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玄一見那“丹妖童子”睜開了眼睛,便要驅動自己的「神行馬甲」躲避,同時在心里鄙夷著白鹿方士。
那老白鹿可是說得極干脆——丹妖自盡!
這哪是自盡,這是佯死。
隨著神行馬甲符錄上的墨色洇開,
周玄已經閃到了數十丈之外,但當他仔細回望丹妖童子時——那童子的全身,依然處于石化狀,那眼睛也呈青石色澤,壓根也沒有睜開的跡象。
“咦?難道剛才是我瞧錯了?我太敏感了?”
周玄自顧自的念叨了兩句話,又朝著那丹妖童子走去,手再次碰觸到了那枚金色心臟。
這一次,他又看到那童子的眼睛,猛然睜開,一對雪白的眸子里,沒有瞳仁。
周玄有了前一次的經驗,這次,他倒沒著急躲避,而是一邊將金色心臟握在了手里,一邊盯著丹妖。
在心臟被取走之后,丹妖已經不光是眼睛睜開了,它的石身上,出現了密麻麻的金色咒文,臉龐也有了血肉之感。
“咦。”
周玄再次奇怪了起來——這丹妖童子,到底是死是活?
若是他活著,為什么要做那石化之相?
若是他死了,那如今他這又睜眼,又恢復血肉,是何緣由?
他冥思苦想了許久后,還是決定,先不去理會這丹妖童子。
他握住金色心臟,當即便神魂日游,出現在了畫家、云子良他們身前。
畫家見了周玄,連忙說道:“大先生,你在那鼎中取丹之時,是有了什么領悟嗎,忽然就愣住了?”
“額?”周玄看向了畫家,問道:“我取丹時,那丹妖的尸身,有何反應?”
“沒有啊,它已經成了一尊青石雕像,怎么會有反應?”
周玄又扭過頭,問李長遜:“李山祖,你瞧那丹妖,有什么反應?”
“毫無反應。”
李長遜也如此說道。
“是嗎?”周玄再次回頭,去瞧那丹爐里的丹妖,他這一次瞧去,也發現丹妖全身石化,不似不久前的血肉恢復之態。
“畫家沒有瞧見異變,香火層次更高的李山祖,也沒有瞧見丹妖睜眼、血肉恢復,只有我一個人瞧見了……這是何故?”
周玄盯瞧著畫家,接著又看向了李長遜,把這兩人瞧得發毛。
倒是白鹿方士,在一旁催促道:“大先生,你手里這顆金色心臟,便是這一次煉丹的成果,不過,表面有一層金色骨殼,你要將這骨殼敲破,便能露出真正的金丹。”
“也只有你將這一層封殼擊碎,這一次丹藥的品級才能最終一錘定音。”
他邊說,邊摩拳擦掌,等不急要看骨殼之中的丹藥。
周玄卻沒有急于擊碎封殼,而是問道:“老白鹿,我問問你,你剛才說那丹妖自盡——這說法,是哪里來的?”
“當然是古籍記載的。”
白鹿方士也搞不明白,丹都拿了,還管那自盡的丹妖作甚,它已經是一塊青石,毫無靈性——最大的作用,就是搬回家里,當一個工藝品,純擺設。
周玄卻不這么想,他又問道:“古籍的記載,又是從哪里來的?”
“當然是以前那位天穹上師推演出來的。”
“推演出來的結果里,有沒有記錄過別的丹藥死亡的事件?”周玄問。
“那倒沒有,畢竟只是推演,結果也不是很詳盡,也就是我老白鹿,博聞強記,才得知了丹妖自盡之事。”
白鹿方士說到這兒,還很是得意的看了李長遜一眼。
周玄則陷入了思考。
丹妖睜眼、血肉恢復……再加上……丹妖呈自盡之相。
他將這些線索拼合,仔細的琢磨了起來。
這越琢磨,周玄越發的覺得事情不對,
他的心里,萌生了一個很大膽的想法。
“或許,那丹妖,并沒有自盡,而是假死。”
周玄當即便想起了一個詞兒——“金蟬脫殼”。
“也許丹妖,便是金蟬,而我手中的丹藥,只是一個蟬殼。”
“或許,這丹妖,想讓所有的人,都相信,它已死去,然后用我手中的這顆丹藥,騙過世人,同時也騙過我。”
“而他睜眼、恢復肉身之相,便是他假死的破綻。”
想到了此處,周玄反而不動聲色了起來。
真正有不菲價值的,是丹妖的石化身軀,而他手中的金色心臟,反而成了一個附屬品。
而周玄要做的,便是將真相隱藏,然后給天地獻丹時,用去手中那顆金色心臟便好。
想通了這些關節,周玄便高高的舉起了手中的金色心臟,對著不遠處的兩道人影說道,
“長生教主,天殘僧人,今晚,既是我周玄,重建明江之日,也是天穹考核我是否是一個合格丹官的日子,
如今,丹藥,我煉出來了,也取到了手,兩位天穹神明,請上前過目,瞧瞧我周玄這顆丹,煉得算不算周正。”
周玄的喊話剛結束,長生教主便笑吟吟的回應道:“周大人,你這顆丹藥,是從丹妖身上取來的,想來,已經是天地之間,數一數二的丹藥,
不過,為了保證品質,還請周大人擊碎那丹藥的骨殼,讓這顆藥,見一見天光。”
