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門看似群情激奮,但終歸只有一百多個黃甲軍斥候營士卒,說到底只能算是小規模的,還造不成多大的影響。
赫連霸不知用了什么辦法,很快將眾人給安撫住了。
白天也就兩個時辰,隨著夜幕降臨,城門開始換防。
來換防的,是一支身披普通千鍛鐵甲的大軍,士卒數量約莫為四百多,領頭的也是個中年銀甲大將,他帶著一眾士卒趾高氣揚的走來,連招呼都不打一聲,直接吩咐手下開始換防。
那些鎮御軍士卒也嘻嘻哈哈的出了城門,沒有一個人主動開口打招呼的。
一眾黃甲軍士卒見狀,臉上都微微起了些怒火。
兩軍地位暫且不提,他們日間被派來看守城門,本就是幫鎮御軍干活的,現在看來,人家非但不領情,反而還把他們當成冤大頭了。
“回營!”
赫連霸看在眼里,什么也沒說,只是面色低沉開口下令,然后帶著麾下一百多士卒朝城內走去。
“赫連校尉,日間沒出什么狀況吧?”
可偏偏,人家還不愿他就這么直接撤走。
來換防的鎮御三軍二營校尉段賀,眼瞅著赫連霸馬上就要離開城門,居然故意扭頭嘲諷了一句。
正帶人往前走的赫連霸,聞聲立刻就停住腳步,本就陰沉的臉色,又添了幾抹怒火。
段賀身旁的其他幾人,像是沒看到他的臉色一樣,竟紛紛繼續出言嘲諷了。
“雖說日間氣溫低,風雪大,但你們黃甲軍,畢竟是鎮城精銳,城門還是要看好,可不能出什么紕漏!”
“黃甲軍的弟兄們,趕緊回去休息好,等天亮了,這城門,還是得你們過來守著呢。”
“段陽副軍首已經下令了,往后一個月,日間都由你們黃甲三軍來看城門。”
一眾黃甲軍士卒氣的胸口起伏不定,很快就有人忍不住站了出來,顯然是準備開口回懟。
“走!”
不過他們還沒開口,就被赫連霸給怒聲阻止了。
一眾士卒見狀,似乎都想到了什么,攥緊拳頭后,壓下了心頭怒火,跟在了赫連霸身后,繼續朝城中走。
見赫連霸一眾人沒給出任何回應,段賀跟身邊的數人臉上頓時都泛起了蔑笑。
“就這么點脾氣,活該天天來看城門,哼!”
“什么精銳,分明就是陲山亂黨,領主三令五申讓黃甲三軍與穆氏做切割,他們愣是僵著不答應,跟那七支鎮御軍一樣,都只認穆氏,不認領主,如此亂軍就該早日裁撤,換上咱們自己人!”
“穆清鶴的都統職位馬上就不保了,他們三軍馬上也會改制,都是秋后的螞蚱,蹦跶不了幾天了。”
陲山跟大夏一樣,也分了內城和外城,黃甲軍作為鎮城的核心精銳,軍營自是設立在內城區域的。
赫連霸帶著一百多斥候營精銳,一路無話回到了內城大營,讓士卒各自回營房休息后,他一個人直接就出了軍營,朝著內城家中的方向走去。
他的父親赫連山,是先軍首穆龍河的三大親傳弟子之一,赫連氏在陲山鎮,自然也是妥妥的名門,赫連氏宅邸就建在內城的西區,幾乎是挨著穆氏族地的。
赫連霸輕車熟路,很快就到了自家門前,看到往日門庭若市的府邸大門,如今只剩兩個孤零零的家丁,他臉上先升起一絲冷笑,連門口給自己行禮的家丁都沒理會,快步進了門。
一路走到府邸主樓,赫連霸才在門口停了下來,面帶敬意的拱手道:“父親,我回來了。”
“進來吧!”
