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大寶還不曉得自家師弟又為自己撿了個好東西回去,離開重明坊市之前,還是令人叫開了正在閉關的鄧百川來會。
“你既然都與岳家人說好了,我還有什么說的。這緝盜所的巡丁,這些年走了不少,剩下來的大部分都是你募來的,便由你挑就是,不消與我多言個什么。”
與康大掌門來前所料一樣,袞假司馬希望新云盟做成的事情,鄧百川這個做徒弟的,哪有不支持的道理。
不過支持歸支持,這語氣里頭還是帶著三分怨念。
顯然這位對自己當時沒有過來重明坊市與其一道對付岳灃,很不滿意。
不過這不滿意歸不滿意,鄧百川到底還知道點輕重,知道康大寶現在已今非昔比,難聽的話總歸沒有當眾言說出來。
后者若只是一邊州的筑基便罷了,鄧百川這京畿良家子雖還是只是一練氣小修,但自忖自己也得罪得起。
不見那火龍道人,在筑基散修之中都算出眾,鄧百川與許應石等人,不照舊連個好臉都不給嗎?!
不過自上回在坊市中挨了費疏荷一通訓斥過后,鄧百川在面對康大掌門的態度就已經改善許多了。那婆娘是真不給自己留情面,活該她嫁得恁差!
“市尉用不用定個數額,康某若是帶的人多了,可會影響坊市運轉?”康大寶這敦本務實的性子倒是絲毫不在乎鄧百川的態度,只假意問了一下。
“不妨事,藍供奉傷已好了些了,足以坐鎮。還有,那姓岳的不是也在么?”
鄧百川硬邦邦地回應一句,康大寶聽后只點點頭,心道原來被陳野害了道途的那位藍供奉的傷,竟好的這么快。
不料其斗法手段卻是一般,這養傷的本事倒是不差。下次若見到了,怕是要旁敲側擊的好好求教一番,這可是門好本事。
鄧百川與康大掌門言過事情,轉身便走,并不停留,顯還是對后者所言所行耿耿于懷。
康大寶也不想獨自一人跟坊市主計馮恩這老修對坐喝茶,便要來在崗名冊驗看起來。
果然如鄧百川所言,曾經規模頗大的緝盜所巡丁起碼少了半數。
不過好在康大掌門從前所募的那些老人,如邵氏兄妹、風家兄弟還盡都在職,哦對,他們怕是還未還清當年治傷欠下來的靈石。
這是件好事,有這些老人在,康大寶用起來當是要順手些的。
不過謝柳生居然也還未走,這倒是令得康大寶頗為意外,也懶得猜測這其中緣由,先將他的名字勾好,這人定是要放在戰陣第一排去做選鋒的,沒的商量。
將看中需要的人手挨個圈好,遞給馮恩。要他旬日內集結起來,隨時聽用,康大掌門便徑直起身離開。
又騎著老驢在坊市中逛了一圈,想看看有無有什么合用的靈物。
本是本著有棗沒棗,打一桿子的打算,未料卻還真被他尋到了五枚一階破陣珠。
這物什卻是罕見,饒是康大掌門這專愛占便宜的主兒,也樂得掏出高于市價兩成的價錢將其買到了手里頭。
康大寶從前只見過兩回的破陣珠,頭一回是費司馬與袞假司馬合力祭出的,破了五相門的護山大陣;二一回,便是林家那位錦衣筑基在甲字戌號山頭攻破自家陣法的那次。
林家筑基所用的那枚破陣珠品階顯是遠不如二位司馬所用的,但定也是稀缺的好東西,若不然,也不至于到最后才舍得拿出來用的。
不過這兩次都給康大掌門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曉得了這破陣珠是好東西。有了它,攻滅敵方陣法便能事半功倍。
就是這一階破陣珠在與長寧宗這樣的大派面前,可派不上什么用處。
但那二階破陣珠便是在筑基真修的手中都是相當罕見的物什,漫說重明坊市不大,難以尋到。便是在韓城、宣威城這樣的大邑中,也只有召開大型拍賣會的時候,才偶爾能流出來那么幾顆。
又這么走了一圈,未尋到要買的了,康大掌門方才重回到了重明小樓。靳世倫夫婦這時間也回來了,康大寶打算吃頓好的之后,再與弟子們交待一聲,便轉道平戎縣去看看。
