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師兄仔細的想著“知己”給出的這兩個出路。
右手握成拳,在左掌心輕輕錘擊。
又覺得、便是“吃牢飯”這個出路,其實也很符合自己的心意——透著一股子無所顧忌的痛快!
若沒有這種“咨意”的勁頭,知己又怎會在那個夜晚,一口氣解決掉城中那些敗類?
三師兄自己乃是因為儒門的條條框框太多,束手縛腳,許多想做的事情,卻不能痛快的去做。
所以那一夜見許源毫無顧忌的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才將許源引為知己。
“但……”三師兄再次開口道:“處置方法有了,又該如何判斷,這些人是否知情?”
但是這一次,許大人回頭瞥了他一眼,道:“先生不打算露一手,讓本官見識見識?”
三師兄爽朗輕笑,用手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是也,該在下上場了。”
許大人盯著那只“魅”,以免讓它跑了。
這“魅”的水準不低,否則也不可能幾次之后才被三師兄發現。
但許大人一邊盯著它,一邊喊來“美夢成真”,自然也能查清,酒樓中這些傭工是否知情。
可一旁明明就有免費的勞力,為何不用?
三師兄處心積慮把自己找來,那就請你也出些力吧。
但三師兄心中,卻是腦補成了:
方才我提問,許源解答。
現在輪到許源出題,我來作答了。
我要驗證一下,他是否真的有資格,成為我的知己。
許源同樣也要考驗我。
他有這個權力。
我們果然是知音啊——竟是如此的默契!
“請大人稍候。”三師兄仍舊是彬彬有禮。
而后敏捷而不失風度的,在桌上鋪開筆墨紙硯,飛快的畫了一幅畫。
畫中正是那只“魅”。
“請白師弟披了這張畫,到那些人面前一試便知。”
不管是三師兄還是許大人,顯然都不適合做這種事情。
就只能苦一苦白先生了。
許源仍舊站在窗后,卻是瞥了一眼那張丹青。
不得不佩服,不愧是錦繡書社三師兄,水準真是高。
但許源還是搖頭:“法子的確是可行的,但速度太慢。
得一個一個試過去,容易出意外……”
許源正要幫他改進一下,卻見三師兄又是一笑,轉身回去,手中毛筆飛快,重新畫了一幅。
這第二幅,卻是畫出了整個“知味樓”。
而后將前一幅畫,往里面一丟!
后一幅畫,變成了一片“幻境”——效果和“美夢成真”類似。
許源連連點頭,由衷道:“先生了得!”
然后便放心的將這件事情,交給了施秋聲這個免費勞力去做了。
得了夸獎的施秋聲,笑容綻放,眉梢飛揚。
覺得這是自己和知己間,完成了一次互相認可。
而后將白先生喚進來,細細說了要怎么做。
最后驗證的結果,讓三師兄長松了一口氣。
這些傭工都不知情。
最令人意外的是,竟然連“知味樓”的東家都不知情!
這只“魅”也不知是從別處鉆來的,還是原本就潛藏在此地,東家在這里開酒樓,恰好撞中了。
“魅”改變了所有食客的認知。
讓東家以為自己招到了一個好廚子,東家還專門給了廚師一成的干股。
讓廚子也以為自己“技藝大漲”,做什么都好吃!
許源反倒是開懷一笑:“這樣再好不過。”
而后把“萬魂帕”往下一落,便將那只“魅”裹住收走。
登時,整個“知味樓”上下三層,響起了諸多食客的叫罵聲:
“呸!這什么玩意?是給人吃的嗎?”
“把你們掌柜的找來,今天是怎么回事?換廚子了?”
“太難吃了,老子要打廚子!”
被撥弄的感知回歸了正常。
知味樓上下亂成一團。
許源對三師兄苦笑一下,道:“咱們……換個地方吧。”
“好。”
三師兄滿口答應。
于是大家換了一家酒樓,但半路上,三師兄就開始走神,似乎有了心事。
到了第二家酒樓后,三師兄忽然對許源說道:“之前的處置方法……大人能否改一改?”
