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都,昔年中州最繁華的城池之一,后經仙級大戰的劫難,許多人都在大戰中隕落,不復往昔風華。
但最近幾個月,這座大城來了不少身份神秘的貴客,日夜談經論道,舉辦盛會,竟再次煥發生機。
“祖地上近些年,出了些天才。”
暮光下,宮闕中燃起明燦的火光,如同星河,蕩漾粼粼波紋,搖落下細碎光雨,飄向遠方。
十幾個氣質非凡的男女,坐在殿中品茶論道,交流情報。
他們都有非凡的身份,皆是來自天外,出自不同道統,通過特殊路徑來到五方大地。
“祖師在的地方才是祖地,這里只是各家留守余脈扎根匯聚的一塊山海碎片罷了。”一個黑衣青年笑著與同伴交談。
“嗯,道友所言極是,不過,祖地上常出天驕也是真的,我師尊言祖地這一世最少有十幾個真君有機會證得假仙,還有那年輕代的山海宴五魁首,前途更是了不得。”一個少年開口道。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臉色都顯得凝重起來。
“南荒的心齋,可成為大修士手中最鋒利的劍。”
“中州的虞天子,聽聞山海宴時,便被幾位‘老仙’看中,爭相投下收弟子的贈禮……”
“還有那個萬世尊,一人道顯,獨自便可面對冢中仙,據說除了克天命的心齋,天路之下沒人可阻他的成道路了。”
“御謫仙的道,源自純陽……”
一群人議論紛紛,都是神情感慨,這些前途無量的絕代天驕,只要不半路夭折,都有機會成為與至尊天沾邊的人物。
“據說,祖地有些特殊的年輕天驕,山海宴時便被挑選,將會成為天路至尊種子們的追隨者。”
“心齋沒被選中,因此最近很多人在打收服他的主意……”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扭頭朝殿外看去,頓時驚聲道:“鎮元道場的人!”
一群人連忙望去,寬闊的大道上,飄過幾個頭戴鎮元冠,手持拂塵的道士,周身縈繞化不開的濃重血腥味,猶如尸山血海般。
“好重的煞氣,鎮元道場也有人從天路回歸了?他們為何進入帝京都,要找姬家麻煩嗎?”有人低語。
“來者不善,這可是鎮元道場,據說這些兇道士,在那條路上截擊祖地至高天命,足足三十萬載歲月了。”黑衣青年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如此濃重的血腥氣,必是至尊造化現世時,得以從那條路上暫時回歸的一些修士。
“可惜,玉衡仙君已經隕落……”
這些天外青年們嗟嘆,突然,他們面色一凝,只見道路盡頭,一個巍峨的神游法相升起,大如山岳,面色威嚴,身披神甲,威風凜然,攔住那群黃袍道士。
正是姬家的那位止境護國神將。
“姬家人的性格,真如傳聞中那般硬。”有人贊嘆道。
“祖地上的神游們,年紀越大,越是顯得威嚴,不同凡響。”一個天外修士盯著那不怒自威的地上神將,一臉向往之色。
窮山苦水出惡修,祖地的修士屬實不一般。
過了半晌,又有人低聲道。
“聽聞那條傳說中的路上,天驕神游連順利活到百歲,都是奢望……”
祖地上的修士,在仙宮時代卷了百萬年。
可那條仙人追尋古至尊的天路上,廝殺與戰火,幾乎橫跨了整個仙鬼時代,從未停歇過……
南荒。
陳宣離開虎山,在山野中踱步,不久之后,到達南荒邊緣地帶。
抬頭看去,天空中橫著三朵烏云,水霧凝成三條魚線,各自吊著具氣息幽微的身影,殘軀滴血,畫面很是瘆人。
“放了我……”其中一道黃裙身影被風吹動,上官雪的黯淡意識中,發出劍鳴般的虛弱波動。
這一人二妖在山外吊了很長時間,但無任何人來救,應是山鬼娘娘回來的太快,他們都被當做棄子。
這批人實力不俗,即便在五方大地上,也都是能被允許修到止境,最終參與角逐真君位的那種天才。
陳宣忽然開口問道:“你們記憶中缺失了一些東西……那條路上有什么?如今是何情形?”
