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辰尚早,山中約定的集結仍在正午。
但你須得先往小青峰內去一趟。
你先要去了半山腰的靈園,向年無悲作別。此去東海,怕是經年難返,一兩年間未必能回。
如今你明面上的修為已至道胎中期,雖仍不夠看,卻也算“循序漸進”。
實則你已修成十三門玄功,每成一門,便破一次龍庭,突破大道金丹,前后十五次。
可那終究不是你的道。于是你又十三次自封修為,壓境于龍庭境界。
不過瞬息之間,你劍遁一展,人已落于靈園門前。
園中老人,似乎知曉你會來,早早便立在院中,回頭看著你,眼神冒著光。
你歪了歪頭,“年老,你這么嚴肅干嘛!”
年無悲凝視你片刻,緩緩道:“你可知東海是何等地方?天帝寶庫,又將會引來多少勢力爭奪?別說是大道金丹,就算是鎮壓天下的無上大宗師也會心動。”
“東海乃龍族祖地,天帝寶庫更是外道、正道、魔門三家虎視眈眈之所在。”
你攤了攤手,神色輕松:“所以呢?”
“景小子,我知你修為絕非表面所見。但此去東海,大道金丹亦難自保。尋常弟子尚可周旋,可小青峰內的辛秘,你也略知一二,那位宗主,向來不待見我們這一脈。”
“如此龍潭虎穴,我豈能眼睜睜看你孤身去送死!”
“這么說,年老是打算攔我……還是想與我過過招?”
年無悲周身氣機早已暗涌,龍庭中期的修為被他壓在這方小園之內。威勢凝而不發,連園中靈藥的葉片,都紋絲未動。
你為年無悲拔除七殺劍氣后,他厚積薄發,兩年間修為再進,已至龍庭境中期。
《太元一陽劍》中的斥劍之道,他已明悟于心,就連吞劍之法,也掌握了幾分真意。
年無悲本就劍道天賦出眾,山中諸多劍典皆曾研習,底蘊深厚。
年老本就劍道天賦不凡,山中諸多劍典皆有所修,此刻法劍倏然在手,直指向你——整座靈園霎時暗沉,如暴雨將至,空氣凝滯,肅殺之氣彌漫四野。
劍光一閃,快過殘影,年老的劍已刺至面前。
卻聽一道聲音淡然而起:“年老,若不用太元一陽劍,你連出劍的機會……都不會有。”
年無悲身形再現,退后數丈,面色凝重。方才一瞬,他自你身上感受到一股極其危險的征兆,仿佛只要他再出一招,便會引來滅頂一擊。
此刻,你周身氣息幽邃難測,如深淵臨世。身為劍修,他從不懷疑自己的直覺。
可這怎么可能?景小子究竟到了何等境界?!
他手中驟然浮現一黑一白兩點靈光。
黑點艱難凝聚,卻散發出遠比先前更恐怖的威壓——
排斥萬物,吞噬一切,兩種本是完全相反的能量,卻有開始融合在一起。
園中靈氣頃刻被黑點抽盡,而白點之中彌漫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毀滅氣息。
“非黑轉白!”
年無悲一身法力運轉到極致,這一式正是《太元一陽劍》中黑白雙劍合璧之招,亦是他當前最強殺招,需借手中法劍方能施展。
下一刻,一道驚天劍芒自老人手中斬出。
年無悲對這一劍極為自信——分寸山內,大道金丹之下,絕無人可擋此劍!
然而下一瞬,他幾乎目眥欲裂:
只見你只徐徐伸出修長手指,凌空一握,竟將那驚天一劍攥入掌心,隨即五指收攏——劍罡應聲崩碎,如琉璃四散!
你含笑吟道:“純陽煉就陰魔盡,丹熟應須換俗胎。”
年無悲陡然一震,失聲道:“這是外道純陽真人的‘純陽功’!你小子……怎么會使!?”
“年老,我知道你對帝鄉祖師心懷敬仰,向往至深。可你要明白,這茫茫天地之間,能與帝鄉祖師比肩者,并非沒有。”
“登山望岳,見山勢巍峨,固然重要。可群山萬壑立于天地,我輩修士,豈能只做看山之人?更當做那成山、立山之人。”
年老聞言氣息漸收,眼中浮出一抹澄明,又撇了撇嘴道:“行了行了,老頭子我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多。”
“你小子倒好,教訓起我來了。”
“……也罷,老頭子不攔你。”
“年老,告辭了。”
年無悲笑罵:“快滾快滾!”
