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你將來在北疆站穩腳跟,我打算組建一家商行專營涼賀二州貿易,今日我投這二萬貫給你,未來你麾下的一應物流要優先交給我的商行來做!”
她說著一把推過銀票。
“洪范,這是正兒八經的商業合作,只不過不需要白紙黑字,你我君子協定即可。”
洪范多少有些猶豫了。
一方面,沈鐵心的計劃與他的打算不謀而合。
未來待烽燧城狀況稍緩,洪范一定會大力發展跨州商貿,因為這不僅有利可圖,更是幫助外來者在鎮北衛站穩腳跟的最佳手段——考慮到自己事務太過繁忙,一位家底雄厚、能力出眾的合作者正是彼時的剛需。
另一方面,建軍是個無底洞,再多的銀子都不嫌多。
“怎么樣?”
沈鐵心定定然望向洪范,將忐忑偽裝在表面的淡然之下。
愛憎是最私人的事情。
在她看來,此事不為牟利。
在他看來,以“不耽誤”為理由刻意疏遠拒絕,未免太過傲慢。
“好。”
沉凝良久,洪范終于點頭。
“此事我會全力以赴,不辜負你的信任。”
“那就說定了!”
沈鐵心努力壓住心跳,但聲音不免微顫。
“知道你今晚有事,就不多耽誤了。”
大事落定,她化去門上冰封,帶著見好就收的雀躍送客。
未久,洪范的馬車消失在街角。
“小姐,洪公子走了。”
靈犀收回探出窗外的目光。
“靈犀,我今日表現如何?”
強自矜持了許久的沈鐵心蠻腰一振,幾乎是從椅子上崩了起來。
“我之前都看出他事急要走,是不是比從前好多了?”
“比從前肯定是好了……”
靈犀吞吞吐吐。
沈鐵心這輩子從來不需要看人臉色,也不知道什么是逢迎討好,在遇到洪范之前所作所為全憑興致,讀空氣的能力近乎為負。
現在有了心上人和競爭對手,沈大小姐自然是想改,但這對她來說卻比練武難得多了。
“小姐已經有大進步了。”
靈犀目光閃躲。
“還差在哪,你直說就是,我不生氣。”
沈鐵心雙眉微蹙。
你這么說就已經生氣了。
靈犀心中念道,只得開口。
“從一般禮節上說,小姐接待客人不該自己吃那么多;洪公子夸你修行快的時候應該謙虛或感謝,而不是反問。”
“你說的是,我當時大意了。”
沈鐵心勉強繃住勁。
“還有嗎?”
“現在正逢酷暑,雖然以洪公子的修為用不著,但小姐可以用冰魄勁給屋內降降溫。”
靈犀又道。
“我怎么沒想到?”
從前的夏天沈鐵心到哪都要用冰降溫,但如今隨著冰行功法到了渾然境界,她確實已意識不到暑熱。
洪范當然也不需要,但這是個態度問題。
“還有嗎?”
她心中懊惱,冷冰冰再問。
“還有……”
靈犀手指點了點臉頰。
“還真的有啊?!”
沈鐵心柳眉倒豎。
“奴婢也是瞎想的,不過洪升掌柜說起來是洪福董事的直系下屬,小姐固然是好心,可或許會被認為是針對洪福董事——他畢竟是洪公子最親的弟弟。”
靈犀小心翼翼說道。
“對啊,說不定那些錢洪福也拿了,我怎么沒想到?”
沈鐵心后知后覺,頗為煩躁。
她連白泰平、蔣文柏之流都看不上,自然更看不上洪福,但那畢竟是未來的小叔子。
“你這傻丫頭怎么不給我使眼色?”
沈鐵心急了。
“都怪奴婢愚笨,反應不及……”
靈犀只能認錯——她總不能說洪范還在的時候你眼里哪里有我?
天色漸晚,西京昏黃。
落日在檐角磨蹭著不落。
主仆二人復盤了兩刻鐘,把桌上剩下的吃食解決了大半,終于下樓。
一日后,沈府,仿佛春。
紗帷飄蕩搖擺,勾勒出穿廊微風。
黃銅百鳥爐膛內燒著精挑細選過的均勻白炭。
沈鐵心并腿跪坐,素手捻起新摘的紫紅色薔薇花瓣,一片片擺在爐上。
“上次見你有這樣的閑情逸致還是兩年前了。”
一個蒼老聲音突兀響起。
“啊,老祖宗?”
沈鐵心循聲望去,見沈摩耶自天飄落踏水而來,連忙起身相迎。
仿佛春的重重紗帷在老者身前自行分開,而得了眼色的靈犀躬身一禮,無聲退下。
“你要借錢給他?”
沈摩耶負手進了水榭,當先問道。
沈鐵心聞言紅了臉頰,既羞且惱。
“老祖宗怎么能偷聽呢?”
她大怒道。
“胡說,什么偷聽?”
沈摩耶氣得直吹胡子。
“老祖宗雖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人物,但也總不至于偷聽小姑娘說話。”
他隨手凝出一張冰椅坐下。
“是洪范那小子今日派人偷送帖子來告訴我的!”
沈摩耶說這話本是想壞人形象,沒想到自家小祖宗完全不惱。
“啊,這就是了,他一向做事縝密。”
沈鐵心微微頷首。
什么叫這就是了?
是什么了?
沈摩耶只覺得頭疼。
“這是何苦來哉,鐵心,你不是不知道,蕭楚和那唐家小娘都對他有意呢!”
他嘆息一聲。
“你和他兩年沒見,早已失了先機了!”
“這事情不講先后。”
沈鐵心只是搖頭。
“她們想搶又如何,總不能讓我成人之美吧?老祖宗向來都說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雨伯上回與蔣文松爭奪花魁的時候搞什么君子協定,您不還笑他迂腐?”
老夫當然不在意搶奪,這不是擔心你搶不過……
沈摩耶腹誹道。
自家人知自家事,他這位來孫女美則美矣,性格卻傲慢蠻橫,實在談不上宜家宜室。
“就非得是這人嗎?”
沈摩耶試著再勸。
“天涯何處無芳草,沒必要在一棵樹上吊死;你對之前的那些不滿意,老祖宗還能給你介紹別的。”
“老祖宗,九州之大,還有能媲美他的男子嗎?”
沈鐵心嘴角一撇,直接反問。
在與易奢的接天臺一戰之前,沈摩耶能理直氣壯地說有,然而現在只得唯唯。
“洪范是絕頂人才不假,但老祖宗不愿你委屈自己的性子。”
他冷靜片刻,進一步放低姿態。
這樣的勸慰,兩年來已不止是二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