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方寸山宗主氣息內斂，周身不見半分法力波動，宛若凡人，已然臻至返璞歸真。
就算如此，多年來位高權重之后，早就養成了一種無形的勢，讓人不敢絲毫輕視。
殿內寂然無聲，農牧未言，眾人亦皆靜候。
在場十一人皆屏息凝神，靜待良久，很有耐心，竟無一人顯出焦躁之態。
直至一位美婦人翩然入內，正是先前主持書畫、棋藝擂臺大比的賞賜堂堂主端木熹微。
她向農牧微微一禮：“見過掌門師兄。”
農牧僅略一頷首，目光沉靜。
眾弟子亦齊齊向堂主行禮。
端木熹微方緩聲道：“今日乃啟程東海之日，此行由我及兩位長老一同護送你們。”
說到此處，農牧周身泛起微光，點點法力如螢火初醒，明滅隱現。
整座大殿隨之亮起，無數繁復斑駁的法陣自地面、穹頂、四壁接連浮現，彼此嵌合勾連，最終結成一座恢弘大陣——
瞬息之間，空間被封禁。
眾人神色微動，卻并無驚惶，顯然心知接下來所涉必為宗門機密。
端木熹微目光掃過在場每一人，肅然道：“此事關系重大，需諸位立下心魔大誓，以天道為證，絕不外泄。”
她翻手之間，一面龜甲皮卷浮現于空，其上密布古老篆文，流光熠熠，正是“天道契約”。
此世自靈氣復蘇以來，尤其是歷經兩次飛升臺現世之后，天道愈發顯化昭彰。
修士但凡身具法力，以此立誓，便受天道注視，是為最重之誓。
修為低微者若違此誓，必遭天道制衡，心魔叢生，氣運衰敗；而若已渡一九天劫、或臻龍庭之境的大修違背誓言，則頃刻天劫臨身，萬劫不復。
孫邈率先走出，面對龜甲肅立，朗聲誦念心魔之誓。話音方落，天際便傳來一聲低沉的雷鳴，竟穿透重重法陣，清晰入耳。
你凝神望向那龜甲，只見其上銘刻著一篇祭祀天地的古老祭文。文字大多殘損模糊，難以辨認，唯“鯤”、“霄”、“宇”、“鼎”等數字，依稀可辨。
緊接著，傅東城也上前立誓。空中再度響起一聲雷響。
雷聲便是天道對于誓言已見證。
兩道雷聲卻有明顯分別——孫邈所引之雷音更為清晰洪亮。
有了兩人帶頭，袁書劍、鳳清歌幾人也是立下。
奇異的是，除開齊云峰三名弟子，鳳清歌、袁書劍幾人雷聲也是不弱于孫邈。
這雷聲大小修行界之中有人認為，便是天道對于此人的關注，當然也不一而足。
最后就還剩下你和祁靈。
祁靈立下誓約，一道驚雷響起，比之孫邈幾人還要勝之。
端木熹微眸光微轉，視線落在祁靈身上。
你隨即上前，立下誓言。然而奇異的是，空中久久未有回響，直至過了半晌，才有一道隱約的雷聲自遙遠天際傳來，微弱卻清晰。
見十一人皆已立誓，端木熹微這才將龜甲收回。
她神色凝重，正欲開口，一旁的農牧卻緩緩起身。
“便由我來說吧。”
“是，掌教師兄。”端木熹微微微頷首，退至一旁。
農牧緩緩道，“天帝寶庫，此前已被四家聯手開啟——外道、魔門、我正道、以及海族。”
“四方合力，卻僅能送入四人入內。最終，九陽真人、魔主、天上人，及西海龍王敖青，踏入寶庫。”
“豈料……一經進入，便音訊全無。”
“之后，九陽真人在道凌宗內的本命燈……熄滅了。”
此言一出，滿殿皆寂，眾人都是心中一震。
本命燈乃修士以精血點燃，人死則燈滅。難道正道唯一的大宗師……竟隕落于天帝寶庫之中？
倘若果真如此，正道失去唯一的大宗師，外道與魔門又豈會放過這千載良機，早已對中土禹州覬覦已久。
農牧繼續沉聲道：“不止九陽真人……蒼生魔主、天上人、以及敖青，三人亦是如此。”
“四海龍王情同手足，血脈相連，也感知不到敖青的存在。”
“而外道之中，天上人的魂燈……也熄滅。”
聽到此處，眾人方才稍緩一口氣，原來并非只有正道受損，三家也是如此。
龍族勢大，四海龍王皆為真靈之身，等同四位無上大宗師坐鎮，如今西海龍王敖青下落不明，恐怕四海亦將為之震動。