許源意外:“哦?難道先生還有更好的辦法?”
“倒也不是。”三師兄神色間,有幾分不忍:“我本以為知味樓中,便是那些傭工們毫不知情,東家也必定是知道的。”
許源點了點頭。
那只“魅”藏身在酒樓中,毫無疑問酒樓老板是最大的獲利者。
任何人都會第一時間,認定酒樓東家有罪。
“但是東家也不知情……若是讓東家把這酒樓賣了,對他也有些不公。
知味樓的生意必定會一落千丈,而后是賤賣產業……”
許源卻是笑了,招手將跑堂的喊來:“來,本官問你件事情。”
跑堂的“啊”一聲大喊,狂喜認出來是許大人,就要跪下去,被許源拉住了:“別聲張,我們就是吃個飯。”
“是是!”跑堂的壓低聲音,但還是很激動:“小的何其榮幸,能伺候咱們占城的真青天……”
許源其實心里也很自得。
這市井小民,看到我不是畏懼,而是驚喜,這便是官聲啊!
但面上還是一片矜持,手掌輕推:“誒——,都是本官分內的事情。”
跑堂的不敢再啰嗦,忙道:“大人要問什么?”
“你們這酒樓生意如何?”
“還不錯,比不上前面的知味樓,但東家每年也不少賺的。”
“假設你們家的廚子,忽然手藝大跌,做的菜不合食客的口味了,你覺得你們東家會怎么做?”
跑堂的毫不猶豫道:“換一個新廚子。”
“哈哈,”許源一笑,而后敲了下桌子:“好,點菜。”
一旁的三師兄明白了。
不免有些慚愧。
現在這種情況下,知味樓的東家未必會直接賣了酒樓。
換一個好廚子不就行了?
自己方才真是鉆了牛角尖。
白先生在一旁看著,暗暗搖頭,為三師兄抱不平。
其實不能怪三師兄,怎么說呢……三師兄從小便是天才,據說三歲便能背誦古詩三百首,六歲已經出口成章。
他從未真正的深入市井,也沒有做過什么經營。
真是保持了一顆赤子之心。
許源沒有嘲笑,起碼三師兄是真的為市井百姓考慮的。
將他和城內林家、沈家那些不當人的畜生一比,許源寧愿跟三師兄這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交往。
簡單吃了晚飯,大家分別,三師兄忍不住道:“在下明日可否再次拜訪大人?”
許源有些莫名其妙,你還要拜訪我做什么?
“明日……本官怕是騰不出時間呀。”許大人婉拒。
“哦……”三師兄肉眼可見的失落。
分別后,三師兄和白先生回了住處。
他隨身攜帶的和鳴轆響起,接通了卻是大師兄找他詢問:
“那人如何?”
三師兄給出了肯定的答復:“他就是我們要找的人!”
大師兄朗笑一聲:“能讓你如此認可,定然是不錯的了,我明日便稟明老師,請他上書陛下,定下此事。”
“好,他不會讓我們失望的。”
大師兄又道:“那你明日便返回吧。”
三師兄卻舍不得走,卻又不想跟大師兄撒謊,支支吾吾的:“我……,要不再留幾天?”
大師兄很了解他,接著大笑:“看來那人真的很對你的脾性!”
“乃是平生知己!”
“也罷,我替你跟老師說一聲,你多留幾日再回來吧。”
“謝師兄!”
結束了跟大師兄的溝通,施秋聲洗漱歇息,在床上卻是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知己說明日騰不出時間——這是有重要公務?
還是要去剿滅什么邪祟?