主樓正廳,一個頭發斑白,面相看著七八十歲的黃袍老者,正靜靜地坐在主位上,正是赫連霸的父親,原陲山副軍首,執掌東青大營兩千鎮御軍的赫連山。
看到父親氣血微微有些衰敗的跡象,赫連霸頓時攥緊了拳頭,眉宇間升起一抹不忿。
陲山一共有六個副軍首,早先分別為段昌、段冕、穆清鶴、朱紫英、裘三鳴,以及自己父親赫連山,穆氏在軍中的影響力,一直是凌駕于段氏之上的。
領主段鴻所在的段氏一族,這些年一直在跟穆氏爭奪陲山軍權,也不算什么秘密。
但問題是,當年陲山創軍的兩人,先領主段釗已經過世,只剩軍首穆龍河,如此一來,穆龍河基本就等同于陲山全軍的精神圖騰,想從他手上奪走兵權,哪兒有這么簡單?
尤其前年大覺寺之亂結束,段昌率軍奪鴻門不成,只能改道占下峰山大營,可峰山才拿下一天,又被大夏給搶走了,連段昌本人也被夏川親手斬殺。
段昌死后,雖然段晟及時接替了他,但峰山一戰,段昌不光自己丟性命,還葬送了兩千鎮御軍,外加江巖境的四百御寒級,這無疑讓軍中士卒,對段氏的意見更大,段氏爭奪兵權,自然就變得更難了。
陲山軍制跟摩敖各鎮差不多,軍首和領主兩人執掌全軍,另有調遣三千黃甲軍精銳的權限;余下的六個副軍首,則分別統領兩到三千的鎮御軍。
段冕跟穆清鶴兩人,除了各自統領三千鎮御軍,還分別兼任了黃甲一軍和三軍的都統,負責鎮城防務;余下四個副軍首,則分別統領兩千鎮御軍,負責陲山全境江巖、鐵嶺、東青、平康四個大營的防務。
只能說此一時彼一時,前年五月的段昌之死,確實讓段氏再度喪失了軍中的部分話語權,穆氏算是舒服了好長一段時間;
可也就四個月時間,同樣是前年,九月份軍首穆龍河在鴻門之戰出事,穆氏派系就迎來了寒冬。
從去年開始,負責鐵嶺大營的朱紫英;負責平康大營的裘三鳴,兩位叔父陸續被撤下了副軍首職務,分別換成了段陽和段晨,直到今年元月,自己的父親赫連山也難逃被撤的下場,如今只能閑賦在家。
三個副軍首被撤,還只能說是個縮影。
軍中往下都統、校尉乃至到隊長一級的人,凡是跟穆氏牽扯深點的,只要沒向段氏表忠心,或是跟穆氏牽扯太深無法切割的人,不是被撤就是被驅離軍中。
還不止軍中,監察院、商會,包括鎮城其他機構,全都搞起了大換血,穆氏派系的人大批被換下,眼下陲山的軍政機構,幾乎全都被段氏的人掌控了。
爭權為的是奪利,把持軍政機構的核心目的,說到底還是為了搶奪鎮城資源,或者說直白點,就是為了分到更多的修煉資源和白銀。
無論對個人,還是對家族而言,實力永遠都是立足的根基,而修煉資源,是提升實力的唯一途徑。
赫連霸今年五十多歲了,自然是深諳此理。
父親赫連山今年已經七十六歲了,前些年師公穆龍河在的時候,每年靠著副軍首的職位,每年分到的修煉資源暫且不提,光是現銀到手就有三百多萬兩,這也是他們赫連氏能躋身陲山名門的關鍵所在。
可自打今年元月,父親的副軍首職位一被撤,他的兩個弟弟赫連城赫連剛,包括赫連氏的其余門人,也陸續被鎮城各大軍政機構給撤了職,截止到本月,赫連氏一族就算是徹底被邊緣化了。
被邊緣化不算什么,關鍵領主段鴻又不給他們安排新的職務,居然把他們當成普通人對待了。
赫連氏舉族上上下下一百多號人,日子一下就緊了。
斷炊倒不至于,修煉資源也不是說沒有,問題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物質的削減已經讓他們有了很大的不滿,心理上的落差就更別說了。
赫連霸記得很清楚,父親赫連山以往靠著師公賞賜以及自己購置的修煉資源,每年少說也能提個一到兩鬃實力,可自打前年師公穆龍河出事,父親的實力就一直停在39鬃沒動過了。
其他人不清楚原因,他這個當兒子的,自然明白。
赫連山這么大年紀了,當然早就御寒級巔峰修為了。
想繼續提升實力,靠修煉沒用,只能靠丹藥。
而御寒級巔峰提升實力用的丹藥,九鎮地界目前只有四種,分別是金山鎮的虎力丹、江夏鎮的龍鯉丹、灞上鎮的青鱈丹,以及大夏最新研制出的黑煞丹。
其實前年大覺寺之戰,灞上覆滅,當時聯手瓜分灞上府庫的六鎮領主,已經共享了青鱈丹的配方。
問題是,光知道配方沒用,你還得有材料!
