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源還真想過,既然陰影邪祟喜歡用鬼銀交易,那就將“商法”藏在鬼銀中,買走它的紅頭簽。
昨夜和這邪祟短暫接觸,許源大致能判斷出來,對方的水準約么是個五流。
自己的商法現在也是五流,應當足以應付。
但最后還是選擇了更加穩妥的“劍討”。
沒了紅頭簽,這邪祟在許大人手下,便不堪一擊。
許源將它和來買肉的十多只邪祟,一并捉了,算上昨夜的,萬魂帕下已經有近三十只大邪祟了!
這里邊,少說有一半是出自城內高門大姓!
許大人背著手,不緊不慢的走回了祛穢司。
狐貍姐妹花半路上就跟他分開了。
自回白月館睡覺去。
城中的那些小邪祟們,顯得十分躁動。
原本隱約飄忽的聲音,變得越來越清晰,并夾雜著一聲聲凄厲而不可自控的尖叫。
許大人走著夜路,眼神已經開始變冷。
這便是大規模動用邪祟的弊端!邪祟們靈智和理智都十分有限。
易放難收!
“嗯?”許大人忽然眸光一凝,咬牙暗怒道:“濁間那幾頭,其心可誅!
這是借此機會,在向本大人示威啊……”
此前,許源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抓捕陰影邪祟這件事上。
陰陽蚺等承諾,發動全城邪祟,幫助許大人搜尋目標,許源便沒有去多想。
祛穢司的確沒有能力,在夜晚布控整個城市。
但此時城內的這些小邪祟漸漸有些控制不住……接下來該怎么辦?
想要壓制住、不鬧出大亂子,一般人就只能去找濁間那幾頭大邪祟。
這就跟白天許源逼壓濁間不同了,現在是許源求著那幾頭了。
那幾頭的確是幫許大人辦了事,但也在其中藏了一顆軟釘子。
向許大人展示了自身的力量,叫許大人明白,你還需要我們!
別真把我們逼急了,逼急了我們催動全城邪祟,跟你魚死網破!
想通了此節,許源不由笑了:“這段時間,的確是將它們欺壓的有些狠了。”
但那又如何?
讓本大人向你們低頭?做夢!
今夜這事情,全都是因為陰影邪祟而起。
許大人心中,對陰影邪祟的恨意,便又增高了幾分!
審問這邪祟、查清知府大人之死的來龍去脈,須得回到祛穢司,明日請來知府衙門的人,一同進行。
但不妨礙許大人暗中吩咐一聲,命“萬魂帕”中的三首大鬼,去把陰影邪祟收拾一番!
三首大鬼得了“通冥橋”之后,已經在萬魂帕中拉起了山頭。
實力不斷增長,猶在陰影邪祟之上。
得了老爺的吩咐之后,便嘶吼著兇狠撲上來。
一口便咬住了陰影邪祟三條怪手,用力撕扯下來,嚼著吞吃了。
陰影邪祟痛苦不堪、凄厲慘叫!
墻根下,一塊破瓦片忽然被頂翻起來。
瓦片下原本壓著一窩螞蟻,陡然的詭變了,每一只螞蟻都迅速增長到拇指大小!
獠牙利爪、眼中冒火、背生雙翅。
嗡嗡嗡的飛舞起來,在半空中化作了一道火流,轟隆一聲撞在了一戶人家的大門上。
那戶人家已經被外面的邪祟聲吵醒了——事實上這個時候,全城七成以上都已經被吵醒了,他們和這家人一樣,瑟瑟發抖的抱在一起,面色慘白,豎起耳朵聽著外面的聲音,不敢去多想,但也知道今夜怕是要出大事,不容易熬過去……
這些邪祟一撞大門,這家人嚇得連連尖叫。
瘦弱的母親牢牢抱緊了懷中的小女兒,自己也抖個不停,但恐懼的眼神中,卻藏著一股堅定:便是那些邪祟闖進來,也先吃了我!
說不定吃了我,它們就飽了,能放過我的囡囡。
院門上,門神睜眼,真神暴怒!
