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原,本來應該叫五猿山。
因山體共有五道險峰,形似一只豎起來的巨大手掌,山上又大量盤踞著一種名為霜電猿的寒獸,所以才有了五猿山這個名字。
元年四月,大夏滅了三虎營地,將整個五猿山都納入了版圖,先開始為了方便統稱為五猿,后面覺得猿這個獸字不吉利,就改為原字,如此才有了五原這個稱呼。
七年過去了,五原也早已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尤其四年前,夏鴻確立此處為大夏東出的橋頭堡,增設下轄八司后,這里的變化更是日新月異。
再加上去年十月,夏鴻親自出手趕走那頭赤鯉怪,拿下沿岸的十五公里水域,算是又給五原添了把火,這里儼然已經成為大夏境內最重要的一個駐點,而且還是沒有爭議的那種。
夏鴻帶著石平一路掠過雪林,往北走了三公里,遠遠就看到了一面橫亙東西十五的扇形城墻。
五原,早在徐寧主政期間,就已經建城了。
城墻效仿原隴山駐地,將數百根邊長八米的五角鐵樁插入地底,沿著五猿山的山壁圍出一座扇形城池,城墻總體長度比原隴山還要多出了三公里。
“拜見領主,拜見守正大人!”
“不必多禮,繼續值守!”
夏鴻帶著石平穿過城門,直奔司衙主殿。
主殿內,夏川正和宇文燾、袁城、羅源四人熱火朝天的議論著,看到夏鴻進來,趕忙朝他行禮。
“拜見領主!”
夏鴻坐上主位,見夏川準備把白項二人傳回來的書信遞給自己,直接揮了揮手道:“我就不看了,把具體情況告訴我就好。”
夏川點了點頭,收起書信拱手道:“本月十七號,陽瞿和龍谷總計五千鎮御軍從東邊繞道進入江夏境內,直抵濱江大營,加上江夏自家的五千鎮御軍,這就是一萬大軍,另外江夏又從鎮城調了九萬掘地境,還將境內余下二十四個村級營地的掘地境全都抽了出來,共湊出了十五萬掘地境,兵力方面算是對大覺寺形成了絕對優勢。
十九號、二十一號、二十三號,大覺寺共對濱江大營發起了三次沖鋒,兩次日戰,一次夜戰,均以失敗告終,大覺寺一方,金陽、巨空、黑炎三大首座以及五十多個正式比丘戰死,禪院比丘只剩兩千出頭,掘地境兵力大概還有九萬左右。
三鎮也不好受,御寒級估計死了有三千人以上,基本以江夏為主,一萬鎮御軍只剩四千多人,掘地境還有八萬左右,跟大覺寺的傷亡情況差不多。”
聽到雙方的傷亡情況,夏鴻眉頭一挑,詢問道:“就這些,雙方的顯陽級呢?”
“我正要說,兩天前也就是二十三號的那場日戰,濱江大營差點就被攻破,最后關頭江應龍、夏侯章、龍鳴淵、曹乾陽四人都出手了,大覺寺雖只來了金剛、炎龍、黑冥三大上師,但愣是全程壓著四人打。
據白山秋說,江應龍四人都搏命了,愣是把戰斗給拖到了夜里,靠著十萬掘地境好不容易沖散敵軍,三大上師見破關無望,最后才停手,勒令炎心收兵的。”
夏川話音落下,宇文燾等人神色都微微一凝。
雙方總兵力加起來已經超過三十萬了,還別說這里面可是包含了數千御寒級,上萬鎮御軍的。
連七個顯陽級都出手了!
