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你自靜室中緩步而出,周身氣息已調理停當。方寸山一行十一人,皆已整裝集結。
遠處,各派弟子正陸續踏入由三大宗門聯手布下的傳送法陣,連通虛空淚進入天帝寶庫之中。
只待西昆侖弟子進入,便輪到你們方寸山。
天幕之下,十九位宗主與北海龍王并肩而立,威儀凜然。
法陣靜靜運轉于眾目睽睽之中,流光隱現。
氣氛卻不似前幾日那般肅殺凝重,北海龍王眉目舒展,笑意隱約,竟顯出幾分寬和之態。
你悄然收斂氣息,也不擔心,只要不出手,縱是無上大宗師親臨,亦難窺破你修為深淺。
西昆侖人群中,一位面紗遮面的女子悄然獨立。她一雙明眸流轉,似在方寸山眾人間尋覓著什么。
直至目光看到你,她眼底才漾開一絲清淺笑意。
你抬眼望去,認出那正是消失數日的西昆侖瑤臺圣女,今日終于現身。
你猶記得她先前所言:入天帝寶庫后,彼此互為臂助。
在你心中,她的信任之處,甚至比方寸山同門還要多上幾分。
昔日有過共誅清河群旱魃的經歷,更何況她的修為,本就是同輩中最頂尖的那幾人之一。
隨著法陣運轉,虛空淚綻放出夢幻般的光華,一道湛藍通道緩緩開啟,西昆侖眾人瞬息間被傳送離去。
你們十一人走入法陣之中。
若在往日,你定會運轉法力,施展《玉皇望氣術》,一窺這件無上法宗的神禁至寶“虛空淚”的玄妙。
然而此刻,十九位渡過二九天劫的宗主與一位龍王皆臨場注目,你只默然靜立,憑肉眼觀之。
那神禁之物確是極美,似無形體,又似可化萬形,流轉變幻間,宛如天地間最靈動水流。
難怪會稱之為仙人淚。
此時!
一位魔道宗主的目光似有似無地掃過方寸山眾人,最終在你身上稍作停留。
端坐于骷髏王座上的太上魔宗宗主輕笑一聲:“莫非是我魔宗久未踏足南疆之外,竟不知中土禹州所謂九門之中,越發不堪,這個境界的弟子……”
幾位宗主封禁空間交談,下方弟子自然無從聽聞。
此言一出,引得魔門六宗的宗主側目。
模樣平凡如鄉間老叟的極道魔宗宗主負手淡淡道:“正道凋零,一日不如一日,此事四大部洲人盡皆知,弟子自然一茬不如一茬。”
周身籠罩在朦朧輝光中的極樂魔宗女宗主聲音勾魂一般:“此人樣貌……卻是上上之品。”
農漠笑道:“既能進入天帝寶庫,道胎境界也已足夠,這符合規矩。”
背著劍的龍泉劍宗宗主道,“太上魔宗,早就淪為蒼生魔門的附庸,何來的弟子”
太上魔宗宗主只是譏諷一句,見農漠似乎并不在意,便也未再多言。
畢竟區區一個道胎境弟子,在他們眼中不過螻蟻,實在不值一提。
至于,龍泉劍宗的嘲諷,他只當沒有聽見一般,太上魔宗確實奉蒼生魔主為主。
法陣流轉,你們十一人踏入虛空淚所化的通道,緩緩穿過天帝寶庫的裂隙。
就在那裂隙深處,你窺見了兩條盤踞其中的真龍。
它們散發出的氣息,卻與外界的北海龍王敖漢截然不同。
其中一條真龍氣息尤為深邃,通體血肉流淌著瑩瑩金光,體型巍然龐大,周身更纏繞著縷縷金色鴻運。
另一頭真龍則煞氣繚繞,兇戾逼人,周身孽障隱現,血光隱隱。
你心下了然:前者當為四海龍王之長——東海龍王,亦是龍族最強者。
其常年鎮壓海眼,庇佑四海生靈,身負天地氣運,自是祥瑞伴生。
而后者應是南海龍王,素來殺戮成性,不論人族海族,皆視若血食,肆意屠戮。
若非龍族四兄妹共據四海,鎮壓氣運,只怕南海水族早已群起反抗,動蕩不休。
因此,這南海龍王雖身負重重孽障,平日仗著真龍之軀與兄弟護持,尚不顯露。
一旦遭遇天地大劫,或海族掀起浩劫,這些孽障便會如干柴遇火,頃刻間將他焚為劫灰。
尋常修士自然難以窺見這般因果,也唯有你如今的眼力方能洞悉。
不過,此界三家的各派宗主,應當皆能窺見其中一般。
方寸山眾人亦不免為真龍之威所震撼,即便隔著虛空淚通道,那真靈霸道的余威仍陣陣襲來,令人心凜。
