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咣當——
燈火通明的季寨廚房中,一陣顛勺炒菜的聲音不斷響起。
對于豐州這種只有農業的大州而言,初雪也是個比較重要的節日,畢竟其代表的是來年的豐收。
另外少奶奶回來了,這對季寨而言也是件喜事,所以擺宴是自然的。
彼時的老邱在廚房指揮著,忙得不亦樂乎。
“邱叔,今晚燉哪只啊,您挑羊最有一手了,到后院給少奶奶挑只羊兒吧。”
“你們先忙別的,我這就過去。”
聽到伙計的招呼,邱忠卷起袖子出了廚房。
結果剛剛走到連廊處,他就瞥見了曹勁松、班陽舒等人正隔著石墻上的木質格窗瞅著后院西側的庭院,目不轉睛,一絲不茍。
“有劍氣。”
“是認錯人被戳破了,惹惱了小鑒主吧。”
眾人的視線之中,季憂和渾身劍氣,冷艷又傲然的小鑒主離開了茶亭,朝著后院的竹林方向而去。
見此一幕,曹勁松等人嘶了一聲,心說孽徒要挨揍了。
那凌厲的劍氣,即便是遠隔一整個西跨院都讓他們如芒在背,由此可見季憂此時面臨著多大的兇險。
他們此時已經看不到二人了,也不敢神識探視,卻腦補出了無數季憂一邊挨揍一邊臣服的畫面。
人家連來找你都不好意思承認,你還賤賤地戳破人家的謊言,那不找揍么。
此時天色漸漸暗下,冷風也開始不斷呼嘯,替季憂默哀許久的眾人感受到一絲涼意,于是裹著衣衫走去了前院。
季憂肉身強大,哪怕被本命靈劍術斬中估計也死不了的。
眾人并沒有太多擔心,途徑廚房時還忍不住看了看今晚的菜色。
與此同時,在茶亭西側的竹林布景之中。
顏書亦一臉冷傲地看著面前的狗賊,劍氣呼嘯了半晌后將眼眸向別處一撇,并不動聲色地迎著對方紅唇輕張。
柔軟的唇瓣接觸在一起,小鑒主瞬間瞇起眼睛,香舌一陣微探。
太久沒接吻了,動作有點生疏,不過味道還是清甜的。
季憂輕輕攬著她那纖細的柳腰,將其小嘴吻成各種形狀,心說雖然還是高冷人設,但抵抗卻很少,大概是想念許久了。
這也正常,因為這半年來發生了太多事情了。
遺跡之爭,尸潮為禍,千年世家浮出水面,感覺像是隔了一個世紀那么久,想念也是正常。
還來看孩子的,想相公就直說唄。
即便是執器者,是天下尊崇的神女,可想相公又不是什么過錯。
季憂輕輕挑弄她的舌尖,便見顏書亦一陣瞇眼,看上去兇萌無比,不過還是乖巧地配合他的深吻。
入冬時節,候鳥南飛,蟲兒躲入地底,以至四周萬籟俱寂,唯有嘖嘖聲無比清晰。
小鑒主的喘息逐漸加重,追著他的舌尖一陣輕咬,結果臀兒被打了一巴掌,漂亮的眼眸瞬間水潤。
許久之后,花燈初上,院中的紅燈已經開始亮起。
院子里已經有傳菜的傭人來來回回,出入于廚房與前廳之中,看樣是要開飯了。
顏書亦很快就感覺到了唇瓣的分離,眼神微微瞇起便恢復了高冷的神態,并不動聲色地揮手抹去了一條晶瑩的絲線。
狗賊,她是順道來看孩子的,又不是來啵嘴的。
啪一聲,給了季憂胸口一拳,顏書亦一臉冷傲地走出了西跨院。
季寨前廳,曹勁松等人已經在落座閑聊。
很快,他們就聽到了腳步聲,于是轉頭看去。
只見黑夜襲來的藍調之下,顏書亦雙手交迭,款款而來,向眾人輕輕點頭,隨后款款而坐。
不過大家的注意力更多的集中在季憂身上,在他身上一陣打量,奇怪的是沒有看到什么挨揍的痕跡。
怪了,剛才鑒主大人明顯是動怒了的,竟然沒把孽徒打死。
而坐在東面丁瑤和卓婉秋則對視一眼,仿佛看透了一切。
哪能打死,自家鑒主就是看著勁勁兒的,估計一到沒人的地方的被親了好久。
兩人看著鑒主那明顯發紅的小嘴,忍不住一陣蛐蛐。
溫正心和裴如意此時也注意到了顏書亦發紅的小嘴,低著頭一陣竊竊私語,但沒敢問出來。
開玩笑,雖然看到了小鑒主那可愛且欲蓋彌彰的一面,她們卻忘不了這可是在臨仙境攻山時守住了靈劍山道場的女子。
盡管直到現在也無人了解其中內情,但這與她的強大也定然是脫不了干系的。
至于曹勁松,他則忍不住輕道一聲太威嚴了,雖然已見過多次,但還是每次都會發出這樣的感嘆 這樣的女子,果然適合做大房的。
他提起酒壺給自己倒了杯酒,剛剛小酌了一口,目光卻忍不住往下瞥了一眼。
鋪在桌面上的綢布有一尺多的長度是垂在下面的,而此時這一尺布正在不斷晃蕩,如同海浪一般此起彼伏。
誰在晃腳。
彼時,正坐在主母位置的顏書亦不動聲色,小口吃菜,如同靜默的神女。
季憂也在吃菜,待到面前的盤子漸空,眼神中不禁流露出一絲疑惑。
今日這宴席,好像少了個我專屬的湯呢。
“婉秋!”