光是聽,就能想象到濱江大營的戰事有多激烈了。
夏鴻雖也眸光微閃,可聽到顯陽級的戰況時,臉上并未露出多少意外之色。
八個顯陽級去大覺寺都折了兩個,重傷三個,何況是四個顯陽級,這得虧是戰場搏命,不同單打獨斗,而且大覺寺那三個上師,應該有些手段是不敢當著那么多人的面,使出來的,否則江應龍四人大概率會死。
這次白項二人傳回來的消息顯然不少,見眾人神色都平復下來,夏川這邊也就繼續了。
“二十三號大戰結束后,大覺寺退兵回了鴻關,第二天也就是二十四號日間,江夏鎮首江心凡,就到鴻關親自面見炎心首座了。
江心凡和炎心具體談了什么不清楚,但兩人談完后的當夜,也就是二十四號的夜間,大覺寺駐扎在濱江大營以西的數萬大軍,就全都撤軍回鴻關了。”
“議和了。”
“肯定是議和了,大覺寺攻了這么久都打不下來,再打下去也是浪費時間。”
“三鎮頭領都出現了,大覺寺繼續打下去,也擔心其余六鎮參與進來吧?”
宇文燾等人聽到這里,立刻就開口了。
夏川聽到三人的話,也點了點頭,表示了贊同。
這是明擺著的事,基本不會有錯。
“是議和,還是求和?”
然而夏鴻,卻在這時,突然拋出了一個問題。
眾人聞言一愣,隨即便低頭思索了起來。
議和,是雙方都不想繼續打了;
而求和,是只有一方不愿意打下去,也不敢打了,才會主動找另一方談罷兵。
“是江心凡主動去鴻關大營的,當然是求和!”
夏川第一個給出答案,宇文燾等人立刻點頭,表示了贊同。
“大哥,還有一條江夏細作傳來的重要消息……”
夏川突然又取出了一張書信,說完后頓了頓,瞳孔露出一絲激動后,繼續道:“二十號號下半夜,江夏突然封鎖了鎮城,不準任何人進出,在外駐守的鎮御軍和御寒級全都被召回鎮城了。”
江夏細作?
夏鴻去年讓夏川派了幾個御寒級,從東嶺那邊潛伏到八鎮里,如今這些細作也開始傳遞消息回來了。
“二十三號下半夜封鎖鎮城,不準任何人進出……”
夏鴻沉吟片刻,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抬頭看向夏川。
“是江應龍出事了?”
二十三號,江應龍四人搏命才把戰局拖到了夜間,然后到了下半夜,江夏就封了鎮城不準任何人進出,這擺明就是想封鎖什么重大消息的,而且大概率是對江夏不利的消息。
除了江應龍出事,似乎找不出什么其他理由了。
夏川顯然已經想到了這一環,激動的點頭道:“也有可能是夏侯章,肯定是這兩人出事了。”
大概率是江應龍!
夏鴻沒有說出這句話,十一月底鴻關之戰,他從炎龍金剛兩大上師手里救下夏侯章那次,親眼看到有重傷顯陽級往江夏鎮城飛過去,那十有八九是江應龍。
那個傷勢,比夏侯章嚴重的多,不像是兩三個月就能好的起來的。
結合這個消息,江應龍傷勢未愈,又在濱江大營跟三大上師搏命,那他出問題就是大概率事件。
封鎖鎮城,這是怕消息傳到其余八鎮那去了。
宇文燾此刻也反應過來了,低聲開口道:“這樣就真能對上了,江夏元氣大傷,無力再戰,割地立約,不管用什么條件,只要能保住鎮城就行,大覺寺這邊以一敵三,損失不小,也不敢逼的太緊,索性就借坡下驢答應退兵罷戰了。”
“兵是退了,罷戰可就不一定了。”
夏鴻突然接住了宇文燾的話。
夏川和其余人聞聲,都愣住了。
可他們很快就想通了夏鴻這句話的意思,面色驟變。
“大哥說的江夏轉機,原來是這個意思。”
尤其是夏川,一下子就想通了,半個月前家宴上,夏鴻說的江夏會迎來轉機,到底是是什么意思了。
“最近越來越冷了,你們感覺到了吧?”
聽到夏鴻的問題,眾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馬上就二月了,滎河的寒潮要來了!”
還是石平第一個反應過來,率先接住了夏鴻的話。
經石平提醒,夏川和宇文燾四人也都明白過來了。
滎河每年到了二月,就會有一場持續兩個月的汛期,汛期時,河面堅冰會跟著水位一起不斷抬升,寒氣也會往北岸蔓延,造成整個五猿山地區氣溫猛降。
“石平,看來你這個五原守正沒白當,不錯!”
