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膽頂盔摜甲佇立于座船船頭,眺望前方被鐵索連舟封鎖的河道,以及河道后方旌旗招展的碼頭。
“來人!”
一名傳令兵快步上前,叉手道:“卑職在。”
趙大膽:“傳令前鋒營鄭河生喊話,命杭州廂兵兩刻鐘內清理河道、撤離此地,過時不撤,我蕩魔將軍府將視為阻撓公務、蓄意挑釁,一切后果自負!”
“喏!”
傳令兵令命匆匆退下。
趙大膽繼續觀察那一座旌旗招展的碼頭,思索著待會兒要以哪個角度做為突破口。
身為一名成熟的將領,趙大膽有他自己的統兵章法,無論將軍府對于此戰是否有其它安排,又是否會有那種單槍匹馬便能左右戰局的至強者助陣,他都會履行好自己的職責,執行好大將軍的軍令,并不會因為將軍府派遣了至強者助陣便掉以輕心、躺平等贏……
不多時,前方與鐵鎖連舟對峙的三條大船,就響起一陣整齊的呼喊聲,命令杭州廂兵清理河道、撤離此地。
但無論是前方的鐵鎖連舟、還是碼頭內密集的旌旗,都沒有半分動彈的意思。
兩刻鐘轉眼流逝……
趙大膽面色陰沉的喚來傳令兵,正要命前鋒營靠上去先試探一波,就聽到“嘭”的一聲水花炸響。
他猛地一抬頭,就見到自己的座船前方,沖出一道長發披肩的黑袍身影。
詭異的是,這黑袍人影分明是從水下沖出,混身上下卻沒有半分水漬……
黑袍人影停在了半空中,回過頭露出一張俊美到妖異的錐子臉,俯視著趙大膽說道:“跟我來。”
趙大膽一臉懵逼的張口真要回應,就見到黑袍人影化作一道殘影,閃電般略向堵塞河道的鐵鎖連舟。
頃刻間,平緩的河面隨著他的前進的身影,掀起一波浪潮,浪潮行至鐵鎖連舟之下時,陡然沖起七八丈那么高!
在一陣“鐺鐺鐺”的鐵鎖崩斷聲中,擁堵河道的七八艘大船盡數被突然沖起的駭浪,送上半空!
凌空蓄立的黑袍人影,適時輕輕一揮大袖,七八艘大船就像是被手掌拍飛的蒼蠅那樣,凌空飛向了旌旗密布的江漲橋碼頭……
說時遲,那時快。
連目光追逐著黑袍人影的趙大膽,都尚未能看清那黑袍人影的動作,七八艘大船已經很狠的砸進了旌旗密布的碼頭內部,發出一陣陣地動山搖般的巨大轟鳴聲。
等到趙大膽使勁兒的揉了揉雙眼,再定睛細看時,碼頭內已經找不到一桿直立的旌旗,透過破碎的木寨,還能看到些許驚惶如喪家之犬的杭州廂兵在無頭蒼蠅一樣的亂竄……
趙大膽目光呆滯的張大了嘴:‘這是獅子撲兔?這分明就是大炮打蚊子!’
末了,他反手抽了自己一個耳光,強行給宕機的腦子開機。
“擂鼓進軍!”
他高聲呼喊道,聲音出口才發現顫抖得厲害。
然而他一連喊了兩三遍,都沒有聽到回應。
他猛的一回頭,就發現身后的諸多傳令兵和軍官,也都呆滯的瞪著雙眼、長大了嘴,一個個下巴都快戳在胸膛上了。
莫說他們了,就連不遠處的那位見多識廣的鎮魔衛高手韓九,這會兒都目瞪口呆的扶著船舷,聲嘶力竭的高呼著:“牛逼、牛逼……”
趙大膽使勁兒甩了甩一團漿糊似的腦子,轉身奔跑著,見人就不輕不重的一巴掌:“擂鼓進軍、擂鼓進軍、擂鼓進軍……”
他打昏了頭,竟無意中一巴掌抽在了還在上竄下跳的韓九臉上……
韓九挨了一巴掌竟也不惱,而是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激動的大聲問道:“這就是天榜強者,牛不牛逼?牛不牛逼?”
“牛逼牛逼,賊牛逼!”
