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倜神情露出思索,道:“我自然知道大乾國姓為楊,當今皇族是為楊姓,只是并不了解原來太祖皇帝出自世家楊家。”
莫尋恍然點頭:“原來趙兄不知太祖皇帝乃世家楊門之人,國姓之楊便是楊家之楊?”
趙倜道:“不錯,民間本來就對世家了解稀少,市井坊間又無此方面的說辭,幾乎不知太祖的楊就是……華州楊家的楊。”
莫尋想了想,笑道:“這其實也難怪,當初太祖乃楊家旁枝庶子,自小受到輕賤慢待,就是名字都起做了……”
說至這里,他壓低了聲音:“當初太祖在楊家之時,因為庶出,便是名字都起得普通,稱為楊鉗,鉗子的那個鉗,后來出外闖蕩,結交天下,聯絡四方豪杰之時,才將這個鉗字改做了乾坤之乾。”
趙倜聞言面露詫異,道:“原來如此?”
“正是如此,太祖心中一直對當年在族內遭遇耿耿于懷,不但不算核心子弟,沒學頂尖上乘武功,就是日常待遇也極差,而坤輝慈照太后又早薨,太祖多疑于他這一脈的家婦,心中怨言不少,是以哪怕在登基之后都沒親自開口提說出身之事,兼之族譜另開,所以民間少聞。”莫尋說道。
“但不說不等于不認,畢竟太祖也需多方勢力支持,當時舉事后就與家中恢復聯絡,楊家審時度勢不少鼎力相助,登基大寶后更須親近勢力穩固,和楊家便往來密切,從來都沒斷絕,這是世家官宦人盡皆知事情,只是可能閭里之中不曉得了。”
趙倜沉吟道:“既然民間并不風聞,看來也不算我孤陋寡聞了。”
莫尋道:“我本以為趙兄明了,卻是我想當然了,不過就算今日不說,將來趙兄金榜題名,殿試高中后也會知道的。”
趙倜思索了幾息:“莫兄可知玉州所出寶物是何東西?”
莫尋道:“聽說是絕頂的武功秘籍,似乎劍法一類,具體到何種劍法,我卻不了解了,但應屬極為厲害那種,便是可開山斷江之類的神典。”
“武功秘籍,劍法?”趙倜聞言不由神情一動:“真的可以開山斷江嗎?”
莫尋點頭:“家姐自洛陽捎信給我,上面提到這秘籍,說是極度厲害,不過沒講來歷名稱。”
“那應該不假了。”趙倜道:“莫愁小姐也要前來玉州嗎?”
“家姐說要隨族內宿老,還有天驕精英弟子來爭奪寶物,不日即至。”莫尋嘴角露出一絲自嘲:“至于我這本身就廢物,又犯了錯被發配這里的人,卻根本沒資格摻合,頂多也就是瞧瞧熱鬧罷了。”
趙倜目光閃閃,莫家的大本營在洛陽,洛陽又稱洛州,正常來說莫家的子弟不可能去外方州地讀書,除非是天下四大書院,金州書院、岳州書院、嵩州書院、白鹿州書院。
但莫尋并非去那四處,而是跑了玉州這里讀普通的州學,那說成發配其實并不為過,只是不知犯了什么大錯,居然被支出家門這般遠距離。
此種事情對方不說,他是不方便問的,甚至連順著討論兩句都不好。
想至這里,趙倜開口道:“天生我才必有用,莫兄何必妄自菲薄呢。”
莫尋聞言頓時一呆,急忙道:“趙兄說什么?”
趙倜道:“在下說……天生我才必有用……”
“趙兄此句絕妙啊,怎么會作出這般豪氣之句?若是放入詩詞之中,恐怕又將是一首傳世佳作呢!”