好歹是個縣尊,這么久未去過,總要被某些居心叵測之人抓到話柄的。
康大寶踏進重明小樓的時候,客人倒是不多,只有周昕然正笑容親切地與一個面容稚嫩的少年修士,介紹著一把下品長刀。
那長刀似煉制得有些糙了,康大掌門只消法目一掃,便看得出這應是出自野平水之手。
不過差是差了點兒,卻也能便宜些。可即便這樣,這少年也仍是有些囊中羞澀,猶豫了好久都未能下定決心買下來。
“康伯父貴安。”少年見得康大寶進來,目露驚喜之色,先將手中長刀小心放好,才恭敬行禮拜道。
“哦,是修明來了?修師叔近來可好?”康大掌門愣了愣,方才想起來眼前人是誰。
這是修師叔的嫡孫修明,當年康榮泉與周宜修去修家將大榆樹移回來的那時候,這小子便跟著回來拜見過,與康大寶混了個臉熟。
“謝伯父掛念,祖父身體康健。”修明見康大寶竟還認得自己,面上倏地現出驚喜之色。
“噢,要買法器呀?昕然,這可是你修家世弟,往后他再來,你可要認得的。”康大掌門轉頭又交待一聲。
康大寶這通話方說完,周昕然都還未來得及回,那修明便是一臉感激地說道:
“康伯伯,周家姐姐認得我呢。家祖令我跟著賀家的商隊來坊市里頭賣傀儡,好長時候都賣不掉,便想來店里碰碰運氣。若是周家姐姐不收,侄兒怕是便連路費都賺不回來了。”
“倒是個懂事的,”康大寶聽了這話不由得高看修明一眼,在旁的周昕然則適時接道:
“師伯容稟,可不是侄女我拿公家做人情。修小弟煉得傀儡自是好的,不過撂地擺攤差些經驗,坊市中那些散修各個奸猾,出的價錢著實太低。
好在修小弟聰慧,舍不得賣,還曉得跑到自家人這里來,這才沒吃虧呢。”
康大掌門目中流過一絲贊許之色,暗道:
“這丫頭待人接物著實不錯,模樣也生得好,可得看好了!將來莫要被被別家娶了去,這事情得排上議程,看看下頭的弟子有誰合適.嗯,還是嫁到我康家好一些.榮泉年歲也差不多嘛。”
康大寶聽過周昕然的話,臉上帶笑,繼而問道:“修師叔當年便能煉制入階傀儡,修明倒是習得了乃祖手藝。”
修明聞言,臉上升出些赧然之色:“入階傀儡不好制,侄兒現在四不成一,還保不得本。是以拿來販售的都是些劣品傀儡,實力都只有煉血境界,只有些為修士庇護親族、灑掃庭院的用處。”
“哦?”康大掌門面上露出一絲意外之色,方才他不過只是隨口一說,豈料這修明看起來不過才十一二歲年紀,居然還真能煉得入階傀儡了。
雖說這成品率著實不高,但煉得出與煉不出卻是兩個概念,這證明這小子于此道大有天賦那。
不對,修家很缺靈石嗎?這樣的寶貝疙瘩都舍得獨自派 “嘖,修師叔倒是用心良苦,這老頭,把臉面看得恁重作甚。”想到修明還在,康大寶將自己下意識搖頭嘆息的動作止住,轉向周昕然言道:“昕然,將修明所煉傀儡拿來我看。”
“誒,師伯您看看侄女有無有走眼。”周昕然倒是比修明還要自信些,轉手從儲物袋中放出一尊足有丈高的人形傀儡。
身形魁梧,鎧甲鮮亮,賣相不俗。
這般大的身量,一具不入階的劣品傀儡自是不可能用靈木來制,那樣怕是要賠得犢裈都留不住。
是以修明選用的是生長了一甲子的檀木為主料,用金剛草液浸泡過后,再用陽火烘干,上青靈漆增強硬度的同時,也可辟凡水凡火。
之后再于周身鐫刻靈紋溝槽、構筑吸靈法陣,各個部件之間用烏金絲線隱匿串連,一為靈力傳遞、一為增加品相。
傀儡手中那柄金光閃閃的長柄樸刀是用靈礦殘渣鍛的,只是煉制之人在樸刀成型過后又淺淺地鍍了層金氣上去,顯得要威風了些。
至于傀儡身上的一身玉甲,則更是不值一提。
修明將普通的凡玉劃成一樣大小,次第鋪開以亮銀線鉤織,穿成了前后十二橫縱,便算齊活。這同樣只是為了賣相施為,其實際防御作用約等于零,對敵之時,這一身玉甲怕是一擊都抗不得,還是要看檀木本體的堅硬程度。