一片金光掃過,那些剛剛詭變的蟻群,像是炒豆子一樣,發出一連串的啪啪聲,一只只炸裂。
另一處街道上,一個拐角處丟棄著幾件破家具。
還能用的都被人撿走了。
等到明日剩下的這些完全不能用的,也會被人撿回去劈碎了當柴燒。
但就在今夜,其中一只破破爛爛的木箱中,忽然冒出了一團紫黑色的古怪光芒!
箱子慢慢飄起來。
從周圍吸來了各種破木頭、爛石頭等等,竟然是修補好了自身。
箱子咚一聲落在地上,接著蓋子打開。
從里面爬出來大片漆黑的粘液一樣的怪物。
它們饑渴而瘋狂,循著活人的氣味兒,飛快的朝著周圍的宅院爬去!
被門神的怒目金光一照,嗤嗤的冒起了黑煙,發出怪異的慘叫聲,被烤干后、在地上留下一片漆黑的斑塊!
許源神情冷肅,類似的事情,在全城各處上演。
邪祟們已經越來越不受控制。
也有更多的東西,被誘發詭變!
邪祟的隊伍也在不斷壯大。
“哼!”許源發出一聲冷哼。
而后把手一抬,牛角燈高高升起。
牛角燈的光芒范圍內,許源可以隨意將任何東西,變成自己想要的形態。
一般來說這個范圍大約是一丈左右。
但今夜漆黑無月。
牛角燈越升越高,燈光灑落的范圍也就越大。
逐漸覆蓋了千丈范圍。
這種狀況下燈光暗淡,無法發揮出牛角燈的能力。
但這件三流匠物的水準實實在在,燈光之下,所有的邪祟都被壓制的冷靜了下來。
許源腳踩火輪,高高飛起。
而后扣指一彈,筋丹飛出,鉆進了萬魂帕中,隨意的捆來一頭邪祟。
正是那人皮頭囊!
許源一口腹中火噴出,卻是故意控制著火焰,沒有直接將這邪祟燒成灰燼。
這邪祟在火焰中被燒了好一會兒,用鮮血畫成的那張獠牙大口,不停發出凄厲慘叫聲,響徹整個夜空!
全城人徹底被驚醒了。
總有些膽大的,透過窗戶往外一瞧,驚喜一聲:“是許大人!”
本來他們還不敢去院子里,現在卻有了這個膽氣,跑到院子里仰頭望著許大人對那邪祟處以火刑!
人皮頭囊邪祟最終被徹底燒死,噗的一聲,化作了一團穢氣,消散在夜空中。
林府后院中,那株倒轉的扭曲古樹,忽然全身涌出了大量的黑血,然后轟然垮塌。
慘白的骷髏砸落地面,碎成了一地的骨渣。
古老的邪祟就此死亡!
燈光范圍內,所有的邪祟都看到了這一幕。
能被陰影邪祟勾出來的,都是城內高水準的邪祟。
一般人不知道它們的存在,但它們在邪祟中大名鼎鼎。
這樣被處刑般的誅殺,登時鎮住了所有的邪祟。
燈光范圍內,所有的小邪祟嚇得魂飛魄散!
方才那種囂張和瘋狂不見了,一只只的低頭鉆回了自己的巢穴中。
下邊那些膽大的,歡笑鼓掌連連叫好:“許大人簡直是真神在世,庇佑占城!”
今夜壯著膽子看到了這一切,明日又可以去跟身邊人吹噓一番!
許源轉移牛角燈,去了下一片城區。
用獸筋繩捆出來第二頭邪祟。
這次是那半尸。
許源故技重施,燒的它漏風慘叫,最后化作了一片飛灰灑落!
如此接連數次,許大人不斷重復、十分辛勞,心中越想越氣,都怪陰影邪祟!
下一次獸筋繩伸進萬魂帕中,就帶著一絲腹中火。
變作了一道火鞭,狠狠地抽打了陰影邪祟幾十鞭子!