“丁瑤師姐,我在這里!”
晚飯過后,夜色深深,季寨之中紅燈不熄。
丁瑤和曹勁松他們在東庭飲茶,閑聊了半個時辰,忽然發現卓婉秋不見了,于是匆匆來找。
聽到回應的聲音從西廂傳來,她立刻調轉了方向走向西院。
西院是客房,彼時的卓婉秋正從第三間探出頭來。
“你干什么呢?”
“鑒主說待會兒要歇息,讓我給她鋪床。”
丁瑤跟著她走進去,就見床鋪已經被鋪的十分平整了:“我覺得鑒主不會回來睡的。”
卓婉秋壓低聲音:“會和姑爺同房么?”
“肯定會……”
與此同時,在季憂的房間里。
裝滿了木炭的火爐被燒的通紅,傳遞出的暖意填滿了整個屋子。
顏書亦正坐在火爐前,手握火鉤,試圖將爐膛之中的地瓜擺放到受熱會十分均勻的位置。
她的鞋襪被脫在一旁,光滑如玉的雪白腳腳搭在腳蹬上,在火光的照射下閃過出一片柔美的光澤,玲瓏的腳趾仿佛綻放的花蕊般粉嫩,帶著清雅的幽香,時蜷時張,活潑不已。
季憂此時提著水壺進來,彎腰煮茶之際伸手彈了一下那粉嫩的腳趾,瞬間惹來了一股劍氣呼嘯。
“靈劍山現在情況如何?”
分別許久,期間又發生了許多大事,其實季憂有很多的問題想問。
不過因為見面太意外了,再加上周圍總有吃瓜群眾,以至他到現在才能問出來。
顏書亦聞聲揚起下巴:“有本鑒主在,山內自然已經安穩下來了。”
“天劍峰呢?”
“自大劫之后,那些人都安靜的很,尤其顏重,以閉關為由算是半隱退了。”
季憂坐到了椅子上,聞聲有些驚訝:“這可不像是天劍峰的作風,我以為他們定然會趁亂奪權的。”
顏書亦眼眸輕眨:“他們沒辦法,因為我在大戰之時趁機以靈劍轟碎了天劍峰,宗內弟子也不是傻的,看那被移為平地卻沒有任何尸體的廢墟便知道,靈劍山大難臨頭之際他們跑了,自然無顏再出來跳梁。”
其實在莊家老祖死后,玄劍峰的兩位老祖與劍道首席齊正陽都曾見到自家鑒主轟碎天劍峰的那一幕。
原本,他們以為鑒主只不過是泄憤,卻不曾想影響會如此深遠。
沒了道場的天劍峰,當真如同被打斷了脊梁一樣,和失去了族地的世家沒有任何區別,連說話都顯得底氣不足了。
直到那時他們才清楚,原來鑒主在生死關頭仍舊為將來布了后手。
后來,齊正陽又見識到了季憂操縱糧價試圖剝奪稅奉的事情,直到現在還在山上嘟囔著天作之合四字。
“轟碎了天劍峰的事,是在你殺了莊家老祖之后做的?”