得到夏鴻的夸獎,石平顯然很激動,拱手道:“領主過獎,主政一方,自要了解當地所有情況,我十天前就通知五原各司,讓他們做寒潮到來的準備了。”
夏川這時也反應過來,夏鴻為什么要提二月了,猛地抬頭道:“二月不光是寒潮,還是大覺寺比丘篩選的日子,他們要開始去各村收六歲童子了……”
說到這他頓了頓,繼續道:“大覺寺該不會是為了這件事,才答應了江夏的求和吧?”
“那倒不至于,收童子而已,隨便派點人就好了,還影響不了戰事,不過,你們難道就不好奇,大覺寺收走這么多六歲童子,最后到底用來干什么了?”
夏川、宇文燾五人聞言面色微僵,頓時陷入了沉默。
大覺寺既然跟詭怪有關聯,那收走這些六歲童子要干什么,就不難猜了,總之不會是什么好事。
這一點,夏鴻不可能不清楚。
此刻提出這個問題,夏鴻的深層意思顯然是在說,他們不想管管那些六歲的童子么?
五人猶豫良久,最后還是夏川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要管,也應該是九鎮先管!”
他一開口,宇文燾四人也接在后面開口:
“若是九鎮真能齊心協力,根本就輪不到咱們去操心這事,大覺寺能發展壯大,本就是他們一手縱容出來的,招來的禍患,自然也要由自己承擔。”
“眼下這個節骨眼,無論什么原因,大夏都不能主動暴露,除非做好東出的準備。”
“不錯,我也同情那些孩子,但時機不合適!”
聽完五人的話,夏鴻微微點頭,沒有再說什么。
五人從猶豫到堅決,全程的神態變化,他都看的清清楚楚,知道猶豫,就代表對生命尚存敬畏之心。
九鎮那些上位者,在此次與大覺寺的交鋒過程中表現出的冷血,多少是讓他有點寒心的,連掘地境都不當人,還能指望他們能對其他人有什么憐憫之心。
他就擔心夏川和宇文燾以及大夏的所有高層,也會隨著營地不斷發展壯大,自身實力越來越強,逐漸變得跟那些人一樣。
好在目前,還沒有這個趨勢。
夏鴻起身遙望東側青河浦的方向,低聲詢問道:“云蛟龍武兩軍,還有多少人沒突破?”
“云蛟軍386,龍武軍375。”
李玄靈半個月前的推測,估計還真沒什么問題,全員突破到御寒級,最快也要四月份。
見夏鴻皺著眉頭,夏川繼續補充道:“我已經傳信回去催促了,另外,武道閣多出來的名額,也都優先安排給屠龍軍未突破的人用了。”
資源充足的情況下,修煉的事,再催促也沒用,還是要看個人緣法,夏鴻豈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但眼下用兵在即,除了催促,也沒什么其他辦法。
“盡量讓他們加快,馬上就用得著他們了。”
“屬下遵命!”
摩敖歷132年,二月初四 江夏鎮城,主殿內,正齊聚著老老少少數百號人。
所有人都抬頭看著主殿后方的居室,神色緊張到了極點,有少部分人似乎已經察覺到了什么,眼眶里滿是熱淚,面露悲愴之色。
主殿后方的居室內,夏侯章和江心凡守在床榻邊。
兩人形容枯槁,顯然都幾天幾夜都沒合眼了,可即便如此,也還是一直盯著床榻上的人,臉上既有惶恐又帶著些期待。
床榻上躺著的人,正是江夏領主,江應龍。
江應龍左邊胸口有三道錐形傷口,一看就知道是被長槍貫穿造成的,傷口雖已經停止往外滲血,但周邊早已變得焦黑,就像是被火光灼燒過的。
不光胸口,他的右肩和額頭各有一大塊塌陷,全身還二十多處莫名浮腫。
江應龍此刻氣若游絲,明顯不是正常的昏迷狀態。
“師尊!”