打的陰影邪祟全身傷痕累累,嗓子都喊啞了。
三首大鬼在一旁看著,咧開三張血盆大口,幸災樂禍的嘎嘎大笑。
占城不大不小,牛角燈一次籠罩千丈范圍,許源忙活了一個多時辰,終于將全城邪祟都鎮壓了回去。
這中間,心里大有怨氣的許大人,又折磨了陰影邪祟四次!
陰影邪祟開始還挺硬骨頭,只是慘叫并不求饒。
后來就扯著嗓子慘叫:“大人饒命,小的知道錯了!”
后來又變成了:“小的愿意與大人為奴,但憑驅策!”
最后就是只能哼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三首大鬼此時再看陰影邪祟,眼神變得格外親熱。
因為它覺得,這東西早晚是我口中美食!
鐘師兄沒敢亂動,老老實實在那酒樓的墻上,貼了一個多時辰。
許源捉了那“血屠鬼差”,他就知道自己終究還是小瞧了人家。
他知道許源是四流,他也是四流,所以之前跟蹤的時候,雖然謹慎卻也并不畏懼。
但他知道自己抓不住鬼差墮落而成的邪祟。
那手帕一樣的匠物好生了得!
等到牛角燈升起,他就更不敢動了。
許源鎮壓了邪祟暴動,回了祛穢司署衙之后,他才悄悄從墻上滑下來,小心翼翼的回了知府衙門。
到了書房中,他身子一晃,跟燈下看書的那個自己合為一體。
一層細細的冷汗從額頭上冒了出來。
鐘師兄長長的突出一口濁氣。
“天南邊陲竟有這等人物!”
白先生問他書社為何要盯著許源,其實鐘師兄也不知道。
但現在似乎有些明白了。
他想了想,從一旁的書箱中,取出了一具和鳴轆。
片刻后,和鳴轆接通,那邊有個沉穩的聲音問道:“這么晚了,有重要的事情?”
“三師兄容稟。”鐘師兄畢恭畢敬,將今夜的經過說了。
那邊“三師兄”夸贊一句:“你做得很好,我正在路上,后日就能趕到占城。”
錦繡書社同輩之間,自然是以師兄弟相稱。
但是本社加上各地分社,學子人數眾多,實難分清楚哪個入門早、哪個入門晚。
因而見面了,都是論了年齒長幼,加上各自的姓氏,張師兄、王師弟的稱呼。
但只有三個人,所有人都會稱呼他們為,大師兄、二師兄和三師兄。
不論年紀比他們大還是小。
這三人是錦繡書社這一代,最杰出的學子。
社長曾公開斷言,三人都有一流之姿、閣臣之能!
比如三師兄,志向高遠、為人豁達、行事頗有大將之風。
若是白先生能親眼見到這位三師兄,定會發現,鐘師兄的一舉一動,都有些模仿這位三師兄的意味。
只不過鐘師兄得其形而不得其神罷了。
想到三師兄要來,能夠跟三師兄一起做事,鐘師兄便不免激動,有些睡不著了。
他自認自己不如許源,但許源定然是遠不如三師兄的。
濁間中,一眾大邪祟們如喪考妣。
它們今夜推掉了各種事務,全都在濁間中緊盯著占城。
可是許源沒有來求助。
憑一己之力,殘酷而狠辣的鎮壓了剛露出苗頭的邪祟暴亂。
大邪祟們坐蠟。
許源已經回署衙休息了,它們卻死寂的坐了很久。
終于,有一位猶豫著開口道:“是許大人沒來找咱們,不是咱們不肯幫忙。”
陰陽蚺有些無語的看了它一下。
你這話說的……是真的蠢啊。
竟然寄希望于,許大人沒能看穿我們的算計?
想要蒙混過去?
見沒別人接話,而且都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盯著自己,這一位往后一縮,暗嘆一聲,不敢再存僥幸心理。
又有一個聲音響起:“這餿主意,是誰提出來的?”