也罷,我明日再去署衙,若是有事便出手幫他一幫。
第二日。
黃歷,今日禁:
雜耍、醉酒、觀星、對弈。
許源醒來,感受著“日拱一卒”帶來的微不可查的增益。
心中不由得想著,也不知命修要到第幾流,“百無禁忌”的命格才能真的壓制著每日禁忌。
早飯的時候,許源喊住劉虎:“得空你去知味樓走一趟,暗中看一看他家的廚子是否有那個造化,若是有便傳他鬼宴法。”
“遵命。”
“讓賈熠和張猛陪你一起去。”
許源這么安排,一方面是因為施秋聲。
施秋聲昨夜擔心知味樓眾人,也觸動了許源,能幫就幫一把。
另一方面,則是考慮到了,整個知味樓,上上下下長時間接觸那只魅,必然是受到了侵染。
讓賈熠和張猛一起去,他倆自會領悟許大人的意思,暗中檢查一番。
若是有人侵染嚴重,就需要進行“處理”。
而那種被侵染、卻尚未詭變的人,實際上是容易入門的。
因為這陽世間,一切修煉的根源,實則都是來自于邪祟。
劉虎退下,許大人繼續吃飯,還沒吃完呢,就見老秦滿臉凝重大步奔來:“大人,出大事了!”
“嗯?”
許源昨夜跟三師兄說,今天可能沒時間,只是推脫之詞,難道真的成真了?
這邪祟遍地的時代,是真的不能亂說話啊……
老秦:“楊巡使昨夜在小湯驛被邪祟襲擊!”
“巡使?”許源頓時覺得麻煩。
祛穢司一共有八位巡使。
品級上和麻天壽相當。
他們的職責是巡使各地祛穢司,若是有貪贓枉法、魚肉鄉里的敗類,證據確鑿便可就地正法!
這個官職山河司和除妖軍都沒有。
祛穢司在“詭事三衙”中,的確是最有節操的。
八位巡使的行蹤并不固定,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這位楊巡使也不知什么時候到的交趾,許源并沒有得到消息。
但楊巡使不聲不響的就往占城來了,而且昨夜就住在占城西北方向的“小湯驛”,許源幾乎可以肯定,是沖著林家、沈家的案子來的。
這案子的確是太大了,城內八家大姓,同時被邪祟襲擊!
大姓嫡支死了上百人……
許源也顧不得吃了,起身就往外走:“去小湯驛!”
郎小八等人立刻跟上。
許源邊走邊問:“來報信的人呢?”
“就在衙門門口。”
來報信的是一位檢校,儀態各方面一看就是北都總署的人。
雖然有些狼狽和急切,但很明顯的流露出一些優越感。
他只是個檢校,但是見了級別高很多的許掌律,連基本的禮數也無。
許源不跟他計較,急問:“巡使大人可曾受傷?”
檢校道:“只是輕傷,但我們死了六個人!”
在許源的地頭上出事,而他們又是奔著查許源來的,整個巡使隊伍上下,暗中已經認定許源是最大的嫌疑人!
“快走!”
一行人剛上路,就見三師兄手持折扇翩翩而來。
“許大人,這是要去哪兒?”
“今日實有重要公務……”
三師兄立刻道:“在下同你們一起去。”
許源心中一動,頷首道:“多謝!”
三師兄乃是三流文修,而楊巡使的水準必然不低,能傷到他的不是一般的邪祟,有一位三流愿意幫忙,那自然是極好。
但那位檢校卻是面色一寒,生硬道:“許掌律,事關重大,來歷不明的人就不要……”
許源也不客氣的打斷他:“這位是錦繡書社三師兄,施秋聲先生。”
檢校登時不吭聲了。
北都沒有人不知道錦繡書社的三位師兄。
他們不算是年輕一代的天驕,因為他們的年紀略大一些。
但他們的地位卻要高于那些天驕。
所謂天驕,在于未來。
而他們現在已經是強者了。
三師兄對誰都彬彬有禮,這種教養來自于儒門的從小培養。
“這位兄臺,”三師兄折扇豎在手里,對檢校抱拳:“在下也是有官身的,自然應當為朝廷的事情出一份力。”
他在翰林院掛了個閑職,清貴無比。
檢校臉上堆起了笑容,深深回禮:“適才不知是三先生當面,小子無狀多有冒犯,還請先生恕罪!”