青鱈丹,顧名思義,煉制它的主材,是一種名為青鱈鯛的水生寒獸,而青鱈鯛只分布在滎河流域,而且基本都集中在灞上水域那一段。
而這一段,現在全都被大夏控制了,一來大夏不可能讓外人進自家的水域捕撈,二來大夏也不可能把青鱈鯛賣給其他人,如此一來,青鱈丹的配方,就基本沒有任何意義了。
所以御寒巔峰提升實力用的丹藥,陲山現在還是只能找金山、江夏、大夏三鎮購買。
問題是這種頂級丹藥,產量本就有限,再加上三鎮肯定會優先供應給自家的御寒級,自然不會無限量的拿出來賣,所以陲山每年能買到的數量,都是有限的。
大夏未東出之前,根據金山、江夏、灞上三鎮產量浮動,陲山歷年能采買到的數量,大概是500到800枚之間;大夏東出后,把產量一下給提了起來,陲山也算占了點便宜,前年一共買了1200枚,去年更高,足足有1400枚。
1200枚,看起來很多,但考慮到陲山鎮城,共計有七千多個御寒級,那就一點也不多了。
當然,不是所有御寒級都是巔峰期修為,所以不是所有人都需要這些丹藥,問題是,戰體資質越差,就會越快突破到御寒級,所以再怎么算,最少也有一千多人需要,要是均分下來,人手連一枚都分不到,這對提升實力根本沒有任何意義,鎮城自然不會這么分。
陲山以往的配額規則,是領主和軍首各領一成自由分配;余下的八成,給軍方四成;再拿出兩成分成段氏和穆氏;最后的兩成,則放到商會對外出售。
當然,所謂的配額其實就是給你采買的指標,而不是免費送給你,除了領主段鴻和軍首穆龍河的那一成配額免費,其余人都是要花白銀購買的。
說到這,就不得不提師公穆龍河的大度了。
穆龍河有顯陽級修為,用不上這類丹藥,按說他應該跟領主段鴻一樣,直接交給穆氏子弟用。
但穆龍河沒有,他每年都把自己的一成份額,直接均分給了穆氏、朱氏、赫連氏、裘氏四家,從這也能看出來了,師公穆龍河,把自己的三個親傳弟子,都是當成兒子一樣對待的,這也是穆氏在軍中的影響力始終都能壓段氏一頭的原因。
不光如此,連原本穆氏獨占的那一成份額,師公穆龍河也拍板做主,讓朱氏、赫連氏、裘氏三家一同參與進分配,就為了這事,穆氏子弟早年還跟他們三族子弟起過不少沖突,只是最后都被師公給壓下去了。
當然,這些都是從前了。
前年穆龍河一出事,領主段鴻就改了原先的規矩,每年找三鎮采買的龍鯉丹等四種丹藥,領主直接分走兩成,余下的八成,全都放到商會對外出售,讓鎮城的人自由買賣。
這聽著好像很合理,自由競爭,有錢就能買。
可實際情況,完全不是這么回事。
陲山之主畢竟還是段氏,全鎮的銀礦,都是由段氏一族把控的,穆氏在軍中影響力雖大,但錢袋子始終都是段氏握著的,僅此一項就注定,財力方面,穆氏不可能拼的過段氏。
前年的丹藥份額,穆氏派系,靠著前些年攢下來的白銀儲備,還能跟段氏打打擂臺,搶一部分回來;去年基本就是全線潰敗,整個穆氏派系,只拿了不到一成的丹藥份額。
過去近兩年,穆氏派系的人,大批量被擠出了鎮城的軍政機構,白銀進項越來越少,無疑雪上加霜,今年的丹藥份額,幾乎都不用看了,別說一成,估計半成都搶不到。
父親赫連山實力沒有半點寸進的原因,就在這了。
整個穆氏派系都搶不到丹藥配額了,父親哪兒來的丹藥修煉?