康大掌門是個會做生意的,這番粗看下來,便曉得修明煉制的雖只是不入階的傀儡,但定也是費了心思的。
費了些麻煩將這人形傀儡賣相弄得如此好,這下與那些同類傀儡對比起來,不止好賣,價錢怕是也要高些,這小子腦袋倒是靈光。
“賣價幾何?用費如何?”康大寶來了些興趣,兩根手指輕輕一捏傀儡肩頭,這凡木便當場發出聲脆響,現出一道巴掌寬的裂痕來。
“手藝真還不錯,”預料中傀儡炸響,木屑紛飛的場景倒是未有出現,康大掌門這邊才在心頭贊了一聲,便聽得周昕然輕聲答道:“修小弟讓得人,只八個碎靈子便賣了二十具來。”
“居然還是平價收的?”這念頭才起來,康大寶突地覺得自己有些沒出息。堂堂筑基真修了,怎么還在為這點靈石,心頭暗喜。
不過修明這價格給的倒是實在,這十六塊靈石到手他說不得還未賺到一半。
重明小樓收價給的不高,但若要往外賣,說不得也要漲到一塊靈石零一二個碎靈子。
窮得很的那些散修自是會覺得貴了,但那些有點身家的散修,見了重明小樓里頭難得有件他們買得起的物什,說不得也是會狠下心來買的。以康大掌門看來,銷路當是不會太差的。
而且這修明.
康大寶腦中剛剛才蹦出來一個念頭,周昕然卻已笑著說了出來:
“師伯來得正好,侄女方才還在說,左右門中長輩事忙,鋪子的貨有些缺了,只來一個器師怕也是供不足,想聘修小弟常駐店中,做本店的傀儡師哩。”
“這丫頭當真聰慧,”康大寶心頭又贊了一聲,見得修明又是興奮又是惶恐得面如重棗,寬慰言道:“這主意倒是不錯,修明你放心來就是,修師叔那頭,我去信給他便是。”
說完不待修明反應,將先前后者所看那柄長刀法器擲回臺子上頭,又從架子上取下來一柄靈光亮眼許多的古錠寬刀來,輕聲道:
“你家野世兄的手藝還不到家,先拿這件你袁家伯父所煉的湊合用著,待他手藝好了,再好好鍛件別樣法器來贈你。”
“這”修明這白凈的臉蛋上頭現出來受寵若驚之色,正待推辭,周昕然卻很是颯爽的替他接到手中:“長輩賜、不敢辭,修小弟不必拘禮,收好便是。”
“這多謝伯父、多謝周家姐姐。”修明頗有些受寵若驚,當即拜謝。
“此事不急,修明你先回家中安頓下,告知族中大人之后再來吧?”康大寶開口問道:“你是與賀家那支商隊同來的?”
“賀家二房的乙字商隊。”修明見得康大掌門想不起來,便又補充一句:“主事的是賀家家主賀德工前輩的從侄賀稟恩,待人倒是和善。”
“哦,”康大寶聽后還是無有印象,想著該是這一二年賀家家中新冒出來的后起之秀。
這幾年賀德工借著與重明宗交好,倒是在賀家家中開始了大刀闊斧的換血工程。許多從前尸位素餐的老人都被換下,冗余的商隊結構也已精簡。
也得益于此,賀家似漸漸從賀德宗身歿的影響中恢復過來。
賀德工本事遠比不得其兄,卻是做成了賀德宗想做、卻又一直未能做成的事情,說起來也是令人唏噓。
若是賀德宗當時能做成此事,就能早些攢夠資糧,閉關之時也可尋一上佳的閉關洞府租住,說不得就不會 “昕然你空了與修明去尋一尋那位賀家賢侄,讓他來回路上,多照看著些。”康大掌門此時事忙,倒是無暇親自走一趟,遂只交待周昕然去一趟。
料理好了修明這頭的事情,行到簡素的臥房中間,聞知消息的靳世倫趕忙將十葷無素的餐盒提了進來,孝順地擺好碗筷,又提起桌上一壺醇馥幽郁的一階靈酒,欲給康大掌門斟上。
卻被后者止住,直言道:“且留著,拿出去售,還要實惠些。”
“一道吃吧。”康大掌門拉著已稍稍有些富態模樣的徒弟坐了下來。
靳世倫倒是不覺有異,重明宗這門規雖嚴,但師徒之間的關系卻是極為親近的,過去同食同宿都是尋常之事。
只是這些年,徒弟們都出息了,散布各處,康大掌門也愈來愈忙,師徒們才甚少一起吃飯。
康大寶是個傳統得很的師父,與有段時候未與靳世倫吃飯了,自是要嘮叨一番:“刀法可還有再練?”