趙大膽敷衍著使勁兒拽回手掌,繼續見人就扇巴掌:“擂鼓進軍,擂鼓進軍……”
一幫挨了大比斗的傳令兵和軍官紛紛如夢初醒,連忙各就各位。
不多時,雄渾激昂的鼓點聲便響徹全場。
龐大的船隊在鼓點聲的驅策下,蠻橫的闖進碼,不待船只停穩放下跳板,各營將士就跟吃錯了藥一樣的直接翻過船舷往下跳,嗷嗷叫的一窩蜂沖進碼頭里見人就砍,驅趕著殘存的杭州廂兵們,丟盔棄甲的亡命逃往武林門。
趙大膽沉著冷靜的指揮,一面命令各營指揮收攏約束麾下將士,一面命前鋒營死死的咬住杭州廂兵的尾巴,一面指定兩個都頭留守碼頭收拾殘局、守住退路。
兩三千兵馬就這么你追我趕的亂哄哄的朝著武林門涌去,留守武林門的廂兵將領見到這一幕,不顧城外還有袍澤弟兄未進城,火燒火燎的下令封閉城門……
但兩扇沉重的城門才剛剛發出“吱呀吱呀”的老舊軸承轉動聲,就又有一道山包那么巨大的陰郁掌勁從天而降,一掌落在了城門樓子上。
“轟。”
又一聲地動山搖般的劇烈轟鳴聲,前一秒還巍然佇立的城門樓子,眨眼間就夷為平地,化作滿天殘垣斷壁四散墜落。
正在關閉的城門,隨之停下……
城外正騎跨在戰馬上緊趕慢趕的趙大膽,望見這一幕,腦海之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有這種蓋世猛人做前鋒,就算是換條狗來統兵,也能平蹚吧?’
他哭笑不得的將這個念頭拋到腦后,兢兢業業的傳令各營指揮,一切按作戰部署行事。
兵敗如山倒!
太快了,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
當報信兒的人驚恐欲絕的趕到錢、柴、錢、王、洪五家的隱秘居所,將廂軍兵敗的消息傳遞給五家家主的時候,趙大膽麾下的四營人馬已經在趕往各道城門封鎖城門的路上了。
五家家主聽到這個消息,簡直以為自己已經老到聽不清人話了……
五千對兩千,這種優勢局,怎么可能會這么快就一敗涂地了呢?
就是五千頭豬,讓兩千人追著殺,也得耽擱他們一兩日吧?
等到他們聽到有絕世強者出手,為蕩魔將軍府的軍隊掃平一切阻礙的時候,五家家主心頭皆有中死里逃生之感。
‘那小赤佬竟然親自來了……’
他們心頭慶幸的想道:‘還好兒孫都提前轉移了,否則這一回怕是真要出大事……那小赤佬總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屠城吧?’
因為趙大膽一路偃旗息鼓南下,五家接到蕩魔將軍府派兵南下的消息之時,趙大膽部距離杭州已經不遠了。
這么短的時間內,他們根本就來不及將族人大規模的轉移到別處,那太扎眼了。
他們真要那么干了,莫說很難瞞得過蕩魔將軍府的眼線,就是杭州本地這些豪強大戶,都能一擁而上分食了他們。
墻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古來如此……
于是乎,他們也只能秘密將嫡親族人分散到城內諸多民居之內。
有道是狡兔三窟,任何一個傳承久遠的大家族,都備有大量獨立于自身產業之外的容身之所,防的就是滅門之禍!
但五家家主心頭的慶幸,并未持續多久。
很快,就有雪片一樣的消息飛向他們,不斷告知他們,他們藏在某某坊第幾個兒子、藏在某某巷的第幾個孫子,被蕩魔將軍府的人抓了。
蕩魔將軍府的人,就好像一早就知曉他們藏在哪里,一條街上兩三百間民房,蕩魔將軍府的人別的民居連問都不去問一聲,直接就奔著他們的秘密據點去了……
五位家主收到這些消息,無不是既無能狂怒、又驚恐欲絕。
過往輕快而愉悅的時間長河,此刻行經他們處,忽然就變的尤為的漫長,尤為的煎熬。
他們一面祈禱著,自己那個心愛的兒孫,不要落到蕩魔將軍府的手里,一面祈禱著蕩魔將軍府的人,不要找到他們這里……
但或許是他們過往作下的惡事太多太多、罄竹難書的緣故,老天爺并未聽到他們的祈禱聲。
蕩魔將軍府的人,亦然在有條不紊的一個接一個的將他們藏在城里的秘密據點挖出來,抓住他們那一個個“無辜”的兒孫。
見機快的寧王和洪家家主,早早就舍棄了所有幻想,換上泥腿子穿的衣裳,委屈自己親自跳進地道里,沿著黑暗憋悶的地道使勁兒的往城外爬,一邊往前爬一邊在心頭發著狠給自己鼓勁。
‘待本王逃出去,定要……’
‘待老子逃出去,必叫……’
而不死心的兩大錢家以及王家家主,直到最后一名嫡親血脈落入蕩魔將軍府之手,才凄涼的苦笑出聲。
‘那些賊子早就知道本王身在何處,他們就是在戲弄我……’
‘若是早些時候能聽我的,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最終,爬地道出城的兩位家主,掀開地道蓋板后,逃出生天的慶幸眼神還未亮起,就瞬間熄滅了。
卻是地道蓋板之外,早有一群黑衣黑刀的鎮魔衛,興致勃勃的盯著自己,等候多時!