“父親。”
倏然,夏侯章和江心凡同時驚喜出聲。
原來是床榻上的江應龍,睜開了眼睛。
只是江應龍此刻睜眼似乎都很吃力,他沒有說話,看著床榻邊的徒弟和兒子,似是做了什么決定,眼中閃過一絲堅定,身體微微一震。
“師尊!”
夏侯章明顯察覺到了什么,立刻驚恐的沖上前。
“行了,不要在我身上浪費丹藥了,真有救的話,為師比你們更想活,顯陽級壽元兩百,老夫今年都一百五十七了,活了這么長,也不虧!”
聽到這句話,夏侯章和江心凡兩人,眼中同時露出了一抹悲愴。
“心凡,大覺寺答應罷戰,提了什么條件?”
江心凡知道父親要開始交代后事了,也顧不得傷心,趕忙開口道:“一共三個條件,第一,割讓徐陽大營周邊的十三個村級營地給他們,不能在人口上動手腳;第二,賠償八千套千鍛戰甲,兩個月內湊齊交付;第三,今后無論什么情況,都不得與大覺寺為敵。
第三個條件,不光江夏,還包含陽瞿和龍谷兩鎮。”
聽到這三個條件,床榻上的江應龍面容瞬間又衰敗了許多,輕咳兩聲后,才面帶悲意道:“我江夏總共就四十七個村級營地,丟二十一個,又割十三個,疆域淪陷四分之三,老夫愧對先頭領,愧對兄長啊!”
見他如此自責,夏侯章和江心凡趕忙出言寬慰。
“師尊,賊子勢大,非你之過,不必如此。”
“父親,不是你的錯,北朔、金山、武川、陲山、灞上,全怪這五鎮鼠目寸光,見死不救,否則我江夏怎么會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只是兩人的寬慰,顯然起不到多大作用。
江應龍臉上的悲意并未消退多少,可意識到自己時間不多了,他還是壓下心中悲意,轉頭看著兩人,沉聲交代道:“濱江一戰過后,江夏再無與八鎮爭霸的機會,等我死的消息在八鎮一傳開,你們今后的處境就跟慕陰鎮差不多了,章兒,老夫長話短說……”
撲通……
“章兒,謹聽師尊教誨!”
夏侯章聽到師尊對自己的稱呼,眼眶頓時涌出兩行熱淚,撲通一聲跪倒在塌前,泣不成聲。
章兒是年少時師尊對他的稱呼,江應龍將近有七十多年都沒這么叫了,此刻彌留之際,再次喊出這個稱呼,他心中怎能不動容。
“讓我們割出徐陽大營十三村,足見大覺寺狼子野心,此次退兵,江夏不過是得了些喘息之機,將來還必有禍患,想自保,光和陽瞿龍谷兩鎮聯盟還遠遠不夠,去找北方三鎮,投誠吧!”
“父親,若非三鎮不出手,我江夏怎會淪落到如今這個地步,我們怎可認賊………”
“師弟,閉嘴,聽師尊的!”
聽到父親讓江夏向三鎮投誠,江心凡頓時情緒激動,可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前面的夏侯章給打斷了,他抬頭看著床榻上的父親江應龍,身體猛地一顫,直接低頭閉上了嘴。
“蒙兄長信任,當年將營地和你們都托付于我,短短四十多年,老夫竟致江夏于如此傾頹境地,死后真不知該如何跟先頭領和兄長兩人交代啊……”
江應龍面帶自嘲,聲音里滿是唏噓,看著跪在邊上泣不成聲的夏侯章,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語帶愧疚道:“章兒,為師不如你父親,只能把這個爛攤子交到你手上了,當下局勢舉步維艱,你萬事小心,既失了爭霸機會,那就乖乖認命,為你夏侯氏,為我江氏謀一條好出路。
你雖嘴上不說,但我知道,你跟凡兒一樣,心里也恨著三鎮,可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鎮城六十多萬條性命,皆系你一人之身,你明白嗎?”
