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聞言,也不敢有絲毫怠慢,若是沒有要緊之事,蕭景知不會在大半夜派人通知自己進宮。
姜云趕緊穿戴好衣服,出門后,宮里來的馬車,已經停在了姜府門外等候。
“幾位公公,出什么事了,這深更半夜,...
暴雨傾盆,砸在皇城殘破的琉璃瓦上,發出千軍萬馬奔騰般的轟鳴。葉修遠跪在太和殿前的石階上,掌心傷口仍未止血,守界令碎片嵌入皮肉,金紋如活物般順著血脈游走,灼燒著每一寸筋骨。他抬頭望天,烏云裂開一道縫隙,晨光如劍刺下,照在他滿是泥濘與血污的臉龐上。
“結束了?”他低聲問自己。
可他知道,沒有結束。
風從廢墟中卷起灰燼,形成一道螺旋柱,緩緩升空。那不是風,是無數冤魂在告別。他們不再哭嚎,不再執念,而是以一種近乎莊嚴的姿態,消散于天際。蕭敏兒站在遠處高臺,手中羅盤已碎,指針化作粉末隨風而逝。她閉目輕語:“九樁皆毀,地脈回流,龍氣雖弱,卻已不再受控。”
謝易風倚靠斷柱,臉色蒼白如紙。“我們破了陣,但沒斬根。”他咳出一口黑血,“那顆心臟爆裂時,有東西逃走了不是影子,是記憶。它把‘影閣’的意志封進了天下人的夢里。只要恐懼還在,它就能重生。”
陸沉舟提刀走來,刀刃缺口遍布,沾滿漆黑黏液。“我追到了南書房,只找到這個。”他攤開手掌,一枚漆黑棋子靜靜躺著,正面刻“相”,背面卻是空白。“老家伙不在了,但他留下了局。這棋子……是留給下一個執棋者的邀請函。”
姜云從鐘樓緩步而下,蓑衣已被雨水浸透,發絲貼在臉頰,像一幅未完成的水墨畫。她走到葉修遠面前,蹲下身,握住他的手。“你還記得小時候的事嗎?”她忽然問。
葉修遠一怔。
“你說過,七歲那年,你夢見村子被火吞噬,醒來發現村東頭真起了大火。十歲那年,你夢見父親死于山崩,三天后,采石場塌方,他再也沒回來。十二歲,你夢見母親溺亡于井中,當晚她打水時失足……”姜云聲音很輕,卻字字如釘,“你以為那是預兆,其實是‘守界令’在覺醒。你在夢里看見的,從來不是未來,而是即將發生的災劫而你每一次試圖阻止,都在加速它的到來。”
葉修遠瞳孔微縮。
“守界者不是預言者,是平衡者。”姜云說,“你越想救一人,天地就越要奪走更多。因為你動了不該動的因果。當年你若沒去救父親,或許全村都不會遭殃;你若沒喚醒母親最后一口氣,她就不會痛苦掙扎三日才咽氣……你的善意,成了命運的杠桿。”
雨聲驟然變小。
葉修遠低頭看著自己顫抖的手。“所以……他們說我喚醒妖魔,并非全然謊言?”
“不。”姜云搖頭,“錯的不是你,是這個世界已經病入膏肓。當權者用謊言喂養恐懼,百姓用憤怒掩蓋無知,連天道都開始懷疑正義是否存在。你只是第一個敢說‘不對’的人。而所有先覺者,都會被當作瘋子、叛徒、災星。”
謝易風苦笑:“所以我們贏了戰役,卻輸掉了人心。今早我去市集,聽見有人說:‘幸好那幾個捉妖人死了,不然天下更亂。’還有人說:‘聽說他們勾結海外邪教,想推翻朝廷。’……謠言比刀快,也比真相活得久。”
陸沉舟冷笑:“那就讓他們試試看。誰敢動我們,我就讓他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妖禍。”
“不行。”葉修遠終于開口,聲音沙啞卻堅定,“如果我們也開始殺人立威,那我們就真的成了他們口中的‘妖’。我們破的是局,不是要建新王朝。我們要做的,是讓每個人都能睜開眼看清楚是誰在吃人,是誰在裝神。”
蕭敏兒輕輕點頭:“所以我決定留下。”
眾人一驚。
“我要辦一所書院,不授四書五經,只教辨偽、識陣、明心。教人如何分辨夢境與現實,如何識別精神侵蝕,如何守護自己的念頭不受污染。名字就叫‘醒學堂’。”
謝易風笑了:“那我來當先生,講陰陽術數,講天機反噬。”
陸沉舟哼了一聲:“我負責護院。誰敢派密探來搗亂,一刀劈了。”
姜云望著葉修遠:“你呢?”