轉瞬之間,你們已穿過裂隙,只覺天旋地轉,萬物失序。
眾人如乘一葉竹筏,被急流裹挾著沖下萬丈瀑布,顛簸飄搖,難以自主。
約莫一個時辰后,這般動蕩方才漸止。
仿佛推開一扇沉重古門,一片朦朧光亮自門外滲入。
十一人中,你最先自那神魂搖曳、昏沉旋轉之感中清醒過來。
修行之人本應神魂穩固,罕有這般暈眩——唯有踏入上古遺跡,置身于兩界天地交匯之處,方會出現如此異狀。
眾人皆心有準備,各自凝神靜氣,固守靈臺。
先是足下傳來踏實觸地之感。
尚未睜眼,便覺清晨般的薄霧沁入肺腑,周身竅穴竟自發舒張開來。
一股純正而浩瀚的天地靈氣沛然涌來,無需運轉玄功,便已自然匯入四肢百骸。
睜眼時,只見身處一片無垠的綠色原野,草色連天,茫無際涯。
天地已然改換,不見汪洋大海,唯有無邊原野,風吹草地。
眼前景象遠超眾人想象,而此地靈氣之濃郁,更勝外界海域十數倍。
若于此地修行,恐怕一年便可抵外界十數年苦功。
這……莫非就是傳說中那靈氣如潮、吞吐如海的上古之地。
“你們看!”
出聲的是丹鶴峰的謝默笙。他俯身蹲下,信手拈來半截沒過腳踝的青草。
“這分明只是凡草,可其中蘊藏的靈蘊,竟比我們龍鱗峰精心培育的靈樞草還要濃郁數分。”
“尋常妖獸若能長期食用,怕是不日便能開啟靈智。更甚者——此草或可用來煉制塑體境所需的蓄氣丹。”
鳳清歌忽然問道:“靈樞草……算得上珍貴么?”
謝默笙略作思索,答道:“不過是高階靈獸的草料,并不算珍貴。”
幾人一時默然。
此地除開靈氣濃郁之外,似乎比之他們想象卻有大相徑庭,并沒有什么不同,只有草原無垠。
袁書劍卻沉吟開口:“若是這天帝寶庫,比我們想象的還要遼闊玄奇。”
“此地,或許僅僅是一處尋常所在?”
“我們此刻所處的位置……堪輿圖上有標記嗎?”
五色峰的紫薇回憶片刻,蹙眉道:“此地似乎并不在九陽真人等先勘探出的區域之內……”
方寸山十一人中,以孫邈修為最高,以為是方寸山大師兄。
他率先開口:“暫且不必急于探查。宗主曾言,我們初次現身之地,便是一年后虛空淚重新打通通道的陣眼所在。”
眾人回首望去,果然感應到身后虛空中仍殘留著神禁法寶“虛空淚”的微弱氣息。
孫邈續道:“我們須先在此處留下標記。”
言畢,他自儲物袋中取出數桿法旗,信手一擲,旗桿便如生根般沒入地面。
他袖袍輕拂,法旗旋即隱去形跡,肉眼再難察覺。
孫邈微微一笑:“此乃宗主親賜的‘子母追魂旗’。縱相隔一洲之遙,只要手持子旗,亦能感應母旗方位。”
他語聲暫歇,卻未再多言——子旗既由他執掌,便意味著唯有他能尋回此地。
謝默笙卻亦含笑不語,指間落下一枚種子,那種子觸地即生,轉眼化作一株半尺高的尋常小樹。
“此樹名為‘相思樹’,雖不及孫師兄的子母旗能跨越洲陸感應,但在七萬里內,皆可藉‘情獸’尋其蹤跡。只是稍顯繁瑣,需沿途多種幾棵以為中轉。”
他話音方落,謝默笙一拍儲物袋,飛出十一只形似蝴蝶、卻生有長尾的異獸,翩然落在各人身側。
“此乃‘情獸’,生于相思樹上,最是眷念故土,無論相隔多遠,皆能尋回其出生之樹,諸位還請收好。”
祁靈亦嫣然一笑,彈指間一朵靈火落于地面,靜靜燃燒。
“此為我煉化的‘指引靈炎’,雖無法主動尋路,但持此火者,皆能感應歸途方向。”
說罷,十朵靈火輕盈飛至眾人面前。
袁書劍將兩物收起,含笑致意:“多謝祁靈師妹、謝師弟。”
齊云峰姬橫三人見此,微微皺眉。
孫邈卻神色不變,自儲物袋中飛出十桿子旗,分別落向眾人。
“宗主早已為大家備好此旗,以便重歸此地。”
謝默攏了攏袖子,“多謝孫師兄了。”
眾人紛紛施展手段留下標記,并與同門分享。
你不由多看了丹鶴峰的謝默笙一眼,看來此人亦不是尋常之輩。
袁書劍見你始終未有動作,不由好奇道:“周師弟,你不留下些標記么?”