天殘僧也朝著白玉京的方向,拱手說道:“論丹道,我和教主都是門外漢,不過,今日周大人煉丹,可是引得白玉京的大人物都關注了,你只要破開了丹封,藥品是好是壞,自然有人知曉。”
“若是如此,那我便破封。”
“破封”二字出口,便引得了所人的注目,連香火道士、屠夫二人,也不由得飛身上前,他們二人也想看看,這一顆丹藥,是什么成色。
而那天穹石屋里的彥先生、青羊羽,自然也是聚精會神,等候著丹藥破封。
“可千萬要是一顆好藥,我青羊羽的前途,便在這一顆小小的丹藥上。”
青羊羽默默的禱告了起來。
當然,
關注這顆丹藥的人,還遠不止這些人,整個天穹的天火族,都開始關注著這一場“開封儀式”。
周玄只瞧見,那滿天的層云之中,出現了一雙又一雙的眼睛。
天空變得詭異了起來。
這些眼睛,他不用多想,自然便知道是“天火族”人的眼睛。
這一幕,讓周玄想起了自己才獲取到煉丹香機緣的時候,瞧見的幻象。
那一場幻象中,周玄瞧見大地之上,有一座丹爐,無數正在勞作的老百姓,被那丹爐煉化,成了一股股縹緲的白氣,
而天空上,有無數的流著血的孔洞,像被挖去了原本嵌在天上的眼睛。
幻象如同讖語,而周玄這一刻,忽然有些明白讖語代指著什么。
“丹藥可以挖去天火族人的眼睛,是不是意味著——我用丹藥的力量,代替井國香火本源的計劃,是具備可行性的?”
周玄想到了這里,便召喚出了骨牙,開始破封丹藥。
骨牙在空中,劃過一條雪白的弧線,然后朝著丹藥撞來。
也許怕將丹藥撞壞,骨牙的軌跡,與丹藥產生了一點點偏離,待到牙、藥相錯的時候,那骨牙忽然甩動了牙尾,用尾端,狠狠的敲在了封殼上。
“啪!”
一擊之下,那丹藥金色的封殼,被抽打出了數十道裂縫,然后,那封殼,化作了數瓣石皮,掉落了下來,露出了丹藥的本來面目——竟然是一只手掌。
手掌齊腕斷去,五根手指修長,只從“手”的角度去看,這只斷掌,能給人奪人心魄的美麗,但它是斷的,五指還在扭動……瞧起來便有些驚悚了。
“這便是丹藥?”
離得最近的畫家,臉往前湊了湊,在丹藥出爐前,他想過丹藥的很多形狀——藥丸狀的、金石模樣的,甚至碎銀形狀,他都有想過。
但是……人手形狀?
“瞧起來不怎么正派,但這個氣味嘛,好香啊。”
畫家只聞到了一股奇香,香得他差點把持不住自己,要將那只斷掌抓了過來,然后一口一口的啃噬皮肉,
不光是他,周圍的人,也都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他們的理智,似乎把持不住了。
而天穹之上的白玉京,則發出了一陣陣滲人的笑聲,也不知在笑些什么。
笑過之后,白玉京這座巍峨的大城,猛然的搖晃了起來,一粒光點,被大城晃落。
光點不斷的下落,也不知落了幾萬丈后,才在周玄的身前懸停住。
而眾人這時也才看清楚,那光點,并非光點,而是一塊白玉牌子。
白玉牌子上書:玉京神丹上師。
長生教主、天殘僧,瞧見了玉牌,紛紛露出了羨慕的神色。
天殘僧問長生教主:“教主,我自從飛升上了天穹,總是聽說白玉京的名字,卻不曾進過白玉京,白玉京內,是何模樣?”
“我也未曾進過,只是兩百年前,白玉京的白玉蟬仙過壽宴,我受過邀請,但你也知道,我們這等外人,想要入京,依然是難上加難。”
“我只配在城外,給白玉蟬仙祝壽,城內是何光景,我倒不曾去過。”
長生教主嘆息了一聲。
他從未進過白玉京,但只是在白玉京外瞧過幾眼,這便是他成為神明后,經常拿來吹噓的精彩往事。
而如今,周玄——這個才入七炷香的年輕人,卻已經領到了白玉京頒發的身份玉牌,這怎能讓他不羨慕。
“白玉京,何曾給凡人發過牌子。”
長生教主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后,終于還是壓下了心頭的嫉妒、羨慕,朝著周玄雙手抱拳,鞠了深深一躬:“長生教主,恭喜明江府大先生周玄高升。”
天殘僧也有樣學樣,同樣躬身,說道:“恭喜大先生,成為白玉京的神丹上師。”
白玉牌上,鐫刻的是“神丹上人”,但天殘僧和長生教主,在天穹的地位缺了火候,可不敢直呼“上人”,而是用“上師”來替代。
“神丹上人。”
周玄沒有理會天殘僧、長生教主,而是伸手取過了牌子。
但他收了牌子的那一刻,白玉京這座大城的城影,在天穹中,緩緩變淡,直至消失。
天穹石屋里,彥先生一頭霧水,但青羊羽卻喜氣洋洋,不斷的往嘴里塞著肥蟲。
“宮主,是不是周玄……周上師的丹,煉得不好?”
