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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七章 糖醋排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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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是性情中人,自是一舉一動,皆有感而發,察覺到女孩子循著自己的目光望去,落到了那酒壇之上,虞祭酒道:“陳年黃湯水,卻是祭奠逝者的,并非在世之人。”

  特意解釋這一句無非是因為這一壇“黃湯”實在太容易讓人會錯意了。

  溫明棠點頭,“嗯”了一聲,沒有多說。

  雖祭奠的不是“黃湯”,可用黃湯來祭奠逝者的,是與黃湯有關的故人也說不定。

  溫明棠看向虞祭酒,見虞祭酒閉眼不欲多言,很是識趣的沒有多問,起身帶著空食盒離開了。

  回到大理寺的時候,湯圓同阿丙正坐在她的院子里吃著自己午食剩下來的一小碟糖醋排骨,那糖醋汁用來拌飯,讓米飯裹滿酸甜適宜的糖醋汁之后能讓人多吃不少飯,空口吃那排骨味道亦是極好的。

  溫明棠走過去,將早已煮好的酸梅飲子連同一小碗酒釀糯米圓子拿了出來,開始做起了冰粉。公廚那里是不能做什么了,不過作為一個廚子,私下里要解決自己的口舌之欲從來不是什么難事。

  用自己的銀錢買食材做些吃食誰也不能說個不是來,只是吃‘小灶’時就莫要到人前去吃了。若不然,那本就燒的正旺的對靜太妃鬧騰的不滿怕是火上澆油,燒的更旺了。

  “那老太妃這般鬧騰,其實多添我等‘小灶’的一把火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溫師傅說‘莫以惡小而為之’,明知跑到人前吃小灶會讓人不滿卻還去,總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干脆在院子里吃了。”湯圓說著,抬頭看向院子里搭的葡萄架,前不久這里還只有一個空空蕩蕩的架子,這個時候便已是綠葉成蔭,還能看到葡萄的影子了。

  “其實自己種的遠沒有騾馬市胡人販賣的葡萄甜,但總歸是自己種的,吃到嘴里的感覺好似就比那旁家的要更好吃些。”湯圓咽下嘴里最后那一點糖醋排骨的脆骨,嚼著脆骨,看著被溫明棠推到自己面前的冰粉,酒釀、白色的糯米圓子、干桂花連同葡萄干、山楂碎等小料堆的滿滿當當的,外加上澆上的那一勺紅糖醬汁,自是很難不讓人滿意的。

  將做好的冰粉同酸梅飲子交給了過來取小食的趙由,挖了一勺冰粉的湯圓笑著對溫明棠說道:“這兩日天熱,關嫂子他們看到趙由過來取冰粉,打趣說林少卿相中溫師傅多半是嘴饞貪這一口不要錢的冰粉同小食了。”

  這話當然沒有人會當真,便連打趣的關嫂子等人說罷也連忙笑道‘打個趣’罷了。

  對于林斐,真嘴饞大可打發趙由去長安城里買這些小食,畢竟大理寺少卿的月俸不至于買不起這些小食。可雜役以及大小官吏就有些計較銀錢了,也只能就著那此時唯一不算銀錢的酸梅飲子多喝幾碗了。

  “上回內務衙門發下來的酸梅飲子里的酸梅都是壞的,還好煮飲子是大家一起煮的,不然就說不清了。”湯圓嘆了口氣,說道,“原以為靜太妃去驪山就不鬧騰了,沒想到依舊鬧騰啊!”

  溫明棠笑著伸手點了點小丫頭的鼻頭,看湯圓朝她扮了個鬼臉,一雙大眼睛不停的往皇城的方向轉,那“眼色”的意思實在再明顯不過了。一旁的阿丙更是生怕溫明棠眼拙,看不懂湯圓的意思,手指在案幾上寫下了“謊城”兩個字,吐了吐舌頭。

  這一番動作看的溫明棠忍不住失笑:果然百姓再蠢,時間久了,也隱隱能回過些味兒來了。

  畢竟,前段時日皇后娘娘那般大方的手筆眾人是看得見的,突然一下子不大方了,這哪里是一個還未回來的靜太妃能做到的事?