“寧王爺,您爬得也太慢了吧?都快趕不上晚飯了!”
“喲,洪大當家的您這身子骨可以啊,一個時辰就爬了七八里地……”
而城內面如死灰的三位家主,也等來了他們等候多時的沉重腳步聲。
“哐當……”
他們眼睜睜的看著護身的老仆倒在地上、血流如注,眼睜睜的看著一副鐐銬重重的落在了自己腳邊。
“錢王爺,您是自己戴上呢,還是我們兄弟給您老戴上呢?”
“錢老大人,您是體面人,就自己戴上吧……吶吶吶,別亂來哦,你要是死在這里,你那些兒孫可就沒一個能死得利落了喲!”
當五位白發蒼蒼的世家家主,拖著沉重的鐐銬,領著身后長長一串同樣佩戴著鐐銬的族人,從杭州各個角落,往城外刑場走去的時候,整個杭州城都沸騰了。
所有杭州百姓,都在來回奔跑著,圍觀這五大世家。
有人認出了人群中的某某公子,說自己那族侄女,當初就是被他擄了去,他們找到的人時候,都沒人形了……
有人認出了人群中的某某管事,說前些年在某某樓伺候過他,當是那排場,簡直比官老爺還大,有個小廝無意中沖撞了他,當場就被拖倒后門活活打死……
嗡嗡的議論聲,漸漸匯聚成了排山倒海的咒罵聲,再轉變成實質的屎尿、石沙像雨點一樣飛向五大世家的人。
人心是有桿秤的,只是有時候這桿秤會被權勢壓住。
就像是正義那廝,一遇權貴,就總喜歡遲到……
押解五大世家的將軍府兵將們,也不管百姓們往這些公子小姐身上潑灑穢物。
只在他們情緒崩潰伏地大哭的時候,他們才抽刀上去捅他一刀,提醒他別誤了時辰。
五大世家在杭州繁衍數百年,哪家都是樹大根深、枝繁葉茂的大家族。
最終押解到的刑場的人數,竟超過了一千人!
而這,還未累及三族和九族……
就地轉職行刑官的趙大膽,利于法場之上,通過麾下上百號傳令兵,一句一頓的將早就炮制好的罪狀,宣告給圍觀的數萬百姓聽,著重強調了這五大世家違抗淮南蕩魔將軍府王大將軍之令,逢此天干地旱、種粒皆絕之際,不思疏糧救國救民,卻冒天下之大不韙哄抬糧價、屯糧居奇,以致江南餓殍遍地、饑民相食……
“……罄竹難書、十惡不赦!”
趙大膽中氣十足的厲聲大喝道:“大將軍有令,判處滿門斬立決,以儆效尤!”
百十膀大腰圓的傳令兵齊聲吶喊“……滿門斬立決、以儆效尤!”
話音未落,法場下凡手持斬首大刀佇立許久的數十號民兵軍士,齊齊轉過身,高高揚起手中血量的大刀。
“噗嗤。”
整齊的利刃切割血肉聲響起,數十顆頭顱滾落在地,殷紅的血水就像是噴泉一樣涌出,頃刻間就染紅了法場下方的一大片泥土。
法場圍觀的上萬百姓寂靜了一秒,視乎是未料到,他們竟然真就這樣說砍就砍了……
下一秒,歡聲雷動。
“好!”
“殺得好!”
“老天爺開眼……”
排山倒海一樣的歡呼聲,壓制住了法場左右五大世家之人們那好似乎死了爹一樣的嚎啕大哭聲。
趙大膽迎著滾滾熱流,面紅耳赤的大手一揮:“帶下一批!”
不止是他,法場內所有蕩魔將軍府軍士,心跳聲都激昂的如同戰鼓一樣。
他們從未有一刻,像眼前這一刻這樣,無比確信自己正在做的事,是正確的、是有意義的!
這樣的激昂情緒,正在緩慢而堅定托起他們的心胸和人格,逐步逐步變的高大、偉岸,變得不再蠅營狗茍、錙銖必較。
“斬!”
“噗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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