“不礙的、不礙的。”三師兄擺擺手:“公務要緊,咱們這就出發吧。”
檢校連忙點頭:“遵命。”
占城署上下瞧他這副前倨后恭的模樣,暗暗地撇嘴冷笑。
北都來的怎么了?
北都來的我們見多了。
槿兮小姐、睿成公主、施秋聲,哪一位不是尊貴之人?
他們從不擺什么架子。
反倒是你一個小小的檢校,一身的傲氣。
檢校是騎馬來的,祛穢司其他人也都有馬。
許源正要吩咐手下,給三師兄牽一匹好馬過來,卻見三師兄已經十分順暢自如的一抬屁股,坐在了“美夢成真”上。
跟許源一左一右。
三師兄對許源展顏一笑:“許大人,出發吧。”
許源有些擔心“美夢成真”不給三師兄坐,但……這件匠物居然乖巧的沒有發作。
“哦,三流。”
小湯驛距離占城三十里。
規模并不大。
不遠處的山林中有一處溫泉,因而得名。
皇明的驛站數量龐大,每年耗費錢糧極多。
早年間朝堂中也有人建議,索性將這些驛站都撤了。
理由是許多官員不但自己用,家眷、親屬也用,甚至連家中奴仆出去送個信,也要住在朝廷的驛站里。
但吵鬧了一通,最后還是不了了之。
皇明有許多的制度并不完美,尤其在立朝數百年后,機構臃腫、靡費頗多。
可皇明現在,仍舊很強大。
甚至可能是這陽世間,最強大的帝國。
海外的金銀源源不斷的輸入,大軍征討四方。
運河,就像是血管,將皇明的力量輸送到帝國的每一個角落。
又將各地的養分反哺回皇明。
這個時代,皇明和海外的交流極為頻繁。
有無數的雪剎鬼、紅毛番、碧眼夷往來于皇明和西番之間,他們寫下了一本本的“游記”,讓整個西番世界,都知道了皇明的富饒、強盛!
南北兩都,都是這個世界上,最繁華的城市。
甚至正州江南隨便一座府城,都比西番大多數國家的都城還要繁華。
皇明的商隊在海外,是沒人敢招惹的,便是在遙遠的西番,也備受禮遇。
紅毛番的艦隊,曾在西番世界號稱“無敵”,卻也接連敗于皇明水師之手。
據說那幾場敗仗,也間接導致了紅毛番的衰落,現在西番最強大的艦隊,屬于諳厄利亞。
不知諳厄利亞和皇明之間,是否會爆發戰爭……
小湯驛的院子只有三畝,七八間房屋。
楊巡使的隊伍共有三十人,勉強能住下。
楊巡使本來計劃今日一早趕往占城,但昨夜出了事,今日便不走了,要查個清楚。
巡查各地是一項風險很大的工作。
祛穢司的巡視不是第一次遇襲。
甚至楊巡使本人,都不是第一次遇襲。
但每一次發生這種事件,祛穢司總署的態度都很明確:一定要查個清楚!
嚴懲幕后兇手。
否則這巡查的制度便會形同虛設。
許源趕到的時候,小湯驛的驛丞面如死灰的在道旁迎接。
許大人會不會大難臨頭還不知道,但他肯定已經前途盡毀。
檢校看也不看驛丞,帶著許源直接進去:“大人,許源帶到!”
許源皺眉,身后占城署眾人一片嘩然!
“什么意思?當我家大人是罪犯了?!”
楊巡使四十多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
他的身形微微有些發胖,個子不高,目光陰沉,一條胳膊綁著繃帶,有鮮血滲透出來。
邪祟詭技的作用,還在他身上持續,傷口的血難以止住。
一股如同霧沙般的陰氣,縈繞在他那條手上的手臂周圍。
他端坐在太師椅上,冷冷的看著下方站著的許源。
他的身邊,侍立著一位強壯的武修,身高丈二,人如牛魔。
他手中握著一桿成人大腿粗的鐵棒,將鐵棒重重一頓,咔嚓一聲地面強壯炸碎。
他毫不客氣的怒喝道:“不得喧嘩!”
