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華凝視院中少年,少年靜謐地仰首,望著高懸碧空的皓月。
皓月僅半圓,其光卻更顯院中清冷,平添幾分寒意。
也越發襯托的少年氣質出塵。
陸華心中忽生一念,憶起三真教中“命星降世”之說。
每一次命星降世,便會有大劫,天發殺機,移星易宿。地發殺機,龍蛇起陸。
昔年三真教祖師陸沉,便是命星降世之人,他那一世,天下歸一,天門洞開,祖師得以飛升。
涌現了魔師,女帝,陸羽這些才情絕世者。
如今算來,據三真祖師推演,紫微星已輪回一周,整整三千年矣。
而今,新的命星又將降臨,天道之門再度開啟。
這一世又將是飛升之機。
三真門得了陸沉祖師與陸羽之遺澤,歷經數朝更迭,足足三千年,昌盛不衰。
這劫數已到,各位師長又開始云游天下,廣收門徒。
陸華便是得益于此,才拜入三真教之中。
這世間,能與書院分庭抗禮者,唯終南山三真一門耳。
千載之前,夫子橫空出世,壓盡天下人,三真數代前賢誤以為夫子便是那天命所歸、命星降世之人。
故而,數位祖師破關而出,全力襄助初代夫子,然夫子終非那“天人”之選。
第一代夫子死后,三真一門再次遁世千年,直至四百年前,中通祖師窺破天機,押注大隋。
昌盛三千年的大派是何等底蘊,全力扶佐大隋,終使其崛起于天下之西陸。
不知多少三真祖師苦求飛升不得,抱憾而終,死不瞑目。
三千年滄海桑田,轉瞬間已到陸華這一代。
昔年陸沉祖師老死山中,后經數代祖師推演,方知陸沉祖師亦是超脫凡塵,以另一種方式羽化登仙。
陸沉祖師仙逝第二日正午,其“遺蛻”竟返老還童,重歸青春少年。
至第三日清晨,遺蛻舉霞飛升,驚動終南山。
更為奇異者,當日為陸沉祖師守“遺蛻”的劉金蟾祖師,隨后便閉死關不出。一年后,終南山活死人墓眾弟子啟關,卻發現劉金蟾祖師遺蛻已消失不見。
唯余一言,鐫刻石壁上!
“后輩弟子飛升時,報三真門庭,自有天仙俯首已迎。”
此乃三真一門最秘辛之事,陸華也是在成為天師授箓之后才權知曉。
真正的口授之秘,唯有一代一代祖師得知。
一句“三真門庭”!
讓三真門人“超脫此界”成了魂牽夢繞畢生追求,陸華的師爺就是到死還不愿離去,流下兩行熱淚對陸華說。
“我只是一個沒有才能的人,苦尋一生沒有機會面見幾位祖師真顏。”
“陸華啊,你那師傅也是和我一般,唯有你,是我三真這一代的希望,若是你有幸面見祖師,幫我等捎句話。”
“此生無愧于三真,唯獨愧于祖師。”
師爺仙逝之時,陸華還懵懂,不解這一脈香火的傳承。
直到她修為超越師傅,闖過天師三關,正式出師,從白發蒼蒼的師傅手中接過這天師之位。
她才明白,“飛升”二字對于三真一脈的意義。
這乃是自陸沉祖師以降,五十七代祖師前赴后繼的遺志。
功成不必在我,但功成必定有我。
此番陸華踏入汴京,實則是三真對書院,乃至夫子的一次試探。
夫子究竟身在何方?
世人皆傳他已東海尋仙兩百余載,然三真門中擅長推演的師長卻斷言,夫子實則藏于汴京之中。
夫子,作為人間最為壯闊的一股氣運,其所在之處,必然匯聚天地氣運,而在道門望氣之術下,夫子就如同明燈一般,照亮世間,只是夫子隱藏,世人難以察覺。
這也是天脈師爺耗盡壽元推演所得出的結論,“夫子,確確實實就在汴京之內。”
然而,令人費解的是,即便夫子身處汴京,書院卻為何四分五裂?