斗面鬼暴跳如雷——只要不親自面對許大人,它都這般暴躁剛猛——它大吼道:“是你老子我!怎么了?想把老子推出去當替罪羊?
你做夢!
老子想出這個主意的時候,你們可是都同意了!
姓許的要是殺進來,你們誰也別想逃得掉,老子一定拉上你們所有人墊背!”
大家尷尬,是的,它們都沒有反對。
并且都覺得是個妙計。
比如那白狐,自以為聰明,每次來都要敲竹杠撈好處,卻一點沒察覺到這“邪祟大索全城”背后藏著的算計。
大家一時氣悶,又都不說話了。
又過了一會兒,陰陽蚺忍不住了,朝著斗面鬼叫道:“不管怎么說,這個餿主意是你出的。
你既然這么能出主意,現在應該怎么辦,你再給出個主意吧。”
斗面鬼一張大臉憋得一片紫黑,怒氣滿溢散出,在周圍化作了上百道飄蕩的黑氣。
“老子……”它剛罵了一句,就看到所有人都盯著它。
氣勢霎時跌落。
這幫狗東西呀,是定要老子來背這口黑鍋了。
該怎么辦,其實大家心里都明白,只是不愿意第一個說出來。
太丟人……
斗面鬼更不想說。
它一向是“強硬派”。
陰陽蚺已經不耐煩了,逼上前一丈,細長的信子嘶嘶的吐出來。
其他幾位也跟著它一起上前!
斗面鬼狠狠咬著牙,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聯絡白狐,許源幫我們處理了撈過界的那東西,我們要表示感謝!”
大邪祟們松了口氣。
一個個表現得“寧死不屈”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罷了,為了濁間的安定,也只能如此了……”
許源暫時還顧不上濁間那幫蠢貨。
休息了一個多時辰,天就亮了。
許源起來立刻吩咐于云航,去通知知府衙門那邊,派人來一同會審。
知府不在了,順延下來衙門里的最高官員,本應是同知。
但占城府前一任同知被知府大人擠走了,一直沒有新的同知上任。
再往下便是錢通判。
錢通判住在城北,距離林府并不遠。
昨夜也是戰戰兢兢,他所擔心的,和一般百姓又不相同。
他魂不守舍得吃完了早飯,想了想在去衙門上值之前,先去了一趟岳父家。
將后院的事情問了個清楚。
林家保證:都處理干凈了,盡管放心。
錢通判心下稍安,結果馬車到了知府衙門門口,他正下車呢,一個衙役變快上前稟告:“大人,祛穢司來了一位巡檢找您。”
錢通判腳下一滑,庫嗵就坐在地了地上!
“啊?!”
身邊幾個人忙將他攙扶起來:“大人留神些。”
錢通判只覺得兩腿發軟,有些站不穩,扶住身邊人的手臂勉強起身,強自鎮定了問道:“那巡檢說了……有什么事嗎?”
“說是抓住了知府大人案子的真兇,請您過去一同審案。”
通判這才松了口氣,不知不覺,后背都被冷汗打濕了。
于云航其實就坐在門房里,把大門外錢通判的失態,看得一清二楚,心中連連冷笑。
“你慌什么呢?”
他也不露聲色,等錢通判準備好了,這才帶著錢通判一起返回祛穢司。
白先生氣喘吁吁地從衙門后院跑過來:“兩位大人,可否讓學生也跟著一起聽一聽?”
他一臉的悲痛:“畢竟關系到學生的東翁……”
于云航便一揮手,讓他也跟上來。
審問過程十分順利。
不需要上刑,也不需要用什么詭術。
陰影邪祟昨夜已經被許大人折磨的服服帖帖。
首先問的是知府大人的案子。
關于姚月華,白先生猜錯了。
姚月華從來不是跟知府大人玩什么“欲拒還迎”的把戲,她是真的對知府大人恨之入骨!
那一夜,她對知府大人下了毒!
