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有免稅之權，為何又活不下去？”朱元璋眉頭緊鎖，雖然他心底已經想到了什么，但還是不敢確定。
“土地兼并。”
朱應直接吐出了四個字。
這一句話落下。
朱元璋與朱標臉色都是大變。
“咱在開創大明之后，嚴令禁止了田地買賣。”
“而且哪怕士紳，藩王他們也不敢太過。”朱元璋沉聲道，顯然是有些不愿意相信。
“洪武十年之前，或許是如此，但如今已經是洪武二十四年了。”
“大明立國了這么多年，難道皇上以為那些士紳會老實？”
“土地兼并，只要有著足夠的利益在，完全能夠讓他們挺而走險。”
“再而，藩王免稅，可以合法收購田地。”
“進士免稅，同樣也可以合法收購田地。”
“這些都是皇上定下來的，不說他們強行兼并土地這一步，許多百姓甚至主動將田地交給了他們，甚至無需錢財購買，他們反倒每年還要給藩王或者進士錢財作為佃租。”
“朝廷向天下征收賦稅，但最先一道賦稅則是被士紳與藩王收取了。”
“如若皇上不相信，那姑且可以派人去查，也可以親自入民間去查。”朱應沉聲說道。
這些事。
自然不是朱應空口胡說。
而是如今大明所面對的事實。
更是朱應親眼所見。
不僅僅是昔日在北平府，還有大寧府。
朱應都見過了。
“免稅之策本是恩澤藩王，恩澤那些有能力的進士，竟達到了如此地步？”朱元璋眉頭緊鎖，顯然是沒有想到事情會到了這一步。
“所以。”
“現在皇上心中有了決斷了嗎？”
“究竟削藩與否？”
“臣，需要皇上一個答案。”朱應抬起頭，凝視著朱元璋。
這一刻。
朱元璋嘆了一口氣，然后將目光看向了朱標。
“標兒。”
“你覺得雄英說得對嗎？”朱元璋開口問道。
“爹。”
“雄英所言，皆是為了大明國本。”
“兒子也附議。”
“而且……”朱標稍稍沉吟，抬起頭正視著朱元璋：“分封藩王，遲早做大，哪怕是兒子未來登基繼位，那也必然會削藩！”
此話。
在這大殿內響徹。
石破天驚。
朱元璋也是一愣，沒有想到朱標竟然也提及了削藩，而且在未來也會削藩。
“分封藩王，你們父子都無法接受嗎？”朱元璋此刻也顯得有些疲憊，更加蒼老了。
“不是無法接受。”
“而是皇上給藩王的權柄過大。”
“如若真的想要讓大明未來亂，那皇上就大可繼續分封出去，看看未來的大明亂不亂就行了。”
“而且不僅僅是分封藩王為亂象之本，還有供養宗室更是根本之中的根本。”
“此供養之策不斷，大明國運不會超過百年。”朱應開口說道，一臉嚴肅。
但此刻。
朱元璋與朱標都有些看不懂了。
“為何供養宗室會讓大明國運不超過百年？”
“以我大明國力供養宗室，不過是九牛一毛。”
“難道雄英你真的要對你的叔叔們，對你的那些族人們趕盡殺絕不成？”朱元璋這一次是真的有些動怒了，甚至是忍不住了。
“雄英。”
“藩王之權可削，甚至免稅之恩也可奪。”
“但這宗室供養還需慎重，這可是你皇爺爺為了子孫安寧所想出來的國策。”
“你皇爺爺想要讓他的子孫衣食無憂。”朱標立刻開口說道。
顯然。
對于這供養之策，朱標也并未看出什么弊端來。
以國庫財力足可支撐。
“或許是福澤子孫。”
“但我還是那句話，供養若是持續，無需百年，大明必亡。”
“此間，我也無需去點破什么了。”
“你們自行去理吧，三日后，我離開大明。”朱應緩緩說著，帶著一種決然。
如若每一次自己想要改變就會遇到這樣的阻力，朱應也沒有必要再在大明待下去了，還不如自己親手塑造一個更強的國度。
說完。
朱應直接轉身，向著殿外走去。
也不再多說什么了。
如若他們能夠理通，那就可以再來找自己，如若固執己見，那朱應也就不奉陪了。
“雄英。”
“雄英……”