  低頭蘸了蘸一旁的墨汁,想到方才送飯時虞祭酒的話,溫明棠繼續寫起了那虞祭酒覺得有趣的食譜。沒有銀錢所以錯過了那郭家吐出的酒樓雖說惋惜,可于溫明棠而言卻并沒有太放在心上。

大抵是從未想過一步登天,所以那個地段的酒樓  于她而言,想要買下還早得很,實屬是超出她此時能力范圍之外的事了。

  人嘛,總不能將所有機遇都抓在手里,一個都不錯過的。就算盡數抓握住了,就似面對滿滿一食案的宮宴,如何盡數吃下不浪費也是個大問題。想起那宮宴上的貴人們略動幾筷就盡數倒了的菜食,溫明棠嘆了口氣。

  難怪會有人感慨“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了,宮里宴會上撤下來的菜肴,除非貴人發話,若不然,都是要盡數倒掉的,要是被發現偷吃,可是要被亂棍打死的。

  所以,所謂的不浪費,那也要征得可做主之人的允許才行,若是不允,誰敢吃?

  就似那郭家吐出的酒樓一般,難怪虞祭酒會特意提醒一番呢!

  只是不知道接手了這酒樓的那位異域大宛王子為了吃這一口不浪費的菜肴,付出的又是什么。

  “好地段啊!”推窗看向酒樓下方人來人往的人群,大宛王子嘆了一聲之后,轉身走回原來的位子上坐了下來,面對面前攤開的酒樓賬本又是一聲嘆氣:“就是賣的忒貴了!”

  “比我預想的還要貴得多,阿嬤!”大宛王子對身邊的老仆說著,苦笑了一聲,“跟搶沒什么區別了!”

  老仆看著那賬本上觸目驚心的數字,不解道:“那主子為何還要將它接手下來?”

  “不接手不行啊!”大宛王子苦笑了一聲,嘀咕道,“這個哪里輪得到我說‘不’呢?”說到這里,他抬頭看向老仆,指向身邊空空如也的兩只蒲團,說道,“這是那十三老爺出事之后,我就為郭家兄弟看賬準備的位子。”

  “雖知曉他們兩個什么都不懂,可我也不敢糊弄,還是給他們留下了那查賬的位置。”大宛王子說著,目光落到了那兩只金絲綢緞的蒲團之上,“眼下位置還在,人卻是沒了。”

  當然,眼下說“沒了”還是有些不妥當的。

  老仆連忙糾正大宛王子:“人還在牢里呢!聽聞這些時日落淚不停,尤其那個郭二郎,聽聞哭的可兇了,外頭有人說他再這般哭下去,都要趕上那什么哭倒長城的孟姜女了,那一雙眼睛怕是都要叫他哭瞎了呢!”

  “真能趕上那孟姜女倒也不見得是壞事!”大宛王子說道,“能哭倒長城總是有些用處的,能被世人所熟知,可謂發了聲響,說出了自己想說的話。總好過關在牢里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將自己一雙眼睛哭瞎,只能傷己,不能傷人來的好!”

  “誒!”想到那兩個昔日讓人羨慕不已的,天生命好的二世祖,老仆嘆了口氣,喃喃道,“真可憐啊!”

  “是挺可憐的,卻不是阿嬤以為的那般可憐。”大宛王子聞言說道,“他兄弟總是享受了那么二十多年的好日子了,眼下只是到了被清算的時候罷了!阿嬤啊,我倏地發現就算是閻王爺管的投胎里頭那般厲害的投胎高手,好似也不能保證一世安康無虞呢!”

  “這世間哪里來的絕對安康呢?想當年你阿娘當上了皇后,我等也以為就此有好日子過了,卻不曾想你阿娘紅顏早逝。”老仆嘆了口氣,眼眶發紅,伸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大宛王子看著擦淚的老仆,喃喃道:“我阿娘天生模樣出眾,想當年在集市中閑逛時被我父皇一眼相中,那皇后當的也委實忒容易了。只是大抵是因為當的太容易,丟的自也容易。人家手握權勢在手的大臣家的女兒模樣也是那般的出眾,不遜我阿娘半分,我父皇也一眼相中,如此……自然就該讓位了呢!”

  寥寥數語之間,顯然這個從小在異域為質的王子并非不清楚自己生母之事的內情的。

“其實牢里那個郭二郎才是真可憐,若不然也不會哭成這般了!”大宛王子說道,“當然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他自己不珍惜,同人換……”察覺到自家老仆在看著自己,大宛  王子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咳”了一聲,說道,“享受了好日子,當然是要付出代價的。非親非故的,旁人為何要對你這般好呢?大善人不成?”

  自從童大善人之事出來之后,‘善人’二字聽起來便有些刺耳了,后頭‘慈幼堂’一事出來之后更勝以往。

  “往年城外那么多施粥行善的,因著這些‘善人’之事少了不少。有那善人確實行善不圖報不假,可也不圖背后無端被人揣測啊!”大宛王子說道,“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風氣可真是壞啊,”老仆點了點頭,嘆道,“攪得現在的人便是心存善意都不敢施展了呢!”