葉修遠站起身,任雨水沖刷全身。“我要走一趟西域。”
“為什么?”
“因為我在地下祭壇最深處,看到了一幅壁畫九根鎖魂樁之外,還有一根虛線標注的第十樁,位置在極西荒漠,埋于一座倒塌的佛塔之下。那里寫著四個字:‘心棺鎮魔’。而且……”他頓了頓,“天隕石炸裂前,最后映出的畫面,是一個戴青銅面具的女人,跪在黃沙之中,手中抱著一具嬰孩尸身,嘴里反復念著一句話‘愿以吾命,換爾為人’。”
眾人沉默。
“那不是幻象。”葉修遠低聲道,“那是記憶,屬于守界令上一任持有者。她不是死于戰亂,而是自愿封印某種東西,把自己活埋進地底,成為第十根樁。而那孩子……也許就是最初的‘人妖共體’胚胎。”
蕭敏兒猛然睜眼:“你是說,我們現在所對抗的一切,其實早在百年前就開始了?影閣不是突然出現的,它是從那次失敗的封印中滋生出來的寄生勢力?”
“正是。”葉修遠握緊殘破的守界令,“所以我必須去。若我不去,終有一天,今日之災會重演。而下次,可能連破局的人都不會有了。”
姜云深深看他一眼,忽然伸手解下腰間玉佩,放入他掌心。“這是往生引的最后一片靈魄,能護你神識不被夢蠱侵染。別問我怎么來的,我知道你會拒絕,所以我提前做了準備。”
葉修遠欲言又止,最終只點了點頭。
三日后,葉修遠獨自出城。
沒有送行,只有晨霧彌漫。他在西門外停下腳步,回頭望了一眼巍峨皇城。曾經金碧輝煌的宮殿如今處處焦痕,凈世鐘懸于城樓,余音猶在耳畔。街巷間已有孩童奔跑嬉戲,老人坐在門前曬太陽,書生朗朗誦讀《討影檄文》,市井恢復生機。
可他也看見,某些屋檐下,仍有黑袍人悄然交接信件;某些茶館角落,有人低聲議論“那些捉妖人終究是禍根”;更有官吏悄悄收集“醒心會”成員名單……
光明重現,陰影仍在生長。
他轉身踏上黃沙古道。
三個月后,西域邊陲,大漠孤煙。
一座傾頹的佛塔矗立于流沙中央,塔頂斜插半截銹劍,塔門封閉,以九道鐵鏈纏繞,每條鏈上掛滿人骨鈴鐺。風起時,鈴聲凄厲,似萬千亡魂哀鳴。
葉修遠徒步而來,衣衫襤褸,面色憔悴。這一路,他遭遇三次伏擊,兩次夢魘侵襲,一次幾乎墜入流沙深淵。但他始終握著守界令殘片,一路用血寫下“守”字,驅散迷障。
他站在塔前,拔出腰間短刀,割破手指,在塔門上畫下完整的往生符。
剎那間,大地震動。
鐵鏈崩斷,鈴鐺齊碎,塔門緩緩開啟,一股腐朽與檀香交織的氣息撲面而來。塔內昏暗,唯有中央石臺上,坐著一名女子尸骸。她身披殘破紅衣,頭戴青銅面具,雙手環抱一具小小棺木。尸身早已干枯,唯獨心臟位置,竟仍有微弱跳動之聲。
葉修遠跪下。
“前輩……我來了。”
話音落下,面具忽然自行脫落,露出一張年輕卻安詳的面容。她的眼瞼微微顫動,竟緩緩睜開!