但是鎮得住別人,偏生就鎮不住同為武修的郎小八和紀霜秋。
“你們不講理,還不讓人說話了?”紀霜秋擼起袖子就沖上來。
許源抬手攔住了她。
許大人也不看那武修,只是直視楊巡使,拱手問道:“楊大人也認定下官有罪?”
楊巡使哼了一聲,因為受傷中氣難免不足,但聲音仍舊冰冷:“本官來做什么,你心中有數。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本官遭遇邪祟襲擊,你說你有沒有嫌疑?”
許源也冷哼一聲:“既然如此,下官就該避嫌了。”
許源對自己的部下們一揮手,轉身就走:“都跟我回去,這里用不上咱們了。”
“是!”眾人一起應和,就要跟著許大人回占城去。
什么狗屁上官、巡查各地,老子們不伺候了!
那武修勃然大怒:“放肆!”
可他這一聲吼,嚇不住許源。
許源毫不理會大步往外走。
武修氣的“哇”一聲大叫,朝外一蹦,好似一只從崖壁上撲下來的巨猿,飛過眾人頭頂,咚一聲落在了許源前方,把手中的巨大鐵棒橫掃攔出!
“我看誰敢走!”
鐵棒帶著罡風,“嗚”的一聲從許源的頭頂上掃過,然后重重砸在了許源面前的地上。
棒頭深陷地面,地磚粉碎,碎屑崩飛!
許源暗罵一聲,跟這幫武修站在一起,是真的讓人不痛快!
這廝身高丈二,比許源高出一大截!
他手臂平揮鐵棒,便高過了許源的頭頂。
許源平日里帶著郎小八和紀霜秋,那感覺是很威風的——身后兩個大塊頭。
可面前攔著這么一頭,就讓人很不爽利了。
這楊巡使就是奔著查自己來的,又指著鼻子說自己身上嫌疑重。
許大人心中格外不快,這粗鄙的武修還像一只大蛤蟆一樣,從許大人的頭頂蹦到面前——
許源一抬腳踢在了鐵棒上。
這武修剛覺得自己“發了威”,鎮住了占城署這幫鄉巴佬,看到許源腳踢自己的兵器,便一個獰笑手臂加力。
定要把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掌律腳骨震碎!
然而一股可怕的巨力涌來,鐵棒嗚的一聲飛了出去。
在空中高速旋轉著,瞬間便飛的不見了蹤影!
武修的手臂被扯得咔嚓一聲,手臂骨折、肩膀脫臼!
“啊——”他一聲慘叫,抱著自己的胳膊連連后退,滿眼的驚駭和疑惑。
他憑什么能在力氣上勝過我?!
斷骨脫臼的劇痛,讓他滿頭冷汗,他卻仍舊盯著許源的那只腳,滿臉不服:“靠匠物取勝,勝之不武!”
你不是武修,力氣不可能比我大,一定是你用了匠物!
許源指桑罵槐的譏諷道:“短見薄識、囿于成見,難怪看不清真兇!”
“夠了!”這次是楊巡使發話了,他的臉色十分難看:“許源,你這是什么意思?說不得了嗎?說你一句就撂挑子?”
許源的態度沒有絲毫軟化:“大人是上官,想怎么責罵下官下官都無話可說。
但公事就得公辦,大人既然認定了下官身上嫌疑極重,下官自該避嫌,有什么不妥嗎?
倒是大人手下這個這一位……”
許源看向那武修,道:“似乎是大人的貼身護衛?也難怪大人昨夜受傷了。”
武修嗷的一聲大叫,又要沖上來。
楊巡使手下好幾個人急忙撲上去,一起拉住他。
一兩個人是真拉不住一位被憤怒沖昏了頭腦的武修。
“你們放開我!”武修掙扎咆哮:“我要錘死他!”
他又對許源吼叫道:“姓許的,你仗著匠物之能不算好漢!有本事舍棄了匠物,跟老子一拳一腳的斗一場!”