龍族雄踞四海已久，卻始終覬覦四洲大地，早有傾覆人道、建立妖族統御之世的野心。
正、魔、外三道雖素有恩怨，但在面對海族威脅時，向來同仇敵愾，聯手才堪堪抵御住攻勢。
正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如今三家大宗師同時出事，龍族又怎會放過這等天賜良機？恐怕不日便將大舉進犯陸地。
殿內眾人尚在消化這驚人消息，一片沉寂。
你卻輕輕抬眸，此事你早以從蒼生魔主口中得知一二，卻沒想到龍族竟也有一位真靈卷入其中？
而蒼生魔主雖本尊被困，卻仍有一具分身存世。更從那八臂怪人——魔主弟子口中得知，此事似乎還與那神秘的“紅塵仙宗”有所牽連？
正道也并不是鐵板一塊，據你所知，九門之中不和已久，若不是九陽為天下第一修士，威壓正道，才能保持現狀。
畢竟，一位無上大宗師便可滅一宗。
你微微皺眉，局勢越發撲朔迷離，暗潮洶涌。
這位宗主將你們每個人的反應盡收眼底，他似乎早已習慣這樣的方式，先拋出問題，再留出時間容人思索。
農牧繼續開口道：“所幸，龍族有燃血秘術可感應血脈存續，道凌宗亦存魂兮歸來之法。如今已可確定，四人并未隕落，只是被困于寶庫深處。”
“無上大宗師之境，此界之絕頂，本就不是那般輕易便會道消身殞的。”
眾人聞言，心下稍安，原本也是如此作想。
農牧緩緩坐回椅中，又道：“然經此變故，天帝寶庫重新關閉。若非外道不滅法宗以神禁至寶‘虛空淚’強行打通一條通道……”
“加之海族兩位龍王現出真身，以肉身硬抗寶庫入口；正道終南山子午道友亦全力出手，祭出三真萬法劍，維系通道不滅……”
“只怕九陽真人他們，真要永世困于那天帝寶庫之中了。”
眾人心下凜然，誰都清楚，似這等上古遺跡一旦徹底關閉，幾乎再無開啟之機。
古往今來，皆是緣分一到遺跡顯世，從未有被強行打開的遺跡之說。
上古遙遠，傳說縹緲。如今被視為修行極致、通天徹地的“無上大宗師”，在那時或許并不罕見。
甚至有此界本為某位上古道人的洞天世界之說流傳于世。
若是這次關閉之后，天帝寶庫再次打開，不知得和年月。
你心中卻另有所想：那太上法宗的神禁至寶“虛空淚”竟有如此神威，能接連兩重天地，實屬匪夷所思。
而龍族此番竟也傾力相助……四海龍王本就是一母同胞，情誼深重，按理說不該設下如此陷阱，聯手坑害三家，更遑論犧牲自己的親妹？
西海龍王敖青，乃四海龍王中唯一的女性，曾化為人形游歷四洲，素來最親近人族，此番她亦身陷其中，龍族又怎會以她為餌？
你抬頭望向宗主，心中了然——事情的來龍去脈雖已清晰，卻仍未觸及真正的關鍵。
他農牧目光掃過你們眾人，緩緩道：“此番九陽真人雖身陷其中之前，卻仍以秘法向道凌宗傳回了一卷堪圖，其上標注了他們四人已勘探的天帝寶庫地域。”
“正道九門素來同氣連枝，道凌宗亦將此圖分享于各宗。圖中詳細標記了多處秘地險境，乃至可能藏有九陽真人生機之處。”
“這天帝寶庫，有天地限，你們應當知曉，只允許一甲子年歲以下的修士進入。”
“九陽真人四人，乃是用了秘法才能進入其中，如今雖借‘虛空淚’重開通道，但若年歲超出，一入其內便會被遺跡之力瞬間誅滅。”
“我等既為正道修士，自當以營救九陽真人為己任。此事……便要托付于你們了。”
眾人聞言，皆肅然頷首。
你聽后倒是不覺為然，道凌宗真的有這般無私，愿將這堪圖分享于各宗？只怕……也是迫于形勢。
欲救九陽真人，便不得不借外道與諸宗之力，這才不得不交出堪圖，共謀救援之策。
三位無上大宗師被困在此地，對于方寸山也說不定是好是壞 農牧話鋒一轉，語氣也隨之溫和下來。以他這般境界，即便只是情緒微動，殿中眾人也頓覺如春風拂面，心神不由一松。
“除此重任之外，方寸山亦有一事需托付于你們。”
