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畫上的文字被磨平之后,你緩緩收回視線。
你并不覺得紫竹此舉有錯。法不傳六耳,道不輕授,這本就是修行界不成文的規矩。
在中土禹州的正道九門之中尚還不明顯,可若放眼貧瘠的南疆與海外諸島,挑選弟子的方式便遠非如此溫和。
真正的道法,從不輕賤相售。縱使身負修行資質之人,也須三跪九叩,歷經重重考驗,方有望踏入道門。
魔門南疆土著之中,更有無數人終其一生,也不過是被視作“耗材”。
他們以凡人之軀,攀爬千尺雪峰。即便身負氣運登臨絕頂,到頭來,多半也只是淪為魔教弟子的奴仆。
然而,即便如此,南疆土著依舊前仆后繼。蒼生魔門所在的“沐然雪山”之上,懸垂著上千道寒鐵鎖鏈,幾乎每時每刻,都有人在其上艱難攀行。
求道者,欲改變自身,擺脫泥濘,就算只有一絲希望,也會奮不顧身,如同飛蛾撲火。
蜉蝣撼大樹,可悲亦可敬。
修道之人,畢生所求不過“飛升”二字。
在此界正道九門、魔門七宗、外道九流之中,又有多少天驕,為虛幻的“飛升”二字窮極一生,與對那些南疆土著面對眼前雪山上垂落的千條鎖鏈,又有什么區別。
紫山君此刻顯然心情極佳,見你神情沉靜,不由笑道:“看來道友對這天帝心經,倒不似本君這般欣喜。”
“還請紫山君解惑。”
你出聲詢問,究竟是何等玄妙,能讓一位上古時代便已化形的不死藥,甘愿舍棄軀體也要得到這部《天帝心經》?
紫山君娓娓道來:“心者,道心神藏。此乃超脫元氣、長生、精血、力極四大神藏之外,獨屬于己身的一種力量。”
你問道,“四大有形神藏”
在道藏記載,上古的修士,修行之法,和如今大不相同。
便是表現在神藏二字上,記載之中共有九大神藏。
你雖是知曉,畢竟不是上古之人,只能大概理解。
紫山君似乎看出你的疑惑,解釋道,“混沌之時,鴻蒙未判,便有三千先天神圣,與天地同生。”
先天神圣 你憶起零星古籍所載:所謂先天神圣,實為三千大道的顯化。大道三千,神圣亦三千,每一位皆是諸天唯一的存在。
他們與真靈截然不同,在先天神圣眼中,真靈渺小如同螻蟻。
三千神圣之后,天地所孕育的生靈,皆屬后天生靈,真靈亦在其列。
紫山君的聲音再度響起,“三千神圣中,有尊號為‘帝’者,欲效仿大道演化,造化萬族,創出如己身一般完美的種族。然后天種族魂靈殘缺,無法如先天生靈那般上通天道,與道合真,承載大道真義。”
“‘帝’功參造化,遂創出一部玄功,使后天生靈得以汲取天地神藏之力,逐步向先天演化。”
“而定虛道人,正是依據這本玄功,悟出了三大秘法。”
“這便是定虛三秘,其中心秘,正是被天帝所得。”
你不禁心生疑惑:“上古、中古、太古……為何每一紀元,皆有號為‘帝’者?”
紫山君淡然一笑:“此乃天命所歸。‘帝’為萬族之首,乃此界大氣運者。能得此二字殊榮者,自然萬事順遂,氣運加身。”
他說著,轉身走向靜心殿內最后一面壁畫。
“上古天帝,是后天生靈中統御萬族之首。”
“中古乃是道人之世,先天生靈遍地行走。中古天帝之威能,又豈是上古天帝所能企及?”
你心中漸漸明了:“天帝”二字,乃是此界氣運所鐘之象征。然而這二字的分量,在各時期卻截然不同——正如凡間亦有“帝王”,號稱“天子”,可在修仙者眼中,不過如螻蟻,如腳邊的塵埃,輕輕一抬腳,便灰飛煙滅。
紫山君道:“若追溯至太古、洪荒之世,那時統御天地的便非天帝,而是圣人。”
“圣人坐鎮中天,執掌萬道。所謂天帝,于彼時不過圣人座前一童子罷了。”
你微微頷首。道藏確有記載:洪荒之世,乃是圣人御統天地,萬物眾生皆在其下。
“紫山君,是否有些聊遠了?”
