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聽人說起豐州便總有寸草不生的感覺，此番見到還挺好的，極為適合長居。”
“是季憂的功勞吧。”
“阿姐，我們該多待些時日的。”
被棉塌鋪就的馬車之中，陸含煙望著自己那雙光滑的腳腳一陣輕語。
陸清秋看了一眼妹妹：“我們陸家暫時失去了族地，在蠻妖二族被趕出幽云二州之前必定會十分艱難，我們只有修行到更高的層次才會叫別人多些忌憚，所以你肩上的擔子是要比以前重的。”
她前幾日就接到了父親的來信，說是已在天書院上下打點，得到了一位長老的許諾，可以將妹妹收為親傳，叫她們速歸。
這是最好的做法，因為失去了族地的陸家，需要對仙宗進行更深度的綁定才能在風雨之中不被吹翻。
其實把傳言坐實也是可以的，但此次售糧事件所展現出對立與沖突，大概是嚇到了父親，讓他不敢把女兒放在一個籃子里。
“其實在季寨也能修行，我還可以跟師兄學劍。”陸含煙忽然回應。
“在季寨？”
陸清秋看向妹妹那飽滿挺翹的臀兒，心說你那是想學劍么，你那是想學姿勢。
一念及此，她的腦海中又閃過丁瑤和卓婉秋的身影。
真可惜，盡管隱約感覺到了元采薇似乎不是大房，可她到最后也沒查出大房究竟是誰。
這可不是件可有可無的事情，后續的影響大著呢。
那人是不是好相處，背景與自家是不是有沖突，在這個階層分明的世界，這可都是影響頗深的因素。
陸清秋想起了丁瑤和卓婉秋虎視眈眈的眸子，心說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樣的丫鬟，藏在深處的那位或許是根本更加威嚴的存在。
模糊的訊息加上多日的試探，她心中有幾個備選。
能讓丹宗元采薇退居次位，身份肯定要過得去，殿主親傳何靈秀有可能，其他仙宗的次代親傳也有可能。
想的更大膽一些，說不定是陳氏仙族雙胞親傳之中的陳汐。
這也是有跡可循的，畢竟季憂和她在先賢圣地待了大半年呢。
院中一直都在傳，說季憂滿天下的未婚妻，此事未必不可能。
不過在陸清秋心中，陳汐因為身份過高，可能性倒是最小的那個。
此時，外出為兩姐妹送行的曹勁松目送馬車遠去，隨后重回了豐州府的季寨。
這幾日隨著豐州糧食事件的發酵，他們精神也一直都緊繃著。
如今事情告一段落，雖然結果并不理想，但也是讓他們松了口氣，不由得想要好好歇息幾日。
不過剛剛回到季寨，他們就在中心庭院看到了一個身影。
盡管那身影內斂了氣息，但僅憑神念放出后感覺到的刺痛就讓他們知道，此人境界十分高深。
想要奪取天下稅奉的事情鬧得很大，哪怕現在稍稍平靜了下來，但有外敵悄然進入豐州也不是不可能的。
幾人瞬間嚴肅了起來，放緩了腳步向著庭院走去，結果沒幾步的功夫，他們的便凝固在了中心庭院的連廊處。
連廊的廊柱后，一張絕美的面孔從后顯露，讓他們忍不住屏住了呼吸，身體瞬間繃直了些，腰桿則彎了一些。
虛假的豐州之主外出接人了，真正的豐州之主來了。
“教習安好。”
顏書亦神識強大，早就知道了有人到來，于是轉身對著曹勁松款款行禮。
曹勁松也款款回禮：“鑒主大人安好。”
班陽舒、溫正心和裴如意三人則也輕輕抱拳，向其緩鞠一躬，得到了顏書亦的回禮。
從季憂這邊論起，曹勁松的輩分要大些，所以即便顏書亦貴為鑒主也要先行見禮。
這也是當初天道會第一次見面時，曹勁松被其嚇得肝兒顫的原因。
見此一幕，丁瑤和卓婉秋忍不住輕輕眼眸亂轉。