他對比了造訪者記憶,察覺到異樣,這種情況與五方大地上很相似,世上不顯與神靈明有關之事跡,即便一時得知,也會很快遺忘。
“成為劍子的劍侍追隨者,他可帶你去天路尋道爭鋒……”上官雪發出微弱的意識波動。
其來自赤霄道場,但這道統在五方大地上早已黯淡,古時被問劍道場打的道途不顯世。問劍道場有位真君便是修的赤霄劍道。
陳宣聞聲蹙眉,那個所謂的“赤霄劍子”應記得那條天路上的事。
這女劍修趁山鬼娘娘不在,偷渡而來,便是要提前“說服”心齋這個無主的“貨物”,當做赤霄劍子的手中武器。
貨物。
這是一部分天外生靈對祖地天才們的形容詞……天才們早在山海宴中,便被提前挑選,并得到了賣身錢。
很多天外獎勵,被塵世真君們奪走,于是,塵世真君們也成了“貨物”。
“天外生靈對于‘天地連通’,有絕對把握了。”
陳宣心道,這個赤霄道場的女修,迫不及待想招攬他為劍侍,另外兩個妖修亦是類似打算。而雷祖道統的雷震穹目的,則更加復雜,包藏禍心,滿是惡意……山海宴中,陳宣搶走了萬世尊的至尊造化。
“你們繼續吊著吧!”
陳宣繼續在山野中踱步,丈量南荒大地,不久之后,停下腳步。
“娘娘!”他依靠青囊術,來到帝女陵寢可能存在的一片地域中。
他要去帝京都,因此過來辭行……禍離妖仙已被娘娘斬殺,他不必一直守在這邊了。
“嗡!”
山鬼娘娘從虛空之中浮現,降臨在陳宣身畔,青絲如瀑,肌膚猶如羊脂美玉。
陳宣告知來意,娘娘微微頷首。
列仙比真君更似人,陳宣打量娘娘的優美仙姿,發現娘娘身上已經不帶一絲黑暗氣息,一襲青衣,顯得溫柔似水。
“你韜紅塵之前,我并未傳你山鬼法。”娘娘一雙眼眸泛著青光,她赤足踏空,在山野中而行。
陳宣跟著娘娘在山中漫步,他知道娘娘意思,這是在說她并未指引他去修山鬼法,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抉擇。
“你的悟性很高,可以開新路,這是求取至尊天的必要資質之一。”
娘娘繼續道:“這一年時間,你已學會我的法。”
她這一年都等在南荒,但陳宣悟性很高,法能通,則能會,一次都沒來求教她,便依靠運轉山鬼法,修到了神游二轉。
“才剛入門,尚未修到高深處。”陳宣想了想回答道。
此法很特殊,可以令肉身、神魂、意識等衍化大量仙炁,可以說,只要自身越強大,山鬼法的效果會越強。
譬如五藏兵武仙軀,理論上可以無限增強肉身,便屬于那種非常契合山鬼法的術法。
“此法不祥,仙炁能量的憑空誕生,若是數量太多,或許會帶來更大的災難。”娘娘輕語道:“我心有顧慮。”
仙炁落地,或是化作生靈萬物,或是化作靈石寶玉,或是化作寶藥神樹,或是化作大道法則……
山海世界的本質,便是一片仙炁。
陳宣聞聲蹙眉,道:“此法繼續向上推演,大概可以以身重新開辟山海,這不是很好嗎?”
娘娘轉頭看向陳宣,面帶微笑,道:“希望如此……我此刻所走仙路,便是此法的另一面,可以吃掉一切事物。”
“一切?”陳宣聞聲愣神,大人物一向嚴謹,有些詞語不會亂用。
娘娘輕點雪白的精致下巴,道:“仙炁、道則全能煉化,包括……天命,還有心齋。”
陳宣瞳孔一縮,這種法實在太粗暴,且驚世駭俗了。
“上古時代,神靈漸次消亡,我為帝女,應求至尊天,在天帝的幫助下,開創此法,但后被人打散,葬入姑瑤山。”娘娘提及往事,語氣顯得平淡。
今日的娘娘,言語格外多些。
陳宣心中思緒起伏,求至尊天,當真有這么難么?
