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書頁

第七百八十一章 糖醋排骨(六)

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鶴樓文學

  “即便眼下好人比壞人厲害,卻也不定永遠是那好人比壞人更厲害的,”老仆面色復雜的小聲嘀咕了一句‘小主子不是好人,我也不是好人’之后,再一次下意識的偏幫向了自己的方向,“俗世又不是話本子,有那好人必須比壞人厲害,邪不勝正什么的規矩。”

  “是啊!俗世不是話本子,”大宛王子點了點頭,說道,“沒有誰能保證自己永遠是最厲害的,就似那田大人兄弟當年科考入三甲時不過二十出頭,號稱大榮開朝以來最年輕的三甲,可這‘最年輕’三個字不也被后來那位大理寺的神童探花郎收入囊中了?便連眼下最年輕的探花郎也不能保證自己永遠是‘最年輕’的那個。所以,厲害這種事說不準的。”

  “既然說不準,那就不一定是好人更厲害,”老仆看了眼大宛王子,說道,“神明也不定會偏幫好人的。”

  “阿嬤真是糊涂的厲害,自己站在哪里,就向著哪里,根本不管那什么是非曲直與公道。”大宛王子聞言,搖頭自嘲了一聲,“不過這世間似阿嬤這等人確實不少。”

  “誰最厲害這種事自是說不準的,可就我所見,那府尹大人夫婦以及那少卿大人他們一直在傾聽民間百姓之聲,若是做錯了,或者哪里做得不夠好,他們會及時糾正。”大宛王子說道,“這當然不是說田大人這等人就不聽百姓之聲,不了解世人了。”

  “不深諳人性之人是不可能走到這么高的位置之上的,”大宛王子看著面前的老仆,目露憐憫之色,“阿嬤這等糊涂人真是最容易被利用被人稀里糊涂抓交替,吃下自己原本并不需要吃的苦頭之人了。”

  “田大人若是不了解世人,又怎么可能解決的了那么多的麻煩?又怎么敢在這等時候出頭,主動接下國庫空虛這個攤子替陛下分憂?”大宛王子說道,“所以,若是做錯了事,田大人這等人也同府尹他們一樣能很快發現的。可問題在于府尹他們知道做錯了,便能立時糾正,而田大人走的那條道卻是即便他知道做錯了,也知道怎么糾正,可往往不拖到最后時刻他是無法動手的,因為即便他想動手,底下的人也會百般阻止的。”

  “似那郭家難道不知道國庫空虛嗎?不知道從百姓身上壓榨不出那么多銀錢嗎?不知道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掏他們這等人的家底嗎?”大宛王子說到這里,笑了,看向面前跟著搖頭的老仆,問道,“阿嬤啊,讓你主動掏出自己的家底填國庫,你肯嗎?”

  老仆聞言,扁了扁嘴,說道:“誰肯呢?要掏先掏旁人家的好了,將旁人家的都掏了,實在不夠的話再掏我的吧!”

  “所有人都是似阿嬤這般想的,所以都會阻止田大人動手。這便使得田大人不似府尹大人他們那般,能及時糾正錯處。他底下的人會阻止他糾正,裹挾著他繼續往前走,一直走到盡頭,那拖不下去的死路之際。他便開始等,等那個能動手的時機了。”大宛王子說道,“最先等來的必定是急的跳腳的天子,他積蓄多年的本事外加天子的助力能讓他做很多事了,即便那邊關將軍不是他兄長,他那般聰明厲害的人也會想辦法將之換成支持他同陛下做這些事的將領,將那把最鋒利的刀先握在手里。”

  “等那把最鋒利的刀握在手里,龍椅上的天子首肯默許以及遇到父皇這等沾沾自喜的小人將那開仗的把柄主動送上之后,便到能動手之時了。且動手之前,那‘日費千金’的兵馬花銷還要自己先墊付了,因為士兵餓肚子就是打不了仗的,打不了仗就沒辦法去大宛國庫里掏錢補足這些花銷。”大宛王子說道,“阿嬤聽我說罷這些,再看這些時日倒下的郭家他們,還覺得這長安城里最近‘亂’的很嗎?”