靳世倫放下玉箸,規矩坐好過后,方才言道:“師父所授那部《金鱗刀》練至粗通,不得寸進。前一二年便又從藏經閣中的用賞功換得了一部《靈刀法選》,品階只是荒階中品,卻已練至小成。”
“尚可,總算沒有自暴自棄,但卻是遠遠不夠。”說到此處,康大掌門連肘子都先放下不吃了,轉而言道:
“成親過后,莫要只眷戀兒女情長。刀法差些便算了,早些將修為提起來,你做庖師掙得那么許多資糧,這么些年了,修為怎么才在練氣四層停滯不前?”
康大寶言過之后,嘆了一聲,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這些年靳世倫身上的銳氣淡了許多,與那個曾經單刀退群賊、臨危救坊市的英偉少年,似已經有了不少的差距。
也不知是不是天天在灶房中間泡著,被爐火煉化了棱角。
“徒兒知錯了,”靳世倫面上露出來些羞赧之色,俛首認錯。
“談不上什么對錯,師父我現在已是筑基了,也希望我的徒弟能按照自己所想好好活一場。你自己不后悔便好。”康大寶倒沒有太過苛責,甩下還面有慚色的靳世倫,從院內取了老驢。
重明宗愈發紅火,這孽畜的口糧標準也是水漲船高,居然連白苜蓿都滿足不了它的胃口了。
吃的是九顆碎靈子一斗的小清靈谷,這可是好些散修過萬壽節時都吃不上的好東西,靳世倫當真是個念舊情的,就是有些敗家了。
不過看得老驢吃得開心,康大掌門倒也難得的大方了一回,直等到老驢吃得了個鼓腹含和,才翻身上驢。
出門之前,又叫周昕然提了具修明制成的傀儡出來,小三子那件都已用了二十來年了,早該換了。
這下才出了重明坊市,平戎縣城也已不遠,老驢的腳程已然提上來了許多,約么一日內便能到達。
鄧百川這些年的確是做了事的,坊市周遭的治安顯已比起從前好了許多。康大寶以筑基的神識探出,都只發現了一伙三人的邪修掩在林中的,等著做買賣。
此時有事,不然康大掌門說不得便要與其唱一出扮豬吃老虎的好戲。
不過神識再掃,卻覺出來了不對。
邪修之中一個白發精瘦的老修掩在林中,自發現不了筑基真修在側。見得無有生意上門,叫聲晦氣,居然反手就從身后的獸皮帳篷中間,倒提出來一個渾身赤裸的男嬰。
精瘦老修提著柄解腕牛刀,眼神麻木,似當真提著一只雞鴨一般,沒有絲毫負擔,就要將男嬰割喉放血,也不知是飲是用。
康大寶一時大意,居然未曾發現那可是稍稍隔絕神識探查的帳篷之中,有十余個年不足三歲的幼童。
這下便突地著急起來,棄了老驢,御空而行,大喝一聲:“狗賊!住手!”
就在此時,一只長滿絨毛的枯瘦老手已經快了康大掌門一步,將那白發老修手中牛刀一把扯了過來,只反手一割,便是一個好大頭顱沖天而起。
駭得其另兩個同伙當即失了魂便跑,卻是也未能跑掉,被康大寶二人各截住一人,打殺了事。
康大寶回頭見得帳中幼童盡都無事,這才長舒口氣,快步走到來人面前,整衣斂容,長揖拜道:“晚輩拜見山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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