“他的丹若是煉得不好,那白玉京怎會發下牌子,承認周上師是玉京的井國行走?”
青羊羽滿嘴汁液的說道。
“可是……既然周上師的丹煉得那般好……白玉京為何不將那顆丹,據為己有?”
“這其中自有淵源,周玄要用這顆丹,與天地易物,換他的朋友死而復生,我將他的要求上報,白玉京也是惜才,答應了這第一顆丹,歸「天地」所有。”
“如今,白玉京已經驗完了周玄這個極寶貝的人貨,確定了他就是能解決‘天火族丹藥危機’的天才丹師,那自然就發放了牌子,然后轉身離去了。”
彥先生聽了青羊羽的解釋,這才明白了過來,接著他又拱手說道:“恭喜宮主,賀喜宮主,周玄真成了神丹上師,您怕是也即將高升。”
“高升,那是跑不了的。”
青羊羽再次望向了周玄手里的“斷掌丹藥”,說道:“這枚丹藥,散發奇香,是一枚源力丹,「天地」也在衰弱,極需源力丹,恢復氣力、精神。”
“我們天火族的那把火,并未衰敗,這一枚丹,我們就算拿了,也用處不大,這也是白玉京悄然離去的第二個原因。”
彥先生聽到此處,問青羊羽:“宮主,這源力丹,是氣丹,還是人丹?”
“氣丹。”青羊羽說道。
“那這有些不對。”彥先生說道:“宮主,那周上師,往丹爐之中,投入了人間愿力、七情六欲。
人間愿力,是煉制氣丹的原料,那七情六欲,是煉制人丹的原料,這兩種原料,都投入了丹爐之中,怎么只煉出了氣丹,卻并未煉出人丹來呢?”
青羊羽瞥了彥先生一眼,說道:“投入了原料,并不一定出丹,煉丹一道,也符合君臣之理,臣子出了力氣,但這天下,就得是君王的,君王姓什么,這天下,就姓什么。”
“可是宮主……”
“別再絮絮叨叨了,是你懂丹藥,還是我懂丹藥?”青羊羽抓起了丹藥葫蘆,拔了塞子,狂灌了幾口。
這裝滿了丹藥的葫蘆,便是權威的象征,彥先生乖乖的閉上了嘴。
“瞧了一晚上的好戲,乏了。”
青羊羽嚼碎了丹藥,提了宮燈,出了石屋。
彥先生卻暗暗的思忖道:“不對,一定有人丹的、一定有。”
明江府,謝家岙,
周玄捧著那棵“斷掌丹藥”,他只覺得,這丹藥里,有極其充沛的力量,
哪怕是他沒有服用,只是觸摸,便似有溫暖的溪流,從丹藥內流出,再順著他的毛孔,往身體內流淌。
整個過程,好生舒服。
“老白鹿,這是什么丹?”
“這是……源力一類的丹。”
白鹿方士說道。
“何為源力?”周玄問。
白鹿方士說道:“井國的香火,便是源力的一種!那天穹的天火族,也有他們自己的源力,井國的天地,也有其源力。”
“那就是本源之力?”周玄問道。
“沒錯。”白鹿方士說道:“源力丹,種類繁多,在煉丹之中,不可多得,像大先生這一枚源力丹,那是絕無僅有的。”
周玄有些不解,問道:“老白鹿,你說我這源力丹,絕無僅有在什么地方?”
“它……大!”
白鹿方士豎起了指尖,說道:“瞧見我這小拇指尖了沒?我以前見過最大的源力丹,也就這般大小,而您煉出來的丹,一個巴掌大,其中蘊含的源力,不知有多濃郁。”
“是沒?那顆丹,有些寶貴啊?”周玄自顧自的說道。
白鹿方士跟被人踩了尾巴似的,差點蹦起來,尖叫道:“那是非常的寶貴!要不然白玉京怎會給你發牌子呢。”
“這牌子,很厲害?”
“豈止是厲害,小老兒不才,也為天穹煉丹有些年頭,期間好丹、壞丹煉了那么多,卻不曾受過白玉京的召見,更見不到他們手發的牌子。”
白鹿方士又說:“有了這面牌子,你便是白玉京的丹官,別說其余堂口了,哪怕是京城的地子,那也得給你七分面子,對你畢恭畢敬。”
周玄點了點頭,說道:“行了,我心里有數了,現在,就等著「天地」派取丹人,過來拿丹了。”
“不過,這丹的價格,要往上提一提。”
周玄原本打算用這枚丹,換取木華的性命——不過,既然這枚丹,如白鹿方士所說,煉得極好,那就不能光把木華換回來。
周玄說到提價之時,還順帶看了看丹爐之中的丹妖尸身,
只有他自己知道——最好的丹藥,可能不是自己手中的那枚「源力丹」,而是丹妖它自己……