  “‘亂’什么‘亂’?簡直清楚極了。”老仆喃喃道,“那田大人做事真是一步一步的好生有章法!”

“他要算計好一切,將每一步都算計好了,甚  至下起手來盡可能的狠,如此……即便將來遇到意外跳出來的麻煩,還能有多余的銀錢以備不時之需。”大宛王子說道,“莫忘了,眼下國庫空虛,大榮境內還有天災人禍要救,就似那經營的好的酒樓鋪子都是要備些銀錢在手里以備不時之需的。”

  “那經營得好的尚且需要備些銀錢以防不時之需,那經營得不好得呢?”大宛王子說道,“阿嬤說的不錯,田大人確實厲害,你不曉得他面對的是一個何等棘手的爛攤子。”

  “他走的那條路往往能將人逼到實在拖不下去的死路之際才能動手,這便意味著若將這大榮看成一個人的話,往往是要等大榮病入膏肓,瀕死之際,他才能等來動手為大榮治病的時機。”大宛王子說道,“而那等時候,一切都是最壞的情況了。那病入膏肓的病人可不會似那些小毛病之人,你一刀挖下病人身上一塊膿瘡,那小毛病之人的身體會主動配合,配合著你下刀之后傷口自己愈合同止血。那病入膏肓的病人怕是連自己愈合同止血都費勁!叫你即便手藝再如何的精湛,劃拉最小的傷口將膿瘡挖走了,可那病人的身體卻因無法止血,血流如注的死了。”

  “就算兵馬之上他有那兄長全力支持……更何況,親兄弟也要明算賬的,田大人那兄長可不好相與,指不定開出什么樣的條件,背后會如何刁難那要動手的田大人呢!”大宛王子搖了搖頭,繼續說道,“便是將那‘活閻王’使得絆子略去不看,看他要拿銀錢,從鄉紳扒皮到郭家,哪一個是好相與的?”

  “那鄉紳扒皮的劉家村案明眼人都清楚要抓那些狡猾鄉紳的把柄是何等艱難的,再看那體面極了的郭家,你覺得那般滑不溜手的郭家容易解決?我等外人看那郭家倒的那般快,瞧起來那田大人一步一步得心應手的模樣,可那私底下的動作,我等是看不見的。”大宛王子說道,“不過雖看不見,但凡做出些事情,經歷過世事之人都知曉這等事做起來是極難的。將那麻煩都藏在水面之下,水面之上的動作瞧起來才會那般的容易,似那綢緞面料一般絲滑的一氣呵成。”

  老仆聽到這里,下意識點頭道:“是啊是啊!我瞧起來他們的刀使得也忒鋒利了,一會兒倒下一個一會兒倒下一個,跟看大戲似的,倒的真快呢!”

  “國庫空虛至那般田地,還有天災人禍等著要救,鄉紳扒皮們殺起來便必須要快,因為窟窿放在那里不會變小,而是會不斷變大的。就似那災民遲遲等不到救濟,人都快死了,怕也很難再保持那份‘體面’了。似阿嬤這般不被生死所要挾之人都不定能時時刻刻走在正道之上,還會糊涂的時不時的因為各種緣故的走上岔道,就更別提災民了。餓極了落草為寇,搶不了兵馬嚴守的官府便去欺負百姓,搶了那些口糧堪堪只能活命的百姓,讓他們跟著自己一起變為流民的事到處都有。那窟窿時時刻刻都有變大的趨勢,田大人一刻都不能等。”大宛王子說道,“再者,雖都算計好了,打仗的錢拿大宛國庫來抵,可打仗之事說不準的,若是看走眼用錯了人,用了個稀里糊涂的將領,每多輸一場仗,那花銷都是成倍增加的。”

  “就算用的是‘活閻王’,一場仗都不輸……可阿嬤,你是知道的,似活閻王這等常勝將軍可不常見。可見還是天佑大榮,降下如此多的有用之才,”大宛王子嘆道,“就算良才充盈至極限,大榮一步都未走岔的順利打入大宛,你覺得父皇他們會不會將國庫里最有用的東西藏起來?”