看著朱應轉身離開，朱標臉色大變，大聲喊著。
但朱應頭也不回，打開殿門，直接離開了這文淵閣大殿。
而朱元璋陰沉著臉，顯然是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了。
“爹。”
“雄英就這脾氣，等一會我去勸勸他，他應該明白爹你對子孫的苦心。”朱標轉過頭，看著陰沉的朱元璋說道。
朱元璋并沒有表現出動怒之意。
整個文淵閣大殿內，氣氛卻是變得詭異了起來，朱標在說了兩句話沒有得到朱元璋的回應，卻也讓他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寂靜了好一陣后。
“傳咱旨意。”
朱元璋開口了。
朱標臉色一變，心底實則十分忐忑。
他真的擔心朱元璋會盛怒之下做出什么針對朱應的旨意。
只不過。
終究還是朱標多想了。
“召三殿大學士。”
“各部尚書前來覲見。”朱元璋大聲對著殿外喊道。
聲音落。
“老奴領旨。”云奇大聲應道。
待得此旨意下達后。
朱元璋有些失了神的坐在了地上。
“標兒。”
“難道咱分封藩王為大明戍邊守國真的是錯的？”
“難道皇族供養真的有弊端？”
朱元璋帶著幾分失神的問道。
“分封藩王，從雄英所上奏的來看，的確是弊端不小。”
“未來必成大明禍患。”
“畢竟每一個藩王就相當于昔日東漢時期的州牧，掌控軍政大權。”
“若是朝廷能夠一直強盛壓制還好，可誰又能夠保證朝廷會一直如此？”
“倘若未來有一個皇帝弱一些，外臣之中會不會出董卓與曹操之類的人，兒子不知道。”
“但藩王之中肯定會有。”朱標沉聲說道。
這，便是朱標與朱應站在了同一陣線。
對藩王分封，實則是不愿的。
哪怕分封藩王，也不應該給出這么大的權柄來。
看著朱標都如此說，朱元璋臉上的神情也變得更加落寞了。
“或許這一策，真的是咱錯了。”
“咱想到了能夠讓咱的子孫都能夠因此受益，想到了未來的天下再如何變化也不可能動搖我朱家人的天下，可并未真正考慮到未來朝廷是不是真的可以制衡這十幾個藩王。”
“咱，給他們的權柄太大了。”朱元璋緩緩開口道。
聽著這話。
朱標也是略感意外。
父子兩人這么多年。
曾經在朱元璋分封藩王時，朝廷上許多大臣都曾反對，比如李善長，劉伯溫之類的，甚至于昔日的湯和徐達他們也是如此，但朱元璋卻是根本不在乎，完全否決了。
并且還揚言誰要是反對就是與他為敵。
也正是如此，藩王之策才會最終落下。
而今日。
自己兒子一開口。
直接將這十幾年前就落定的事情再次擺上了臺面，并且還是以最有力的姿態去威迫，可朱元璋雖然動怒了，卻沒有爆發，如今甚至還認錯了。
顯然是動搖了曾經分封藩王究竟是不是對的。
或者說是他明白了分封藩王的弊端，對朝廷，對未來大明天下的弊端。
“爹你能夠想到這一點就好了。”
“雄英對此說的是對的。”
“而且雄英在軍中殺伐這么多年，你也知道他的性格，倘若未來真的他登基之后，他的那些叔叔們，堂弟們造次，那他可不會有任何留情的。”朱標也是當即說道。
“雄英這小子。”
“唉。”
“咱今天都被他這小子給威脅了。”
“不過，他說的是對的，藩王必須要加以限制了。”朱元璋嘆了一口氣。
也不知道究竟是被朱應給頂了而感慨，還是對自己孫子那般厲害，有膽魄而欣慰。
“今日雄英的表現，兒子也沒有想到。”朱標同樣感慨道。
“他果然比你小子強。”
“竟然還敢頂咱，還敢威脅咱。”
“不過，雄英對分封藩王有那么大的意見，除了對未來的弊端外，或許還是因為老四。”
“如若雄英說的是真的，老四勾結了外敵泄露了軍情，還要置雄英于死地，那雄英這樣對藩王不能容忍也就不奇怪了。”朱元璋忽然話音一轉，冷冷說道。
提及此事。
