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出命格并不奇怪。
醫院人流如織,每天從他身邊經過的人成千上萬,總會有那么幾個人的身影,會在他手持鏡子碎片的瞬間,多停留那么幾秒,恰好被捕捉到,顯現出他們承載的“命格”。
這幾天,他也初步摸到了一些規律:大多數人其實都是沒有命格的,就像他自己一樣,普普通通,仿佛是這個世界沉默的背景板。
這個比例大概在八成左右,余下一到兩成是有命格的,只不過絕大多數的命格都不咋滴,看上去也是一股子衰味兒。
譬如[厄運纏身],[九死一生],[橫死],[病魔]……等等諸如此類,還不如沒有的命格。
當然,這也跟他這幾天一直待在醫院有關,來這里的人,本身狀態就不會太好,命格顯得“衰”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羅輯原本只是隨意地低頭一瞥,準備像這幾天好些次那樣無視掉鏡中照出的,某個倒霉蛋的衰運命格。
然而,就在他的視線即將移開的剎那,他的瞳孔猛地一縮,呼吸都為之一窒!
因為,他清晰地看見,那鏡面上浮現出的命格名稱,竟然是——[幕之陰庇]。
“幕之庇佑,又見幕之庇佑,不對,差了一個字,但的確是同一個幕字啊,莫非…..”
他猛地抬起頭,目光順著鏡子碎片剛才無意間對準的方向急速瞥去。
迎面走來的,是幾名身穿巡捕房筆挺制服的捕快,一個個臉色嚴肅,步履匆匆。
鏡子碎片照見的,正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一人,那人臉色顯得有些異樣的蒼白,眉宇間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仿佛身上帶著未愈的傷勢。
就在羅輯目光投去的瞬間,為首的捕快仿佛感應到了什么,敏銳的視線猛地朝羅輯所在的方向掃來。
羅輯心中一驚,反應極快,立刻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極其自然地轉過身,假裝也是正要離開醫院的病人,放緩了腳步,混入稀疏的人流,向著大門方向走去。
他刻意控制著步伐,讓那幾名捕快從身后超過自己,率先走出了醫院大門。
“我都已經打算放棄這破鏡子,專心信奉我主了,結果偏偏在這種時候,又冒出來一條線索?
這簡直是…..”
羅輯目送著幾個捕快的背影消失在醫院門口,心情復雜地抬手撓了撓頭,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心事重重地跟著走出了醫院。
晨間微涼的風吹拂在臉上,他站在醫院門口的臺階上,腳下忽然一頓,仿佛鬼使神差一般,又再次抬起只握著鏡子碎片的手。
只不過這一次他沒有照向別人,而是照向了自己。
“果然,還是我還是沒有命格嗎?”
幾秒鐘后,羅輯心里嘆了口氣,一股熟悉的失落感泛起,
“或許自己真的就只是個普通人,唯一的特別之處就是幸運地被主選中了?”
就在他心頭失望,手臂即將放下的瞬間,異變陡生!
一直毫無反應、只映照出他容貌的鏡子碎片表面,忽然泛起了一層模糊漣漪。
緊跟著兩個扭曲而詭異的字,緩緩地從漣漪中心浮現出來,占據了整個鏡面。
[圣徒]!!
“圣徒?”
羅輯心頭猛地一跳,幾乎要驚呼出聲,他死死盯著那兩個字,嘴里無意識地重復念叨了好幾遍。
一股難以言喻的狂喜瞬間沖散了他所有的失望!
聽起來就是個無比強大的命格啊,比什么[幕之庇佑]要強到不知哪里去了。
唯一稍稍顯得有些不和諧的是……
鏡面上[圣徒]二字,并非他想象中圣潔輝煌的金色字體,而是……一種極致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線的……漆黑。
黑得如此純粹,如此徹底。
黑到明明只有兩個字,卻仿佛擁有實體般的重量和粘稠感,將他手中小塊鏡子碎片的整個表面,都暈染成了一片令人心悸的、化不開的墨色…….