當然不光父親,赫連霸自己也是御寒巔峰修為,他自己的實力也一樣停在23鬃沒動,同樣也是受害者,只不過相比自己,他更擔心父親。
赫連山年近八十,氣血差不多要進入衰敗期了,實力只要停止提升,衰敗期就會加快來臨,身為兒子,他自然不想父親的衰敗期,來的那么早。
“怎么?看你老子氣血不行,心疼了?”
知子莫若父,兒子進屋看了自己一眼,就露出了這樣的神態,赫連山馬上就猜到他在想什么了,內心頓感欣慰的同時,忍不住出言調侃了一句。
赫連霸就沒有父親那么大大咧咧的性格了,聞言表情立刻就沉重了起來,先點了點頭,隨即才想起來要說正事,湊上前沉聲道:“父親,三軍斥候營的兩百弟兄,我已經分別讓人配合測試過了,都沒問題!”
“三軍是咱們穆氏嫡系,近兩年被打壓的太狠,資源供應這么少,有這個情緒也正常。”
聽到兒子的話,赫連山雖然神情微肅,卻也沒有露出多少意外之色,顯然是早有預料了。
赫連霸聞言眸光稍凝,繼續低聲問道:“師伯師叔那邊,都準備好了么?”
穆龍河除了三個徒弟,還有兩個兒子,五人順著按年齡排,分別是穆清鶴、朱紫英、赫連山、裘三鳴、穆清雨,赫連山排行老三,按輩分,赫連霸要稱呼其余四個為師伯師叔。
“早就準備好了……”
赫連山回答完頓了頓,然后才繼續道:“段鴻剛剛一入夜,就把你大師伯黃甲軍第三軍都統職位撤了,你猜猜新任都統,換成了誰?”
大師伯穆清鶴的第三軍都統職位,已經被撤了?
赫連霸從父親口中聽到這個消息,臉上頓時露出一抹驚容,這可是穆氏派系在軍中的最后一個都統了,這一撤,就等于把穆氏給徹底從陲山軍方剔除出去了。
新都統換成了誰?
赫連霸低頭思索片刻,看到父親眼里的調侃,立馬意識到了什么,面露難以置信道:“不會是段明吧?”
見赫連山點頭確認了他的猜測,赫連霸眼里也滿是錯愕,表情足足凝滯了十余息,等恢復過來后,更是連連搖頭,神情無奈到了極點,似是連話都不想多說。
但過了片刻,他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段氏是真的無人可用了!
段晟、段陽、段晨,這三人才30鬃出頭的實力,就被強行推上副軍首之位,惹的軍中怨聲載道,段鴻這就已經算是犯了眾怒;
子恒31鬃的實力,按兩家輪流坐莊的規矩,他去年就該從黃甲軍第二軍副都統升到都統,段鴻直接壓著不換,繼續讓段顯當都統也就算了,還直接撤了子恒的副都統職位,將他驅出了黃甲軍;
現在更過分了,放著大師伯42鬃的實力不用,推一個才28鬃實力的段明,去當第三軍的都統!
倒行逆施至此,段鴻任人唯親到這個地步,是真打算讓陲山徹底變成他的一言堂了……”
“他若真有這個志氣,老子還能高看他幾分!”
赫連山突然冷笑著打斷了兒子的話,隨即臉上露出一抹不屑道:“陲山眼下本就是艘到處破洞的船,他要是真有這個志氣,將全鎮擰成一股繩,謀求陲山繼續立足九鎮地界,也不枉當年先領主把位子傳給他!
什么狗屁一言堂,這個廢物打壓異己,讓段氏子弟把持所有軍政要部,只是為了更好的向北朔投誠,把整個陲山拱手相讓,先領主若是泉下有知,怕是都要起來扇這個廢物幾巴掌!”