季憂伸手抬起顏書亦的玉足,在腳蹬上墊了個棉墊。
小鑒主將腳丫子乖巧擺正,隨后抬眼看著他。
她冰雪聰明,自然清楚季憂所關心的不是前后順序,而是在莊家老祖死后,她竟然還有實力可以直接移平天劍峰。
換句話說,世人都覺得她能守住靈劍山已經很讓人匪夷所思了,更難以相信殺死莊家老祖后她竟還未受到太重的傷勢。
這是整個千年世家聯手行禍中最大未解之謎,一直到現在都有人討論不休。
小小天書院弟子,張嘴就要探聽他們靈劍山最大的秘密,這事可是只有她的至親才能知曉的。
顏書亦冷傲一陣后開口:“事實如你所想,我確實打不過那莊家妖人,之所以能夠全身而退是因為有人幫了我。”
季憂眼神一凜:“除了仙宗掌教之外,竟還有人能戰的過臨仙境?”
“不錯,而且那還是你認識的人。”
“齊長老?”
“陳夫子。”
聽到這三個字,季憂捅火的動作瞬間僵住,眼眸漸漸緊縮之際露出一絲愕然。
他從天書院回到季寨之后就發現陳夫子失蹤了,據老邱所說,他是在離開靈劍山的時候就不見了。
季憂原以為他是走丟了,本來還想著到靈劍山后派人去找找,卻沒想到會在傲嬌鬼的口中聽到這種事情。
顏書亦看他半晌,確認他不清楚陳夫子就是當初失蹤的那位靈劍山掌教,于是將整個經過講給了他聽。
季憂聽后沉默半晌,許久后才不禁開口:“飛升之后又回來,重聚了一具泥身?”
“不錯,我見過他的身軀開裂,想來不是虛言。”
“怪不得每次一陰天打雷,他就會慌張不已地往屋里跑。”
季憂恍惚了半晌后回過神:“那他既然是靈劍山前代掌教,又為何會到豐州?”
顏書亦張口:“他說他是為了一位舊友,當年他那位舊友身亡,托他將本該做的事情做下去,但他似乎做不到,于是滿天下地為其尋找傳人,因此來了豐州。”
是守夜人。
幾乎一瞬間,季憂便已經判斷出陳夫子口中的舊友是誰。
那也就是的說,陳夫子曾替崔浪守夜。
“他口中的傳人是我?”
“不是。”
“他說他找的那個不是你,你只是個他的意料之外,我不確定他所說之事是真是假,不過他說他曾經將傳承丟給了你。”
季憂聽后沉默半晌:“我確實曾撿到過半卷天書,來自于守夜人的傳承。”
顏書亦的眼眸之中閃過一絲茫然:“守夜人?”
“是源自于天書院的一種古老職業,只是一百多年前就斷絕了,史料之中也未曾記載分毫,我在天書院一部繪本之后曾看過他的故事,說青云天下一直都有夜色蠢蠢欲動,其中藏匿著無數妖魔。”
“你的意思是說,陳夫子一直在幫舊友守夜?那夜又是什么?”
“遺跡吧。”
季憂把一只烤好的地瓜勾出:“他們所守護的也許就是遺跡,所以當守夜人傳承斷絕之后,遺跡逐漸被釋放,引來了人族貪念,最后釀成災禍,這在邏輯上是說的過去的。”
守夜人當初身亡之后,靈劍山前代掌教接替了他的位置,堅持許久后飛升。
而后遺跡被打開,亂象四起,人族氣運受損,四處動亂。
這確實是個完整的故事,有頭有尾,已經形成了閉環。
他將烤的焦香的地瓜剝開,隨后遞了過去。
小鑒主接過地瓜,然后把烤的暖洋洋的腳腳塞到了季憂懷中,目光平緩地望向窗外的夜色。
她是第一次聽到守夜人這三個字,不太好猜測什么,但她總覺得有哪里不對。
她輕咬著手中的地瓜,目光下移,看向那被季憂握在掌心的腳丫子。
“你自天書院蘇醒后,可曾看過那些妖人受審之后的案卷?”
“看過。”季憂點了點。
顏書亦揚起眼眸:“無論李家、莊家、還是杜家、白家,對行禍之事都交代的十分清楚且清晰,其他仙宗也都認同,可在我看來,這其中是有問題的。”
季憂轉頭看著她:“因為這些世家的口供之中,相互之間沒有任何關聯?”