  “甚至那亡國之君放火燒國庫,將多少糧草,那難得一見的文化瑰寶、金銀寶貝一把火燒光了為自己陪葬之事多的是!”大宛王子說道,“這等事都是說不好的,我大宛先時就有將境內良馬全殺了殉葬,不讓對方得到半點好處的例子在前,阿嬤……”

“莫說了!”老仆連連搖頭,眉頭都打成一個結了,“真是想想都替那田大人頭疼!真發生了這  等事,他要怎么墊付那‘日費千金’的費用?”老仆喃喃道,“況且,以陛下他們的性子,定會做出這等自己拿不到,也不讓旁人拿到之事的。”

  “是啊!”大宛王子點頭說道,“阿嬤知道的事,田大人定是知道的,以他的性子,定會一面派人潛入大宛防止父皇他們魚死網破,一面做好大宛國庫被燒光的準備。”

  “若是大宛國庫被燒光,那遭殃的必定是大宛的百姓了,畢竟那‘日費千金’擺在那里,需要及時將錢收回大榮國庫,才不至于叫大榮這病入膏肓的病人因少那一筆錢而引發旁的重癥之疾。滅火要比那起火更快才能將這把火徹底撲滅!便是田大人不想動大宛百姓,到那時候怕是也不得不為了。’”大宛王子喃喃道,“到那時,百姓很難不恨我這個坐在王位上的國王的。”

  老仆聽到這里,眼淚再次落了下來:“聽起來田大人也不是故意的,真是沒辦法了。”

  看著依舊稀里糊涂,那是非對錯與立場便不曾定下來的老仆,大宛王子并不意外,只是繼續說道:“可百姓身上就這點銀錢,拿光了也只有這一點,那剩余的銀錢當然可以等了,左右那時候的大宛國王是我,這銀錢還是會落到田大人手里的。可這銀錢終究是無法一下子拿到了的。因為那汗血寶馬的馬駒養大需要時間,那百姓勞作做出的可以換銀錢的東西需要時間,這錢要全拿到終究是要過好些年了。”

  “那大宛舉國上下還真是要熬好些年的苦日子了。”老仆擦著眼淚,喃喃道,“可苦日子熬起來難受著呢,我幾個月就受不了了,更何況要熬那么多年?”

  “這是大宛百姓的苦,也是我這個即將接手大宛的國王傀儡的苦。那田大人看似勝了,卻依舊要持續不斷的解決麻煩。”大宛王子說道,“他大榮的災民不救會不斷變多,似那疫癥一般傳染的極快,哪里等得了大宛幾十年?他需要立刻拿到銀錢,因為大榮不允許他等!”

  老仆的眼神愈發茫然而呆滯:“真是頭都大了,怎么辦才好啊!”

  “所以就算需要千金的銀錢,也知道大宛國庫里有這千金的銀錢,可在出發之前,他撥一下算盤便知考慮到各種可能存在的麻煩同阻礙,一面要派人試圖阻止那些阻礙的發生,一面要提前備下不知多少個千金之數以備不時之需。”大宛王子說道,“所以,他需要很多錢。”

  老仆瑟縮了一下,木然道:“這等事還是讓田大人來做吧!漢人不是說了嘛,‘能者多勞’,這等麻煩事就是給田大人這等厲害之人接手的,我等可做不了。”

  看著老仆木然的眼神,大宛王子搖頭道:“這還只是一個大宛,他一動大宛,旁的西域小國不會害怕被牽連?會不會自發生出抵抗之心?一旦生出抵抗之心,對田大人而言,那就是阻礙的麻煩增大了。不止流民似疫癥一般傳染極快,這等國與國之間之事或許也一樣。所以,即便所有大榮之人都配合田大人,這等事也難辦的很!”

  “更何況,所有人不定會配合田大人的,而是各有各的私心,似郭家這般抵抗阻止田大人的到處都是。”大宛王子沒有再看老仆已然有些費解的眼神,繼續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既是人,便有各種各樣的毛病,即便知曉田大人要做什么,那支持田大人的陛下先時也是肯跟著一同節儉的,還記得去歲年初陛下還節儉著,后宮也只一個皇后。可如今呢?那后宮多養一個美人就是一張嘴,更何況田大人自己也不是圣人,他也要享受的,即便不是最奢靡的享受,卻也不會過什么約束自己的苦日子的。”

  “這般一想,就知道他麻煩多的根本看不過來。”大宛王子搖頭道,“他簡直要累死了!”