赫連山直呼領主姓名,其實就已經算是大不敬了,眼下更是直接罵起了段鴻是個廢物,足見內心積壓的怒火有多深。
赫連霸的情緒,也被赫連山這番話給調動起來了,怒聲開口問道:“父親,那大師伯他們還在等什么?直接帶兵反了他們,有大夏支持,咱們輸不了!與其這樣被段氏裹挾著投靠北朔,還不如咱們主動點,眼下九鎮地界,有誰不想當大夏人的?”
“不用急,已經快了,師兄師弟剛剛就來通知了,天亮時分,段明要去內城營房找你大師伯交接,屆時就是石破天驚的時候,你先回內城軍營準備好,我也要去準備一下了!”
赫連霸聞聲頓時愣了一下,他對眼下鎮城的情況,是有一定了解的,但他是昨晚才接到赫連山的命令,讓他去試探斥候營的士卒,會不會跟著他們一起反,眼下突然得知謀劃了好幾個月的大事,天亮后就要開始了,心中多少有些慌亂,一時間竟忘了回答父親。
赫連山看到兒子的表情,頓時面色一沉,但想到兒子掌握的情況還很少,很快就舒展了眉頭,臉上露出一抹自信道:“放心吧!等天一亮,咱們陲山鎮就要徹底大變天,且只會朝著咱們想要的方向變,沒有任何其他的可能性!”
聽了這番話,赫連霸猛地抬頭看向父親,眼神中滿是好奇與困惑,甚至都忍不住想要開口詢問,可見赫連山已經揮手示意自己離開,他還是忍住了,直接轉身返回內城軍營去了。
赫連霸從府中一路回到內城軍營,沿途看到隔壁一軍和二軍的營房,眼神中滿是陰翳。
“一軍是段氏嫡系;二軍換血也換的差不多了,基本都是段氏的人;我們只剩下第三軍了,不過大師伯手底下還有三千鎮御軍……”
赫連霸回到自己營房的住處,突然想通了什么,表情猛地一凝:“不對!段明天亮時分來接兵權,這是算準了,我們第三軍會抗命不從么?”
交接兵權,本身就是個極其敏感的事,何況是他們黃甲軍第三軍,截止到目前,穆氏派系在陲山鎮城,除了他們第三軍,就只剩下三千鎮御軍了。
第三軍一旦被收走,那靠三千鎮御軍,肯定是翻不起什么浪花了。
段鴻顯然是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擔心大師伯穆清鶴會借機鬧事,所以故意選白天,讓段明來營房交接,目的就是為了讓那三千鎮御軍,發揮不出作用!
三千鎮御軍,只有小部分士卒是御寒級,大部分都只有掘地境極限修為,他們是無法在白天正常現身的。
想到這,赫連霸瞬間變得患得患失了起來。
“段氏手里握著兩支黃甲軍,加上段氏族地里的三千北朔軍,一共就是五千,再算上他們本族子弟,御寒級最少也在六千以上;
我們這邊,第三軍,加上穆、朱、裘,以及我們赫連氏四族子弟,一共大概有三千出頭,上個月我前前后后放了一千夏軍進來,加起來也就四千多人。
這勝算,好像不算太大吧?”
北朔大批御寒級偷偷入城的事,瞞過城中的普通人還可以,如何能瞞過經略鎮城多年的他們。
大師伯穆清鶴早就做出應對了,恰逢上個月,赫連霸開始被安排去看南城門,在大師伯的授意下,他也偷偷放了一批夏軍進城。
問題是這批夏軍的數量并不算多,只有一千人。
一千夏軍,顯然還不足以左右當下的局勢。
那父親剛剛為何那么自信?
“不對不對,畢竟是如日中天的大夏!只要那個九鎮第一人現身,我們勝算起碼能提到八成以上!”