知府大人怒不可遏,大罵姚月華,揚言要將她賣到窯子里去。
陰影邪祟正好路過,在墻外聽到了。
或者說是……知府大人這句話,觸發了它的詭技。
你賣我買,交易成立。
這詭技讓陰影邪祟繞過了門神,進了院子。
此外,它原本血屠鬼差的身份,也蒙蔽了門神。
它跟當初的蘆城城隍還不太一樣,詭變的沒有那么嚴重。
而知府大人乃是六品文修,若是沒有中毒,陰影邪祟想要制住他也要費一番手腳,會留下一些痕跡 現在就輕松了。
根據陰影邪祟招供,姚月華雖然自知必死,卻還是癲狂大笑,死而無憾。
因為知府大人也要死了!
這個時候陰影已經籠罩了整個院子,所以鄰居們什么聲音也沒聽到。
其他幾個案子也都差不多,南城小夫妻是因為那夜丈夫又賭氣說了句,要將妻子賣了。
西南角的暗娼更是時常把“賣了你們”掛在嘴邊。
她收養那些女孩,本來就是想養大了,教她們一身伺候男人的本事,然后賣個好價錢。
而那雜貨鋪老板,平日里總喜歡嚷嚷著“這世上沒什么不能賣的,只看給的價錢夠不夠”,本來就是一句口頭禪。
他絕不會真的賣了自己的孩子們。
但那一夜,他又是那么隨口一說,就釀成了慘劇!
而血屠鬼差一旦進來了,就絕不會你賣什么我就買什么,其余人不想賣也得賣!
錢通判坐在許源身邊,聽著許大人將各個案子一一審完。
心中也是一片唏噓,有感而發道:“堂堂知府大人,就這么死在了邪祟手中?唉……”
許源卻是看了他一眼,似有所指地說道:“從根源上來看,害死知府大人的真是邪祟嗎?”
錢通判猶豫一下,道:“那是……姚月華?”
“姚月華是這個案子中最無辜的!”許源聲音洪亮,道:“害死知府大人的,是他自己目無法紀、膽大妄為!
若不是他色膽包天,設局害了姚月華一家,又豈會落得這般下場?”
錢通判冷汗又濕透了后背,訥訥道:“許大人說的有理……”
城中那些高門大姓,那一家不是目無法紀、膽大妄為?
錢通判覺得許大人就是在點自己。
許源在結案文書上用了印,又交給錢通判:“錢大人看一看,若是沒問題,也請用印吧,本官明日就報上去。”
錢通判飛快掃了一遍:“沒問題。”
也取了自己的官印蓋上,然后便道:“若沒什么別的事,下官就先告退了。”
他只要坐在這祛穢司中,就覺得如芒在背。
許大人的每一個眼神,仿佛都在審視自己,實在是煎熬。
“去吧。”
錢通判一刻也不耽擱,立刻起身而去。
白先生也跟著告辭了。
錢通判的馬車就停在衙門口,上了車,車夫問道:“老爺,回衙門還是回家?”
錢通判卻說:“去夫人家。”
“遵命。”
錢通判又來找岳父,林老爺子瞧他一副亂了方寸的樣子,不由得訓斥一句:“把心放到肚子里!”
林老爺子早年也曾做過一任知府。
自認為過的橋比女婿走的路還多,吃的鹽比女婿吃的米還多。
他忍不住指點女婿:“看一個人,別看他怎么說,要看他怎么做。
那許源喊得兇,陰陽怪氣的,把你嚇得六魂無主。
但你仔細想想他昨夜干了什么?
他抓了那么多大邪祟,卻沒有樹藤摸瓜,將包庇、奉養這些邪祟的人抓出來!
而是一個一個當著全城人的面都殺了!”
錢通判忍不住道:“他那是為了震懾那些小邪祟……”
“這是表面上的原因,那許源就不能還有隱藏的目的了?”林老爺子道:“當年曹操在官渡大敗袁紹,卻將繳獲的通敵書信一把火燒了,為什么?”
錢通判似是明白了:“岳丈的意思是,許源殺了那些大邪祟……也是為了安城內眾人的心?表示不會追究?”
