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宮的墻體采用的石頭是一種極為特殊的材料。
林奇完全看不透,因為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奇特的石頭。
表面看著粗糙,卻內含星辰光輝,自動吞吐著磅礴源能。
建筑的線條極其簡潔,沒有多余的裝飾 銀焰沖霄,撕裂歸墟上空的鉛云。那光如刀,斬斷七道沉入地底的黑影所連成的記憶鎖鏈;那火似雨,灑落島嶼每一寸龜裂的磚石,將滲出腥臭紅液的縫隙盡數凈化。林小滿立于刀鋒之巔,三尖兩刃刀通體燃起幽藍與銀白交織的火焰,往生之心在刀柄深處嗡鳴,仿佛與某種跨越時空的存在產生了共鳴。
她沒有倒下,哪怕全身經脈已被憶戰真元反噬得寸寸崩裂。
“你還站著?”黑霧殘余在空中扭曲,七聲重疊的驚疑響起,“這具身體不該承受如此力量!雙生神格尚未完全融合,你正在自我焚毀!”
“我知道。”林小滿聲音沙啞,嘴角溢血,卻笑得凜然,“但只要我還記得……我就不會停。”
她低頭看向掌心那里浮現出一道極細的銀線,正是先前被男子植入的“源憶絲”,此刻已斷裂成數截,殘留在她血脈中的部分正緩緩化作光點消散。可就在最后一絲即將消失時,它忽然顫動了一下,竟在她識海中投射出一段從未見過的畫面:
極北冰原,風雪如刃。一座由骸骨堆砌而成的巨大陵墓半埋于萬年寒冰之下,墓門刻著七個古老文字:“吾名源冢,葬盡初憶”。
畫面一閃即逝,卻如雷貫耳。
“源冢……不是傳說。”她喃喃,“它是真實存在的?而且……和我有關?”
白袍男子的聲音虛弱了許多:“那是記憶的墳場,也是所有‘始憶’的源頭。七大巡憶使之所以能操控眾生記憶,正是因為他們在遠古時代聯手封印了源冢,并以自身為媒介竊取其權柄。你母親……正是當年守護源冢的最后一任守望者。”
“所以她不是死了,而是被他們逼入絕境,只能將意識藏進未成形的始憶鏡中?”林小滿握緊刀柄,眼中金紋蔓延至整張臉龐,“而我……為什么會是雙生之體?為什么偏偏是我能喚醒真憶種子?”
沉默片刻,白袍男子低聲道:“因為你本就是從源冢誕生的存在你的肉身來自南疆血門后的祭壇,但你的‘最初之憶’,卻是在源冢深處蘇醒的。你是第一個掙脫‘記憶輪回’的人,也是唯一一個能在虛妄中辨認真實的‘真我載體’。”
林小滿怔住。
原來她從來就不屬于這個世界完整的秩序。她是破局者,是漏洞,是被遺忘的歷史里不肯熄滅的一簇火苗。
腳下島嶼劇烈震顫,六根青銅鎖鏈接連斷裂,海水如天河倒灌,卷起百丈巨浪撲向天空。歸墟島正在墜落,而那七道黑影已分別沒入地下七座陣眼,形成一座龐大無比的“蝕憶大陣”,正以整座島嶼為祭壇,試圖強行激活始憶鏡的重啟程序。
“時間不多了。”白袍男子急促道,“他們要用你的覺醒能量作為引信,點燃焚憶之火。一旦成功,全球人類的記憶都將被格式化,重新進入無思無想的‘空白紀元’。”
“那我就毀掉陣眼。”林小滿邁步前行,每一步都在地面留下燃燒的腳印。
“不行!”白袍男子厲喝,“七陣聯動,牽一發而動全身。若你強攻其中一點,其余六處會立刻加速運轉,提前引爆儀式!唯有同時摧毀全部陣眼,才能徹底瓦解大陣!”
“同時?”林小滿冷笑,“我又不是七個人。”
話音未落,踏霜逐影突然長嘶一聲,四蹄騰空躍至她身側。黑馬雙目泛起銀光,口中銜著的殘碑竟自行漂浮而起,懸浮于半空,碑文glog起來:
“分影化念,借憶還魂;一人行千路,一刀斬萬妄。”
林小滿瞳孔微縮。
這是……指引?