山海時代的心齋求不得,上古的帝女、上陽失敗了,中古的人皇已經腐朽,近古的至高天命神靈明依舊在苦苦掙扎……
娘娘遠眺遠方,而后轉頭,對陳宣輕語道:
“將到至尊出世的時間了,仙鬼時代會終結,逝去的神話傳說,隱匿的古代余孽,正在一一浮現,最前方的大戰,已經開始……”
娘娘頓了一下,繼續道:“你何時能憑借自身實力,比肩大真君,便可嘗試追尋那條路。”
“明白了。”陳宣點頭,很顯然,娘娘知曉那些天外生靈“招攬”他的事情,此刻給了建議。
不久之后。
陳宣離開此地,動身前往中州帝京都,去赴姬有病的邀約。
娘娘立足南荒中,看著陳宣離去的背影,旋即,再次眺望遠天。
她已經聽見遙遠的地方,正在響起天神地祇、山海余孽們,對天帝之女的呼喚,以及……
神靈明回歸的腳步聲。
南荒距離中州太遠。
雖然兩界主的集市,如今已開進破敗的大禮國土,那一座座空間法陣連接了最便捷的太墟路徑,但即便如此,陳宣抵達帝京都時,也到第二日了。
“玄黃社稷大陣消失不見后,竟這般多外地修士在城中御空。”
陳宣踏入帝京都,便看見城池上空飄過許多修士身影,堂而皇之,不再將大禮王朝往日的一些規矩放在眼中了。
他朝曾住過的萬國坊區域而去,因為發現極道神葉夔,如今還在那片區域。
“斗部妖列仙被你們打死了?是也不是!你的心齋是不是回來了?!”一座庭院中,葉夔雙眼通紅,英氣迫人,激動的大叫。
禍離妖仙的離去,導致世上斗部炁沸騰,所有斗部修士都生出感應,并得到大好處,只覺心中一塊積壓的無形大山被搬開。
陳宣簡短的解釋幾句,隨后好奇問道:“牛子道友,你在干什么?”
“最近在狂修雷部真經與術法。”葉夔舉起手中一本紫色的術法手札,冒著電光,解釋道:“世上只有我對付萬世尊的機會最大,我遲早要擊敗他的!”
“有志氣。”陳宣稱贊了一句,并不清楚葉夔與萬世尊間的仇怨,葉夔很是敵視對方。
“原本機會不大,但你的心齋回來,我的天就亮了!小小萬世尊,隨手拿捏!”葉夔一把抓住陳宣的胳膊,雙眼都在發光。
他的天命能力,只要擊殺危險的敵人,便能獲得一定數量的“極道點”,可以推進術法、境界等事物。
但每一次動用天命能力,隱患都十分嚴重,需要很長時間恢復,才能動用第二次……他的情況與六欲天差不多,越是走捷徑的天命,隱患便越嚴重。
陳宣咂舌,問道:“你為何不去南荒,找我切磋武道?”
“呃,提起這事就來氣,那日剛被你家的太玄仙君轉移走,還沒等弄清到了何處,便被只莫名奇妙的猴子抓去,戲弄了好幾個月,前些時日才被放出來。”葉夔滿臉晦氣的罵道。
猴子?
陳宣欲言又止,不出意料,那只猴子便是游歷五方大地的禍離妖仙,正要出言,庭院外有腳步聲響起。
姬有病與姬懷笙兩位姬家如今的中流砥柱,聯袂到來。
姬有病穿著麒麟法袍,大步走進庭院,手里懷抱一個襁褓,是一個男嬰,兩只眼眸猶如湖泊般,撲靈眨動,極具靈氣。
“姬有病,恭喜你啊,又添新子,這是你剛生的第十三個兒子吧?”葉夔笑著開口,走上前,兩只手拉扯圓胖的嬰兒臉蛋:“很可愛,嘬嘬嘬”
“葉道友,請放尊重些!”姬有病滿頭黑線,立刻抱著嬰兒后退兩步,阻止葉夔的冒犯。
“咋了?你這么緊張干啥?皇帝家的小孩不給摸?是你的孩子嗎?”葉夔呆愣在原地,兩張手懸停在空中,有點尷尬。
“當然是我的親生骨肉,但……唉!”
姬有病面容說不盡的為難,用一種祈求的眼神,看向一旁的陳宣,道:“陳道子……”
“嗯……”
陳宣眨了下眼睛,一抹金紅色光輝掠過,臉上頓時浮現一抹震驚的神情,欲言又止道:“呃,這個,嗯,有點亂,啊,確定要說出來嗎……”
“明白了。”
姬有病面如死灰,懸著的心,終于死透。
現場一片寂靜,姬懷笙剎那間,便跪伏在地,晶瑩的面容上,滿是淚痕:“老祖!”
葉夔見狀愕然,緊接著,反應過來,猛地一拍腦袋,滿臉震驚,對姬有病豎起一根大拇指,叫道:“姬有病,你真是牛的不行啊,連老皇帝祖宗都能生出來!”
葉夔一直堅定認為自己會成為世上最牛的人,但此刻不得不承認,姬有病今天要比他更牛一點。
時隔一年,隕落的姬皇帝轉世,成了姬有病的親子。
這關系太亂了。
“葉夔道友,還請慎言。”
姬有病欲哭無淚,緊接著,他再次看向陳宣,道:“實不相瞞,姬家這幾個月,接連出生了六七個孩子,個個天降異象,十分不凡,麻煩道友以心齋繼續查看一番……”
陳宣瞪大眼睛,隕落的土德真君,全投身到姬家了?這便是姬有病邀他來帝京都的神秘原因?!