大先生投身大隋,二先生身染重病,三先生與四先生更是反目成仇。
陸華輕嘆一聲,這量劫一起,天機混沌,妖魔亂舞。
在這場群芳宴中,不僅有書院的身影,更有大齊的朝野重臣、澤湖的妖魔,以及十三洲的各個節度使。
還有那在江湖中忍氣吞聲了一千年的魔門,他們同樣蠢蠢欲動。
昔日的上一代唐王朝背后,正是魔師黃道一脈,只是后來被書院和三真聯壓,魔門九脈已凋零至僅剩三脈,在天下各處蟄伏。
如今,魔門的當代魔師許江仙,想必也已悄然潛入汴京。
樹欲靜而風不止!
天上落下白茫茫的大雪。
院中雪花飛舞卻不落于地。
一片雪花輕輕打在陸華手上,她才回過神來。
此時!
陸華看去,在梧桐樹下少年周身有一股清氣,如同螺旋一般的旋風緩緩而起,小院之中的風雪都被其吸引裹挾。
少年笑著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指,風雪自來。
“神魂內斂,不顯神異,能驅外物。”
陸華緩緩點頭,謝觀修行《陰符經》第一次便一日越三境,超出她的意外。
《陰符經》其中七術是指養志、盛神,螣蛇、分威、食尸、轉圓、損兌。
七術也是七種境界,分別對應元神修士的前七境。
如今,謝觀已經掌握了前六術,唯獨剩下最后一術“損兌”尚未學會。
但以他兩個月便達到“開星”境界的驚人才能來看,學會第七術也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陸華注視著你,只見你身周的雪花緩緩匯聚,逐漸在你手中變幻出一幅圖畫——一頭伏在地上的大熊,正蓄勢待發,眼神中透露出兇狠的光芒。
“伏熊分威圖!”
陸華認出了這是七術中的第四術,伏熊之圖,它代表著道門中掌握五行的土之術。
你輕輕一點,院中的土塊仿佛有了生命,開始緩緩隆起并移動,如同地龍般穿梭,最終來到你的腳下,將你輕輕托起。
能將這伏熊分威圖畫成,便意味著你已經達到了元神修煉的第四境——夜游。
夜游者,能夠吸收月華之靈氣,滋養己身,這是元神修煉中極為重要的一境。
然而,這一境卻對天賦有著極高的要求,沒有天賦者只能被拒之門外。
與武道修行不同,武道可以依靠苦熬之功,或者自小吞服大藥來提升實力。
但元神修煉,天賦二字就像是一道無形的門檻,將許多人擋在了門外。
有些人即便熟讀道藏、佛家經書六七十年,也只能停留在小三境的層次,無法再進一步。
武道的上三境,對于尋常武夫而言,無疑是難以逾越的巍峨高山。它們如同橫亙在前的巨大屏障,讓無數武者望而卻步。
然而,對于元神修士來說,從第三境界開始,每一步都仿佛跨越著天淵般的鴻溝。
夜游之境,是元神修士的基本。一旦踏入此境,修煉速度將大大加快,甚至無需再依賴夜晚的休息,只需在月光下便能得到滋養。
但是若是長時間修煉在月光之下,也是容易元神得到滋養過補,反受其害。
這也正是狐貍拜月傳說的由來,許多狐貍精怪在獲得了幾分靈智后,便會對著月亮膜拜,渴望吸收那純凈的月華之氣。
躋身夜游之境界,要是有辛遇到“庚申夜”,六十年一度的七月十五的月光,也稱為有“帝流漿”。
元神修士,一夜的修煉相當于吸取月之純粹的精華。
帝流漿,其形如萬道金絲,累累從月光之中貫下。
在民間傳說之中人間草木受“帝流漿”即能成妖,狐貍鬼魅食之能顯神通。以草木有性無命,流漿有性,以補命;狐貍鬼魅本自有命,故食之大有益也。
雖沒有民間傳說,那么奇異,可是若是夜游修士遇到帝流漿也有不少,直接沖破“夜游”境界,到達取“驅物”境界。
修士,不過服日精月華者。
太陽乃是至剛至陽之極,修士不能用之。
太陰乃是月也,晝伏而夜處,
一陰一陽,修士躋身夜游便可吸收月精養出陰神。
陰神出竅懼罡風,晨光,霜雪,雞鳴,一遇到如同冰雪見大日。
陸華靜靜地注視著少年,只見他揮手之間,地面隆起的土石緩緩下沉平復。
匯聚成“伏熊之圖”的雪花也被打散,化作旋風在他身旁飛舞。
在月光的照耀下,你的周身亮起瑩瑩白光,一道道如絲如縷的月華從他額頭的“天門”涌入體內。
少年緩緩閉目,眼皮之下也透露出淡淡的光芒。
這個過程被稱為“煉月華”
你的額頭越發的亮,你緩緩睜開雙眼。
顯露出一雙黑白分明、湛然有神的眸子。
他輕輕一指,風雪仿佛受到了召喚,紛紛繞在他的指尖之上,隨著你的心意舞動。
有一副雪花化成的圖畫成型!