許源一副無語的樣子,搖頭道:“楊大人,這種人以后還是少用吧,咱們祛穢司查案子,靠的是腦子!”
武修被許源陰陽的氣炸胸膛:“你明明是丹修,不靠匠物,你憑什么能在氣力上勝過我?”
許源冷冷說道:“斗將法!”
狂暴扭動掙扎的武修一下子凝住了。
許源就喜歡跟武修斗嘴。
因為他們一旦輸了,是真的連狡辯、抵賴都不會。
雖然他們修煉的體型巨大,力能托天,但他們始終認為,我們是講道理的。
當然比如紀霜秋這種,也會有“道理講不贏,我也還有些拳腳”之類的思辨。
但這武修道理講不贏,拳腳顯然也不是對手。
就一下子泄氣了。
楊巡使氣的眉毛亂抖,罵了一句:“滾下去!”
“哦。”武修整個人耷拉著,乖乖滾到了后堂去。
楊巡使又看向許源,問道:“你先莫走,本巡使有事問你。”
你好好說話,我也認真回答。
你上來就亂扣帽子,老子才不伺候!
許源一拱手:“大人請說。”
“昨夜……”楊巡使沉著臉,準備談一下昨夜遇襲的事情,卻忽然注意到,許源身后眾人中,有一個穿著一身青色儒衫,似乎并非祛穢司的人。
楊巡使一指三師兄:“他是不是祛穢司的人?”
三師兄終于找到了機會,上前一步,拱手道:“學生施秋聲,見過楊大人。”
楊巡使聽他只報了個名字,又自稱“學生”,顯然不是祛穢司的人,便想命人將他趕出去。
卻忽然想起來了,立刻神色一變,起身問道:“可是錦繡書社三師兄當面?”
“正是學生。”
“哎呀呀!”楊巡使滿臉歡喜,上前握住了施秋聲的手,用力搖晃幾下:“久聞三師兄大名,沒想到竟有幸在南交趾相遇!”
楊巡使也是一位文修。
施秋聲在天下文修中的名聲,的確是太響亮了,就算不是錦繡書社的學子,也都想見一見他。
三師兄面上帶著春風般和煦的笑容,也一臉誠懇的說道:“在下在北都中,也常聽人提起楊大人,稱贊大人剛正不阿,不畏強權,掃蕩積弊,今日相見實乃三生有幸!”
楊巡使被三師兄這么一夸,頓時面放紅光,激動不已!
這可是錦繡書社三師兄親口認證!
本官的名聲必定更上一層樓。
“哎呀呀,不敢當、不敢當……”楊巡使胖乎乎的臉上,笑成了一朵花:“都是同僚們謬贊。”
他拉著三師兄:“師兄快請坐……”
施秋聲忙道:“大人年長,這一聲師兄萬不敢當,大人若不嫌棄,還是稱呼在下表字:雁空。”
“好。”楊巡使滿口答應,互相以表字相稱,那是摯友的待遇。
日后說出去,楊大人極有面子。
“雁空來交趾做什么,又為何在占城呢?”
許源咂了咂嘴——昨日紀霜秋在本官面前夸贊施秋聲的時候,我還以為那丫頭是喜歡俊書生,所以言辭夸大了。
現在看來……紀霜秋跟本官一樣,并不十分了解三師兄的分量啊。
三師兄先回答了楊巡使的問題:“老師命在下來辦些事情。”
然后他主動道:“大人,咱們不妨稍后再敘,現在……”
三師兄看向許源等人。
楊巡使一笑,道:“雁空說得對,咱們公事為先。”
卻是再也不提施秋聲不是祛穢司的人這茬了。
不過這次楊巡使的態度卻好了許多。
三師兄是跟許源一起來的,想必關系不錯。
“許大人,”楊巡使第一次這么客氣:“昨夜子時前后,忽然有賊人潛入驛站,開了大門放邪祟進入。
本官和部下們驚醒,倉促應戰。雖然拼盡了全力,但邪祟兇暴,而且水準遠在我們之上,若非友晨他們拼死保護,你今日便見不到本大人了。”
向友晨是他手下的巡檢,跟隨他七年。
昨夜為了保護他死于邪祟之手。
此外還有五名手下殉職。
楊巡使說到此也是黯然神傷。
“那邪祟,便是沖著本大人來的!”