“你呀,總算是明白過來了。”林老爺子端起昂貴的參茶喝了一口,潤潤嗓子接著說道:“法不責眾,責眾必有大亂。
這么多大姓一起鬧起來,他許源怎么扛得住?”
錢通判先是點頭,但接著又搖頭:“也不對啊,他既然不打算追究了,殺了那些大邪祟,以安城中大姓之心,那為何還要幾次三番的敲打我?”
“要通過你告誡我們,安分點,別再像以前那么過分了。”
錢通判這次徹底服了:“岳丈大人高見!”
高門大姓為何要奉養邪祟?
那種東西隨時可能發狂傷人。
但大姓們偏就有這種自信,覺得能控制得住。
暗中豢養一頭大邪祟,好處可太多。
許多不方便親自出手的事情,都可以交給邪祟去辦。
甚至若是某個新來的官員,本身剛正不阿,不愿和本地大姓同流合污……你又不能派人殺了他,那樣做朝廷震怒一會一查到底。
但如果是這官員外出的路上被邪祟吃了呢?
就比如林家后院養的這一頭。
兩年前,林家在城南看上了一處地方,準備在那里開個貨站。
各種手段用下去,那里的十幾家住戶都乖乖賣了房搬走,不敢跟林家對抗。
但這里偏有一家客棧,已經經營了三代,乃是祖產。
東家說什么都不肯賣。
林家便放了一只根須骷髏出去。
這客棧中住的客人,隔三差五就被邪祟吃掉一個。
林家再一宣揚,這客棧就開不下去了。
東家卻是個心智堅毅之輩,還想要再堅持一下。
結果便是他的孫兒也被邪祟吃了!
不久之后,林家就以一個非常便宜的價格,拿下了這個客棧。
貨站建起來,林家每年多了一萬五千兩的進項。
至于在這一過程中,葬身于邪祟之口的那些無辜之人……在林家看來,那些爛命不值錢,哪比得上我家每年的一萬五千兩重要!
所以啊,邪祟有用、并且好用,非常好用!
許大人通過錢通判敲打城內這些大姓,他們會聽話嗎?
別人不知道,但林老爺子并不打算就此收手。
他已經在物色新的邪祟。
至于說再被許大人知道了,他會不會不高興?
不叫他知道不就好了?
許源其實很想知道,這頭血屠鬼差是怎么墜墮成為邪祟的。
但這邪祟的記憶有些混亂,自己也說不清楚。
許源審問之后,暫且丟進萬魂帕之中,交給三首大鬼看管。
三首大鬼張開大口就要吃——
許源給了它一巴掌,抽的三首大鬼往后一縮。
“等上邊結了案才能吃,放心,早晚都是你的。”
畢竟是涉及到知府大人的大案,上邊怕是會派人來復核。
三首大鬼連連點頭,表示一定幫老爺把這廝緊緊看管。
許源又命郎小八:“去把張猛和賈熠喊來。”
兩人來了之后,許源微笑道:“這次案子,你們是立了功的。”
兩人臉上浮起喜色。
許源繼續道:“等上邊結案后,咱們再論功行賞。不過現在,還有件事情,需要你們去做。”
賈熠和張猛一起抱拳:“大人請吩咐。”
許源取出來幾十只腥裹子。
賈熠和張猛打開一看,每一只里面都裝著一塊料子。
而且一眼就能看出來,每一塊“料子”都來自于不同的邪祟。
“昨夜誅滅那些大邪祟的時候,本官暗中從每一頭身上,留下了一點東西。”
許源道:“本官猜測,這些大邪祟里,至少有一半來自于城中那些大姓!”
“張猛。”
張猛正聽著,忽然聽到大人喊自己的名字,立刻挺直身軀:“下官在!”
“敢不敢用你的本事,把城中這些窩藏邪祟的大姓找出來?”
張猛一拍胸膛:“有何不敢?只要大人下令,下官保證一個不落,將他們全都揪出來!”
“好!”許源第一次明確的對張猛給出承諾:“辦好了這件事情,本官將你調入祛穢司!”