羅輯頂著[圣徒]的命格走在街道上,擁擠的人流摩肩接踵,破敗的棚戶區屋檐低垂,一切似乎都與往常并無二致。
然而,羅輯卻感覺整個人輕飄飄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脫離地心引力,飛起來似的。
這是一種玄之又玄的體驗,難以用言語精確描述,但他就是清晰地感知到——自己不一樣了。
不是身體上的,而是某種根本性的東西已經悄然改變。
就好比曾經的他,不過是一只螞蟻,即便后來被主恩賜了力量,他也依舊覺得自己是只螞蟻,只不過是一只比同類更強壯些的螞蟻。
但時至今日,頭頂“長”出了命格后,他忽然感覺自己這只螞蟻變得與眾不同了。
不是變得更強壯了,而是,就好像……頭頂上真的“長”出了某種無形無質、卻又切實存在的“東西”。
一端深深扎根于他的靈魂本源,另一端則蜿蜒向上,穿透了現實的壁壘,沒入冥冥不可知的虛無,最終……輕柔卻又不可抗拒地,纏繞在了“主”的指尖。
之前雖然也隱隱有這種感覺,但很微弱……充其量就是自己的生死或許懸于主的一念之間。
跟主的“綁定”看似很深,實際上沒那么深。
道理很簡單,就像你閑來養了一窩螞蟻,你隨時都可以捏死其中任何一只螞蟻。
但你會這么做嗎?
不會的,因為你沒那么無聊,甚至可能轉頭就忘了這窩螞蟻的存在,更不會在意某一只螞蟻的生死。
但現在,完全不同了!
羅輯無比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這只“螞蟻”,被主用特殊的方式標記了出來,他與主之間的“綁定”被狠狠加固了。
他能感覺到,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道浩瀚而淡漠的意志,正時刻籠罩著自己,注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甚至……聆聽著自己內心深處的心聲與祈愿。
這種感覺,真是又恐怖,又讓他抑制不住地激動。
恐怖在于,他必須時時刻刻保持對主的絕對敬畏,言行舉止、甚至內心念頭都不能有絲毫逾越和不敬。
否則,纏繞在主指尖的“線”,或許瞬間就會變成收割他生命的絞索。
激動在于,這種深度的綁定,是不是也就意味著——“我的生死已徹底屬于主,那么主……應該也不會輕易讓其他人殺死我……吧?”
這個念頭讓羅輯感到一種扭曲的安全感。
一路上,羅輯的心思就沒停下過,各種念頭紛至沓來,直到走到家門口,才長呼口氣,平復了下心情,推門而入。
門內,依舊是狹小卻收拾得還算整潔的房間,熟悉的略顯沉悶的空氣撲面而來。
張璃釉正在椅子上坐著,臉色不是太好看。
聽到開門聲,她轉過頭來。
目光接觸的瞬間,她的眼神微微一愣,總覺得對方似乎有哪里不一樣了,但具體是哪里變了,她又說不出來。
自從修煉了[龜息訣]后,張璃釉對氣息的感知就變得愈發敏銳。
這不光體現在能更好地隱蔽自身氣息,也體現在對周圍人氣息變化的洞察上。
尤其是這段日子,她藏在羅輯家里,無所事事,幾乎將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修煉之中,[龜息訣]更是突破到了一個新的階段。
如今,她光憑氣息的感知,就能大致判斷出對方的強弱。
而這段時間,她接觸最多的人便是翠翠和羅輯。
翠翠的氣息一直很穩定,穩定的很弱小。
而羅輯的氣息,就很奇怪了!
說不上弱小,反正比翠翠要強出一大截,但要說多強大,也不至于,畢竟她們三個加一塊兒,也不夠馮雨槐塞牙縫的。
但是吧……
羅輯的氣息每天都在增長,是那種很穩定的一直上漲。
有時一天漲得多些,有時漲得少些,而今天早上,羅輯的氣息強度毫無征兆地猛然暴漲了十倍。
簡直就尼瑪離譜!
她當時還未睡醒,忽地從夢中驚醒,還以為家里來了陌生人呢。
結果,她仔細感知,才發現那氣息是羅輯的,只不過氣息的強度比之昨晚睡前,暴漲了十倍有余。
簡直就尼瑪離譜。
大家都是睡一個屋子里的,憑什么我們睡覺就是睡覺,你睡覺就會變強?
張璃釉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只能推測羅輯身上藏著秘密,可能是掌握著一門睡覺會修煉的詭異能力?