紫山君淡然一笑:“并未偏離。九大神藏之說,正需置于每一紀元之中,方能明其真義。”
“上古之時,有四大有形神藏:元氣神藏、長生神藏、力極神藏、精血神藏。”
“元氣神藏,為四大有形神藏之一,代表著修煉之道中‘氣’屬性的終極體現。開啟此藏,則與天地元氣再無隔閡;修至圓滿,一界元氣盡在掌中。”
他輕輕抬眼道,“在你們這一世,應當稱之為‘法力’吧。”
你微微頷首,修煉玄功法訣,如果按照上古說話,便是開啟神藏之力,所謂元氣神藏,正對應著修仙者所修出的法力根基。
這紫山君應該是剛剛出關才是,竟然已經對于此世如此了解,其心性、智慧不凡。
紫山君繼續道,“有形神藏中的長生神藏,共可開啟九次。每開一重,便增十個甲子壽元,九重合一,即為圓滿,得證長生。”
你聞言蹙眉,九個十甲子,便是五千四百年,圓滿之后便是長生!
而在當世,縱是無上大宗師,壽元也難逾千載之限。
至于長生?那更屬虛妄。縱是上古天帝亦未能長生,尚需煉制長生不死仙丹以求續命。
紫山君見你神情變幻,悠然道:“道友不必驚異,神藏之玄妙,本就造化之無窮。”
“元氣神藏雖能執掌一界元氣,然此界從未有生靈將其修至極致。”
“同樣,也無人將長生神藏開啟九重。究其根本,在于上古那般大世……竟無真法傳承。”
“不得真傳,欲以有限壽元創出無上玄功,無異于癡人說夢。”
“傳說那位定虛道人,立下天地四極之后功德圓滿,修為已至不可知之境。可即便是他,為創出這三秘,也用盡了后半生心血。”
“對我等后天生靈而言,要創出一本能開啟九次神藏的玄功,又是何等的艱難!”
他含笑注視著你,“而道友方才所見的那部《天帝心經》,其中完整記載了九大神藏之一——道心神藏的開啟之法。”
“其珍貴之處……道友日后自會明了。”
念及此處,你愈發體會到《天帝心經》的珍貴,這部經文竟完整記載了道心神藏的九重開啟之法。
紫山君目光流轉,將你上下端詳一番,緩緩道:“道友本就造化不俗,竟能將四大神藏修至如此境界,方能在玄丹境之下開啟萬象神道。”
你眼眸微動,萬象神道,也就是剛剛紫山君用出遠超龍庭境界的法門,卻又沒有突破大道金丹的玄妙境界。
看來萬象神道和有形的四大神藏有關!
紫山君道,“四大有形神藏后續的力極神藏與精血神藏,皆屬‘體’之極境。力極神藏修至高深,縱是人族這般先天羸弱之軀,亦可擁有太古蒼龍捉星拿月之力。
“而精血神藏若達極致,便可法天象地,滴血重生。”
你微微頷首,如今無論正道、魔道,或是承襲中古煉氣士道統的外道,三家所修玄功秘法,皆具開啟四大神藏之效,唯程度深淺有別,也是區分傳承的高下。
即便是方寸山小青峰那部入門級的《五行遁甲劍經》,雖名為劍訣,實則亦是修煉元氣、長生兩大神藏的正法根基。
更別說太華宗的《純陽功》乃是可修全有形四大神藏之法。
言談之間,你們已來到大殿最后一面壁畫前。
這座靜心觀大殿,正面是一尊大鼎,左邊刻著是天帝心經全文,右邊的壁畫竟然繪制的是一副女子的畫像。
這位女子算不上美,只能算多普通,五官也不精致,只是眉宇之間頗為溫柔。
她身穿上古服飾,頭戴鮮花編織的發環,正蹲在一片繁花盛放的田野之中。
那雙眸子里星光流轉,臉上洋溢著發自內心的真切笑意。
壁畫本身并無神異,不過是一幅尋常畫作,只是筆觸格外細膩精微。
紫山君手中的雷火照亮整個壁畫,搖曳的光影將你與他的身影在大殿地面上拉得悠長。
你緩緩抬首,凝視畫中女子如花的笑靨。
你心中不知生出一種念頭,似乎那位上古天帝,便在這面墻壁上久久駐足。
紫山君諷刺一笑,“天帝一生娶妻無數,十大族貴女、各方大族明珠,誕下的子嗣更是難以計數。”
“可是,他所有的子嗣與妻妾,最終都被他親手誅殺殆盡。”
“本君原以為他根本不懂情愛……沒曾想,這靜心殿內最后一面壁畫上,留下的竟是一位女子。”
“何其可笑!”