趙倜臉上露出一抹奇異,剛才只是想開導對方一下,誰知胸中就蹦出此句來,可也不止這句,接著一點點出現一首樂府之詩,此詩確實能夠稱上佳作,甚至因為詞句豪邁放浪,恐怕無論當世傳播,還是流傳后世,都要高過自己之前的那幾首。
“莫非趙兄心中已有腹稿,已經做成了這首詩嗎?”莫尋看趙倜神情,不由好奇問道。
“不瞞莫兄,確實如此。”趙倜點頭,這也沒什么可隱瞞的:“在下心內確實已經作出一首詩來,此句正好嵌于其中了。”
“好好好,不愧是趙兄啊!”莫尋露出興奮臉色:“趙兄能不能叫我先聞為快?不不不,趙兄還是不要說了,這必然是一鳴驚人,驚艷滿場之詩,還是留待什么大而重要的場合再說好了,我怎能先窺華句呢。”
趙倜搖頭道:“這卻是沒什么,我將開頭兩句吟給莫兄聽聽吧。”
莫尋聞言再不猶豫,搓手道:“那在下可就卻之不恭了,趙兄請,請……”
趙倜笑了笑:“這詩與以往的不同,有幾分狂氣,有幾分放浪。”
莫尋道:“那才好呢,少年不狂何時狂,少年不浪何時浪,趙兄快說……”
趙倜嘴角抽了抽,自己所說之浪,可不是莫尋所想之浪,但也無所謂了,不過兩句而已,叫對方自家琢磨去吧。
他這時眼望玉江,開口道:
“君不見,洛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兩句吟完,隨即住口,依然看著前方江水,臉上露出若有所思。
大乾境內兩條最長之水,一條南方太江,一條北面洛水。
洛水自西方高原而下,奔騰蜿蜒,其中一段走洛陽城外,自古被起名為洛水。
“這……”莫尋此刻已然呆住,嘴巴張開,臉上全是震驚。
片刻他才喃喃道:“趙兄,趙兄竟然作出了這等豪邁狂放之句,真是,真是叫在下以為趙兄乃為詩仙下凡……”
趙倜笑道:“莫兄切不要捧殺了,只不過兩句而已,哪當得起莫兄如此盛贊。”
莫尋用力搖頭:“非也,非也,只是兩句便這般豪情干云,全詩下來說不得如何氣勢磅礴,凌駕云天呢!”
趙倜道:“打住,打住,莫兄千萬別再夸了,再夸在下可就要飄起來了,此刻已到橋邊,在下直行回家,莫兄也該過橋了。”
莫尋看了眼橫跨江上的玉帶橋,嘆氣道:“趙兄,我真的不想走啊,想隨趙兄一起,想再聽下面詩句,但又不好繼續叨擾趙兄了,只希望不久之后便能聽到這首天生我才必有用全詩,一償心愿,一償心愿!”
趙倜道:“莫兄實在言重了,只要將來作此詩必然叫上莫兄,若莫兄不在,便不作此詩,在下就此告辭了。”
說完,抬手儒禮,莫尋還禮,趙倜點了點頭,背著書箱朝前方走去。
莫尋上橋,行了幾步,轉過身子,去看往家中行去的趙倜。
他神情復雜,似乎心中頗多感想,隨后忽然將一只手立于胸前,作出一個念佛打問訊的姿勢。
但下一刻,他不由神情大變,猛地舉起另外一只手,打向立佛訊的那只手,口中狠狠罵道:“該死的,真沒記性,這么多年還沒忘掉嗎?”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黑如鍋底,似乎怒憤沖天,嘴里不停罵著,但聲音越來越低,似乎是十分不堪的言辭,不想被橋上過往之人聽到。
足足罵了百來息,他才一拂衣袖,轉過身子,往橋那邊走去。
這時,天上一只異常大的黑色烏鴉掠過,朝著趙倜的方向飛去。
片刻之后,就在趙倜剛踏入杏花巷時,耳邊傳來一個疑惑的聲音:“賢弟,你那同窗是佛徒嗎?”