“本大人昨日才到羅城,看了羅城的案卷,便決定先來查一查你占城的案子——”
說到這里,他盯著許源道:“你自己說,本大人懷疑你,有沒有道理?”
這一次,許源沒有同他爭吵,皺眉沉思道:“大人,那邪祟是什么水準?”
“怕是得有三流。”
“大人呢?”
“四流文修。”
“有賊人協助那邪祟?”
“不錯,但整個戰斗過程,那賊人一直藏身暗處不曾出手,其本身實力應該不強。”
許源點了點頭,道:“下官想四處看一看。”
楊巡使沉吟不語。
他其實已經用和鳴轆向總署求救,請總署派三流大修來占城支援。
他要查占城大姓豢養邪祟的案子,還要查自身遇襲的案子,還要防著再被那邪祟襲擊,定然是忙不過來的。
但他仍舊不敢用許源。
三師兄在一旁輕咳一聲,道:“楊大人,在下可以用性命擔保,昨夜的事情絕不是許大人做的。”
“哦?”楊巡使頗為意外。
連許源都意外。
三師兄微笑,道:“我相信許大人的人品。”
楊巡使咬了咬牙,勉強道:“罷了,你去看吧。”
許源便起身出來,在驛站內查看。
驛站內的情況極為糟糕,屋子塌了四間,圍墻也倒了大半。
到處都是詭技,和七大門修士的本事留下的痕跡。
許源讓手下們守在一旁,獨自勘察痕跡。
人多了反而礙事。
看著看著,許源心里就泛起了嘀咕:不會吧……
半個時辰之后,許源將整個驛站都轉了一遍,然后回到楊巡使處,道:“大人手下的傷勢,能否讓下官看一下?”
楊巡使一揮手。
周圍身上有傷的,都解開衣袍。
但幾乎每個人臉上,都帶著不信任的神情。
只是因為巡使大人的命令才配合。
這些人中,至少有一半,已經認定許源就是幕后真兇!
許源都看完了,又來到楊巡使面前,拱手道:“大人,得罪了。”
楊巡使一愣:“本官的你也要看?”
許源:“有勞大人。”
楊巡使不耐煩的把受傷的胳膊往許源面前一讓:“好好好,你看吧!”
許源解開繃帶,楊巡使的傷口露出來。
他的胳膊上有一道深深的傷口。
像是被某種野獸的爪子抓出來的。
傷口發黑,爪子上應該有毒。
而且楊巡使必定是處理過傷口,但仍舊有一層陰氣籠罩在傷口上。
三師兄站在一旁,看著傷口臉上露出不忍之色,道:“楊大人若是信得過,在下……”
楊巡使忙道:“固所愿也,不敢請爾。”
他又對屬下道:“快準備紙筆……”
三師兄擺手:“不必。”
他從衣袖中取出一小塊墨錠,放入口中嚼了,而后對著楊巡使的傷口處一噴。
卻沒有直接落在傷口上,而是在上方約么五寸處,凝聚出一個“化”字。
這字往下一落。
那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盤踞在傷口上的陰氣逐漸消失。
同時楊巡使的傷口,也肉眼可見的開始愈合了。
楊巡使翹起大拇指:“雁空果然名不虛傳——今日開了眼界,見識到了錦繡書社秘傳的‘嚼墨落書’!”
三師兄謙遜微笑,拱手后退一步:“雕蟲小技,不值一提。”
他不居功,只幫忙治了傷,也不插手許源查案,分寸拿捏到位。
許源問道:“楊大人,昨夜襲擊你們的是什么邪祟?”
楊巡使道:“是一頭惡蛟!”