就是不知道這能力跟破鏡子有沒有關系。
平心而論,張璃釉內心并沒有什么嫉妒的情緒,她巴不得羅輯變得越強越好。
大家都是“復聯”的伙伴,擁有共同的復仇目標,羅輯的強大,意味著未來找馮雨槐報仇的希望又多了一分。
只不過,她每天晚上夜里去廁所時,都會拿出自己偷偷撿到的鏡子碎片,來來回回的研究就是了。
別說,她還真的琢磨出了一點這鏡子的門道。
至于具體是什么夢到,那可就是她的秘密了,就像羅輯藏著秘密一般,她同樣不會將這秘密告訴其他人。
交過馮雨槐這位朋友后,張璃釉不會再毫無保留的信任任何人了。
這個秘密,她連翠翠都沒告訴。
“靠人不如靠己,只有自己真正強大了,才能更好地生存下去,才能有機會報仇。”
這是血淋淋的現實教給她的道理。
因此,在羅輯推門進來的瞬間,張璃釉指尖微動,捏在指間的碎鏡子殘片,便悄無聲息地沒入了她掌心的血肉里。
這是她發現的鏡子的第一個用法,鏡子碎片可以與血肉相融,這一點的發現并不算困難,她見過羅輯幾次從那么小的口袋里,掏出鏡子時就隱隱猜到了。
然后,她眼睛猛然一縮,一副見了鬼似的表情。
“出門一趟,氣息又變強大了好幾倍?!!”
張璃釉哪怕不心生嫉妒,此刻也實在有些受不了每天受這種刺激了。
自己還在苦苦尋覓變強的方法,而同居的室友卻坐火箭似的,一天比一天強,甚至出個門回來都能翻著倍地往上竄,這誰受得了嘛。
張璃釉至今腦子里都沒產生“殺人奪寶”的惡念,實在是因為她本性善良,道德底線很高。
一方面,大家都是“復聯”的伙伴,有共同的目標;
另一方面,也是因為羅輯的氣息從一開始就比她強,而且差距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斷擴大,讓她根本興不起這種念頭。
當然,最重要的是,她捫心自問,如果為了復仇為了變強,就不擇手段地把羅輯殺了,那她跟馮雨槐那種怪物又有什么區別?
偷偷撿走幾塊鏡子碎片,已經是張璃釉的道德底線了。
倒不是圣母,她只是有所為有所不為,不會對朋友生出歹念罷了。
最開始偷走羅輯的鏡子碎片,得另當別論。
那個時候,羅輯還不算朋友,且行跡可疑,她被馮雨槐騙怕了,不得不留個心眼兒。
而現在,她雖說依舊對羅輯的信任有保所保留,但也算是把羅輯當作半個朋友了。
畢竟大家年歲相仿,又都有共同的“仇人”,算是同命相連,又天天吃住在一起,很容易生出點情誼羈絆。
不多,但是有萌芽。
羅輯那邊其實也是一樣的,如果說,他一開始的接近,全是心懷鬼胎,那朝夕相處下來,也是生出點感情的。
別的不說,就沖張璃釉愿意為了朋友復仇,且非常執著,他內心就是有點佩服的。
盡管,這種行為,在羅輯的眼里很傻,可就是因為傻,他才會佩服。
張璃釉這種人在這個世界,真是少的可憐,反正羅輯的之前的人生中,從來未遇到過這樣的朋友。
而誰又不希望自己身邊有這樣的朋友呢?
羅輯推門而入,看著臉色不太好的張璃釉蹙眉道:
“出什么事了嗎?怎么就你一個人,翠翠呢?”
張璃釉平復下心情,嘆了口氣道:
“翠翠忍不住給家里撥了個電話,然后……”
后面的話不用多說了,羅輯秒懂,對于翠翠的離去,他倒是沒有太大的意外。
在他眼里,翠翠和張璃釉一樣,都想為朋友報仇的心自然是真的,這已經很難得了。
但報仇絕不是有心就夠的,這是一件困難而漫長的事情。
不是一腔的沖動或熱血就夠的,更多的需要的是堅持。
前者翠翠都不缺,可翠翠身上沒有張璃釉骨子里的韌勁,肯定是堅持不住的。
放棄報仇,選擇回家跟親人在一起,遠離危險,才是多數正常人的做法,張璃釉這種一根筋要為朋友復仇,才是不正常的珍稀保護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