朱標沒有說話，但卻也是沉思的點了點頭。
“你說。”
“老四真的做了嗎？”
“難道分封出去這些年，真的讓他有了不該有的心思了？”朱元璋再次開口問道。
“如果是以前在應天的四弟，兒子很自信他不敢有任何心思，但如今他分封出去已經有十多年了，這么多年，兒子也只是見了他幾面罷了，如若他真的有野心，我也看不透。”
“而且如果老四這種由我親手帶大的弟弟都有了不該有的心思，那其他人……”朱標臉色也是帶著幾分難看的說道。
話到了這。
實則也是朱標對朱棣有著一種失望，而其他人藩王，更是如此了。
“此事。”
“咱一定會查清楚的。”
“如果老四真的做了，他就如老二一樣，圈禁在應天吧。”朱元璋緩緩開口。
“爹。”
“雄英剛剛那樣對你，你不生氣？”朱標笑了笑，忽然問道。
“咱自己的親孫子，咱與他生什么氣？”
“再而。”
“他所提是為國，而不是為私。”
“雖然違了咱曾經定下的旨意，但如果咱做錯了，他能夠說出來就是好事。”朱元璋笑了笑，臉上帶著一種對朱應的絕對信任與恩寵。
“不過雄英所提宗室供養，兒子并未看出有什么弊端來。”
“但這小子只給了我們三天時間，三天后如果不給他答復，他只怕就真的要離開大明了。”
“雖然與雄英相處不久，但我看得出，他絕對說到做到。”
“要不等一會我去找雄英，與他好好聊一聊，看看這供養國策究竟有何弊端？”朱標擔心的說道。
顯然。
剛剛朱應表現的決然，絕對不是開玩笑的。
如果真的讓朱應離開了大明。
朱標不僅僅是再去失去了兒子，大明也將失去一個真正有能力的國之儲君。
而且。
一旦未來朱應在大明之外立國。
想到了朱應領兵的無比悍勇，還有那非人力的展現。
朱標心底都有些忐忑，如若未來朱應真的在外創國，他日進犯大明，誰又能夠擋得住？
“不是給了咱三天時間嗎？”
“這小子就是故意不說明白，讓咱去猜的。”
“等群臣來到，以他們的才智肯定是能夠推算出來的。”
“如果雄英真的是對的，咱親自去他國公府，并立下圣旨，未來大明第三代皇帝就是他了。”朱元璋笑了笑，當即說道。
語氣之中也是帶著一種決然來。
“爹。”
“今天的你都不像你了。”
“雄英都這樣頂你了，你竟然還想立他為儲君。”
“原本我都以為你會直接盛怒下將他下獄的。”朱標十分感慨的道，有著一種后怕。
但朱元璋則是看向了那被朱應一拳轟碎的梁柱。
“標兒。”
“你覺得雄英這勇力還算是凡人嗎？”
“你信不信咱下旨拿他，下一步他就殺出皇宮了。”
“咱看得出，他對咱的皇帝位置并沒有那種敬畏，或者說，他對自己實力非常自信，所以不怕咱。”
“咱也看得出，只要咱下旨對付他，甚至是拿他，他絕對不會坐以待斃，他就是那種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人。”
“而且。”
“他剛剛說的那些話，全部都是真的，他并非在與我們開玩笑。”朱元璋帶著十分嚴肅的語氣道。
聽到這。
朱標關注點卻是不在此，而是調侃道：“爹，你也有怕的時候。”
而朱元璋也沒有急眼，更沒有去辯駁。
“雄英再如何也不會對咱與你下手。”
“雖然他沒有想起曾經，但他也是在在乎親情的，他知道我們對他是真心的。”
“這是一點。”
“還有。”
“如果我真的將雄英給逼走了，那咱，還有你就真的成了天下人的笑話了。”
“封狼居胥的英雄，大明皇長孫被咱逼到了大明之外立國，咱都不知道史書上會怎么寫咱有多昏庸了。”
朱元璋十分無奈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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