頭發半白,快滿百歲的夏侯章,聽到江應龍的臨終遺言里,竟還充滿了對自己,對夏侯氏的愧疚,淚水更如決堤般淌下,毫無半點江夏軍首的威嚴,若是被外人看到這一幕,只怕會驚掉下巴。
砰……砰……砰……
夏侯章看到江應龍氣息愈發微弱,強忍心中悲痛,往后跪了兩步,猛地朝地上磕了三個響頭,再抬頭看著軟塌上的江應龍,語氣無比堅定道:“弟子明白,師尊放心,弟子誓死守衛江夏,一定為我兩族子弟和鎮城六十多萬人,謀一條好出路。”
對徒弟性格了如指掌的江應龍,聽到這話,神色總算是放松了下來,最后再轉頭看著長子江心凡,臉上愧意更濃,低聲道:“凡兒,這四十多年來,雖然你不說,但為父知道,你心里一直都在為當年那五枚天陽果耿耿于懷,這件事,是父親對不住你。”
聽到江應龍這句話,江心凡和夏侯章兩人,身體都同時顫抖了一下,夏侯章臉上是愧疚,而江心凡的表情則無比復雜。
六十多年前,江夏前任領主,夏侯章之父夏侯鳴,為開辟橫江水域,冒死與霸占那片水域的赤鯉怪血戰,最后雖成功趕走了赤鯉怪,可自己也重傷垂危了。
彼時江夏只有兩個顯陽級,領主夏侯鳴垂危在即,時任軍首的江應龍成了唯一的頂梁柱,為解困局,江應龍拼死去摩敖山采了五枚天陽果,希望能再培養出一個顯陽級來。
當時夏侯章和江心凡,兩人其實都有機會。
可江應龍連問都不問,直接把機會給了夏侯章。
江心凡如今也九十出頭了,按御寒級壽齡,算是半截身子已經入土,乍然聽父親舊事重提,還對著自己道歉,心里對父親的最后一絲怨念,也徹底消散了。
他猛地抬頭看向江應龍,沉聲道:“父親放心吧!我也沒幾年好活了,我懂您的意思,今后無論如何,我都會與師兄同心戮力,我江氏與夏侯氏兩族,休戚與共,同為一體的族訓,永遠都不會變!”
“夏侯氏亦是如此,弟子今后,若有違此訓,修為永無寸進,必遭五雷誅滅!”
“好好好……先頭領夏侯武與我父親,當年也是如你們兄弟這般團結一心,才使我江夏從一大型營地,躋身入九鎮行列,只要你們二人能同心協力,我兩族必能于冰淵久續長存,好……好……”
江應龍情緒異常激動,說到后面聲音越來越大,面色也愈發紅潤,直到最后那個好字說完,一口氣堵在喉間,再也沒能緩過來,雙手徹底癱軟垂下。
他的雙眼,最后時刻都放在了徒弟和兒子身上,臉上帶著欣慰滿足的笑意,顯然沒什么遺憾了 “師尊!”
“父親!!!”
夏侯章和江心凡的悲鳴,直接傳到殿外。
殿外齊聚的數百人,聽到聲音后身體猛地一顫,無論男女老少,全都對著居室方向,齊刷刷的跪了下來。
“爺爺!”
“外公……”
“叔父。”
“領主!”
“太爺爺,嗚嗚嗚嗚……”
整個大殿,頓時充斥著痛哭聲,一片嗚呼哀哉,氣氛瞬間沉痛到了極點。
江夏主殿雖然修在鎮城的最中心,但方圓一里內都沒有任何其他建筑,而且這段時間明顯做了部署,主樓周圍沒有任何人,否則這么大的哭聲,很快就會傳的人盡皆知了。
“秘不發喪,繼續封鎖鎮城,除非手持你我親自簽發的鎮諭,否則無論是誰,都不得走出鎮城半步!”
主殿居室內,悲痛過后,夏侯章起身坐到塌邊,一邊為師尊收斂遺容,一邊對著江心凡開口下令。
“瞞得住么?師兄?”