赫連霸很快就有了答案,前年鴻門之戰,他是親眼目睹過夏鴻風采的,在他看來,只要夏鴻親至,那所有問題,基本都能迎刃而解。
赫連霸就這么坐在營房住處不停地糾結著,伴隨著一股更冷的寒氣襲來,夜色緩緩消退,天空也慢慢泛起了一絲慘白。
軍營傳出一陣窸窣的動靜,那是士卒們起床的聲音。
黃甲軍全員都是御寒級修為,所以執行的作息時間跟普通人不一樣,正常情況下,日間和上半夜都是他們活動時間,只有下半夜用來睡覺。
一夜沒睡的赫連霸,聽到外面動靜緩緩變小,也站起來出了營房,等他走出營房時,斥候營的兩百士卒都已經穿戴整齊,列隊完畢了。
晨間時分,校尉出營房前,凡未入隊列的士卒,都要受罰,這算是黃甲軍眾多軍規中比較重要的一條了。
看到兩百人一絲不茍的列隊在面前,赫連霸眼中自是升起了滿意之色,也沒廢話,直接領著他們跟一營和二營集合到了主帳前方。
赫連霸才剛站到前排,主帳內就伸出了一只手,隨后滿頭華發,身披銀甲的穆清鶴從里面走了出來。
他表情異常淡定,走出來后面朝大軍方向,朗聲開口道:“今日不點卯,領主欽點的新任都統,馬上要來接掌第三軍,弟兄們就陪著我在此靜候片刻吧……”
“軍容整肅,氣勢雄渾,不愧是黃甲軍啊!”
巧合的是,穆清鶴這邊話剛一說完,營房外就傳來了一道略帶輕佻的中年聲音。
一千黃甲軍士卒全都目不斜視的繼續盯著前方,只有穆清鶴跟赫連霸、穆子明、朱青凱這三營的校尉,扭頭朝著營房外看了過去。
營房外有三人聯袂而來,居中那人身配長刀,面容瘦削,看著約莫五十多歲,跟赫連霸差不多大;
其左右兩側分立著兩個白發老者,年齡跟穆清鶴明顯是一檔的。
“哎,段明先在這里,給穆都統賠個不是了,穆都統執掌第三軍多年,若非領主下令,卑職是絕對不會胡亂接下這個都統職位的。”
持刀中年人在兩個白發老者的陪伴下,一路走到主帳前面,雖滿嘴歉意的躬身朝穆清鶴下拜,可臉上卻掛著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就差把虛偽二字寫到臉上了。
這中年人,自然就是被領主段鴻欽點,要取代穆清鶴接任黃甲三軍都統職位的段明。
穆清鶴先冷冷撇了段明一眼,然后直接無視了他,看著他身旁的兩個老者,冷笑道:“尋常軍權交接,竟讓兩位副軍首陪同上任,領主既如此不放心,又何必要將第三軍交給他呢?”
那兩個老者不是別人,正是當下陲山兩大副軍首,段冕和段顯,這兩人不光是副軍首,同時還分別兼任了黃甲第一軍和第二軍的都統。
顯然,領主段鴻知道段明一人過來壓不住,所以派了段冕和段顯兩人陪著,確保他能順利從穆清鶴手中接過第三軍的兵權。
“穆兄,咱們幾十年的老相識,如今都是半截兒身子快入土的人,廢話就不必多說了,交兵符吧!”
聽到段冕的話,穆清鶴從懷里掏出一枚銀色兵符,兵符正面刻著陲山黃甲四字,反面則刻著第三軍。
將象征第三軍兵權的靈符舉起,穆清鶴先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后走到了第三軍的正前方,朗聲道:“領主有令,穆某不得不從,這兵符今日就交給段明了,今后第三軍,就由段明執掌了!”
說完他就直接將兵符丟給了段明。
段明接過兵符,臉上滿是喜色,絲毫沒有注意到,穆清鶴的眼底,悄然升起了一抹寒色。
“第三軍,只有一個都統!”
隊列中,突然響起了一道聲音,讓段明臉上剛剛升起的喜色,瞬間就凝固住了。
段冕和段顯兩人,臉上倒并未露出多少意外之色,只是扭頭看向前方隊列,很快就鎖定了說話的那人。
“除了穆都統,我們誰也不認!”