嬰兒誕生,自帶異相,要么是天資出眾的天才,要么就是大能轉世,要么就是身負異稟……姬家一連生出六七個這種孩童,怎么想都不正常。
很快,陳宣跟隨姬有病去往帝宮,探明情況,并做出判斷:“姬家隕落的那些真君,都回來了。”
“辛苦道友來這一趟。”姬有病有氣無力的道謝,他心態真的炸了,不知該喜還是該悲。
“真是好孕氣!”葉夔瞠目結舌,接連發出驚嘆聲,大開眼界。
帝宮中,此刻到處都是痛哭流涕之聲,一片哀鳴,但又帶著一絲絲欣喜。
“姬皇帝真是好大的手段。”
就在這時,有冰冷的聲音響起,一群身著麒麟袍的中年人臨近,語氣冷冽道:“你們這一余脈的真君轉世回來,可憐我們艮岳直系隕落的真君,如今卻不知在何處吃苦。”
“陰陽怪氣。”角落中,葉夔撇下嘴,告知陳宣,這是天外姬家的人,聽說幾個月前便已下凡。
陳宣也在打量這幾人,發現他們身上都帶著散不開的淡淡血腥氣,與那個雷祖道場雷震穹的感覺很相似。
“又是那條天路上的人?”他心中判斷。
”八叔!”姬有病等看向這群人,面色都顯得有些不悅。
“我怪的又不是你們這些小孩子。”那中年人哼了一聲,旋即,目光從陳宣身上劃過,猛地一亮,于是便對姬有病道:“你邀了心齋?條件與他談好了?”
姬有病臉色一變,立刻搖頭道:“八叔,那事早已作罷,為何此時重提?適可而止吧!”
心齋是帝女、青囊的人,還要卻強行招攬,這不是擺明沒把仙人放在眼里嗎?正常人都不該產生這種念頭。
姬八叔呵斥道:“你們這些年輕人,懂個什么?人皇都撮合過這事,列仙不會錯的!你莫不曉得帝女娘娘如何伐的仙宮?艮岳老祖與天女正好缺件趁手兵器!”
此言一出,殿中的所有姬家人臉色都變了,這話說的太直白,很不禮貌。
陳宣當場石化,覺得不可思議,自己怎么走到哪里都被人惦記。
“你又要被聯姻了啊?”葉夔樂了,低聲道:“我這幾日也被好幾撥天外勢力騷擾,山海宴中的部分獎勵,拿著燙手。”
他用憐憫的眼神看著陳宣,陳宣雖在山海宴中只得到一樁天外獎勵,但其偏偏是祖地年輕代最杰出的風云人物之一,因此,要打他主意的天外勢力,肯定會更多。
“心齋,我這人說話直,但沒壞心,天路上的人都是急性子。”
這時,姬八叔走了過來,審視陳宣,眼神很滿意,道:“雖然你只能止步真君,但依舊有不少用處,姬家愿意給你最珍貴的天女,仔細考慮一下吧……你的敵人不再少數。”
陳宣皺眉,掃了他一眼,道:“這些話你可以跟山鬼娘娘去說。”
“你!姓陳的,怎么這般死腦筋?祖地的列仙結局都不會好,兩三月間必朽,但我家艮岳老祖是中古時與人皇齊名的仙皇帝,仍在天路中長青不朽!”
姬八叔氣急敗壞,倘若對方在南荒,他不會去冒犯,但對方都到大禮來了,他肯定忍不住爭取:“我家的天女很不一般,仙人言她將來或可成尊,可比祖地上的仙種天驕優秀百倍!”
仙種天驕,大部分都是列仙高修的證道“試驗品”。
但天女,可是列仙之女,沐浴造化而生,受仙人親自指引,擁有的東西比仙種天驕好太多。
“真有這么厲害?”陳宣起了興趣。
“只會比你想象中更厲害!”姬八叔言之鑿鑿,狠狠點頭。
“轟!”
然而,話音未落,一抹炮彈似的金色身影從天而降,砸穿宮殿穹頂,重重的摔在地面,而后犁開地磚,一路滾動,最終趴到陳宣腳邊。
陳宣低頭一看。
“嘶!”那灰頭土臉的人影發出痛哼聲,仰起頭來,顯出一張被人轟出道道裂縫的金色麒麟面具。
天女。
一副不知被何人揍得很慘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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