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
充斥著警告意味的狂怒獸吼驟然迸發,高昂響亮的音量幾乎在空氣中形成模糊音浪,令周圍灌木枝葉簌簌搖晃。
接近三米高的龐大身軀人立而起,單是其向地面投下的扭曲陰影便足以將一個成年人類籠罩;就像是一座披著毛皮的山巒,沾著凝固松脂與枯葉碎屑的棕褐色厚實毛皮,被其下方的緊實肌肉與敦肥脂肪撐得滿滿當當,濃郁刺鼻的體味彌漫下,是散發著泥土、野獸和純粹力量的狂野氣息。
肩峰肌肉高高隆起,能清晰瞥見其下方蠕動膨脹,正積蓄著足以拍斷鋼鐵般磅礴力量的肌肉,就像是一副由血肉毛皮制成的肩甲;口鼻部分向前突出,鼻子寬大而濕潤,黝黑如皮革,泛黃的犬牙在喉嚨深處涌蕩而出的吼聲中折射致命的暗光。
這是一頭成年的林地棕熊!
億萬年自然演化后,一切都為了生存服務的肉食者構造,讓它成為了森林里普通生物中的最頂級掠食者。
放在沒有超自然力量存在的普通世界,甚至可以說這種生物完全沒有天敵,但凡活到成年,想讓其非年老原因死亡,便也只能靠著些類似山火、洪水之類的少見天災,亦或者疾病、摔傷之類的意外情況。
其他所有生物,都在它的“菜單”之上。
即使放在艾法拉大陸,這種在空氣中魔法粒子催化下成長的大型生物,也擁有著高達“1”的挑戰等級。
暴怒狀態下,沒有趁手武器的熊地精也不會是它的對手。
正常情況,除非與任務目標相關,普通冒險者很少招惹這種難纏的生物。
但眼下,顯然它的對手并非常規概念下的“普通”冒險者小隊。
“吼!”
溫熱氣流裹挾著粘稠悶臭的涎水自利牙間噴吐而出,厚重脂皮包裹,肌肉虬結的粗壯前肢猛地落下!
鐮刀般的漆黑勾爪在粗糙厚實的掌墊中若隱若現散發危險氣息,空氣在強勁力道的摧壓下發出凄厲哀嚎。
毫不懷疑,這一巴掌哪怕只是被輕輕擦到,便足夠將一名成年人類的腦袋拍碎,在厚重鐵板表面留下深深印痕。
砰——
是血肉與金屬碰撞發出的悶響。
棕熊這幾乎把整個身體的重量壓上,傾盡全力的一擊,完完整整地砸到了實處。
但卻并沒有想象中所應該隨之迸現的,骨骼斷裂、血肉碎爛的聲響。
表面印刻有特殊徽紋的金屬圓盾,一動不動,牢牢頂住了棕熊這能夠推倒大樹的一巴掌。
所有的氣力,都好似石沉大海般消失不見,只隱約能夠望見圓盾底下,那幾根垂落前胸,末端綴著黑曜石的搖晃胡辮,與磐石般深深陷入泥壤之中的粗短雙腿。
前所未有的無力之感,讓向來靠著自身氣力在密林中狩獵長大的棕熊,都陷入了一瞬的停滯。
而也恰恰捕捉到了這頭危險生物的恍惚間隙。
嗡——
表面包裹淡黑色陰影能量的鋒銳短匕,自棕熊視線死角的陰影中探出,如蜜蜂蟄刺般向著棕熊的脖頸要害輕輕一戳。
一觸即分。
下一秒,棕熊堆積著脂肪與血肉的脖頸間,多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大洞。
“吼!”
劇烈的痛苦與鼻尖嗅到的死亡氣息,讓這頭倒霉的棕熊幾乎發狂,兩顆深深下陷如瑪瑙般的深褐色小眼睛被一抹嗜血猩紅填滿。
落在鐵盾上的巨大爪掌猛地向下一踩,令其下方矮人身子更下陷幾分的同時,龐大肥碩的身軀展現出一種夸張的爆發力。
腰腹扭轉,噴涌腥氣的嘴器大張著,朝身側匕首的來向咬去。
也就在這時,空氣中的魔法粒子,在一旁灌木深處傳來的咒語念誦聲中,驟然擾動!
并以一種快速而復雜的姿態,于微觀角度排列組合。
使得原本無形無色的空氣中,倏地浮現一抹暗綠色的霧化冰冷。
糾纏,凝聚。
構建出一只半透明的,由純粹霧氣凝成,幽魂般的骸骨手掌。
或許是受施法者技藝不精,精神力質量、儲量都相對一般的原因。
這只幽綠色的骸骨手掌極不穩定,只被棕熊前撲間的龐大身軀稍稍帶了那么一下,就徹底崩毀,化作在空氣中迅速消融的黯淡能量流。
但卻也只是這么不到半秒的接觸,便足以激活這項名為寒顫之觸的死靈系戲法的效果。
只見那頭正在暴怒中發瘋似地攻擊襲擊者的棕熊,毛茸茸的猙獰面孔上,忽地露出一抹人性化的痛苦,整個身體隨之剎那停頓。
也就是這眨眼間的小小僵直,令那道在其脖頸間留下駭人傷勢的高瘦身影,再一次退回到了安全的陰影深處。
令自戰斗開始便始終徘徊游蕩在棕熊身邊,等待機會的矯健人影,終于等到了一擊斃命的機會。
“砰!”