聽到這句話,小鑒主輕輕點頭。
“他們口供之中只有自己,所有事情都是沿著自己那條線做下去的,直到天道會之前,他們的故事之中都沒有出現其他的聯合世家。”
千年世家聯手,借遺跡仙緣企圖奪取圣器,這從頭到尾都是一個無比緊密的局。
其中的必然要有充足的交流和商議,他們才能謹慎且穩固地走到最后那步。
可問題在于,在他們口供交代之中,以楚家為首的杜家白家陣營,和以李家為首的陣營,以及朱家為首的陣營,在前期幾乎沒有接觸過。
比如岐嶺那件事,除鄭家之外,只有楚家、杜家、白家參與。
而同為千年世家,李家、朱家、莊家等世家卻并未現身。
楚河、杜竹及白如龍三人進天書院,這件事也沒有其他人的身影。
同樣的,根據交代,竇遠空暴露以吸引仙宗目光打開遺跡一事是李家人的手筆,其中也沒有楚家及其他世家的參與。
正因為所有人的口供之中都沒有商議、決策的環節,整個過程就感覺所有人做的都是被安排好了的碎片化步驟,最后合成了一整個大局。
也就是說,這件事還缺一個操縱一切的線索。
只有這個線索的存在,才能解釋他們為何能夠碎片化地執行著每個步驟。
其實季憂在左丘陽那里看完案卷之后就頗有疑問,但他并不信任天書院的人,所以一直未曾說過此事。
直到見到傲嬌鬼,他才能放下戒備將心中疑惑脫口而出。
“會不會是楚家謀劃了一切?”
顏書亦開口,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如果整個計劃都是楚家做的,只不過他們擔心實力不夠,于是才找了其他世家聯合,那么這件事就合理了。
只可惜楚家人沒有留下活口的,所以這個環節缺失了。
季憂聽后輕輕開口:“問題在于楚家位處幽州,而玄元仙府位于幽云二州附近,就算陳夫子飛升后解放了遺跡,楚家又是如何千里迢迢盯上中州岐嶺的。”
“巧合?”顏書亦歪了歪腦袋。
季憂搖了搖頭:“大概是因為即將顛覆青云,沒有觀眾太過可惜,楚先在天道祭一戰中與我傾訴頗多,甚至說了他們如何測試仙緣,但唯有如何發現岐嶺可入這件事,他的言辭十分模糊,只說是機緣巧合。”
顏書亦皺起了好看的眉心:“你的意思是說,楚家人自己都不知道岐嶺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這個可能。”
“可若真的不是楚家做主一切……”
顏書亦說到這里后目光微凝:“那豈不說明他們都只不過是一具具的提線木偶?”
誠如兩人所說,若在背后隱秘布局的不是楚家人,那此事背后肯定另有其人。
而他從始至終都未曾暴露,哪怕此時還尚在暗處。
兩人雙雙陷入沉默之中,開始陷入了無盡的沉思。
與此同時,季寨前院傳來一陣匆匆的腳步聲,寨中的伙計石頭端著一只瓷碗快步而來。
因為氣溫驟降,再加上降雪的緣故,石頭在喘息之間嘴里白霧飄蕩。
“邱叔,東西買到了。”
“怎么這么晚才買到?”
石頭喘了口氣在庭院中止步:“入冬了,家家戶戶都等著新元才肯殺牛宰羊,新鮮的很少找呢。”
邱忠伸手將瓷碗接過:“辛苦了,去賬房領賞吧。”
“多謝邱叔。”
“去吧去吧。”
邱叔目送他遠去,隨后快步跑到廚房,將石頭端來的東西遞給了廚子燉上。
少爺他啊,看樣子確實不行。
前段時間院子里有那么多仙子,結果晚上房間里什么動靜都沒有。
如今少奶奶來了,這件事就更要抓緊了,他這個當管家的也就只能多操心操心了。
隨著食材下鍋,季寨的上空重新飄起了炊煙裊裊。
沒多久的功夫,邱忠就端著一只大湯碗,朝著主屋走去,隨后伸手敲響了門扉。
季憂還在思索著災禍之事,聽到聲音后將手中那雙香香軟軟的玉足放下,喊了一聲進。
于是老邱就端著湯碗走了進來,放在了火爐前的矮桌上,碗中長長的一根十分顯眼,看的季憂屏住了瞬間屏住了呼吸。
催娃,雖遲但到。
全在湯里了!
老邱進屋后什么話也沒說,心道全在湯里了,然后就匆匆離去,并順道將門帶上。
見此一幕,季憂沉默許久,接著不動聲色地取出碗勺坐了回去,將碗盛滿后喝了口湯。
此時的顏書亦正虎視眈眈地看著那碗湯水,雪白的玉足不禁輕輕蜷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