紫山君掌中再度凝聚起紫色雷霆,眼看就要如毀去《天帝心經》一般,將這女子畫像也焚為灰燼。
你卻緩緩開口:“世間唯有癡情,不容恥笑。”
紫山君聞言神色微動,手中閃爍的電弧漸漸消散。
“既然道友如此說……那便留下吧。”
他環顧四周,語氣恢復淡然:“看來這靜心殿內,已無其他珍寶。”
“能在天帝寶庫中存留至今的器物與生靈,皆非尋常。”
你看向紫山君,沉聲問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么?”
紫山君踱步回到殿中,目光落向壁畫前那尊大鼎。
“當年發生了什么?”
他輕輕搖頭,“本君亦不知曉。那時紫竹已被鎮壓在紫竹觀中……倘若天帝早知紫竹身具脫胎換結之天賦,或許……紫竹已徹底死去。”
“本君雖不知后來發生何事,卻能猜出天帝的幾分謀劃。”
“他想要——吞天!”
“于是……天地震怒!”
紫山君的目光緩緩移向壁畫正中那尊古樸的四方大鼎。
你低聲重復:“吞天?”
紫山君目光落在地面的蒲團上,那是昔日天帝打坐所用之物。
他抬腳輕輕將其踢開,嘴角掠過一絲譏誚:“晦氣。”
你見此,心知這位紫山君對天帝怨氣頗深。
紫山君徑自席地而坐,盤腿調息:“登天山雖已開啟,卻還未到真正時機,不必急于一時。”
“道友不妨趁此機會,再參悟一番《天帝心經》。”
你見他這般姿態,紫山君對于登天山定是必去不可,也并不著急,看來是登天山還未真正開啟,想了想應了一聲。
走到離他數步之外,方才從容落座。
如今你已能一心二用,留下一縷元神觀察四周,剩余心神沉浸在這《天帝心經》之中。
天帝行宮。
靜心殿外,臺階之上。
天景虛等人望著緊閉的殿門,入口處一道紫色雷霆化作屏障,如垂落的瀑布將內外隔絕。
如今已經過去了一天一夜。
天帝寶庫之中不見日月輪轉,永遠籠罩在明徹的白晝之下。
蝎的身影完全隱沒在紅褐色斗篷中,神情難辨,唯有那凝望大殿的姿態,已許久未曾改變分毫。
陸北游與莊秀并肩而立,二人服下丹藥,正各自調息療傷。
曹安、顧羽等一眾弟子侍立后方,目光不時掃過靜心觀大殿,又悄然落回天景虛等人身上,暗流在靜默中涌動。
眾人已從幾度生死邊緣的驚險中緩過神來。
面對這座天帝居所,心中不免又生出幾分別樣的念頭。
《天帝心經》這般破天機緣,此界修士誰愿輕言放棄?
更何況此刻它就擺在眼前!
那道垂落的紫色雷光,此刻在眾人眼中顯得尤為刺目。
就在此時——
蝎與天景虛似有所感,同時回首望向臺階之下。
眾人也紛紛心生感應,目光齊刷刷投向下方。
云霧深處,隱約又有氣息波動傳來。
看來,又有人闖入了這片秘境。
莊秀倒是認出下面的人馬,“龍泉劍宗、方寸山……”
天景虛注意到其中一道聲音,緩緩道,“徐無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