你御劍而起,青衫獵獵,只留下一道孤直背影,消失于云深處。
年無悲立于原地,直至劍光徹底不見,方才低低一嘆。他一生未收徒,亦無子嗣,心中卻早已將周景視若弟子,視作傳人。
老者眼中浮起一絲難以言喻的預感。他總覺得,此去東海歸來,景小子……便再也不是從前的景小子了。
“或許吧……這小小青峰、方寸之山,終究困不住真龍。”
你御桃木劍穿云而行,天風過耳,青山漸近,緩緩落向小青峰后山那竹林。
后山禁地,向來不許御空而行。
你落足于竹林小徑之間,眼中玉澤微轉,《玉皇望氣術》運轉。抬首望去,但見竹林上空一道黑煙裊裊升騰,兇煞之氣纏繞不絕,比之往日,更顯森然磅礴。
那正是峰主修煉《七殺劍典》所凝聚的兇煞之氣。
非肉眼能睹,非法目可察。直至你突破第四層境界,方才窺見。
你也不知是好事,還是禍事,就如同懸在整個小青峰頭頂之劍一般。
步入竹林,一股熟悉氣息,你抬眼望去,只見一位紫衣少女自晨霧中翩然走近。
“周師兄,今日也來得這般早。”
你笑著招呼道:“祁靈師妹。”
“今日之事關系重大,自是不敢怠慢。”
二人并肩行向后山,一路竹影婆娑,寂靜無聲。倒是祁靈罕見地閑談起來,說起往日在小青峰修行之事,這般姿態與她平日清冷的性子頗不相符。
“說起來,我與周師兄本是同期入宗,又皆出自小青峰一脈。此番若有機緣進入天帝寶庫,自當互相照應。”
“理當如此。”
“周師兄,你覺得那天帝寶庫之中……究竟會藏有何物?”
你微微搖頭:“不知。”
“我見師兄在摘星會上那般一鳴驚人,原以為你是為某件寶物而去。”
“能得一見天帝寶庫,便已是幸事。”
言談之間,二人已步入后山竹林深處。無需通傳,他們徑直向前走去。
今日竹林之中唯有他們二人。茅屋之前,聶青竹一改往日隨性,儀態端莊典雅。
而更令人意外的是,聶青竹身旁還立著一位白衣女子,氣質清冷,宛如姑射仙人。
你們二人當即躬身行禮:
“參見峰主,聶長老。”
你凝神望去,看出眼前這位峰主亦是一道分身,雖非本尊親臨,卻與真人無異,氣度儼然。
尋常修士自然難以窺破其中玄機。
聶青竹目光掃過多看了你一眼,沉聲道:“今日峰主特為你們破關而出。”
“此行東海,兇險異常。你二人可想清楚了?若此刻反悔,峰主亦可代為稟明山內,另擇人選前往。”
江映雪微微頷首,接口道:“此時后悔,尚且不晚。”
“你們皆是峰內這些年來最杰出的弟子,若按部就班修行,日后必成本峰長老,甚至取代我執掌一峰也非難事,可謂前程遠大。”
“然而東海之行……危機四伏,輕則重傷道損,重則身死道消。往日我分寸山弟子探索其他上古遺跡,亦不乏殞命其中的先例。”
江映雪目光掃過你們,見二人神色沉靜,并無半分動搖。
“祁靈愿往。”
“周景愿往。”
江映雪這才微微頷首,“心志倒是堅定。”
“雖說兇險異常,但上古遺跡之中亦藏有大造化、大機緣。若能得之,便可一飛沖天。古往今來,不知多少修士自遺跡中脫穎而出,名震天下。”
“是福是禍,既要看個人機緣,也要靠你們自己把握。”
“你們既是我小青峰弟子,本座自當為你們準備些許護身之物。”
說罷,她掌心光華流轉,現出四件物事——其中兩道靈符清輝流轉,隱隱散發出玄妙氣息。
另有兩尊持劍木偶,周身靈氣流轉,幾欲活物,隱隱透出鋒銳劍意。
“此符名為‘破禁符’,尋常大道金丹修士所布陣法,皆可一破而開,更能助你們瞬息挪移千里。”
“這木偶乃我耗時三月精心雕琢而成。每一尊皆蘊藏我三道劍氣——前兩道相當于龍庭境圓滿修士的全力一擊,最后一道……則有我三成之力。”
祁靈聞言,眼中不禁掠過一絲驚色。一位渡過一九天劫的大道金丹修士的三成之力,縱是龍庭境修士也難抵擋,這已堪稱重寶。
破禁符雖珍貴,卻遠不及這木偶來得驚人。