一雙金色豎瞳,直視葉修遠靈魂。
“百年了……”女尸開口,聲音如同穿越時空,“終于等到你。”
“您是誰?”葉修遠顫聲問。
“我是第一代守界者,名喚秦昭。也是你口中那個‘被獻祭的母親’。”她抬手,指向懷中棺木,“這里面,是我親生兒子。他天生雙魂一半為人,一半為妖。當年我求天道賜法,將妖魂剝離,封入地底,用人軀養育人魂。可朝廷懼其潛力,誣我通妖,將我貶至西域,活埋于此,作為第十鎖魂樁,鎮壓妖胎復蘇。”
葉修遠渾身劇震。
“但他們錯了。”秦昭輕笑,“真正可怕的,不是妖胎,而是人心貪婪。他們以為殺了我、毀了塔,就能掌控一切。殊不知,當我死去那一刻,我的信念便化作種子,落入后來者的夢中你,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守界令……是您的遺志?”
“是執念,也是希望。”她抬起手,指尖輕點葉修遠眉心,“你可知為何你能一次次覺醒?因為你本就是我的轉世之一。每一世,我都選一個心存不甘的少年,種下守護之念。有的中途墮落,有的死于陰謀,有的被洗腦成敵……直到你這一世,五脈齊聚,信念共鳴,我才得以短暫蘇醒。”
葉修遠淚流滿面。
“現在,你要做個選擇。”秦昭凝視著他,“打開這棺,釋放殘留妖魂,或許能找到徹底終結‘影閣’的方法但它也可能失控,釀成更大災劫。或者,你封印此地,立碑警示后人,讓秘密永遠埋葬。”
葉修遠沉默良久。
他緩緩抽出斷劍,不是砍向棺木,而是劃開自己胸口,鮮血滴落棺蓋。
“我不選封印,也不選釋放。”他咬牙道,“我要帶走它把這段歷史背在身上,走遍天下,告訴每一個人:
所謂妖,不過是被權力扭曲的人;
所謂魔,不過是被謊言滋養的恨。
只要還有人愿意相信光明,守界者就不會絕。”
秦昭久久注視著他,終于展顏一笑。
那一笑,仿佛千年冰川融化,春風拂過大漠。
她雙手松開,棺木自動升起,懸浮空中。青銅面具飛入葉修遠手中,與守界令殘片融合,發出清越龍吟。
“去吧。”她說,“帶著真相前行。不必做英雄,只需做一個不說謊的人。”
話音未落,她的尸身化作飛灰,隨風而去。唯有那顆仍在跳動的心臟,落入棺中,與葉修遠之血交融,凝成一枚赤色晶核。
佛塔轟然倒塌,黃沙掩埋一切痕跡。
而在千里之外的京城,蕭敏兒正站在醒學堂首堂課的講臺上,面對數十雙渴求的眼睛。
“今日第一課,”她平靜地說,“叫《如何分辨誰在制造恐懼》。”
與此同時,東海漁夫駕船離岸,鐵箱殘骸沉入深海,唯余一抹星火在他眼中燃燒不息。
北方雪原,一名盲眼老僧突兀抬頭,喃喃道:“風向變了。”
南方瘴林,某個被囚禁百年的石像忽然睜眼,嘴角咧開詭異笑容。
西陲大漠,葉修遠背著棺木踽踽獨行,身后腳印滲出血跡,卻開出朵朵紅蓮。
天邊雷聲滾滾,春意初萌。
捉妖之路,不在斬殺,而在喚醒。
而真正的妖,從來不在山野,而在廟堂,在人心,在每一個選擇善惡的瞬間。
葉修遠抬頭,望向遠方。
他知道,這一走,便是余生。
也知道,這一走,才真正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