他目光掃過眾人，緩緩說道，“這份天帝寶庫堪圖之中，標注了一座上古藥園與丹房。據古籍所載，這等遺跡之中或存有上古流傳的不死仙藥，乃至諸多失傳的絕世寶丹。”
“這兩處往往也是上古遺跡中樞所在，極為關鍵。需你們深入探尋，此不但是你們此行的重要目標，也關乎方寸山千年大計，于你們、于宗門，都至關重要。”
“依照慣例，你們在遺跡中的所得，本該按舊例分配。”農牧語氣溫和，卻令眾人不由凝神。
“但此次不同——宗門只取三成，余下七成，盡歸你們自行處置。”
話音落下，殿中隱隱響起一陣細微的騷動。
眾人面露驚疑，須知尋常探索這等上古遺跡，宗門往往抽取四成收獲，這已是修真界約定俗成之規。
畢竟若無宗門耗費心血培養、又提供庇護，弟子莫說奪得機緣，就連全身而退都難如登天。
這般比例，對于大宗弟子而言，已算公道。若是小門小派，抽取六成、七成也是常事。
而此次方寸山竟只取三成……又是天帝寶庫這等上古傳說之地，怎么也說不通！
這位宗主緩緩開口，聲音逐漸沉，“倘若……你們能在天帝寶庫之中，為我帶回此物。”
他抬手間，一道水鏡幻象浮現于空中。其中映出一株通體如霜雪凝成的九葉花，高約半尺，花色皎潔如月，花瓣似冰雕玉琢，輪廓清晰，冷光流轉。
“那么，你們此行所獲的一切寶物，宗門分文不取。”
你凝神細看，卻發現自己竟完全認不出此花，即便閱遍藏書閣與帝鄉祖師的典籍，也從未見過。
農牧微微一笑，道：“此物名為‘寂月花’。”
“你們若在寶庫中得見，以此剪為我采回便可。”
言罷，他袖中飛出十一道流光，化作十一柄金剪與十一只木盒，穩穩懸于每人面前。
兩物皆靈氣氤氳，顯然并非凡品，而是真正的法寶。
“采摘此花，必須用這特制的金剪，若以五行之物觸及，此花便會立時消融、消散于無形。保存亦需用這靈木寶盒封存。”
“此事，雖關乎方寸山大計，亦是我個人極為看重的一樁心愿。”
“若有人能成功帶回寂月花……”
他目光掃過眾人，緩緩道：“除寶物盡歸其所有之外，可額外獲賜九百萬善功，以及，一件上品法寶。”
此言一出，殿中眾人再度面露驚容。
要知道，摘星會大比中躋身前十一名，也不過獎賞三百萬善功。而此次竟一口氣賜下九百萬，足足三倍之數！
更不必說還有一件上品法寶——這等品階的法寶，通常唯有大道金丹境的修士方有機會持有，珍貴異常。
你立于眾人之后，心念微動。如此看來，今日宗主農牧所言諸事之中，最為緊要的，恐怕正是這——寂月花。
端木熹微靜立一旁，目光掠過水鏡中那株皎潔如月的奇花，心中震動，面上卻依舊平靜如水。
農牧見眾人稱是，這才微微頷首，重新落座。
隨即，他袖袍輕拂，十一道神念如流光般悄無聲息地沒入眾人額間。
你并未阻攔，任那道神念緩緩于識海中鋪展——竟是一幅詳盡的地形堪圖。其上多處標注清晰可見：“丹房”、“藥園”、“畫院”、“陣宮”、“棋苑”……字樣依次浮現。
你心下一動，頓時恍然：原來摘星會中特意考核書畫、棋藝，竟是為此。
農牧再度開口，聲音平穩卻不容遲疑：“端木師妹，齊云峰那邊應已備好跨洲渡船。”
“此去東海尚有兩月航程，便即啟程吧。”
“祝諸君，此行順遂。”
你們齊齊行禮：“謹遵宗命，謝過宗主。”
端木熹微帶著你們走出殿內。
農牧靜坐原地，目送眾人背影漸遠，眼中倏地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陰鷙。他低聲自語，仿佛嘆息，又自嘲：
“可惜，我號稱算盡蒼生、算盡天人，卻沒算到……天地寶庫會這般出世。”
“九陽、蒼生兩個家伙，都會陷入其中，不然早早落子布局，有些被動。”
“人縱有千算，天則一算。”
“也不急，此局已經占得上風，先吃下方寸山再說吧……”
話音寥寥，幾乎難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