一幅鷙鳥之圖。
那鷙鳥渾身漆黑,雙眼銳利,顯然是一只兇猛的食肉大鳥。
它頭頂無毛,以腐肉為食,常筑巢于幽深的山谷之中。
“陰符第五術,鷙鳥食尸符。”
陸華輕聲念道,語氣中帶著一絲敬畏。這《陰符經》乃是出自一位驚才絕艷的前輩之手,他雖未出身于道家正統,卻功參造化,修為已至元神境界的極高處。在他那個時代,連三真教同代的幾位道子都被他踩在腳下。
然而,這部《陰符經》卻并未在三真教中流傳開來,甚至被劃為禁術,門中弟子嚴禁修行。
這一切的根源,便在于從第五術開始——鷙鳥食尸符。
《陰符經》前面的四術,“定神”,“求運”,“控水”,“控土”,分別對應著四種神物。
“靈龜”,“五龍”,“騰蛇”,“伏熊”。
這四術堂堂正正,甚至可以說得上是驚艷。在元神修士的前四境界中,幾乎被同境界的武夫碾壓。這樣的創舉使元神修士有了攻伐手段,無疑為元神修士開辟了一條全新的道路。
然而!
這第五術卻與前四術截然不同,它充滿了陰郁與詭異。
鷙鳥食尸,本就是自然界中一種殘忍而冷酷的現象,而這第五術更是將這種現象發揮到了極致。
乃是從死物之中或是殺害生靈之中獲得“精魂”壯大元神。
以殺生為念,這在道家之中為魔道。
不依賴日精月華修煉,而是“掠奪”他人精魄道行。
這正是那位創下《陰符經》的前輩,盡管資質平庸,卻能短時間修為超越同門幾位道子的原因。
他身上的因果牽連,包括無數生靈乃至山中猛獸的性命,數不勝數。
當然,
這種近乎魔道的修煉方法也有其弊端:掠奪的道行越多,吞噬的精魄越多,元神雖強卻愈發渾濁,不明不凈,神智不清。
否則,那位前輩也不會因一時迷心,被師門中人一忽悠,試圖吞噬夫子元神以求得道飛升。
結果,他確實“飛升”了。
陸華忽地想到,倘若此術落入謝觀這等本就天賦異稟之人手中,不知會釀成怎么樣的大禍。
陸華搖了搖頭,此事只能以后再說了,她在授于謝觀《陰符經》之時除開對謝觀的觀察,還有冥冥之中的感覺。
對于他們這類修士來說,福靈心至的感應,視的極重。
或許,此術在你手里,說不定走出另一條道路。
兵者,不祥之器也,可殺生,也可救生,在乎于人。
術同樣沒有善和惡,在乎于人。
陸華這樣想來,便覺心中在無擔心,神臺有清明之意。
你看著空中的鷙鳥之圖,手中一揮,雪花又慢慢打散,又化成了一片片飛雪 你眼中有這思索之色。
奪人道行之術嗎?
鷙鳥以尸體腐肉為食,此術也是殺人之術,人有元神,三魂六魄組合。
人死,便會從身體之中散出,若是沒有歸宿就會魂飛魄散。
只需要在魂飛魄散之前,畫出此符,用“鷙鳥”吞服其元神精魄,就可助長自身元神。
你緩緩念道:“觀天之道,執天之行,盡矣。故天有五賊,見之者昌。五賊在心,施行于天。”
此是《陰符經》開篇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