自家鑒主口口聲聲說來看邱茹，說來閑逛，一個字也不提“小小天書院弟子”，結果禮數倒是周全的很呢，還知道夫唱婦隨地跟著喊教習。
顏書亦與眾人見禮之后便挪動了腳步，隨后轉向了后廳。
她沒有太多與人交往的經驗，尤其是面對長輩的經驗，更加不多，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于是款款去了季憂的書房。
小小天書院弟子的書房還算整潔，只是案卷落得極高，看起來如同小山。
油燈是新的，但是燈盞卻有很厚的燒焦痕跡，明顯是這段時間被過度使用了。
顏書亦自然知道關于售糧、租地的事情，而今看著這案牘、文卷及油燈，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他挑燈夜戰的身影。
從日升仙莊離去，他們已有大半年未見了。
狗賊，一直不到靈劍山去。
她坐到季憂的案牘后，輕輕俯在案上輕眨眼眸。
看了好一會兒后，她伸出手開始輕輕研墨，隨后在草紙上畫了個一劍穿心的火柴人。
與此同時，前廳之中的曹勁松輕輕喘了口氣。
盡管知道靈劍山小鑒主跟自家孽徒好了，但真正面對她的時候，緊張感還是有的，一時半會可改不過來。
溫正心則看向丁瑤道：“鑒主大人怎么忽然就來了？”
“公子曾承諾要去靈劍山看我家鑒主的，但后續發生了很多事，一直都沒去成，所以鑒主就……”
聽到這句話，眾人沉默不語。
高高在上的靈劍山下一任掌教，想相公倒是想的緊啊，真的是反差感十足。
要不是當年從玉陽縣帶走了季憂，他們哪有機會見著這樣的小鑒主。
顏書亦很快就從書房出來了，隨后在庭院之中一陣閑逛。
她穿的是一件廣袖流仙裙，裙擺如煙霞流瀉，裙裾層層迭迭綻開若重瓣芍藥，遠遠看去，仙姿迭貌，傲氣逼人。
漫無目的的虛假閑逛，實際上是在等小小天書院弟子。
不過很快，魏蕊便從豐州府回來了。
她是接到傳訊的，知道自家嫂嫂來了，這才連忙回家的，一進門就開始叫姐姐。
她在認識顏書亦之前還不知道對方身份，所以相處的極為自然，并不會有壓力，寨子里的氣氛便逐漸活潑了起來。
與此同時，季憂與匡誠已經抵達了青州邊境。
被放回的掌柜與伙計迎面而來，走到他們近前后忍不住深鞠一躬。
“東家，我等未能安全撤回，給東家惹麻煩了，東家不該救我們的。”
“無礙，沒有這次還有下次，早晚會有個結果的，你們此行辛苦了，上車吧。”
“多謝東家……”
豐州派遣了大批糧車前來接人，待到所有人都上車之后便浩浩蕩蕩地返程而去。
一路之上，季憂都坐在車廂之中沉默不語。
謀劃已久的事情失敗了，雖然他表現的無所謂，可總歸是覺得遺憾的。
更重要是，這次他們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都未能成事，往后仙宗及世家的元氣逐漸恢復，他還能有什么機會呢。
連續多日以來，季憂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但始終找不到答案。
青云九州被世家及仙宗掌控太久了，真的是如同被鐵水澆筑，堅固不已，難以拆解。
他也大概明白為何不管上層還是底層都默認了這個規則，因為也許在自己之前還有很多人都努力過，但最后仍是這個結果，才讓所有人都放棄了。
這個世界給季憂的感覺，似乎是從一開始就沒救了一樣，所有折騰都不過是讓其裂痕更深一些。
“下雪了。”
季憂回過神，看向匡誠。
此時匡書生正挑著門簾，對他說了一句。
于是季憂也湊了過去，便看到零星的雪花朝著地面簌簌而落。