聽到夏侯章的話,江心凡聲音有些無力。
九鎮又不像其他村級或是巨型營地一樣,互相都不來往,且不提各個鎮城里的細作和探子,各鎮高層之間的聯姻也是不少的,甚至江氏和夏侯氏兩族后輩,就有不少跟陽瞿、龍谷、幕陰三鎮高層聯姻的,此刻他們就站在殿外。
這消息瞞一會兒還行,想長時間隱瞞是不可能的。
“我沒想著瞞多久,只要瞞到初十就可以了,大覺寺不是說了,初十就會派人接收徐陽大營和周邊的十三個村級營地么?全力配合他們,隱瞞各地的消息,在這段時間之前,極力瞞著就行!”
聽到夏侯章的話,江心凡身體微顫,迅速反應過來抬頭看著夏侯章,瞳孔帶著一抹震動。
夏侯章此刻瞳孔中滿是仇恨,沉聲低吼道:“北方三鎮,還有陲山、灞上,這五鎮,不是都喜歡看熱鬧么?現在該輪到我江夏看他們熱鬧了,老子就是死,也要為師尊出了這口惡氣!”
徐陽大營是跟灞上接壤的,江心凡跟大覺寺商議的罷戰條款里已經說過了,初十之前江夏不得泄露割地的消息,再加上大覺寺讓陽瞿和龍谷也承諾,今后不得與他們為敵。
大覺寺接下來要干什么,其實已經很明顯了。
聽夏侯章此刻的語氣,他明顯也不打算遵照父親江應龍的遺愿,去向北方三鎮投誠了。
江心凡面色閃過一抹猶豫,可抬頭看到床榻上已經沒了氣息的父親,想起剛剛父親臨終前的那些話,眼神也逐漸堅定了起來,對著夏侯章躬身一拜:
“謹遵領主之命!”
摩敖歷132年,二月初十 橫江東岸的最南段,有一座臨水而建的城池——
名為灞上!
說灞上城臨水而建,其實也不盡然,灞上鎮雖然跟江夏一樣地處橫江東岸,可它的整體疆域,明顯要狹小的多。
原因也簡單,因為灞上的西側不遠處就是橫江的源頭所在,也就是摩敖山脈的東南側。
因是源頭所在,灞上西邊領土長期受水流沖擊,所以面積越來越狹小,若是從地圖上看就能發現,灞上東邊是摩敖山橫江源頭,西邊是改道后的橫江流域,被這兩者夾在中間,整體版圖呈現出的,是一個倒三角的形狀。
而灞上鎮城,就修建在這個倒三角的最下方,也就是最狹窄的點位區域。
如此一來,不管說他臨水還是臨山,都沒問題。
灞上如此修建鎮城,意圖也不難猜測,無非是既要東邊摩敖山的陸地資源,又要西邊的橫江水域資源,資源當然是越多越好,這種陸地水域兩手抓的做法,也符合冰淵絕大多數營地的正常心態。
灞上鎮城,今夜顯然有些不同尋常。
白天就有大批的御寒級從各地趕來,入夜后不久,一直在東邊白松大營駐守的兩千全副武裝的鎮御軍,居然也趕回鎮城了。
春江水暖,對氛圍變化感受最強烈的,自然是生活在鎮城里的人了。
許多人看著一批又一批進入鎮城的御寒級和大軍,心情都不由得凝重了許多,只能胡亂猜測了起來。
“這是在干什么?”
“平白無故的,大軍怎么回來了?”
“要跟江夏開戰了?”
“江夏在跟大覺寺打仗啊,怎么可能又跟咱們打?”
“不清楚,鎮首好像召集了很多人去領主大殿了。”
“肯定有大事發生,最近多屯些獸肉和糧食吧!”