你卻注意到,木偶材質非凡,其上劍痕猶新,顯然是近日方才制成。這位峰主竟真愿耗費三月心血,為他們準備護身之物。
這位峰主,倒真是位盡心之人,竟能為門下弟子如此費心費力。
至于方才她所言“若此事后悔尚可推辭”之語——其實事到如今,宗門斷無可能容你們臨陣退縮。但你能聽出,她說出那句話時,并非虛與委蛇,而是發自真心。
“多謝峰主。”你們二人恭敬接過寶物,鄭重行禮。
江映雪最后囑咐道:“此去東海,務必謹慎行事。山中交付的任務,盡力便可,毋須強求。”
語畢,她身化流光,倏然遠去。
聶青竹正色道:“望你二人莫要辜負峰主這一片苦心。”
“走吧,我這就帶你們前往齊云峰。今日便要啟程。”
“方寸山距東海尚有八萬余里,此行僅路途便需兩月之久。”
今日出發之事,是幾日前聶青竹方才告知于你。此事極為隱秘,小青峰僅有寥寥數人知曉,呂青魚、簫婉兒等人也沒有前來想送。
時近正午,聶青竹帶著你們來到齊云峰后山一處隱秘宮殿。
三人方才落地,便有一位守殿長老迎上前來。
“聶師妹,別來無恙。”
那位齊云峰的辛長老目光灼灼,語帶激動,看向聶青竹的眼神格外明亮。
你在一旁觀察辛長老的神情,越看越覺得熟悉——這不就和前幾位長老一樣,恐怕又是聶青竹的傾慕者之一吧?
此次摘星會上,你早已看出聶青竹在門中聲名之盛,各脈之中傾慕者甚眾,倒是讓你長了眼界。
聶青竹有些疑惑道,“辛師兄?你多年前已調任罰惡堂,不見了蹤跡,我還以為你早已離開中土禹州。”
“此事說來話長……這些年一直在東海為山中辦事,聶師妹,還請止步吧。”
聶青竹微蹙眉頭,卻深知此事關乎重大。此次東海之行或由峰主親自帶隊,宗門對其極為重視。
她轉向你們二人,輕聲道:“進去吧。”
“此去東海,謹慎當心。”
你們隨即跟隨辛長老步入殿內。
聶青竹目送你們離去,目光尤其在周景背影上停留片刻,輕聲嘆息:“此去東海,也不知會是何等光景……”
“早知如此,當初讓他參加什么摘星會!”
進入殿中。
殿內已有人七靜立其間,見你們進來,紛紛投來目光。
這些都是熟面孔——摘星會上位列前九的弟子。
袁書劍對你含笑示意,你也點頭回應。
抱劍而立的紫發少女鳳清歌朝祁靈輕輕頷首,二人之間似有默契。
齊云峰的姬橫、陳曉、程金三人本是同門,自然站在一處。
丹鶴峰的謝默笙氣質普通,五色峰的紫薇身著一襲宮裙,背負劍胎“真武”,二人站得頗近。
這兩峰素來交好,門下弟子也更為親近。
幾人目光短暫交錯,卻并無寒暄之意。
摘星會前十一名弟子皆要前往東海,如今尚缺兩人:方寸山的孫邈與廣玄峰的傅東城。
不多時,一陣腳步聲自后堂響起,三道身影相繼出現。
殿內九人皆是神色微動,似乎未曾料到,齊聲行禮道:“見過宗主。”
只見,孫邈與傅東城分立左右,中間那位神色肅穆的老者,正是方寸山宗主農牧。
如此近距離面對一位度過二九天劫的修士,你心中不由提起三分謹慎。
抬眼細察,便看出眼前并非本尊,乃是一具化身。
你倒并不慌張,周身修為經多次封禁,又兼修十數種玄功,氣息早已收斂得滴水不漏。除非主動出手,否則縱是宗主當面,也難窺破你的虛實。
你同時留意到,自從農牧出現。
祁靈肩頭那只在小青峰時還棲歇著的無形火鳳,自踏入齊云峰后便悄然隱入其眉心,不見蹤影。
袁書劍周身氣息比往日更沉凝幾分。
鳳清歌握劍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
謝默笙眼中一抹精光轉瞬即逝。
紫薇背后的“真武”劍胎更是氣息全斂,寂然無聲。
你不禁微微挑眉,看來這幾人,都并不不簡單。
立于農牧身側的傅東城,卻是在第一時間定格于你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