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如鏡,照映出種種情形。
一座破落屋院浮現于‘鏡’中,有道人影正在院子里到處走動著,翻找著院中的各項擺設。
周昌看到那座熟悉的屋院,神色一時恍然:“他這是跑到我家去了他想做甚么旁邊的楊大爺沒有說話,目光緊緊盯著那道背向他們的人影。
那人僅從背影上來看,便讓楊大爺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他尋思良久,看了旁邊的周昌一眼,頓時心中恍然。
那人的背影之所以叫他覺得熟悉,是因為鏡中映照出的那人背影,與阿昌的背影幾乎一模一樣!“你在找他,他也在找你。
楊瑞目光閃動。
當下已經大概確定,鏡中那道人影,就是葫蘆里那道生漆的‘主人’。
“楊大爺,你看這人一條胳膊一直垂在 身旁,雖然露在衣袖外頭的手掌看起來完好無損,但他不論做任何事,拿取搬運東西,還是翻撿各種物什,都沒有運用這只手掌。
尋常人往往雙手并用,他這般動作,很不合常理。
他那條始終垂下去的手臂,像是殘疾了。
周昌看著鏡中人影,忽有此番言語。
楊瑞聽過周昌這番話,還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老者疑惑地看著周昌,就聽周昌又道:“葫蘆里禁錮的那道生漆,先前也曾化作手掌之形若那道生漆,其實是鏡中詭仙的詭影,那這所謂詭影,可能與其自身也緊密相連。
今下我們禁錮住他詭影的一部分,他自身可能因此而殘缺。
手掌變得不太靈便了。
當然,這只是我的簡單推測,未必就是真實情形。
“你這還叫簡單推測窺一斑可見全豹,也大抵就是這般了。
像你這么聰明的人,以后還是少說話容易叫別人覺得你太聰明,繼而對你生出嫉 妒,暗里坑害你。
慧極必傷可不是一句空話。
楊瑞贊嘆了周昌幾句,又告誡了他一番。
老人轉而看向鏡中,目光跟隨著那‘生漆主人’的背影,進入堂屋之中,看著對方在堂屋的衣箱子里翻找出了周常的幾件衣服。
周昌周常,雖只一字之差,但指向卻是截然不同的。
從前的周常,早已死去。
他尸身所化的聻尸,而今更與周昌寄托的蓮身合二為一。
周昌看著那人拿著幾件他從未穿過的周常衣裳,坐在了床邊,內心隱隱有了些許猜測。
鏡子中,側坐在床沿的那個人,微微顯出側臉來。
楊瑞又看了周昌一眼,與鏡中紙人的側臉比對一番,得出結論這倆人的面容看起來都極其相似,相似到了一種叫楊瑞心頭驚詫的地步!怎會有如此相似的兩個人如此‘相似’,已不能僅用‘相似’來形容了,兩人更像是從一個模子里倒出來的一樣!
“他這是要利用這幾件衣裳來行魘鎮之法啊……楊瑞看著鏡中人挑揀出周常的一件衣裳,將之在床上攤開來,于衣裳胸腹各個位置,寫上‘心’、‘肝’、‘脾’、‘胃’等字眼。
甚至圍繞那些‘五臟六腑’畫出了些許的骨骼與血管,楊瑞心頭頓時了然。
老人的神色變得緊張,同周昌說道:“從這人的手法來看,他的壓勝魘鎮之法,好似甚為精妙,竟能精細到指向某個人的五臟,乃至各部血肉。
咱們不能再繼續在這盤桓了,得趕緊動身去捉住他。
免得叫他施法成功,于你不利!周昌聞言,卻搖了搖頭:“再看看。
他滿身孽氣,連血管里都流淌著業火孽氣,已是業力深重之輩。
一般的咒詛魘鎮之法,對他也起不到效用。
更何況,對方用的是周常的衣裳,但如今周常不論是從現實上,還是從情感上,都已經完全化成了周昌本身那人魘鎮周常,咒詛即便全落在孽氣之上,又能奈孽氣何“都這么要緊的時候了,還看什么看……楊瑞嘀咕了幾句,他見周昌堅持,到底沒有多言甚么,又將目光投向了水盆中呈現出來的畫面之上。
站在床邊的那人,此時拿出一個不到巴掌大的黑罐,擱在那件被他用紅筆勾畫出了血肉五臟骨骼位置的周常衣裳旁。
他隨后又拿來一包油紙包著的物什,將油紙揭開以后,露出了內里一條艷紅的毛巾。
周昌仔細一看,那條毛巾分明是被某種動物的鮮血浸染成了此般艷紅之色。
‘鏡中’之人捏住濕答答的毛巾兩頭,用力一擰,頓時有一股血汁從毛巾之上淌出,他擰著毛巾,使得血汁圍著周昌的五臟六腑淋了一圈。
淋過血漿以后,那人就地從周昌家堂屋對門神龕上,取來一排香,拆出一炷,插在衣服的脖領子上,以火引引燃。
做過這種種步驟,那個人便站在床沿,一動不動。
漆黑水鏡,只能顯示彼方煞氣勾結之人的種種情形,卻無法將那邊的聲音動靜也傳遞過來。
是以當下周昌與楊瑞見到那人嘴唇翕動,卻聽不到那人究竟念誦了甚么咒決,只見那人將咒決念誦一番之后,周常衣裳旁的黑罐里,一只背上好似刷了朱漆、顯得艷紅一片的蜈蚣,張著一對毒牙,緩緩游出了黑罐!赤背蜈蚣圍著那一炷香盤卷游動。
那一炷香燃得更快,香頭上飄搖而起的滾滾青煙,盡被床邊站著不動的那人吸進了鼻孔里頭去。
隨著那一炷香燃燒盡,那人鼻孔里噴出兩道斑斕的饗念!兩道饗念合為一股,被像眼鏡蛇一般立起上半身的赤背蜈蚣張嘴吞吃下去!赤背蜈蚣的動作倏忽變得迅速,它沿著那衣裳上被勾畫出的血管紋理、肌肉骨骼,深入‘五臟六腑’之中,在五臟六腑遍游了一圈之后,又沿著那人在衣裳上勾畫出的‘谷道’里游了出去至于此時,赤背蜈蚣只剩下頭顱還有實體,頭顱以下的身子,變作了一道以赤紅之色為主的饗氣!蜈蚣頭引著那股饗氣,游出了昏暗的堂屋。
偶有一刻,堂屋墻壁上猛地一亮,竟映閃出一截粗細如水缸,遍生足爪的蜈蚣影子!