張猛大喜過望:“多謝大人!”
許源一揮手:“去吧。記住:做的隱秘些,不要讓那些大姓發現。”
“是!”
許源殺了那些大邪祟,的確也有讓城中那些大姓安心的用意。
但真正的目的,卻跟林老爺子猜的相差甚遠!
兩人走后,于云航站在一邊,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許源笑罵道:“有話就說,有屁快放!”
于云航勸諫道:“大人,此事還要從長計議啊。便是找到了那些豢養邪祟的大姓,咱們手里的證據也并不確鑿,想要處置他們并不容易。”
許源微微一笑,問道:“云航啊,你說這狗它能改得了吃屎嗎?”
“啊、啊?”于云航完全不明白自家大人是什么意思。
許源便擺了擺手:“這件事本官自有主張,這次定要將城內沉疴一掃而空!”
白狐被濁間這幾頭找來,然后聽說它們要“感謝”一下許大人,當時就陷入了巨大的迷惑。
你們什么時候這么有“禮貌”了?
她一時半會兒,還沒想明白這其中的緣故。
但……
“許大人的確是幫了你們大忙,但妾身忙前忙后,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陰陽蚺壓著心頭的不滿,道:“自然是少不了你的好處,你先去將我們的意思,轉達給許源,我們一并感謝。”
白狐絕對的不見兔子不撒鷹。
磨磨蹭蹭的不肯去。
大邪祟們沒辦法,又給了她一塊好料子,她才施施然的回了陽間。
然后親自跑了一趟祛穢司。
結果卻被看門的老秦告知:“姑娘請回,衙門里今日公務繁忙,大人今日的確沒空見你。”
白狐悶悶不樂的回來。
然后又讓狐貍姐妹花跑了一趟。
兩小只蹦蹦跳跳的回來:“許大人說他明日過來。”
“知道了。”白狐揮揮爪子:“自己去玩吧。”
姐妹倆就走了。
白狐孤獨的喝著悶酒:“人家不就是年紀大了點嗎,你們人類都說女大三抱金磚,你能抱上百塊呢。”
“哼,兩個小丫頭片子,哪懂得伺候男人?”
“你就是沒試過姐姐的好。”
“唉……”
張猛和賈熠干勁十足,行動很快,一下午的時間,就把那些大邪祟的來歷調查清楚,列了一張單子交給許源。
許源又是勉勵了一番,然后當場讓于云航去找錢通判,把張猛調入祛穢司。
張猛得償所愿,興奮地硬要請客,拉著賈熠和其他幾位巡檢,晚上去慶祝一下。
他最想請的當然是許大人,但對許大人滿懷敬畏,有些不敢開口。
許源當然也不會去湊這個熱鬧,而且今晚許源還有安排。
張猛拉著其他人走了,衙門里也到了下值的時間。
許源準備去吃晚飯,老秦忽然快步而來:“大人,外面有一位吳先生求見,自稱是知府大人的幕僚。”
“吳先生?”許源想了一下,記起來張猛曾說過,白先生失寵之后,便是這位吳先生頂替了他的位置。
“請進來吧。”
不多時,吳先生進來了。
“許大人,”吳先生拱手拜見之后,便開門見山道:“東翁已逝,吳某在占城就成了一葉孤萍,明日一早就準備歸鄉了。
不過在臨走之前,還想跟許大人結一個善緣。
白先生在祛穢司中有眼線。
他身邊有一神秘人,他監視許大人,似乎正是受了此人的指使。”
而后吳先生又是一拱手,干脆利落的轉身便走。
“言盡于此,吳某知道的也有限,信或不信,全看大人。”
吳先生離開了祛穢司,回到知府衙門的時候,往白先生的院子里看了一眼。
怨懟、仇恨、鄙夷……種種情緒涌上心頭。
姓白的心狠手辣,東翁已經不在了,我在知府衙門的根基比不上他,再不走怕是就走不了了。
但吳某走了,也不能讓你姓白的好過!