是皮靴踩踏地面,泥點飛濺的悶響。
暗金色的發辮在腦后猛烈擺蕩,英氣十足的小麥色面孔上充斥著果決與殺意。
閃爍寒光的鋒銳劍刃穿破空氣,在名為“直突刺”的戰技作用下,將全身力道匯于一處,于前踏步中驟然迸發。
“嗤啦。”
沒有絲毫阻攔,劍尖跨越空間的阻隔,瞬間貫入直立而起的棕熊側腹。
并以一種驚人的精準,敏銳捕捉到了對方那埋在在肌肉與隔膜深處的要害心臟所在。
穿透。
收劍。
后撤。
生命隨之進入倒計時的棕熊狂吼著,徒勞揮動著爪掌,希望能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帶走一個敵人。
每一擊卻又都被金屬圓盾牢牢擋下。
力道愈發減輕,吼聲逐漸無力。
終于,在一聲近乎于無的嗚咽聲中,轟然倒地。
露出場上唯一一個在最后時間點還站在棕熊身旁,挨了不知道多少巴掌,渾身沾滿葉碎與敵人血跡的粗獷矮人。
“呸!”
朝一片狼藉的地面吐了口沫子。
索爾丁伸手將臉頰上的血汗混合物抹了抹,有些艱難地把硬扛了幾十下棕熊砸擊,深深陷入地面的小腿從泥壤中拔出。
喘著粗氣,咕噥道:
“這畜生,沒什么腦子,力氣倒還挺大,一般冒險者真不一定能扛得住。”
“招你入隊不就是干這個的嘛,還抱怨上了?”陰陽怪氣的聲音一如往常那樣自耳邊傳來。
身材高瘦的游蕩者沙金,手里握著殘留血跡的鋒銳短匕,幽幽從林子里的陰影中蕩出。
臉上的表情早已沒有了戰斗時的冰冷嚴肅,只帶著抹譏諷,似笑非笑地看著場地上格外狼狽的矮人。
聽他這么說,哪怕心中清楚對方是故意激怒,且言語方面自己往往到最后都討不了好,索爾丁仍只覺一股不忿自心頭上涌。
不自覺提高音量道:
“怎么回事,這么好的機會把握不住?”
“老子都給那畜生牽制住了,你一劍刺不死,還要隊長來幫著補刀?”
見狀,沙金眼中閃過得逞的神采,也沒有多少怒氣,只是稍稍拉長語調:
“我倒是也想抓緊時間結束。”
“就是有人不知道為什么,學了戰技偏偏不用,覺得靠著自己就能夠吸引敵人的全部注意,一點不擔心它臨時轉頭去咬別人。”
果不其然,話音剛落,矮人原本因為不忿而脹紅的面孔,瞬間扭曲僵硬起來,嘴里解釋著,聲音卻越來越低:
“這不是想節省點體力嘛,戰技消耗這么大……而且我們離目的地還有許多天的路程,總歸要留點力氣……”
雖然可以胡攪蠻纏,但方才一戰當中索爾丁確實有失誤,想著節省體力而沒有使用他能夠吸引敵人仇恨的特殊戰技,使得棕熊在受到攻擊后放下自己轉頭撲向了旁邊的隊友。
讓這個直率的矮人漢子心中涌現歉意,原本被冷嘲熱諷的憤怒也消散得無影無蹤。
出乎意料的是,面對眼下這種再如何斥責嘲諷,他也不會再還口的絕佳時機。
游蕩者沙金卻突然轉換了話題,不再討論矮人方才的失誤,轉而抱怨起隊內法師的施法動作太慢,差點害自己被棕熊咬到。
合作多年,兩人共同經歷過無數生死危機,對彼此可以說是再熟悉不過。
沙金清楚地知道矮人的痛點和底線,隨便兩句就能讓對方上頭的同時,卻也不會真正邁過那條界限,知道什么時候能“乘勝追擊”,什么時候應該閉嘴;
索爾丁也清楚那些討人厭的話語是對方性格使然,或許令人生氣而難堪,卻并無太多惡意,只是享受著這種在言語交鋒中占據上風的快感,任務期間還是保持著職業者所應該具備的專業。
“啪嗒,啪嗒。”
隊長瑪格麗特,一邊擦拭著手中的長劍,一邊自旁邊的灌木叢中走出。
身后亦步亦趨地跟著隊伍里唯一的施法者約書亞。
眼下,這位才剛入隊不久,面容格外青澀的稚嫩法師,較之河谷鎮時要明顯更加緊張。
雙手緊緊攥著法杖的同時,蒼白毫無血色的面孔不安地向左右擺動,似是擔心又從哪里冒出來一頭魔物。
見狀,看出對方壓力已經拉滿的沙金,也不由停下了嘴里的抱怨,眉頭下意識皺起,看向法師身前的隊長。