“季兄之后打算如何？”
“回去收拾收拾東西，去靈劍山住段時間。”
匡誠轉頭看向季憂：“找顏仙子？”
季憂點了點頭：“當初答應過她的，有時間去靈劍山看她，中間事情太多，耽擱了小半年，估計要發飆了，你呢？”
“我就留在季寨吧，春日到來前就不回京了，豐州變化那么大，我還一次都沒在豐州過過新元呢。”
“魏蕊也陪你一起？”
匡誠點了點頭：“自季兄名聲大噪以來，魏家似乎已經默許了，她會留在豐州與我一起過新元的。”
季憂看了他一眼，心說看來對于耕地租賃的結果，老匡怕是也心存百般失望了。
畢竟努力了那么久，機關算盡，到頭來鏡花水月一場空，當真會讓人備受打擊。
老匡是爭氣的，這么多年來他名聲不顯，但從來都在默默做事，只可惜這個世界并未回應他的苦心。
他短時間內不愿意回盛京，而是想要窩在豐州，這種想法也是可以理解的。
季憂輕輕卷起袖袍：“待在豐州也好，順便處理一下來年春耕的事情，咱們今年簽了更多的工人，來年就要擴大靈苗田的培育了。”
匡誠點了點頭：“這件事就交給我吧。”
“但也別總顧著公務。”
“回來的時候能不能看到大胖侄子？”
匡誠瞇起眼睛：“我怎么覺得我看到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季憂不動聲色地看他一眼：“是么？”
“蕊兒說顏仙子在靈劍山上天天摸肚子。”
“那你也得努力啊，魏家都不再阻撓了，你們還矜持個什么勁兒。”
匡誠看向窗外的風雪：“其實我一直都是想著讓這天下好一些再成家的，不想讓孩子看到的如此糟糕的世界。”
季憂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這世界如何，日子總歸是要過，你還記不記得當初在玉陽縣，我連飯都吃不上不還是撐過來了。”
“季兄覺得，這世界還有變好的可能么？”
“走一步看一步吧，怎么活都是一輩子……”
碎雪之中，馬車在平整的官道之上一路疾馳，行駛一夜后從青州駛入了豐州邊境。
匡誠是凡人之軀，需要長足的睡眠來恢復精神，昨晚亥時睡下，待到今日卯時剛過后醒來。
而當他睜開眼的時候，就見季憂正在車上盤膝入定，周身的氣息不斷地呼嘯。
他并未打擾，而是掀開門簾朝外看去。
窗外風雪仍舊，地面已經鋪了一層薄薄的積雪，遠處的青山看上去像是稍稍白頭了一般，壯闊而溫柔。
車隊在豐州邊境的一處茶館稍稍歇息了片刻，給馬兒喂了草料，飲了清水，車上的人則稍稍吃了些干糧，隨后繼續上路。
行駛半日后，直到日中時分，馬車終于趕到了豐州府中，停在了偌大的季寨門前。
季寨的人知道他們大概回來的時間，早早就在門前等著了，尤其是那些被寄養在季寨的孩童。
隨著后續的馬車依次到來，被扣押的那些掌柜及伙計全都下了車。
而那些孩童則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撲到了親人的懷中。
見此一幕，碎雪之中的季憂稍稍揚眉。
以后確實未必會再有這么好的就會了，但當日的選擇確實不失為一個好選擇。
丁瑤和卓婉秋此時也跑了出來：“公子……”
“收拾收拾行李吧，明日一早帶你們回靈劍山。”
“那個……”
兩人話還沒說完，就見季憂已經邁步進了宅院之中，隨后朝著自己的房間而去。
丁瑤和卓婉秋見狀對視一眼，然后匆匆跟了上去，然后就見季憂將不需帶走東西以塵網遮住，又從樟木箱中拿出了已經打點好的包袱。
卓婉秋看了一眼：“公子原來早就收拾好了。”