“鎮首,江夏根本就沒有抵抗,徐陽大營周邊所有村級營地,都被大覺寺接管了,他們的九萬大軍已悉數進駐徐陽,大營方圓三公里都警戒起來了,我們已經打探不到情況了。”
灞上,主殿 “啊…………”
向翻云聞聲面色迅速躥紅,一掌拍塌面前的桌子,怒吼道:“江夏賊子,為了求和,居然把徐陽大營割了出去,還故意封鎖鎮城,不把消息放出來,可惡……可惡……咳咳……”
他臉上的紅潤明顯不正常,不光是憤怒導致的情緒失控,說到后面接連咳嗽了好幾聲,嘴角有輕微的血跡流出,雖然他動作很快的拭去,但還是被下方不少人給注意到了。
“軍首,不必動氣,大覺寺還只是屯軍徐陽,不一定就是沖著咱們來的,當務之急,先調大軍去鄒陽大營看著,以防萬一,然后再知會其余各鎮,大覺寺若真對咱們灞上動手,還需他們伸以援手才行!”
鎮首向天林開口了,可他話一說完,包括軍首向翻云在內,大殿里的所有人,立刻都轉頭看著他,臉色古怪,還隱隱帶著一絲難堪。
向天林顯然讀懂了眾人眼神里的意思,臉不紅心不跳道:“江夏被大覺寺攻打期間,六個鎮都沒幫忙,又不只我灞上一家,大覺寺狼子野心,如此縱容,必會釀成大禍,孰輕孰重,想來八鎮心中有數。”
向翻云聽到侄子的話,眉頭低垂,過了許久才沉聲開口道:“好,那此次向八鎮求援,就由你親自去。”
江夏三鎮對上大覺寺都打成這樣,灞上一家怎么打?
求援是唯一的出路,哪怕他知道向天林這番話根本就狗屁不通,現在也只能死馬當成活馬醫了。
“三鎮,必須得三鎮出馬才行,天林求援大概率會失敗,還是要讓大哥去找北方三鎮!”
向翻云在心中不斷沉吟,最后直接站起身,朝著大殿后方,領主居室的方向走去。
大夏八年,二月二十號,日間 五原十五公里水域,偏東側區域。
一艘二十多米長的鐵船,靜靜地飄蕩在黑黢黢的水面上。
夏鴻一襲黑衣,頭戴斗笠,獨坐船頭。
他手里正握著一支純銀色釣竿,釣竿前面連著一條銀白色透明釣線,那釣線直徑差不多有兩公分了,與其說是釣線,還不如說是釣繩。
從他斗笠上積雪厚度就能看出來,他已經維持這個姿勢很長時間了。
“又是空軍的一天啊…………”
良久過后,夏鴻輕輕一嘆,猛的將釣繩給拉起來,看著釣繩上的黃白色粉團餌料,眉頭微皺。
“沐東研究出的粉團餌料,是用中低級獸骨和漿果摻和在一起做的,非要大面積打窩,才能引誘到水下寒獸,用來垂釣,吸引力根本就不夠,難不成真得用玉骨做的餌料來釣?”
用玉骨做餌料,那成本未免也太高了點。
夏鴻微微搖頭,不過想到大夏開發水域的時間,前前后后也才四個多月,心中也就釋然了。
“大量高級狩獵隊都往五原這邊來了,沐東每天都在帶人測試各種餌料,等以后時間長了,總能找出合適的餌料,現在空軍就空軍,將來總能盤到你們。”
他轉頭看著西側三四公里開外,另一艘鐵船上的大夏狩獵隊,正忙得不亦樂乎,輕笑一聲收起釣竿,隨后踏到水面上,用勁推動船只,往東又飄了百余米,找了處新地方,又繼續釣了起來。
為了方便漁獵,大夏在這十五公里水域上,一共放了三艘鐵船,第四艘正在趕制中,他現在坐的這艘是新制出來的,還有幾條鎖鏈工序沒有完成,暫時還不能用來漁獵,他這兩天閑來無事,就讓工匠部制出了這根釣竿,來這里享受一下久違的垂釣感覺。
這釣竿是千鍛白銀材質,釣繩則是高級騰蛟筋和銀絲糅雜在一起制成的,能承受二十鬃左右的拉力。
就垂釣裝備來說,夏鴻算是一下給拉滿了,除非是碰到獸王,其他無論什么水生寒獸,只要敢上鉤,他就敢出貨。
只可惜他釣了兩天,硬是一無所獲。
“餌料不行,跟我垂釣水平可沒關系!”