“它說你可以分裂自己。”白袍男子沉聲道,“借助往生之心與真憶之力,在記憶維度中創造出‘分身’不是幻象,而是承載你真實意志的‘憶體’。七陣雖遠,但只要你能在同一瞬間,用七個‘你’同時斬斷陣眼核心,大陣自破。”
“代價呢?”她問。
“識海崩解的風險極高。稍有差池,你會陷入多重自我認知混亂,最終變成另一個‘憶骸’。”
林小滿望著腳下崩塌的世界,聽著遠處傳來的鐘聲越來越急,像是末日的倒計時。
她想起了霧隱村那個吃著槐花餅流淚的老人,想起了佛冢地宮中那些跪拜雕像、手中緊握親人遺物的亡魂,想起了母親剜出記憶時滴落在雪地上的血。
她緩緩閉上眼。
然后笑了。
“如果忘記才是慈悲,那我寧愿背負痛苦。”
她舉起三尖兩刃刀,將刀尖刺入自己左胸,鮮血順著銀紋流淌進往生之心。剎那間,淚形核心爆發出刺目藍光,照魂鏡虛影環繞周身,天眼印記全面開啟,識海深處響起一聲古老的呼喚:
“歸來吧,失落之影。”
七道身影自她體內分離而出,每一人都穿著不同的衣衫,持不同的武器,甚至面貌也略有差異 第一位身穿南疆麻衣,手持骨匕,眼神稚嫩卻倔強;
第二位披著佛冢僧袍,額繪金紋,掌心托著一枚碎鏡;
第三位騎黑馬踏浪而來,腰懸三尖兩刃刀,眉心有戰神烙印;
第四位身著王宮錦服,面容冷峻,指尖纏繞源憶絲;
第五位渾身浴血,獨眼凝視深淵,背后插著半截斷刀;
第六位赤足立于冰原,懷抱嬰兒,唇邊帶著訣別的微笑;
第七位……竟是白袍男子的模樣,只是眸中金光更盛,宛若降世神明。
七具憶體,七段人生,七種可能的“林小滿”。
她們彼此對視,無需言語,便齊齊點頭。
下一瞬,七道身影化作流光,分別射向島嶼七角的陣眼所在!
第一處陣眼,位于傾頹的燈塔廢墟之下。
憶體一落地,便遭數十具憶骸圍攻。她不閃不避,任由銅鈴搖響,萬千痛苦記憶涌入腦海童年饑寒交迫、親人慘死眼前、被人背叛割喉……但她只是輕輕撫摸胸前的骨匕,低聲呢喃:“麥田的風,吹過七月。”
淚水滑落之際,她一刀斬下,憶骸盡數崩解,陣眼核心化為齏粉。
第二處陣眼,深埋圖書館遺址的地窖。
憶體二走入其中,滿墻典籍自動翻頁,字跡蠕動成蛇,鉆入她的耳朵,灌輸虛假歷史:“你是忘川會最后的繼承者,使命是清除殘存記憶。”她閉目誦經,照魂鏡映照內心,一字一句回擊:“我非工具,我是見證者。”
書架轟然倒塌,陣眼湮滅。
第三處陣眼,盤踞在石像巨斧的符文槽內。
憶體三與復活的傀儡激戰百回合,終于尋得破綻,將三尖兩刃刀插入其胸口人臉的口中,怒吼:“你們也曾為人!記得嗎?!”
那人臉猛然睜開雙眼,流出淚水,隨即炸裂,陣眼告破。
第四處陣眼,藏于巡憶使假面軍團的祭壇之上。
憶體四面對十二面殘破銅鏡,鏡中映出她無數個“本該成為”的模樣:順從的傀儡、冷酷的主宰、孤獨的救世主……她冷笑拔刀,一刀刀劈碎鏡子,高聲道:“我不做你們寫的夢!”
最后一鏡碎裂時,整座祭壇崩塌。
第五處陣眼,沉在血紅色池塘底部。
憶體五潛入池中,發現池底堆滿了人類的大腦,皆被蠱印貫穿,仍在微微跳動。她將往生之心按入池心,釋放真憶之光,低語:“回家吧。”
那些大腦逐一化作光點升騰,陣眼瓦解。
第六處陣眼,嵌在一座母子雕像的心臟位置。
憶體六撫摸雕像的臉頰,眼中含淚:“娘,我來了。”
雕像忽然睜眼,伸手觸碰她的臉頰,嘴唇微動,無聲說出那句話 “麥田的風,吹過七月。”
剎那間,雕像崩塌,陣眼粉碎。
第七處陣眼,竟是白袍男子當年隕落之地。
憶體七站立不動,看著地面浮現他的死亡場景:被七道黑影貫穿胸膛,臨終前將一絲神魂注入林小滿識海。她抬頭望天,輕聲道:“謝謝你,一直陪我走到現在。”
隨后,她以拳轟地,金光炸裂,最后一座陣眼徹底毀滅。
七陣俱毀,蝕憶大陣發出凄厲哀鳴,整座歸墟島開始逆向旋轉,中央廣場裂開巨大口子,一面布滿裂痕的古鏡緩緩升起正是傳說中的始憶鏡!
鏡面漆黑如淵,卻隱約可見無數人臉在其中掙扎呼喊,仿佛囚禁著億萬生靈的初始記憶。
“不……還沒結束。”林小滿本體站在邊緣,喘息不止,識海因分身創造而劇痛欲裂,“他們真正的目的,是讓始憶鏡吞噬我的存在,完成最終獻祭!”