“嗯，昨日收拾的，你們的呢？”
“額……還沒收拾。”
“去收拾收拾吧，明日車程極早，沒有太多時間了，我去和曹教習他們道個別，免得明日他們還未睡醒。”
季憂將包袱什么的擺好，隨后邁步出了房門。
見此一幕，丁瑤和卓婉秋對視一眼，隨后邁步跟了出去。
曹勁松剛正在屋中歇息呢，聽說季憂回來了，便披上御寒的裘衣打算出去看看。
但還沒從客房所在的西院走出，他就見季憂邁步而來。
“教習。”
“那些掌柜和伙計可還好？”曹勁松裹著寒裘問道。
季憂點了點頭：“沒有受傷，全都安全歸來了。”
“那就好，那就好，你這幾日也勞累不已，快點回去休息吧。”
“不著急的，我來此是為了和教習知會一聲，季憂明日就要離開了我不在的時間，還請對季寨多多照拂。”
曹勁松有些莫名地看著：“你要去何處？”
季憂看向遙遠的南方：“我答應過顏書亦的，事情結束后要前去靈劍拜訪，現在算算也差不多了。”
聽完這句話，曹教習像是看傻子一樣看著他。
季憂并未注意這個眼神，隨后又去找了溫正心、班陽舒及裴如意，說了差不多的話，讓所有人都一臉古怪。
“他怎么跟傻了一樣，你家鑒主呢？”
季寨前院，曹勁松、溫正心等人聚在一起看向了丁瑤和卓婉秋。
卓婉秋張了張嘴：“鑒主說她不是來找姑爺的，收斂了氣息，躲在后院溜達。”
“這……這不是純欲蓋彌彰么？”
“我家鑒主是這樣的……”
丁瑤和卓婉秋嘟囔一聲，低聲道鑒主是高冷人設，不在第一時間相見，大概不想讓大家覺得她是顛顛來找相公的。
曹勁松等人嘴角一陣抽搐，心說可我們就是這么覺得的啊！
“還是說一聲吧，不然我那孽徒明天真要坐車走了。”
“不用的，鑒主忍不住太久的。”
幾人并排在一起，就見季憂走到偏院，叫來了邱忠，對其一陣囑咐。
邱忠隨后又離開了季寨，到了對面的豐州府，將州牧賀章請了過來，也是和季憂一陣交談。
具體還是交代了新簽工約的那些工人的分配，以及明年靈苗種植的事情。
見此一幕，幾人不禁對視，心說怎么有一種以后不會回來的瘋感。
從主廳看完了前院的情況，眾人極為默契地走出了后門，隔著花池連廊看向了后院。
顏書亦正在院中的茶亭之中飲茶，從表情來看心外無物，似乎不被外界侵擾，一整個冷艷仙子的模樣。
不過若是看久了的話，就發現她的眼神會時不時地瞥向前院，耳朵也不會時不時輕動。
年輕人太會玩了，他們都是這么戀愛的么？
貴為童子的曹勁松不禁嘟囔一聲，覺得無法理解。
正在此時，留在前廳的丁瑤和卓婉秋跑到了他們近前：“注意注意，姑爺好像要往后院走了。”
聽到這句話，眾人瞬間將目光凝住，開始屏息觀察。
季憂把安排完的都安排完了，到后院主要是找邱茹那幫小娃娃告別的。
而當他穿過月亮門，到達了后院，行過花池之上的曲橋時，眼神微微一愣，視線之中闖入了那個面無表情，端茶微品的身影。
顏書亦此時從茶亭之中望來，凝視他半晌后驚訝開口：“原來是你，好巧。”
丁瑤和卓婉秋忍不住吐了下舌頭，心說鑒主演技好爛。
季憂也是沉默了許久才確認了她來了季寨的事情：“我不是說了會去靈劍山，你怎么自己就跑過來了？”
“我抽時間下山游歷，途徑豐州，順道來看孩子們。”
后院是孩童的居所，旁邊還有陳夫子當初所設下的寨內私塾。
此時剛好有個小女娃從院內跑了出來，顏書亦便轉頭看去，凝視許久后開口道：“才一季未見，小月兒好像長高不少。”
“那是小栗子……”
顏書亦沉默一瞬后橫眉淡掃：“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