“佛徒……什么佛徒?”趙倜抬頭,烏鴉從空而降,穩穩地落于他的肩上。
“剛才你走之后,我見你那同窗回頭看你,不自覺地單掌立在胸前,做佛門的打問訊手勢。”烏鴉歪著腦袋道:“但他之后好像又很惱恨這個姿勢,氣急敗壞,著實咒罵了一番,罵的都是佛門之佛,有些佛名我都沒有聽過。”
“佛門打問訊的手勢?”趙倜聞言愣了愣,這個他知道,僧人之間見面單掌立胸,視對方輩分高低微微低頭,然后口宣佛號,以示敬佛問好。
有時候一個人參研佛法,領悟道理,或者心有感觸之時,也會做這個姿勢,不過可念可不念佛號。
“正是這個手勢。”烏鴉道:“難道他信佛嗎?既然信佛不知隨后為何又罵罵咧咧地瀆佛。”
“沒聽過莫兄信佛啊?”趙倜撓了撓頭:“他平素也不像是信佛的模樣,從未聽他念過佛,談論過佛經,而且信佛的人好像不多吧?我都沒遇見過幾個。”
雖然大乾有佛寺,有僧尼,但是信徒并非很多,民間雖然也去寺廟上香捐贈之類,但并不許愿,只當游覽玩樂。
總之,就是不怎么興盛,反而類似景觀古跡樣子,佛寺仿佛是一門行當,佛徒反而如一種職業。
大乾主要信奉的是天庭和道門,不但大乾,大陸之上許多國家信奉的都是天庭和道門。
天庭自不必說,傳聞有天帝立天朝,執掌寰宇之中諸界,天威所及,凡人拜服。
道門則是超于諸世的存在,由五大道祖執掌,握執規則,在茫茫天外定奪星空之事。
大陸的人在結契立盟,承約立誓之時,往往都會以五大道祖其中一個的名義來做見證,相信一但不遵守約定,冥冥之中便會有道祖降下懲罰。
天庭在各地公認拜仰之處叫做天閣,道門則叫做道宮,其規模和里面管理人群,都遠非佛門能夠相比。
其中凡天閣都不建在地上,而是下面架設物體,或修底座,然后懸空而立。
道宮沒這么多說法,只要是清幽之處即可。
玉州城也有一座天閣和一處道宮,趙倜不止一次去過,不但建設雄偉龐大,里面裝飾也都金碧輝煌,奢華無比。
趙倜不覺得莫尋信佛,平常百姓信佛之人都少得可憐,似世家子更是不可能信,但烏鴉又不會騙他,叫他心中十分納悶。
“會不會……”烏鴉用翅膀刮了刮臉羽,道:“我看他打佛訊之后急忙收手,然后不停在罵,會不會是以前信過,后來因為什么事情著惱不再相信,但習慣沒完全改掉,這才忙停下動作罵了起來?”
“或許……可能吧?”趙倜想了想,實在找不出別的解釋,而且這種事也不好問對方,對方從來沒露出此種舉動,在自己離開方才顯現,肯定乃是自身的秘密。
他這時已經走到自家院門前,推門進入,卻見趙靈兒正在拿著一根竹棍,追趕著一只黑犬。
這犬通身上下漆黑顏色,沒有一根雜毛,生得奇細無比,細頭細背細腰細身,奔跑靈活,不過卻夾著尾巴,看起來十分滑稽可笑。
而此刻在趙靈兒的追趕之下,這黑犬正不停繞著杏樹奔跑,嘴中發出可憐的“嗚咽”之聲,似乎在懇求對方放過。
“妹妹,這是哪里來的細狗?”趙倜納悶道:“外面跑進來的嗎?”
趙靈兒聞言停下腳步,揮舞著手上竹棍,叫道:“不是,不是,是舅舅派人送過來的,還送來了一大堆東西呢,娘正在屋中看呢。”
“舅舅?”趙倜想了想,是楊簡來了嗎?楊簡上次走時說還要回來,將當年趙母留在華州的一些東西送至,而且這次玉州出寶,世家匯聚,楊家也會大批派人,他可能也會跟隨到來。
“舅舅來了,在哪里呢?”
“舅舅還沒到呢,送東西的人說還要幾天,就是先把一些物什運來家里。”趙靈兒脆生生言語,罕見地說話沒有漏風。
“過幾天再來?送東西便送東西,為何還送條狗呢?”趙倜看向夾著尾巴在杏樹下伸出舌頭不停“呼呼”喘氣的細犬,疑惑道。
“送東西的人說這是舅舅的心愛寵物,時常帶著外出,此番出門便帶于身邊了,但路上遇見事情,就叫他們先送來咱們家,”
“既然是舅舅的心愛寵物,你追打它干什么?”趙倜瞅著趙靈兒。
“它,它把娘給我的棗糕偷吃了,我把棗糕放在窗臺上,去房后樹上摘果子,回來發現棗糕沒了,它正在窗臺下面蹲著呢,我問是不是你吃了,它一勁搖頭,可棗子的紅皮還在它下巴上沾著呢!”趙靈兒氣憤地道。
嗯?還挺有靈性的,趙倜看向細犬,細犬也望著他,頗有幾分心虛模樣,看一眼低一下頭。
“算了算了,不就是一塊棗糕嗎。”趙倜道:“找娘再去要一塊好了。”
說完,他沖細犬招了招手,細犬猶豫了兩息,隨后發出一聲討好般地歡快低叫,搖著尾巴小跑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