果然,黑霧再度凝聚,七道聲音合為一體:“變數已除,新紀元當啟。林小滿,你的犧牲,將成為世界重生的薪柴。”
始憶鏡驟然擴張,化作黑洞般的漩渦,瘋狂抽取四周能量,連空間都開始扭曲塌陷。
就在此時,踏霜逐影仰天長嘯,竟主動躍入漩渦之中!
“不!”林小滿嘶吼。
但黑馬并未被吞噬,反而在鏡中引發劇烈震蕩。它的身形化作一道銀色符文,烙印在鏡面中央,形成一道封印裂痕。緊接著,那塊殘碑也飛入鏡中,碑文燃燒,化作鎮壓之力。
“它用自己的靈性為餌,替你爭取了三息時間。”白袍男子只剩最后一縷意識,“現在,只有你能終結這一切要么摧毀始憶鏡,要么……進入它,找到你母親,逆轉規則。”
林小滿望著鏡中翻涌的記憶洪流,咬牙道:“如果進去,我可能再也出不來。”
“但如果你不出來,所有人就真的什么都記不得了。”
她笑了。
“那就賭一把。”
她縱身一躍,沖入始憶鏡!
眼前頓時化作無邊記憶長河。她看見自己從小在王宮長大、看見她在戰場上屠戮萬人、看見她成為神俯瞰眾生……無數條命運軌跡交錯奔涌,全是“她可能成為”的樣子。
但她不停留,也不分辨真假。
她只記住一句話:麥田的風,吹過七月。
憑著這一絲執念,她逆流而上,穿越層層記憶迷障,終于來到長河盡頭 那里,有一片金色麥田,在虛空中靜靜搖曳。
田埂上,坐著一個女子,背影單薄,長發披肩。
林小滿腳步顫抖,一步步走近。
“娘……”
女子緩緩回頭,容顏與記憶中分毫不差。
“小滿。”她含淚微笑,“你終于來了。”
“你說過會等我。”林小滿跪倒在地,“你說過,只要我記得,你就還在。”
“我一直都在。”女子伸出手,指尖拂過她的臉頰,“在這片最初的回憶里。我是被剝離的‘真我’,也是連接源冢的最后一把鑰匙。現在,你準備好了嗎?”
“準備什么?”
“打破輪回,重建記憶法則。”女子站起身,麥田隨風化作光雨,“我要把權柄交給你從今往后,不再是‘誰掌控記憶’,而是‘每個人都能選擇記住什么’。”
林小滿搖頭:“可這樣世界會混亂,會有痛苦……”
“可也有愛。”母親輕聲道,“有告別,也有重逢。有仇恨,也有寬恕。這才是活著的意義。”
林小滿沉默良久,終于點頭。
母女二人相擁,光芒暴漲。
當光散去,林小滿獨自立于鏡中世界中央,手中多了一枚晶瑩剔透的種子比往生之心更加純粹,散發著溫暖而不灼人的光輝。
真憶之種源核。
她睜開眼,眸中再無金紋,唯有一片澄澈清明。
“我不是要統治記憶。”她輕聲說,“我是要解放它。”
她抬手,將源核拋向鏡面最高處。
轟隆!
始憶鏡炸裂,不是毀滅,而是綻放!
萬千碎片化作流星雨灑向大地,每一顆都承載著一段被壓抑的真實記憶。東海水晶塔內,龍袍老者抱住頭顱慘叫,腦海中浮現出自己年輕時焚燒村莊的畫面;冰棺少女猛然睜眼,抓住胸口黑發,哭喊出第一句人言:“我想回家……”;極北冰原,源冢墓門緩緩關閉,碑文更新:
“真我已現,諸偽自滅。自此以后,憶由心生,不由天定。”
歸墟島上空,烏云散盡,晨曦初照。
林小滿從天而降,踏在殘破的石階上,三尖兩刃刀插于身側,刀柄上的往生之心已然黯淡,卻依舊溫熱。
遠處海面,幸存的船只陸續靠岸,人們茫然四顧,卻又似有所悟。有人突然抱住身邊陌生人痛哭:“我想起來了……我們是兄弟!”有人跪地焚香:“爹,孩兒終于記得您喜歡吃辣了……”
記憶回來了。
帶著痛,也帶著暖。
白袍男子的身影最后一次浮現,微笑道:“你做到了。這個世界,再也不會輕易被抹去了。”
“謝謝你。”林小滿望著他,“無論你是楊戩,還是別的什么人……謝謝你一路同行。”
他輕輕揮手,身形漸淡。
“下次見面,或許我就是真正的我了。”
風起,云卷。
林小滿轉身,望向遠方地平線。
她知道,這場戰爭結束了。
但另一場才剛剛開始 如何在一個人人都能記住的時代,學會原諒、前行,而不被過去拖垮?
她不知道答案。
但她愿意去找。
因為她記得。
所以她活著。
因為活著,所以值得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