訴苦,說著大理國如何如何欺壓,昔日里如何如何凄慘,請求蘇武為他們主持公道……
萬萬沒想到,這些都沒聽到……
反倒邕州諸蠻,在羈縻政策之下,還真不為賊,都和善許多,至少有一定的行事規則……
不免也想,來日是否要以邕州蠻來治大理蠻?
蘇武當真把許多事想早了,大理諸蠻真的太過原始了,行事與思維邏輯完全不同,大理也好,明也好,清也罷,他們不斷管制征討,不是沒有道理的……
邕州蠻當兵,駐守大理,這是個好辦法……
甚至蘇武一時間,有點慚愧起來,邕州蠻不能叫蠻了,他們不蠻。
不久的將來,說不得,蘇武還要親自主持一項工作,民族確認之事,就是把邕州諸蠻,正經歸類,起個正經的民族名號……
讓他們內部也進行一番自我認同,如此,更好的融入大家庭里來。
至于大理諸蠻……
蘇武心下本就有怒,此番,也要看看他們到底知不知趣,若真不知趣,少不得要給點顏色瞧瞧,不然他們往后是學不會好好過日子的……
連皇帝陛下是何威嚴,他們好似都有些不明白!
這是天子所不能容!
治國,治如此大國,何其繁復……
卻聽門口有報:“稟告陛下,吳學士回來了!”
“讓他來見……”蘇武在大帳之內一語。
吳用風塵仆仆而回入,大禮拜見……
蘇武賜座一旁,兩人來去把出使之事說了個清楚……
說得差不多了,吳用還要賣乖:“陛下不知,若非臣機警果決,只怕此時已然死在羊苴咩城了……”
蘇武微微就笑:“此番著實辦得不錯!”
吳用嘿嘿笑著:“皆是仰賴陛下洪福齊天!”
蘇武不接著話,就問:“善闡府情況如何?”
“與此處石城一般,皆是一片廢墟,百姓也少,蕭條至極,唯有高氏一萬四五千兵鎮守其中,正也在招攬逃散之民……”
吳用路過之時,豈能不用心觀察敵情?
蘇武一語:“某此時,倒是有一個麻煩……”
吳用立馬接話:“臣剛才聽言,說是戰前之議,三五句就散了,許多軍將皆是滿臉不快,說是蠻人自大,不尊天子!一個個怒不可遏,卻也發作不得!”
這話不假,蘇武麾下驕兵悍將,哪個好相與?
那蠻部首領那般無禮,諸將與蘇武出生入死至今,哪個心中能爽快?
萬里大燕,從白山黑水到廣袤草原,從河套到河西,從燕云到江南,何曾遇過這般事?
真是頭一遭……
也是蘇武不怒不言,還幾言把會議就散了,否則今日,殺幾個蠻人祭旗,有何不可?
蘇武點頭:“嗯,便是此事!”
吳用直接一語:“來日,讓高家人與他們再戰就是!”
“嗯?”蘇武臉上就是思索模樣……
吳用繼續來說:“蠻夷之輩,不知天威,卻偏偏此番,又好似盟友而來……陛下圣明,自不好為難,陛下之癥結在此,那也好說,高家人與他們,不免也是仇恨深重,高量成也對他們恨之入骨,他們去打就是……”
“如何說?”蘇武問的是怎么做,才能避免道德問題。
吳用篤定非常,一語就來:“倒也不必做什么陰謀之事,這些蠻夷不通教化,賊寇當慣了,今日無禮,想來往后啊,定也如此,無知無畏,螻蟻不知天高,來日總有一語是那大不敬!那高量成,已然在陛下彀中,他一時激憤,為陛下不忿,動手殺人,有何不可?只管讓他們打個天翻地覆去……”
蘇武微微點頭……
吳用繼續說:“來日高氏,自當入京為官,舉族而去,換個人來,仇恨自消,如此……更也怪不到陛下……如此一戰,諸蠻,自也就能安分守己了,高氏仇怨也了,還當銘記陛下之恩情……”
要不說呢,這種事,還得是吳用來,蘇武還真想不到這些辦法。
蘇武不多言,就問:“高量成之事,只怕還要費一番手腳……”
“陛下不必擔憂,其中雖然會有麻煩,但定無差錯,陛下將他看重,他必就是大燕之臣!”吳用篤定來說。
“何以見得?”蘇武問。
“昔日宋之天子如何整治陛下的,今日,大理國主就會如何整治高量成!那高量成,無路可走,唯有陛下這里,才是他唯一生路……”吳用言語直指本質。
“世事難言吶……”蘇武微微嘆息……
起身來,往大帳之外走去,蘇武抬頭去看那石城,也問吳用:“這城池之內,可是高氏之兵?”
吳用答道:“小半數是高氏,另外一些是楊氏……”
“那……是急著攻城呢?還是等上一等?”蘇武再問。
“陛下,可等,不必太久,最多三日!三日之后若是等不到,再攻不遲……”吳用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