“第三軍,只有一個姓穆的都統。”
“段明是誰,我們不知道。”
只是段冕兩人鎖定了也沒用,因為整個隊列,聲音已經此起彼伏,一道接著一道了。
新任都統段明,甚至直接就被士卒點了名,他臉上的喜色已經徹底消失不見,只剩下惱怒。
眼前的場面,似乎依舊沒有超出段冕的預料,他并未露出絲毫意外之色,而是微微往前一站,渾身氣血鼓噪,下顎白色長髯無風自動,面朝一眾士卒厲聲怒喝道:“不遵軍令,你們這是在謀逆嗎?”
一眾士卒顯然都被這聲質問給震懾住了,原本此起彼伏的聲音,立刻戛然而止。
“領主任人唯親,這算哪門子的軍令?段明28鬃的實力,連我都不如,給都統提鞋他都不配,何德何能執掌我第三軍?”
士卒不敢開口,可三個校尉就不同了。
尤其是一營校尉朱青凱,他的實力雖然也是28鬃,跟段明一樣,但他有極強的劍道天賦,莫說段明,就是許多30鬃出頭的人,都不敢輕言勝他。
朱青凱這段話,算是把段明的臉給按在地上踩了。
段明聽到這番話,臉色青白交替變幻不止,內心顯然憤怒到了極點,可即便如此,他竟也沒敢開口去反駁朱青凱,只是站在原地攥著拳頭。
“廢物!”
看到段明這幅不堪的表現,饒是同族堂親,段冕也忍不住在心里怒罵了一聲,隨后才緩緩站了出來,面色不善的看著朱青凱,厲聲威脅道:“朱校尉,非議領主是重罪,我給你一個機會,收回剛剛的話,否則別怪本都統,按軍規從事了。”
不得不說,姜還是老的辣,段冕避開了朱青凱對段明實力的質疑,而是抓住了他剛剛話里的漏洞,給他安上非議領主的罪名,在聲勢上竟還真壓了對方一頭。
“不啰嗦這么多!段大人只需告訴我們,第三軍憑什么由段明來執掌就行!領主的命令,一不符常理,二不合規矩,我現在懷疑這些命令,都是你們段氏胡亂捏造出來的,我們絕不相信,領主這么糊涂!”
只可惜,朱青凱今天顯然是做了十足準備的,他先給自己非議領主找補了一下,然后又順勢將段鴻和段氏剝離開,直接將矛頭對準了整個段氏。
“大膽!”
段冕終于是忍不住了,他跟穆清鶴是平輩,朱青凱是穆清鶴的師弟朱紫英之子,當著上千士卒的面,被一個晚輩如此駁斥,他面子如何還掛的住。
“非議領主,今日怎么也得讓你吃點苦頭!”
眼見上千士卒都面色不善的盯著自己,段冕迅速意識到,若是不將這上千士卒徹底震懾住,段明絕無可能順利拿下兵權,他索性也不再廢話,抽出腰間的銀色大刀,直接就奔著朱青凱掠了過去。
段冕沒有發現,他抽刀的間隙,主帳前方一直冷眼旁觀的穆清鶴,眼中頓時掠過了一抹幽色。
咻…………
鼓噪的刀鋒如狂風驟雨般襲來,朱青凱幾乎沒有絲毫遲疑,直接就朝后方奔逃了。
跟其他段氏的廢物不同,段冕當了十幾年副軍首,基礎力量高達43鬃,就連穆清鶴都被段冕壓了一頭,他這區區28鬃實力,真敢正面交鋒,必死無疑。
然而,他剛剛是站在士卒正前方的,所以此刻往后一退,直接就退到大軍士卒的中間了。
第三軍的士卒,對朱青凱這個一營校尉,顯然極為認可,見他退過來,立刻就騰出了一個缺口,讓他順利進來之后,兩邊士卒又迅速往中間合攏,擋住段冕。
“給我滾開!”