自然明白對方的意思,約書亞就站在身后,瑪格麗特便也沒多說什么,只是向游蕩者微不可察地輕輕頷首,示意不用擔心。
這才又拍了拍手,目光望向地面上的棕熊尸體,朝幾人招呼道:
“別浪費時間,趕緊把方便攜帶的,能賣錢的有用素材都剝下來。”
“我們已經接近森林核心區域了,這里的血腥味怕是很快就能引來麻煩。”
“十分鐘。”
“時間一到,不管剩下多少,我們必須立刻撤離。”
瑪格麗特、沙金、索爾丁都是有一定職業等級,資深的冒險者,在河谷鎮混跡多年,去薄霧森林做任務像是回家一樣。
且合作多年,配合默契,知曉各自的性格與處事方法,彼此間的關系早已超過了一般朋友的范疇。
相比之下,法師約書亞卻是真正意義上剛入隊沒多久的新人。
而他的職業等級,也遠遠達不到隊伍的平均水準。
約書亞是一名剛剛脫離學徒,lv1的法師。
在正常情況下,對于法師這種后程發力的職業,如此低等級的時候,除非是那些意外獲得冥想方法,擁有相應資質卻缺乏資源的野路子出身,否則在lv5之前,估計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都窩在實驗室里,絕不可能貿然外出探險。
而以約書亞在森林中所表現的緊張模樣,自然不可能是那些比同等級職業者要更加危險,也更加拼命的野法師。
之所以如此等級,就從家里出來以冒險者的身份接任務賺取金幣……
其實只要大概知曉兩點,就能夠大致腦補。
1.出身紐姆;
2.家里是被奪取了爵位的落魄貴族。
一個非常老套卻真實,但凡聽過幾篇吟游詩人所講述的狗血劇情,便能夠猜到其中發展的經典故事。
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樣。
而也正是因此,才使得“守誓黑木”這種名不見經傳的普通冒險者小隊,因為前陣子在紐姆城的一次偶然機會,獲得了一名稀有而珍貴的施法者隊友。
職業等級低是低了一點,但好歹也是一個掌握有多項戲法和輔助類一環法術,正兒八經的lv1法師。
在任務途中能派上非常大的用場。
單論方才與棕熊的那場戰斗,雖然沙金抱怨著約書亞的施法前搖太拖沓,差點讓自己受傷。
但卻也正是那道被勉強釋放出來的寒顫之觸,令林地棕熊陷入了短暫僵直,為于一旁策攻的瑪格麗特創造了將對方一擊斃命的機會。
單獨一人,死得可能比普通底層冒險者更快;
倘若有職業級別的隊友照應,能發揮的作用卻堪稱夸張。
如今,剛剛從紐姆回到鎮上不久,連酒館都沒坐幾個晚上,也沒有像以往那樣借著吹牛閑聊的機會打聽最近在鎮上流傳的消息。
隊伍里的幾個老人便想著找些戰斗需求較少的調查任務,在冒險途中磨合一下,找一找默契。
“你先坐那里休息休息吧。”見其如此緊張,瑪格麗特伸手拍了拍約書亞的肩膀,指向一旁視野還算開闊的空地。
“好的,瑪格麗特女士。”
聽話地點了點頭,法師面色蒼白,腳步趔趄著上前,坐在一顆橫倒下的樹干上。
目光望著自己前面正利落剝去棕熊尸體素材的兩名隊友(沙金在一旁警戒),感覺幫不上什么忙,心中隱隱覺著愧疚。
便從懷里取出地圖,仔細打量著上面早在出發之前,就已經提前規劃好的線路。
他們的目標是一頭已經死去石化蜥蜴的巢穴,位于薄霧森林外圍與核心區域的邊緣交界地帶。
如果是鎮子里那些普通冒險者,自然是老實繞路,盡可能避免過于靠近森林內域。
但作為職業級別的小隊,薄霧森林核心區域早就去過無數次,當然不會在乎這些。
一路橫穿,中途稍稍避開幾個危險魔物的領地就行,不需要在乎什么“外圍”、“核心區域”。
像是看到了什么,目光忽地一凝。
約書亞望著地圖線路之上,自己一行人即將經過,那塊呈不規則橢圓形的特殊地形。
少見的,它作為一個必要的途徑節點,被標注出了名字:
——“腐根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