你只淡然一笑:“有諸位師兄施為,已然足夠。”
實則早在眾人仍因穿越虛空而神魂搖曳之際,你便已悄然布下后手——
為防不測,你不僅在此地隱匿了一縷紫金天角蟻的氣息,更藏入一滴大明孔雀的真血。
更何況,以你如今的眼力,早已將此地方位與空間脈絡盡數勘定。只要不天翻地覆,亦能推演歸途。
你們十一人騰空而起,卻覺高天之上罡風回卷,難以沖破。每上升一丈,周遭的壓力與阻礙便倍增。
傅東城凝聲道:“看來天帝寶庫之中……禁空。”
自進入東海以來,他也不再如方寸山中與你切磋法陣書畫時那般收斂,此刻氣息展露,已顯天門中期的修為。
能被宗主收為關門弟子,自然修行的天資也是不差。
上古遺跡中常有此類禁制,眾人倒也并不意外。
一行人懸停半空,極目遠眺。
天帝寶庫的輪廓漸漸清晰——除卻眼前無垠草原,東方天際竟隱約矗立著一座巍峨山巒。
那山體猶如圣山臨世,籠罩在璀璨神光之中,莊嚴非凡。
眾人心中驀然浮現九陽真人堪輿圖中的記載:天帝寶庫正東有主山,為境內至高之岳,上接天帝居所,名曰——登天山。
九陽真人當年勘探至此,便在此地失蹤,杳無音信。此處亦是他曾特別標注之地,據傳乃天帝寶庫最為關鍵之所。
向西望去,極遠處可見一片蒼茫森林,正是堪輿圖中所載的“天帝花園”。相傳其中或有上古不死神藥,乃至諸多仙根靈種。
北方一片蒼茫,唯見浩瀚水域無邊無際,堪圖上標記其名為——“黃泉水澤”,幽深莫測,隱隱透出死寂之氣。
南方則矗立著一座巍峨宮殿,恢宏如天界宮闕,堪圖記其名為——“天帝行宮”。
東南西北四極,各具玄異,氣象萬千。
而你們此刻所立之地,地圖上沒有標記。
孫邈雙眸微凝,朝四方各射出一道璀璨神光,片刻后神光斂回眼中。
“我修習的是齊云峰一脈的《紫極慧眼通明經》,可遠察千里山河,盡在眼中。”
他神色漸凝,沉聲道:“但這四方極遠之地,皆茫茫無際,根本望不到盡頭。”
“即便我們全力御空而行,恐怕也需數月之久,方能抵達九陽真人曾至的登天山……甚至更久。”
光是路途就是數月,而且還要趕回此地也得花費時間,進入天帝寶庫的時間只有一年,豈不是都在路途上,這如何耗費的起 眾人之沒有專修法目之人,卻亦能感知到那近乎絕望的遙遠。
九陽真人曾言,登天山通天徹地,不見其巔,其宏達已經遠超想象。
如今遙望只見一道山脈矗立天邊,彼此間的距離,只怕比方寸山至東海……還要遙遠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