“不過也是!面對一個重癥纏身之人,即便是神醫也能兩手一攤,表示‘盡人事聽天命’的不管了,可他不能,因為面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大榮,所以只  能強行施救罷了!”大宛王子說道,“所以,他哪里來的閑工夫同父皇交涉?他一刻都不能拖延,甚至都不會留給對方反應回擊的時機。就似對那郭家一般,直接將人帶走,不給他任何還手的機會。”

  “田大人真厲害啊!”老仆感慨道,語氣中的欽佩溢于言表,好似聽著聽著忘了自己是大宛人一般了,她嘆道,“這么麻煩的局都能解呢!”

  “厲害卻又不厲害!”大宛王子說道,“他手腕雷厲風行,所到之處,百戰百勝,算到了所有人的動作,將所有人都納于掌控之中,掙脫不開。就似那最高明的神棍,哦不,也許能稱一聲‘大師’了,他能將所有人都變成手中的傀儡,讓所有人如死物一般在他手中聽之任之,助力他解決這些麻煩。”

  “這當然是厲害的,可被他變成傀儡之人是極其痛苦的。甚至那去歲就該救的災民因為沒有及時施救,而導致越來越多的流民成寇,說到底是因為國庫空虛,沒有余糧救災。深究下去,國庫空虛的原因則是有些人貪婪蛀空了國庫。他走了這條道,一路扶搖直上,走至盡頭,使得那些貪婪之人都處于他的庇護之下。他成了一把能遮天蔽日的大傘,替那些人隔絕了原本早就該降下的刑罰之雷,使得那些本該早就被雷劈死之人一直活著,由此貪婪蛀空了整個國庫,”大宛王子說道,“國庫空了,終于也到他動手之時了。”

  “所以,解決窟窿的是他,可制造窟窿的也有他一份!”大宛王子說道。

  “這等不就是傳聞中的梟雄?”老仆嘆道,“那茶館里的說書先生說過那梟雄曹操,救濟南萬民于淫祀的是他,徙天下百姓于故鄉的也是他,所以是非功過,難以評說呢!”

  聽著老仆感慨中依舊帶著欽佩的語氣,大宛王子搖頭,嘆道:“阿嬤啊,對你等來說,是不是覺得那壞人看起來總是比好人更有魅力的?”

  老仆臉色訕訕,認真想了想,卻還是老實說道:“好似還真是這般!”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大宛王子說道,“放火的是他,滅火的也是他。瞧著他那一番動作真正是手腕雷霆,叫看客看的大為叫好,甚至欽佩著生出了崇敬之意。”

  “那是因為他雷霆手腕之下的那些火沒有燒到你等身上罷了!火真正燒到你等身上了,阿嬤就不會這般以為了。”大宛王子嘆道,“《道德經》中有言‘太上,不知有之。其次,親而譽之。其次,畏之。其次,辱之。可見那圣人也覺得那些火燒不到百姓身上,擾不到百姓的狀況才是最好的。’”

  “田大人那瞧起來‘精彩’,叫看客紛紛叫好的霹靂手段之下,總是要讓百姓跟著一同吃苦頭的。待你等當真被田大人那霹靂手段引起的大火燒過了,便會明白府尹大人那等聰明、厲害卻克制自己的‘仁善’之人的厲害了。也會當真如圣人一般覺得‘不知有之的,才是太上了。’那讓人畏之的,終究只屬三流。”

  “所以,俗世不是話本子,確實沒有那好人必須比壞人更厲害的規矩。”大宛王子說到這里,垂下眼瞼,笑了,“可人這一生,經歷的世事愈多,也會愈發的知事,愈發明白什么叫做‘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那變幻莫測、玄乎其神、霹靂雷霆,所到之處火燒一片的治理手腕哪里比得上府衙開宴、與民同樂、傾聽民聲,不擾百姓的治理手腕來的更美?”

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鶴樓文學
書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