都是當師爺的,誰還不會點陰謀詭計啊。
入夜之后,許源又悄悄出去了一趟。
今夜是要一一驗證,張猛查到的那些大姓世家,是否真的曾經豢養邪祟。
至于如何驗證其實也簡單,許源來到林府外,抓了幾只附近的小邪祟一問便知。
甚至都不需要許大人親自動手,將三首大鬼放出去就行了。
這種事情,能瞞過活人,卻瞞不過邪祟。
附近的地頭蛇邪祟,知道的一清二楚,甚至還知道這些大姓世家,暗中利用豢養的邪祟都做了什么事情!
邪祟們也有一顆八卦之心。
看到大邪祟出動,就喜歡遠遠地跟上去看個究竟。
兩個時辰之后,所有的結果都出來了。
這些大姓世家,果然沒有讓許源失望。
這些人全都干了。
許源心頭反倒是輕松了。
因為自己對于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再也沒有了半點的不安和愧疚。
他回了衙門休息,踏實又香甜的睡了一覺。
早上是被水鳥姐姐們清亮的鳴叫聲吵醒的。
看了一下,已經是日上三竿了。
“小八。”
郎小八立刻端著臉盆,推門進來:“大人,都準備好了。”
許源洗漱完畢,也不吃早餐了,先趕去白月館。
白狐看到他,一陣子埋怨:“你可算來了。”
因為許源說今早過來,所以白狐昨夜沒有接客。
上次她跟朱展雷被許源堵在了床上——尷尬的可不只是朱展雷。
結果許源這次卻來得晚。
許源大馬金刀的坐下來,道:“還沒吃早飯,上一份早點。”
白狐一翻白眼:“我這里一餐早飯可要五兩銀子……”
許源毫不客氣道:“本官和濁間全由你居中聯絡,本官就不問你拿了多少好處了,但你別以為除了你,本官就找不到的別的邪祟,往濁間傳話。”
白狐頓時換上一副嫵媚的笑臉:“哎呀呀,姐姐跟你開玩笑呢,收誰的錢,也不能收你的呀。”
她朝外面一招手:“給許大人上早餐,要二十兩銀子的檔次。”
不多時,早餐送上來,許源吃了幾口,還嫌棄:“不如劉虎做的。”
白狐陪著笑臉,敢怒不敢言。
許源一邊吃一邊道:“你跟那幾個沒用的東西傳個話,本官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用滿城邪祟脅迫本官,哼哼,結果如何?本官不用它們幫忙,一樣能壓得全城邪祟不敢動彈!”
白狐這才恍然,咬牙切齒罵道:“這群蠢貨!老娘就說它們怎么會忽然轉了性,主動要給大人送好處,原來是使了陰招,沒坑到大人,自己心虛了!”
她又連連贊道:“大人干得漂亮!這幫蠢貨就該被狠狠整治整治!”
許源沒在乎她的馬屁,飛快填飽肚子,抹凈了嘴,道:“你告訴它們,本官很不高興,但本官可以再給它們一個機會。”
白狐立刻煽風點火:“大人不可輕饒了它們!”
許源擺手:“前夜本官焚了二十多只城內的大邪祟,這其中有一半,是那些高門大姓暗中豢養的。
但那些高門大姓必定還會尋找合適的邪祟,藏在家宅中奉養起來。
本官要它們做的就是,尋找一些合適的邪祟,制造機會提供給這些高門大姓。
它們怎么做,本官不管。
這事辦成了,它們對本官的冒犯一筆勾銷。
辦不成……會有什么后果,它們心知肚明!”
狗能改得了吃屎嗎?當然不能。
這些高門大姓豢養邪祟,去做一些臟事,也一樣不會改。
于云航勸諫許源,證據不夠充分,若是借此事向城內那些高門大姓動手,容易打蛇不成反被咬。
許源又如何想不到這一點?
許源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用官面上的手段去對付他們。
你們喜歡操控邪祟害人?好呀,本官讓你們也嘗一嘗這種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