夏鴻搖了搖頭,猛甩釣線,準備再接再厲。
踏踏踏…………
不過他這次很快就被打斷了。
一襲白衣的夏川,從岸邊踏水而來,看到夏鴻還坐在船上垂釣,眼中頓時露出一抹古怪。
“兩天了,大哥,還一條都沒釣上來?”
“咳咳咳……要你多嘴,沐東這餌料太差了。”
夏鴻頓時輕咳幾聲,拉起釣繩,摘下斗笠,看著夏川臉上明顯帶著激動之色,心神稍動問道:“灞上戰事又有新進展了?”
夏川顯然就是來找他說這事的,重重點頭,滿臉喜色道:“繼十天前鄒陽大營淪陷后,昨日夜間,灞上又丟了青谷大營,全境已淪陷過半,截至目前已經丟了十九個村級營地,而且大覺寺的大軍還沒停下來,已經調探子去窺探九曲大營了,跟大哥猜的差不多,大覺寺這回真是奔著滅灞上鎮來的。”
夏鴻半個月前就斷言過,大覺寺攻打灞上,不會再跟打江夏一樣,絕對會一路打到鎮城,直至灞上覆滅。
現在看情況,還真是這樣。
灞上鎮疆土不如江夏,全境村級營地只有四十個,一共只設白松、鄒陽、青谷、九曲四個大營,如今有兩個淪陷,白松在東側摩敖山腳下,九曲則位于鎮城的北面,算是最后的一道屏障。
大覺寺派人窺探九曲的動作,已經證實了夏鴻半個月前的斷言,是正確的。
夏川看著夏鴻,臉上不由露出一抹欽佩。
“大哥,你真神了,灞上求和都沒用,十天前,鄒陽大營淪陷,向翻云第二天就親自登門求和了,雖不知具體怎么談的,但如今看來大覺寺根本就沒理他!”
夏鴻笑了笑道:“唇亡齒寒的道理,灞上不懂,江夏前段時間被打的那么慘,灞上作為鄰居,愣是不肯幫一點忙,反而是陽瞿和龍谷出兵了,江夏故意封鎖割讓徐陽的消息,擺明了就是要害他們的,他們現在也只能吃啞巴虧了。
大覺寺這一系列手段下來,九鎮算是已經徹底分崩離析了,灞上求援無門,割地求和也不行,只有跟大覺寺拼命這一條路可走。”
“拼命,他們拼的過么?”
大覺寺五大上師,八百比丘,而且隨著二月過去,帶發比丘的數量又開始猛增了。
灞上似乎只有覆滅這一條路了。
夏川突然想到了什么,開口道:“還有一條路吧?”
夏鴻神色微閃,立刻就會意了。
“大覺寺就是詭怪操控的勢力,下面那些人不懂,向覆海、向翻云兩兄弟,還有灞上鎮那么多高層還能不清楚么?投降,那就是徹底站在八鎮的對立面了。”
“可那是唯一的活路了,總比覆滅來的好吧?”
夏鴻搖了搖頭沒有接話,語鋒一轉問道:“幕陰鎮有沒有新情況傳來?”
“暫時沒有,慕容垂應該是跟北朔的人接觸了,但又沒下定決心,大哥,你是想從幕陰鎮下手?”
夏鴻眸光微閃,道:“不是我想,是只能從幕陰鎮下手,北方三鎮就不說了,江夏、陽瞿、龍谷三家結盟,陲山跟北朔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灞上又傾覆在即,目前只有幕陰鎮這個突破口。”
“金山、武川虎視眈眈,北朔看似拉攏,實則也是想行吞并之事,中南其余五鎮又自顧不暇,慕容垂現在進退兩難,已經走投無路了。”
夏川在五原總管情報,對幕陰困局自是了如指掌。
聽到他的話,夏鴻眼中閃過一抹幽色,低聲道:“這個時候,若是有人能不求回報的幫幕陰一把,你說他們會是什么反應?”
夏川立刻會意,神色一振:“大哥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