許源面上一片平靜。
心中卻是一片迷惑:不可能是蛟。
但從襲擊留下的痕跡來看,的確是此屬的邪祟。
而且先是有人翻進院子開了門——蛟身邊也有田靖。
有那么一瞬間,許源甚至懷疑,是有人處心積慮陷害自己!
但很快又想到,自己和蛟的關系,沒有人知道。
可如果不是他們……一頭蛟加一個人……未免太巧了吧?
“他們往哪兒逃了?”
這次,楊巡使手下的一位掌律站出來,指著東北方向道:“往那邊去了。天亮后我帶人追了出去,路上還能看到那惡蛟留下的痕跡。”
掌律名叫岳征。
說話間已經在前面領路,帶著許源去看那些痕跡。
東北方向就是小余山。
在驛站外的確是有一條清晰的痕跡,蜿蜒七八里,然后鉆入了從山中流出來的一條河里。
許源仔細檢查那些痕跡。
一直到現在,包括在驛站中,許源不曾見到一片脫落的鱗片。
許源一直追到了河邊,卻似乎隨意地詢問了岳征一句:“巡使大人身邊的那位武修,是什么水準?”
岳征皺眉,他已經斷了一條胳膊,你還要糾纏不休?
許源等了一會,卻沒聽到回答,忍不住回頭:“他是幾流?”
岳征生硬道:“五流。”
然后忍了又忍,還是覺得不痛快,索性直說:“章鐵頭雖然脾氣不好,可吃虧的是他,許大人適可而止吧!”
許源擺擺手:“你誤會了。昨夜的戰斗,這位章鐵頭也出手了吧?”
“當然。”
“他那鐵棒,重三百斤,便是三流邪祟,挨了他一棒,鱗片也該崩碎幾塊。
如果是別的三流邪祟,章鐵頭可能打不著,但惡蛟那么大的體型,不可能一棒也打不到。”
許源說完,認真看著岳征:“但我一塊鱗片也沒找到,為什么?”
岳征沉吟不答。
“哼!”許源冷哼一聲:“還是信不過本官啊。”
岳征低下頭,就是不回答。
許源轉身再次面朝河水,喚了一聲:“張猛!”
“屬下在。”
“沿著河道往山里找一找,看看能不能尋到那惡蛟的蹤跡。”
“是!”
張猛早就摩拳擦掌了,這種情況太適合他顯本事。
張猛先在那痕跡中嗅了嗅,然后沿著河道向上,在河的兩岸,細心尋找同樣的氣味。
沿著河西岸搜尋五里,然后坐船去東岸,向后折返把東岸五里也找一遍。
緩慢推進,到了中午的時候,他們已經進了小余山。
岳征叫來手下一個校尉:“你回去稟告巡使大人,我們進山了,不必等我們用午飯。”
又兩個時辰,已經進山四十里,卻還是沒有任何發現。
“停下吧。”許源看看天色,喊住了張猛:“回驛站,再走下去,今晚就得在山里過夜了。”
張猛急于表現:“大人,再給我點時間,我一定能找到。”
許源拍拍他的肩膀:“我從不懷疑你的本事。”
回去的路上,許源一直在思考。
手下們都知道許大人的習慣,因此無人說話打擾。
岳征多少是有點看笑話的意思,雖然表現得并不明顯。
麻天壽曾夸贊許源辦案能力強,乃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干將。
你一來小湯驛,就氣勢洶洶,還主動要破這案子,自信滿滿——結果呢?忙活快一天了,沒有任何發現。
回到驛站中,楊巡使故意問道:“許大人,可有收獲?”
許源先將鱗片的事情說了,又道:“進山四十里了,按說那惡蛟早該出水上岸,可兩岸都沒有它的氣味,這邪祟很狡猾!”
楊巡使招了下手,一名校尉捧著一個托盤進來。
托盤上是一些蒲扇大小的鱗片。
大部分破碎,只有兩片完整的。
楊巡使道:“莫要說本官不信任你,昨夜大戰打落的蛟鱗,之前本官已經命人收撿起來,都在這里了,現在交給你。”
許源摸了摸這些鱗片,發現跟蛟的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