堂屋里,那人依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如,好似走失了魂魄!……
“你覺得身上有沒有甚么不對勁的地方楊瑞收回目光,有些擔憂地向周昌問道。
周昌搖了搖頭,從地上站起身來,道:“大爺爺,咱們現下可以動身了。
“這人的手段邪詭,用在你身上的這種法子,不像是魘鎮,更像是降頭、...本一類的手段看來他也是半路鉆進那副苗女尸里頭的,他極可能本來就是在借助那副苗女尸來煉法,本就是湘西人!你大爺爺我對巫蠱痋術可不怎么了解!別看你現下看起來沒有事,待會兒有沒有事,我也說不定的!楊瑞也跟著站起身,連連出聲,向周昌發出警告。
“有事無事,我們今下都預測不了。
左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周昌回了楊瑞幾句,他還欲再言,內心忽生出一種觸動。
一縷陰冷的氣息被寒風遮掩著,撲過他的身軀。
雖然那縷氣息極其纖細,近乎微不可查,但有賴于周昌魂魄強固,倒在第一時間感應到那縷氣息侵入到了自己的軀殼之內。
陰寒氣息似小蟲一般,在他的腹部始有浮現。
他今下也無能內觀體內情形,憑著感覺,在腹部浮顯陰冷氣息的瞬間,立刻鼓催起一身業力,業力孽氣于血管中滾滾流淌,迸發出強烈的火烈燥性!此般孽氣圍著腹中那縷陰寒氣息渲染彌漫,那縷陰寒氣息頓時團團打轉,試圖倒退出周昌的軀殼!周昌心頭一動他忽然稍稍將體內孽氣收束了一些,故意為那縷陰寒氣息留出了一縷通道。
直感應著那縷陰寒氣息順著通道,穿過他的胸腹腔,游過他的脖頸,往眉心逼近而來。
周昌心頭一時恍然。
“那個同命人的蠱蟲,是奔著我的性魂來的。
“他當時鼻孔中有饗念淌出,與那只蜈蚣融為一體當下看來,他應當是以自身的部分心識性魂,與蜈蚣蠱蟲融合,對我的魂魄運用了這降頭巫蠱之術。
當下線索太少,周昌只能稍加推測。
他看著水盆里的那個人依舊一動不動,可見對方的部分魂魄,今下或許并未守在軀殼之內。
“大爺爺,你傳我的那幾道科門之中,有沒有甚么護持魂魄,反傷來敵的辦法周昌如今并不懼怕對方魘鎮自己的肉殼,倒想現學幾手本事,護持住自己的魂魄,以防意外。
“你都煉出識神了,尋常手段能傷你魂魄楊瑞看了周昌一眼,思忖片刻,又道,“有一門小術法,喚作《胎光衣》。
此法一可以護持魂魄,二也能反傷來敵。
今下你已是端公了,學這門小術倒也不難。
你跟我念咒:胎光胎光,純陽天罡,壽元根本,性命肇始……而今受劫,百煉胎光……這《胎光衣》的小術,乃是將人身所余無多的胎光,以咒語編織起來,形成魂魄上的一道甲胄。
周昌跟著楊瑞,將那咒語念了一遍,并未察覺到自身有甚么不同了。
但楊瑞拿了一片銅鏡,叫他照了照自己的眼睛。
于是,周昌乍見自己雙眼眼仁周圍,金鱗乍現成輪,又倏忽隱匿不見。
“這便是煉成《胎光衣》的跡象!楊瑞肯定道,“我早就發現,你的‘胎光’,至今仍然貯存于魂魄之中,聲勢盛烈,仿似初生嬰兒!所以煉成這‘胎光衣’,也是金鱗甲的品質。
而今有此相護,誰來傷你魂魄,定叫他偷雞不成蝕把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