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打算出手,段冕自然就不會再猶猶豫豫了,見第三軍的士卒擋在面前,他沒有放慢速度,只是先怒喝一聲,見一眾士卒不退,他手腕翻轉,將刀刃改為刀背,一記橫掃,試圖將擋在面前的十余名士卒,給全都掃開。
噗嗤…………
然而,他這一記橫掃下去,驚人的事情發生了。
面前的十余名士卒,身上甲胄竟齊齊被劈開,爆出了十幾團鮮血,首當其沖的三名士卒,甚至被掃的往后倒飛出十幾米,最后砸在地上發出骨骼碎裂的聲音。
噗嗤…………
兩名士卒直接倒地咽氣,另外一名士卒則捂著胸前汩汩流血的殷紅刀口,抬頭看著段冕,臉上滿是難以置信,似乎不相信他會對自己下殺手。
“你……你…………”
那士卒嘴唇哆哆嗦嗦的說了幾個字,隨后猛地噴出一口鮮血,直接閉上眼睛栽倒在地,儼然竟是斷了氣。
“這…………”
段冕這一下都愣住了,他看著自己刀背上的血跡,隱隱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可一時間又反應不過來。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
“段冕,你敢殺我兄弟!”
“屠戮自家人,你算什么副軍首?”
“弟兄們,段氏本來就沒打算給咱們活路,真讓段明接了都統職位,三軍就會跟二軍一樣改制,段氏不會讓咱們繼續待在軍中的。”
“段氏要將我陲山拱手讓給北朔,第三軍一旦改制,咱們這些人今后都要跟著段氏合入北朔,今后咱們就是北朔的二等人了!”
“反了!”
“陲山是咱們所有人的,不是他段氏一家的,弟兄們不能再忍了,再忍下去,今后就沒好日子過了。”
“反了!”
士卒此起彼伏的話語,尤其是話中的內容,讓段冕、段顯、段明三人瞳孔巨震,面色煞白。
“自軍首在鴻門遇難后,段氏一族蠱惑領主不斷打壓忠良,弄的鎮城怨聲載道;為了向楊氏獻媚投誠,大肆放任北朔人潛入城中,只怕要不了幾天,你們就要把我陲山鎮城,拱手送給北朔了;
如今更是對自家人舉起屠刀,殺我袍澤,段氏一族的罪行罄竹難書,領主不鏟除你們,我穆清鶴也容不下你們了,弟兄們,段氏這幫奸佞,再不鏟除,領主怕是永遠都清醒不過來了……”
冷眼旁觀了許久的穆清鶴,終于開口了。
他依舊將領主跟段氏剝離開,然后語氣越發低沉的歷數著段氏前面一年多的諸多罪行,最后停頓片刻,抽出腰間大刀,面朝士卒方向,猛然朝天一指:
“弟兄們,咱們不是反,是兵諫,鏟除段氏奸佞,讓領主清醒過來,重振陲山!”
“兵諫,重振陲山!”
“兵諫,重振陲山!”
“兵變,有兵變,一軍二軍,包圍營房,快快!”
“速速包圍營房,不要走脫了一人,快!”
士卒們一個跟著一個的開口怒吼,整個內城營房頓時氣血涌動,隔壁黃甲一軍和二軍,早就被驚動了,在段冕和段顯兩人的厲聲指揮下,兩千士卒迅速將第三軍的營房,給圍了起來。
看到第三軍營房被圍,段冕和段顯表情才稍稍放松了一點,可還沒放松兩息——
咻……咻……咻…………
一陣驚天動地的怒吼聲中,一直沒有說話的二營校尉穆子明,突然從身后取出長弓,燃起三支鐵箭,隨后相繼對著半空猛然爆射了出去。
那三支鐵箭顯然都是用煤粉特制的,射上半空后迅速爆燃開來,留下一道筆直的火花弧線,在半空中足足凝滯了三四息。
就在三道火花弧線,馬上就要消失之際。
鎮城的其他上空,竟也跟著亮起了同樣的火弧。
細細數一下,起碼有二三十道!
“兵變,穆氏要發起兵變…………”
段冕面色煞白,瞳孔頓時慌亂到了極點。
事到如今,他要是再反應不過來,那就太蠢了!
今天的這一切,全都是穆清鶴提前設計好的,從剛剛對那群士卒出刀那一刻開始,他就中套了。
“領主真的沒猜錯,穆氏,真有膽子發起兵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