  “所以,做了錯事的,還是需要懲戒的,那做對了的,也是需要獎賞的。”大宛王子說道,“對那好人同壞人還是賞罰分明些來的好,若不然善惡是非顛倒,這世間便誰也不信誰了。”

  “小主子日夜為賬本之事憂心,很是辛苦的,”老仆看著大宛王子,雙手合十做了個大宛常見的祈求神明護佑的手勢,“小主子那般幸苦,上天看得到,會獎賞你的。”

  比起不知曉多少內情的老仆,大宛王子的面色顯然復雜不少,他點頭說道:“我確實很幸苦,但獎賞我的當不是上天。”說到這里,他轉頭看向窗外,“若是上天的獎賞哪里有那么多的彎彎繞繞?而是做多事便得多少銀錢。不似這個……”說著,他轉頭看向臺上堆積如山的賬本,喃喃道,“便是獎賞也兇險的很啊!”

  看著老仆面上露出的不解之色,大宛王子嘆了口氣,說道:“阿嬤啊,我來長安時身上有多少銀錢?如今二十出頭的年歲,便已擁有長安城里兩座酒樓了。你說,似我這般快的發跡之事,可常見?”

  老仆下意識的咬了下唇,辯解道:“你不是尋常人,你是我大宛的王子!”

  “大宛的王子又不止我一個,況且我還是被遣到長安為質的那個。”大宛王子說道,“這長安城窮的還在驛站過日子的王子也有不少,王子這個身份……其實不稀罕的。”

  “你不將我看成王子,只將我看作一個從外鄉來長安的尋常人,便會發現我這發跡實在是太快了,這不尋常。”大宛王子說道,“既走了小道的捷徑,老天又怎會獎賞我?”

  “捷徑是要付出代價的,”大宛王子將層層賬本之下壓著的那張地契拿出來,看著那張地契忍不住苦笑了兩聲,“我也未想到啊!若是知曉那位大夫人背后的是那位田大人,我說什么都不敢收這地契的。哪怕因此得罪了那郭大夫人,被他們打壓一番,賠了自己的酒樓,重頭再來,我也不敢收這地契的。”

  看著老仆向他看來的寫滿‘茫然’二字的臉色,大宛王子搖了搖頭,說道:“我那時便借著田大人的態度猜到郭家要出事了,有心想趁他們互相撕咬的時候,賺些好處。我以為我這張地契收了,往后要對上的不外乎那位郭大夫人罷了。她雖陰毒,可于我而言倒也不見得沒有博一博的本事,卻沒想到那田大人的餌放的那么長,竟是直接讓那位郭大夫人出面,誘我咬了那個餌。”

  “他不告訴我對手是他,以郭家引誘我,讓我上了鉤,而后將我強行押到他對面坐下。”大宛王子說道,“他清楚我同他之間的本事,也知曉我不敢得罪他,不想同他坐在一張棋盤旁對弈,可他不由得我,甚至不讓我有那主動認輸的權利。”

  “怎的還有強行逼著旁人過來同他下棋的?這不是欺負人嗎?”老仆嘀咕道,“好生不講理!就似我一個大人強行逼著一個孩子來同我打架一般,這結局早已注定了的,那孩子哭的不要不要的,不想同他打架,他卻不管不顧,直接將那孩子拉到了擂臺之上。”

“是啊!他清楚這結局,也知道我不會反抗也沒本事反抗的,他要做的就是這個。”大宛王子拍了拍賬本,說道,“我這賬本其實已經算過了  ,哪怕我這里的廚子做的菜再好,那花魁再美,這賬也抹不平的,這不是光靠尋常經營就能抹的平的賬了,他這是在逼我下場呢!”

  “小主子只是個沒有娘爹又不管的質子,他便是逼死小主子又能怎么樣?”老仆抹著眼淚,茫然又不解,“他這是要做什么呀!”

  “你不是說了么?我是大宛的王子。”大宛王子拍了拍賬本,說道,“那大宛可以不管我,當我死了,他這是也要我當那不管我的大宛死了,哦不,是讓我將那不管我的大宛弄死,方才抹的平這本賬啊!”

  大宛王子看著眼前的賬本,深吸了一口氣:“似我這般爹不疼娘不愛的質子長安城里不少。那母國昔日不管我等,將人往長安一送,樂的當個甩手掌柜,輕松得很!那新皇后將我送來大榮前不是算過賬嘛!左右那吃穿用度,大榮都包了,將人往大榮一送,便萬事不愁,也不礙著她的眼了。母國當年尋了個如此輕松的路徑,將責任推到大榮頭上,眼下,這大榮‘慈幼堂’自是來向我母國要撫養我等長大的銀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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